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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西安

剑北篇 老舍 4102 2021-04-06 06:23

  我们打算,由榆林穿过伊盟,

  骑着骆驼,携着帐棚,

  象蒙古的儿女,宿月餐风,

  到沙漠里的绿洲,参拜王公;

  然后,渡过大河,在草原上驰骋,

  到五原陕坝,慰问抗日的英雄。

  可是伕役驼马,食水帐棚,

  几十人的团体,困难重重;

  算计着,到了长安,正赶上中秋月明。

  赶过清涧,宿在永平,

  到延安,又在山沟窑洞里备受欢迎:

  男女青年,谐音歌咏,

  中西乐器,合奏联声,

  自制的歌,自制的谱,由民族的心灵,

  唱出坚决抗战的热情;

  为了抗战宣传,话剧旧剧兼重,

  利用民歌与秦腔,把战斗的知识教给大众。

  热闹了一晚,又向南行,

  入了洛川境内,路已渐平。

  经过同官,城外的煤田正加紧开动,

  陇海支线也正向北展,接起咸问;

  将来,煤矿开好,铁路修成,

  这体面的小县当十倍的繁荣。

  舟形的耀县,犹有古风,

  深宅大院,牌扁荣耀着门庭,

  烈妇贞女,碑坊立在街中。

  小小的碑林,却奇珍相映,

  姚信多,张安世,都价值连城。

  城外,赭黄的土山,万树青松,

  药王的庙宇,殿阁重重,

  殿前,明代的石碑,石坚字整,

  孙真人的药方还拓石传送。

  庙外,千佛岩上造像极精,

  石面滑腻,石质坚凝,

  衣摺佛身,光泽齐整,

  不象龙门的刻像,破碎凋零,

  也不象延安的珍品,条线纵横,

  这里,婉转的线条,细致的衣影,

  璎珞仙衣,都轻轻的飘动。

  衣在动,肌肉在衣里若暗若明,

  衣似轻纱,流光掩映,

  慈祥秀丽的菩萨,似动似定,

  在活动中现出安静,

  在美丽里显出神圣,

  每一条纹,每一道影,

  都象有些和软的微风,

  吹动出一些香味,荡漾在山中。

  南山古寺,供养着三清,

  唐碑宋刻,静对着苍松;

  在文昌阎上,远眺县城,

  一水回绕,城似舟形,

  白杨高细,银叶颤动着秋风。

  在山中一宿,夜静风清,

  几日的疲劳都付之一梦。

  再过三原,到城内稍停,

  双城相望,闹市人拥,

  枣甜如蜜,梨大如瓶,

  街街人满,处处繁荣,

  提着酒瓶,提着月饼,

  热闹着中秋的时令,

  在战争里歌舞着升平。

  大街小巷,锅响勺鸣,

  三原的饭菜驰誉关中;

  象苏州之与南京,

  长安的金钱,到三原来享用,

  金钱的汇聚,生活的从容,

  自自然然的把衣食的精美唤作生命。

  到一家小馆,尝一尝特制的面饼,

  地道关中的风味,果然与众不同。

  看罢了市街,空袭告警,

  随着男女的学生疾走出城,

  大家散在林内,或伏在田中,

  我在菜园的里面,遇到位老翁。

  我呼他乡长,他唤我先生,

  席地而坐,我们互问姓名。

  几十亩旱地,子女已长成,

  若有八成的收获,就相庆太平;

  这勤苦爽快的老农,

  谈完了家事,还关切着战争:

  他晓得抗战,他深恨敌兵,

  假若敌人来到,他拍着前胸,

  他自己愿去陷阵冲锋!

  他不怕吃苦,不恶贫穷,

  为打倒日本,他不怕牺牲,

  他不怨加税,不怨抽丁,

  为打仇敌,他甘愿陪上老命!

  可是,打了二年,他有些不懂,

  为什么不取回名城?

  为什么还不收复一省?

  我们不是也有大炮精兵?

  我们不是也会在天上飞行?

  为什么只听到敌人的残暴无情,

  到处杀戮我们的父老弟兄?

  啊,我们的宣传,还没有系统,

  只报告了敌人的淫暴贪凶,

  以血火烧杀警告着百姓,

  而忽略了战斗的真情,

  和长期抗战的怎样支撑。

  我们的民众,象这朴诚的老翁,

  知耻有勇,厚道忠诚,

  一句话便敢去拼命,

  提起日寇,他们便热血沸腾,

  可是,他们只知道战则必胜,

  以为是一拳一脚就可以成功;

  他们没有想到,自然也就不懂,

  什么是现代的战争,

  和怎样的坚决持久,才会把敌人拖入深坑。

  象勇敢的蚂蚁,齐心协力攻击那巨虫,

  咬住不放,任凭巨虫翻滚横冲,

  自清晨到日午,轮流的进攻,

  时间的争取,耗尽了虫子的力量威风,

  抗战二载,我们已捉牢了人类的毒虫,

  只要我们再战,死不放松,

  我们就会教它一动不动,

  老老实实的死在我们的手中!

  这须要谋略配备着英勇,

  这须要信仰支持着热情,

  时间是我们掘下的陷阱,

  坚忍的锁镣能擒住毒虫。

  宣传,我们不应专从情感上激动,

  我们也应当使百姓的心亮眼明,

  教他们看准,教他们看清,

  我们的胜利是在今天的坚定,

  是在明天的苦撑,

  是在始终不懈,认定了牺牲,

  是在最后的五分钟!

  我把这道理说给了老翁,

  他半晌无语,脸上露出点笑容;

  这时候,解除警报,远远的锣声,

  辞别了老汉,匆匆的进城,

  赶到了长安,已日落霞红。 剑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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