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出深宫，天上了无星子。
如泼墨的夜色。
楚越终是察觉到厌倦，他的双腿已恢复如初，疾步走甚至于跑着并无什么不妥，所以他刚开始只是走着，后来快走，接近着小跑，最后直接快跑了起来，很快将那些跟着他的宫人都甩开了。
风声飒飒落在耳际。
他恍惚发现自己以前应该是这样跑过的。
不过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起码他八岁以后就没有再像现在这样肆意的跑过，可见这世上一直都是随心所欲最为难得。
跑的累了，他停下坐在游廊处歇着。
暗卫跟在他身后，淡漠垂眼认真的环顾着四周，以防深宫中那些隐藏的危险因素再伤害到自家太子。
“我记得我以前是很喜欢很羡慕三弟的，他生的白净，又乖巧，还有母妃和父皇疼爱，真真是集万千恩宠为一身。他应该小时候也很喜欢我，每日都会来我殿中找我玩，说他今日得了什么表彰或是因为什么被夫子骂了，他小时候很依赖我。”
……
那份感情是什么时候变质的呢。
或许是在他察觉到太子和普通皇子的区别时，又或许是在他的母妃疯狂向他灌输他并非太子，所以要努力争一下的时候。
耳濡目染，人也总是会变的。
然后他十五岁那年，被他最信任最喜欢的这位三弟下了毒，害了双腿，皇帝庇护三弟，他的母妃也尽可能的将罪责都推给了旁人，就连摄政王残存的势力询问楚越究竟是谁对他下手时，他也是沉默了很久并没有回答。
被太医告知他可能此生都不能再站起来的那天晚上，他去了老三殿中。
“我要外出游历一段时间。”他这样说，端详着老三的神色变化，看到他眼底的躲闪和不耐，心底突然有什么在悄然滋长，他继续说，“如果我有朝一日能再度站起来，一定要让所有害过我的人加倍奉还。”
然后他在外面飘荡多年，终于在大辰皇城里遇到了江锦华。
站起来。
重回楚国，将他原有的一切都收回，将他受的罪全部奉还给那些人。
……
暗卫小心翼翼的看他，见他脸上并无报仇雪恨后的畅意快然，也并没有仇恨未解的阴郁低靡，有的只是一片茫然无措。
“太子不必介意，这世道有因有果，有循环报应。”
楚越便轻轻笑起来，“那你说，我杀了这么多人，以后也会遇到报应吗？”
“……”暗卫无话可说，安慰人本来他也就不擅长。
罢了。
楚越突然起身，“天快亮了，走吧，红竺应该还没醒，我得回去了，否则她醒来发现我不在又该着急了。”
想到这里楚越心里又生出点庆幸滋味，他想着即使这世上真有天道轮回，那天道也算是对他格外网开一面的，起码，红竺还在他身边。至于以后……若是他宫中只有红竺一人，那老三的事，母妃和老三母妃的事，自然也就不能在他身上发生。
他突然有了底气。
就算天道轮回明天就会来，他也不会觉得怕。
楚越刚回到自己府中迎面就碰到了夜清，他不由伸手扶额长叹：“你们还真是不让我消停啊，说罢，这次来是为了何事？”
夜清将江锦华的话转达，将书信拱手送上。
楚越：“……”
“嗯，下月一号是我登基称帝的日子，誉王殿下和誉王妃娘娘，不知是否有时间赏光？”
夜清沉重的想了想可能性，“不瞒楚太子，大辰最近也发生了诸多事宜，我家娘娘之所以这样着急的要找苏掌柜，就是为了让苏掌柜帮忙找一找信王妃。”
怎么又突然来了个信王妃？
楚越有些头疼，“不必解释了，都是朋友，我自是派人去找就是，若有消息自然会告知。”
夜清不由拱手：“我必定将话转达，在此多谢楚太子，另外提前恭贺太子登基之喜。”
“同喜。”
等到夜清身影消失在破晓天色中时，楚越才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看跟在自己身边的暗卫，“以后记得好好跟人家切磋切磋，学一学。”
暗卫一脸懵的表示：？
楚越掂量着手中书信，他虽是好奇却也绝不会做那些个偷窥行当，便将书信递给了暗卫，“去查一下三千花的苏破晓，要快。”
“是。”
云天青被安排在照顾靳南轩，每日都得守在他床前，他的衣食住行都都由自己过目，虽是每天都有看不完的话本和吃不完的瓜，但这样下来不出两天也就厌倦了。
他扯住一个丫鬟：“你家王爷何时能醒？”
丫鬟摇头。
他扯住一个大夫：“你家王爷何时能醒？”
大夫也不知。
云天青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自己就是大夫，他不也还是不知道楚越什么时候能醒吗？
啧。
干脆，“我给你念这个话本好了，这个话本的名字叫做霸道宰相爱上我，第一回啊，讲的是女主卖身葬父被宰相看上，买回了府……”
……
在云天青喝了一大杯凉茶润嗓，准备一鼓作气讲第三十七回“纯情丫头带球跑路”时，床上瘦削如死人般的靳南轩突然咳嗽了起来，云天青忙给他顺气，终于等到他醒了。
靳南轩的手劲很大，他睁着赤红双眼死死的攥住云天青的袖子，云天青竟一时扯不开，不由面色复杂的说，“你别这样，我不想和你断袖……”
靳南轩怔了下，也面色复杂的松开了手。
哑声问，“她呢？”
云天青想了想，“你是问顾云依？”他们平常打牌九时生气了都是直呼大名的，顾云依也性格洒脱，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礼数，所以靳南轩一问时，云天青下意识的就叫了她的大名。
靳南轩蹙了下眉，没有纠正。
“顾云依不是死了吗？皇帝已经下旨，罪魁祸首萧大人和萧公子也已经被正法了，你不知道？”
不是梦。
靳南轩痛苦的闭上眼，想起皇帝的圣旨和湍急河流，感觉心肺都被人扯成了一团乱麻，呼吸都有些困难。云天青见他痛苦神色不像作假，难得起了点怀疑心思，难道顾云依误会了什么嘛？
而就在这时，一个瓜皮朝着云天青后脑勺就砸了过来，正中靶心。
江锦华走过来，淡淡的说，“你别信他，他嘴里的话没一句真的。”说着她上前给靳南轩把了下脉，“你的伤没什么大碍了，日后好好调养就行。”
靳南轩眼底又迸发出了光芒，惴惴不安的问：“那，她到底……在哪儿？”
江锦华看了眼四周，靳南疆心领神会的将屋内的下人悉数赶走，江锦华又不悦的瞪了云天青一眼，云天青摸了摸后脑勺的包起身和她让了空。
“很抱歉。”她说，“长公主的下落暂且不明，但是根据我和誉王殿下的调查发现长公主应该并没有出事，萧大人只不过是个背锅侠，此事必须尽快解决，否则两国之间的隔阂将越来越大。誉王已经派人严守要塞，一旦有长公主的下落必定会告诉信的，只是现在信王你不能再这样颓废下去，你得培养自己的势力，否则不是刚好衬了真正要害长公主的凶手的意？”
解铃还须系铃人。
靳南轩的根结在顾云依身上，也自然只有顾云依才能解开他的萎靡不振。
“不过我有一事不明，还请信王实话实说。”
“嗯。”
江锦华斟酌着问：“信王对长公主到底是亏欠居多还是怨怼居多，亦或是意难平居多？”
“……”靳南轩望着绘着桃花流水的层层曼帐，沉默许久方哑声道，“亏欠居多。”他这样说的，“但我也爱她，正因我爱她才觉得我更加亏欠她。”
估计也正是因为他喜欢上了顾云依，所以在得知当年的事是顾云依自导自演后，才会那样生气，而被海兰的离心散钻了空子吧。
江锦华对他未予置评。
“好好休息，有了消息后誉王会派人给信王送信的。”说到这里她稍顿了顿，“不过还请信王小心一下八皇子，长公主出事和他少不了关系，他即便不是罪魁祸首也在背后推波助澜了一把。”
靳南轩点了点头，记下了。
刚离开信王府，夜清就火急火燎的回来了，他一路疾行，火花带闪电，良驹加轻功，硬是在短短三四天的时间就将书信送达，快累的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娘娘，楚太子说他会去查此事的，另外他还说他下月一号会登基称帝，希望娘娘和王爷能去恭贺。”
靳南疆突然拧起眉，“楚越？你去找楚越做什么？”
夜清有些懵，“娘娘让我送给楚太子一封书信，说让楚太子帮忙找一下苏掌柜。”靳南疆的眼神太可怕，夜清不由吓得瑟瑟发抖，“娘娘说她会告诉王爷的啊，难道忘了吗……”
啊。
江锦华后知后觉的拍了拍额头，非常没有诚意的笑了笑，“啊对不起，这几天事情有些多，我没留神忘记了。”
靳南疆顿时又掉进了陈年醋坛。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