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事总是事关皇城里诸多大小事宜,不仅涉及边城疆域,还有皇帝眼皮底下的冤屈是非,更有监天鉴所督察的天象星辰,自然也包含着旧的被炸后,还得重修的新建祭坛。
靳南轩不大擅长处理诸多事宜,总会觉得头疼眼花,侧目望见为了修建祭坛,而强加的税收和百姓的民不聊生,他皱起眉,刚想有所谏言,便会被皇帝一个冷眼钉在当地。
好比当下。
“儿臣认为,修建祭坛之事大可不必如此着急,等到……”
“太子。”靳东临的声音带着威严肃穆,那是久居高位上故意散发出的气势,斜睨着他冷声道,“朕还活着,就证明有些事还轮不到你插手插嘴,还是说,你这太子刚当上就觉得还是做常人比较好?嗯?”
靳南轩便闭上了嘴。但接下来全程他却都在云游天外的想着若是靳南疆站在他的立场和角度上,想必是必定要闹起来了,毕竟他这位六弟眼里最容不得沙子,哪怕沙子是他父皇,他也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谏言请命。靳南疆好像从来都不怕处罚打压,他一身傲骨铮铮,像是与生俱来的,自然也有人护着他,太后啊和皇帝啊,都是骨子里都偏袒他的,所以他无论怎么回事无论在什么场合情况下,都能闹,也都敢闹。甚至连说带着江锦华离开皇城去五岳洲寻找解药,就能在大年初一前一天偷偷溜走。
而这些他靳南轩却根本做不到。
他畏头畏尾,瞻前顾后。
不过若是他也能设身处地的做一回靳南疆的人生,应当也能养出正气凛然率性坦率的性格。
不会活成如今他这般讨厌的模样。
下了朝后,皇帝路过靳南轩身边顿住脚步,伸手随意拍了拍他肩头,淡淡的道:“你已做了太子,但还未曾提名太子妃,心中可有人选?”
靳南轩微愣,“儿臣的太子妃不应该是西凉长公主吗?”
“西凉长公主有多厌恶嫌弃你,朕并非眼瞎耳聋毫不知情,而你今后要继承大统身边自得有知书达礼之人忙着处理后宫,你若是要她做太子妃,岂不是想要你的后宫都乱成一遭,你的前朝也人心惶恐?”
靳南轩皱起眉头,执拗道:“太子妃只能是她。”
“朕已经为你挑好了人选,便是左相之女。”靳东临却并没在意靳南轩的态度,“一周后就是你封太子妃的时日,你好好准备就是。”
“父皇,儿臣……”
“你照做就是。”靳东临慢条斯理却若有所思的望了他一眼,“你必须明白,即便身为太子,也有诸多你力不能及的事。”
靳南轩踏入信王府里偏院的时候,天已将明。
金鸡鸣啼自楼阁亭台远远传来,印照着玉化院中轻绡薄冷的雾气,倒是隐隐带出些人间黎明即起的世俗韵味,将此地印照的并非距离他十万八千里那般遥不可及。
可惜这种带着一丁点几乎触不到的暖意想法,在靳南轩进来,且推玉化院的门时,瞬间就什么暖意都烟消云散了。
玉化院是很冷的。
素色装饰本就过于寡淡,而顾云依又向来不喜欢这番琳琅满目金碧辉煌的装饰摆设,便都一一撤除,他生怕将人推的越来越远就什么都照听照做,如今发现似乎唯命是从也并非是正道的。
空空荡荡的院中,几乎连飞鸟和花草都全无踪迹。只有皎洁的月光铺了一地,让凭栏而生的不知名的藤蔓都覆上了那种莹莹的凉。
内殿里层层叠叠悬挂的纱倒是别国新晋的贡品,薄如蝉翼,却带着珠光颜色,在月光下粼粼如许,多了些生机,也被掩去了些许的寂寞静谧。
院中碧潭也是冷的,如夜色化成的一般,透心的凉。
这靛青颜色旁边,有一人正斜倚在石上小睡。
靳南轩不由自主的就停下了脚步。
许是入春时节大多是暖意居多,严寒褪去万物复苏便是诸生诸物都带着暖意,如今的顾云依最喜暖意,便占着了这个温泉。只是那人似乎又清减了,只软软地趴伏在石上,白色绸衣被水沾湿了大半,贴在身上,几乎将那腰线都勾勒的不盈一握。
他知道那种触感。
足够让人发疯。
日思夜想。
顾云依睡得太过安宁,好似世俗尘物向来不入她眼不入她心,就看得靳南轩内心无端生气。他放慢脚步走过去停在她身边,新做的玄色衣袍有一角沾到了水,也丝毫都不在意,可直到走近了顾云依却还没见她有丝毫反应,他便随意将湿掉的衣衫扔到池边,赤脚选择下了水,揉揉脖子,坐在了顾云依旁边,才总算觉得这过于阴冷的地方有了些许暖意。
顾云依仍是没有动静。
靳南轩垂眸认真望了她一会,见她难得毫无防备,也没有往日里一言不合就百般算计的姿态。既不见了有时候的瑰丽肃杀,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柔软无害的好像刚刚入世的小精怪,他只需信手,就能将其拢进掌心。
像是得了趣,又像是被蛊惑般多看了两眼,靳南轩最后忽然闲适淡淡的笑起来,伸手捏起了顾云依的一缕头发,慢条斯理的侵下身子,道:“你若是再不醒,我便要亲你了。”说着还挽住了她的手,触手处冰凉柔软,他沿着手腕慢慢抚上去,就见那人微微蹙眉,似乎在强忍着什么,最后好似被人打搅了一场好梦的一脚踹上了他。
“你干什么!”
这才对,这才是顾云依该看他的模样神情。
虽是戒备嫌恶的,却并非冷漠疏离的。
这才是。
这才是活着的……活着的顾云依。
靳南轩极为缓慢的笑起来,“我刚去宫里了一趟,父皇说我已经做了太子便该立太子妃了,你……”
“跟我有什么关系吗?”顾云依紧了紧衣衣襟,走到旁边架子旁边拿了披风,慵懒道,“我充其量不过是你的下堂妃,大辰太子妃的身份名位,我可是愧不敢当,更没有立场去指三道四妄加置评。”
“你有。”靳南轩猛然攥住她的手,他像是有些慌乱的说,“你是我的妻子,我是太子你就是太子妃,我是皇帝你就是皇后,我是太上皇你就该是太后!”
呵,还可以这样?
虽是说自己已被软禁这般久了,靳南轩立场已经很明显了,但顾云依可不是个愿意吃回头草的人:“可是我不想当!你不爱我,你凭什么绑缚着我?”
“我怎么会不爱你?”靳南轩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我爱你爱到骨子里。”
顾云依唇角扯出个嘲讽的笑容:“既然爱我,那你当初怎么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
“那是因为海兰,因为离心散!”
“药物能拆开的感情就不是真情实感,至于海兰……呵。”顾云依垂头凝眸,长发垂至脸颊鬓角处,看不清她的神情和表情,只能听到她冷嘲的声音,“你当初之所以对海兰那样好,不过是从她身上看到了你娘亲的影子,你宠她并不代表你爱她,只是因为你受的苦太多,当时是只想找个情感寄托罢了。而现在海兰被挫骨扬灰,所以你才想到了我,想到我痴情衷心于你的时候,想到我既然那么喜欢你,必定也是说两句好话就能哄好的,所以你权衡利弊后决定将我追回,这样既能稳固你信王的位置,还能拉着西凉国做支撑你的强有力的盾牌。”
“你不爱海兰,你也不爱我。”顾云依看着他,目光却又像是又透着他望见了他深藏于骨髓心底里的淖泥深渊,“你爱的是自己,也只感动了你自己。”
“……”
顾云依看着靳南轩的双眼赤红,呼吸急促的样子,怜悯至极的啧了声,倨傲却又淡漠的神色像是神袛在评判罪人,“所以我不可能跟你重归于好。”
“我……”靳南轩尝到了喉间的腥甜血味,手下力道用的更加大了,“我只是被一时蒙蔽心智,我做了错事却也付出了代价,既然如今的你我都尚且安好,为何你还执意抓着过去不放?”
靳南轩这般疯癫模样让顾云依极为同情。
她甚至想到一句话。
“可惜。”她想,你想重温旧文,我却已另结新欢,“你付出了代价所以看清了真心,我也付出了代价看清了我付出真心再多也没有用,所以你我既然已做到了两不相欠,又何必非要勉强纠缠?”
顾云依慢慢的,极为镇定的一根一根的掰开了他的手,直接的有些残忍的对他说:“你要我说几遍你才能相信呢,我是真的不爱你了,也不想再跟你纠缠。我想开始我新的人生,我想跟现在那个爱我并且我也爱的人在一起,你为什么偏偏要抓着我不放呢?”
爱我,并且我也爱。
这句话靳南轩整个人愣在那里,他手心空凉抓不住丝毫东西,那点关于顾云依的体温也在逐渐散去。
他颤声问:“你爱上了别人?”
“嗯。”
只这一个字,就瞬间将他击败,且,溃不成军。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