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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全集:第六卷 徐志摩 3288 2021-04-06 06:24

  挽李幹人(超)联

  李长吉赴召玉楼,立功立德,有志未成,年少遽醒蝴蝶梦;

  屈灵均魂报砥室,某水某邱,欲归不得,夜深怕听杜鹃啼。

  原载:民国三年五月杭州一中校刊《友声》第二期)

  民国七年八月十四日启行赴美分致亲友文

  诸先生既祖饯之,复临送之,其惠于摩者至,抑其期于摩者深矣。窃闻之,谋不出几席者,忧隐于眉睫,足不逾闾里者,知拘于蓬蒿。诸先生于志摩之行也,岂不曰国难方兴,忧心如捣,室如悬磬,野无青草,嗟尔青年,维国之宝,慎尔所习,以我脑。诚哉,是摩之所以引惕而自励也。传曰:父母在,不远游。今弃祖国五万里,违父母之养,入异俗之域,舍安乐而躭劳苦,固未尝不痛心欲泣,而卒不得已者,将以忍小剧而克大绪也。耻德业之不立,遑恤斯须之辛苦,悼邦国之殄瘁,敢恋晨昏之小节,刘子舞剑,良有以也。祖生击楫,岂徒然哉?惟以华夏文物之邦,不能使有志之士,左右逢源,至于跋涉间关,乞他人之糟粕,作无憀之妄想,其亦可悲而可恸矣。垂髫之年,辄抵掌慷慨,以破浪乘风为人生至乐,今自出海以来,身之所历,目之所触,皆足悲哭呜咽,不自知涕之何从也,而何有于乐?我国自戊戌政变,渡海求学者,岁积月增,比其返也,与闻国政者有之,置身实业者有之,投闲置散者有之。其上焉者,非无宏才也,或蔽于利。其中焉者,非无绩学也,或绌于用。其下焉者,非鲋涸无援,即枉寻直尺。悲夫!是国之宝也,而颠倒错乱若是。岂无志士,曷不急起直追,取法意大利之三杰,而犹徘徊因循,岂待穷途日暮而后奋博浪之椎,效韩安之狙,须知世杰秀夫不得回珠崖之飓,哥修士哥不获续波兰之祀,所谓青年爱国者何如?尝试论之:夫读书至于感怀国难,决然远迈,方其浮海而东也,岂不慨然以天下为己任。及其足履目击,动魄刿心,未尝不握拳呼天,油然发其爱国之忱,其竟学而归,又未尝不思善用其所学,以利导我国家。虽然,我徒见其初而已,A志而后,能毋徇私营利,犯天下之大不韪者鲜矣。又安望以性命任下之重哉?夫西人贾竖之属,皆知爱其国,而吾所恃以为国宝者,咻咻乎不举其国而售之不止。即有一二英俊不诎之土,号呼奔走,而大厦将倾,固非一木所能支,且社会道德日益滔滔,庸庸者流引酖自绝,而莫之止,虽欲不死得乎?窃以是窥其隐矣。游学生之不竞,何以故?以其内无所确持,外无所信约。人非生而知之,固将困而学之也。内无所持,故怯、故蔽、故易诱,外无所约,故贪、故谲、故披猖。怯则畏难而躭安,蔽则蒙利而蔑义,易诱则天真日汨,耆欲日深。腐于内则溃其皮,丧其本,斯败其行,贪以求,谲以忮,放行无忌,万恶骈生,得志则祸天下,委伏则乱乡党,如水就下,不得其道则泛滥横溢,势也,不可得而御也。如之何则可?曰:疏其源,导其流,而水为民利矣。我故曰:“必内有所确持,外有所信约者,此疏导之法也。”庄生曰:“内外犍。”朱子曰:“内外交养。”皆是术也。确持奈何?言致其诚,习其勤,言诚自不欺,言勤自夙兴,庄敬笃励,意趣神明,志足以自固,识足以自察,恒足以自立。若是乎,金石可穿,鬼神可格,物虽欲厉之,容可信乎!信约奈何?人之生也,必有严师友督饬之,而后能规化于善。圣人忧民生之无度也,为之礼乐以范之,伦常以约之,方今沧海横流之际,固非一二人之力可以排奡而砥柱,必也集同志,严誓约,明气节,革弊俗,积之深,而后发之大,众志成城,而后可有为于天下。若是乎,虽欲为不善,而势有所不能。而况益之以内养之功,光明灿烂,蔚为世表,贤者尽其才,而不肖者止于无咎,拨乱反正,雪耻振威,其在斯乎?其在斯乎?或曰:子言之易欤,行子之道者有之而未成也,奈何?然则必其持之未确也,约之未信也,偏于内则俭,骛于外则紊,世有英彦,必证吾言,况今日之世,内忧外患,志士贲兴,所谓时势造英雄也。时乎!时乎!国运以苟延也今日,作波韩之续也今日,而今日之事,吾属青年,实负其责,勿以地大物博,妄自夸诞,往者不可追,来者犹可谏。夫朝野之醉生梦死,固足自亡绝,而况他人之鱼肉我耶?志摩满怀凄怆,不觉其言之冗而气之激,瞻彼弁髦,惄如捣兮,有不得不一吐其愚以商榷于我诸先进之前也。摩少鄙,不知世界之大,感社会之恶流,几何不丧其所操,而入醉生梦死之途,此其自为悲怜不暇,故益自奋勉,将悃悃愊愊,致其忠诚,以践今日之言。幸A有成,亦所以答诸先生期望之心于万一也

  八月三十一日徐志摩在太平洋舟中记

  就使打破了头,也还要保持我灵魂的自由

  照群众行为看起来,中国人是最残忍的民族。照个人行为看起来,中国人大多数是最无耻的个人。慈悲的真义是感觉人类应感觉的感觉,和有胆量来表现内动的同情。中国人只会在杀人场上听小热昏,决不会在法庭上贺喜判决无罪的刑犯;只想把洁白的人齐拉入混浊的水里,不会原谅拿人格的头颅去撞开地狱门的牺牲精神。只是“幸灾乐祸”,“投井下石”,不会冒一点子险去分肩他人为正义而奋斗的负担。

  从前在历史上,我们似乎听见过有什么义呀侠呀,什么当仁不让,见义勇为的榜样呀,气节呀,廉洁呀,等等。如今呢,只听见神圣的职业者接受蜜甜的“冰炭敬”,磕拜寿祝福的响头,到处只见拍卖人格“贱卖灵魂”的招贴。这是革命最彰明的成绩,这是华族民国最动人的广告!

  “无理想的民族必亡”,是一句不刊的真言。我们目前的社会政治走的只是卑污苟且的路,最不能容许的是理想,因为理想好比一面大镜子,若然摆在面前,一定照出魑魅魍魉的丑迹。莎士比亚的丑鬼卡立朋(Caliban)有时在海水里照出他自己的尊容,总是老羞成怒的。

  所以每次有理想主义的行为或人格出现,这卑污苟且的社会一定不能容忍。不是拳打脚踢,也总是冷嘲热讽,总要把那三闾大夫硬推入汨罗江底,他们方才放心。

  我们从前是儒教国,所以从前理想人格的标准是智仁勇。现在不知道变成什么国了,但目前最普通人格的通性,明明是愚暗残忍懦怯,正得一个反面。但是真理正义是永生不灭的圣火,也许有时被蒙盖掩翳罢了。大多数的人一天二十四点钟的时间内,何尝没有一刹那清明之气的回复?但是谁有胆量来想他自己的想,感觉他内动的感觉,表现他正义的冲动呢?

  蔡元培所以是个南边人说的“戆大”,愚不可及的一个书呆子,卑污苟且社会里的一个最不合时宜的理想者。所以他的话是没有人能懂的;他的行为是极少数人——如真有——敢表同情的;他的主张,他的理想,尤其是一盆飞旺的炭火,大家怕炙手,如何敢去抓呢?

  “小人知进而不知退”,

  “不忍为同流合污之苟安”,

  “不合作主义”,

  “为保持人格起见……”

  “生平仅知是非公道,从不以人为单位。”

  这些话有多少人能懂,有多少人敢懂?

  这样的一个理想者,非失败不可,因为理想者总是失败的。若然,理想胜利,那就是卑污苟且的社会政治失败——那是一个过于奢侈的希望了。

  有知识有胆量能感觉的男女同志,应该认明此番风潮是个道德问题。随便彭允彝京津各报如何淆惑,如何谣传,如何去牵涉政党,总不能掩没这风潮里面一点子理想的火星。要保全这点子小小的火星不灭,是我们的责任,是我们良心上的负担。我们应该积极同情这番拿人格头颅去撞开地狱门的精神!

  原载:民国十二年一月二十八日《努力周报》第三十九期) 徐志摩全集:第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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