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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中部

剑北篇 老舍 3790 2021-04-06 06:23

  初秋的西北,也许胜过春里的江南!

  风轻露重,噢,金瓜赤枣的秋原!

  似醉的高梁低垂着红脸,

  微黄的谷,雪白的棉,

  红梗儿的养麦矮矮的成片,

  噢,白云满天!

  下了终南,

  离了长安,

  看着这织锦的秋田,

  我们走向宜川。

  过径阳,过三原,

  赶路的心准,

  都未能游览;

  小小的耀县,

  却有北平的饭馆,

  操着官话的老板,

  风雅的把卖酒卖饭

  叫作文化宣传!

  饭后,风光渐晦,道路渐难,

  一道道的土岭,一片片的沙田,

  未到秋收,已有荒凉之感!

  土岭,竖如刀削,横如刀斩,

  啊,这就是西北高原;

  远望成岭,岭上却还是田园;

  一层一层,远入云烟,

  处处是平地,处处又是土山,

  每一座上岭之上是一望平川。

  有时候两地之间,

  隔着千丈的土涧,

  在沟涧的两岸,

  人们可以交谈,

  若想握手,也许车走上半天!

  有时候,上边是田,下边是田,

  小小的村落却在中间,

  几家窑洞,吠犬鸡喧,

  壁立的黄土是天作的墙垣;

  头顶着绿田,脚踏着绿田,

  田下田上流着炊烟。

  嗅,这有趣的高原,

  竖看成岭,横看成田,

  不知有多高,也不知有多远,

  千里万里, 层层不断,

  绿黄的地浪流往东南。

  噢,这艰苦的高原,

  人稀地阔,不见河川,

  即使渠多水满,

  也难变作飞泉,

  飞上土岭,浇灌山田;

  真是啊靠天吃饭,

  全仗着甘霖解救枯旱;

  可是,林木稀罕,

  雨过地干,

  宝贵的雨水奔流四散,

  千万匹瀑布流往低原;

  加上大漠的风沙吹向东南,

  多一点黄沙,就多一分荒旱;

  有时候,风狂地裂,雨卷山旋,

  土岭崩陷,

  凭空失去万顷熟田!

  噢,这流动的高原,

  再没有草木的繁衍,

  风沙荒旱的消灭,

  将要啊,这中华文化的摇篮,

  变作流沙一片!

  就是在这样的苦旱的田园,

  我们看见孟姜女的哭泉:

  土坡上一窝脏水,上边

  小小的庙儿只有屋子一间,

  苦命的夫妇端坐无言!

  哭泉,象征着地的荒旱,

  象征着水的艰难;

  啊,万里长城挡不住风沙南犯,

  不是长城,我们要的是肥土良川;

  战败了旱海的推展,

  才固定了西北的安全!

  潮润的土,碧绿的山,

  才能使西北转危为安!

  啊,天色已晚,

  霞媚风闲,

  隐隐的我们看见

  青松万树,在赤霞黄岗之间:

  是什么幻想中的仙境灵山?

  是什么大漠里的桃源?

  在这沙热风毒的秋晚,

  送一山青色到行人眼前?

  看,还有座小城,静立在半山;

  下面一溪流水,城墙在绿柏旁边。

  不是什么梦幻,

  不是什么仙人的楼馆;

  中部,中部!寂寞而高朗的小县;

  那青松一片啊,是黄帝的陵园!

  这时候,薄云里明月隐现,

  我们进城,也就是上山,

  窄窄的小街,灯光点点,

  一二百户人家支持着一县!

  一点奇趣,一点荒凉,月光清浅,

  到底是梦幻,还是人间?

  诗境与现实打通了界限!

  小屋几间,小炕几面,

  在城的高处,月小风寒;

  肃肃的秋意,巍巍的陵园,

  虫声不断,云气往还,

  有些什么神秘的消息在苍松翠柏之间;

  嗅,这神秘,这清幽,这安恬,

  我们安睡,象婴儿睡在摇篮!

  清晨,满城的山色,处处炊烟,

  风微日朗,展开西北特有的晴天。

  我们沿着河岸,

  贴着题满诗句的小山,

  露气清香,黄花点点,

  与三五飞鸟去渴拜陵园。

  老松七抱,绿色接天,

  松阴里一片断瓦颓垣,

  黄帝的子孙,该怎样羞惭,

  黄帝的圣殿哪,就剩了几块残砖!

  那伟大的陵墓,水抱山环,

  独成一岭,绿柏千年,

  在汉武的企仙台上放眼,

  群山滚滚,流向东南,

  象万马奔腾,晴光闪闪;

  想见民族的春潮,云飞旗展,

  象黄河的急浪,冲破高原,

  浩浩荡荡,把黄色的文明流到海边!

  绿阴青草,素烛高燃,

  三杯白酒,洒在陵前,

  严肃的致敬,鸟雀无喧;

  一部历史潮涌在心间,

  啊,这历史的继续,决定在今天! 剑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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