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沉岸似是无风无雨的双眸中突然泛起了些许涟漪,沉默片刻后他张了张嘴,却想不出自己该作何回答,只能陷入沉默。
窗外有一支玉兰蜿蜒曲折伸进,半开欲放,隐含花露。
顾云依看到了又哑然失笑出来:“这玉兰花是哪儿出来的,怎么这么早就开啦?我记得它的花期好像要一个月后了吧。”
“嗯,但是我用了些许办法,让它花期提前了。”
岳沉岸走的就是邪门歪道,算的就是人心天时,这些根本就不足为奇。
太轻松。
一朵花而已。
顾云依却忽然间感觉格外厌倦,她轻轻眨眨眼,极轻极缓慢的说:“它花期提前了,想必衰败的也会比寻常的玉兰花要早吧。毕竟……”她回头望向他,毫无意外的跌进他眼底的一汪死海里,她心中陡然升起几分怀疑,这个男人是真的心悦她爱着她的吗?她感觉的到他对她的看重,却感觉不到丝毫情欲爱纵,只有病态的几乎深入骨髓的珍重,却没有一丝的占有欲。
或者说,在他心里,总是有东西比她重要。
又或者,他对她的喜欢太微不足道。
“毕竟什么?”岳沉岸不习惯跟她四目相对,极快的转移了视线,良久没有听到回答也没有追问,只是轻咳了声,从怀里递给她一个小盒,“这里面的丹药你可以服下,可以让你生一场不大不小的病,到时靳南轩应当便会撤出这些人。我……”
他迟疑了一下,“我现在没办法走,依儿,你应当可以再等我一段时间的吧。”
“……可以啊。”
顾云依笑了笑,“回去早点休息吧,我累了一天了也想睡了。”
“好,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等到了后半夜,岳沉岸才收回手放下了曼帐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房间,而等他前脚刚走,顾云依便慢悠悠睁开了眼睛,她摩挲着床头的小盒子从里面看到一颗药。
药是甜的。
她当晚就做了场过去的梦。
那是……很久之前的梦。
靳南轩彻夜彻夜的站在庭院外面不肯进去,进去总是免不了的要跟顾云依争吵辩论,争的面红耳赤两败俱伤,没什么意思,他便放弃了,可是他能放弃争辩,却不能放弃她。
所以便这么锁住她。
身边的管家曾劝过他,说若是感情走到尽头便也没太多必要硬要将两人拴缚在一起,可是他不会听的。
白日里他去了一趟母妃的陵墓,恍然间似是瞧见母妃面容带笑的冲他招手。他伸手去碰,却只碰到了一手茫然。
四野空空罢了。
靳南轩便勾起唇角,像是微笑又像是嘲讽的道:“我不会放过她,她既然来到了我身边,我就不会放过她。无论她心里是谁,她身边的是我就行了。我们纠缠折磨一生也比我们陌路再不相逢的好。”
管家觉得自己听到的这些话似乎是些许带着哭腔的,可是再看自家太子爷却仍是那副闲适淡淡的模样。
没有人哭。
顾云依高烧不退,高烧梦里就开始想起自己还没执意嫁过来的时候,和自己父王的纠缠谈论。
那是刚听说大辰皇帝定罪陈贵妃和靳南卿,且还派人迎接大皇子回朝的时候,她就再度春心萌动死活要去大辰,被世家小姐们明里暗里嘲讽了后就硬是跟那些人打了几架,力道凶狠的到底传进去了自己父王耳朵里。
于是便被罚了。
罚跪在母妃牌位前,顾云依还满脸不甘心。
西凉王只燃起一缕龙涎香,淡淡地道:“你最近……可是有点儿出格啊。”他语气并不严厉,像是在话家常一一他也确实是在话家常,对象是他众多女儿中最宠的那个罢了。
听了这话顾云依脸红得厉害,低头讷讷道:“难道父王也像那些人一样揣测我?那大皇子靳南轩并未有婚约,他又相貌堂堂从不曾沾花惹草。何况他是大辰大皇子,我是西凉长公主,我们分明就很般配啊,我做的事也没那么出格的吧。”
西凉王笑道:“孤王不过说一句,你就有十句八句等着,还说不心虚?”
顾云依便不做声,脸上只露出倔强的表情。西凉王看了,不由面露向往神色,片刻忽而又大发感慨道:“你跟你娘亲真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般,一样,都倔!”
仗着平日里受宠,顾云依也敢大着胆子道:“若没有母妃当年的倔强,您到现在还没有我这个长公主呢!”
西凉王便顺势摸摸胡子,大笑几声了。他当年对皇位不憧憬不向往,对男女之情也颇为寡淡,还是那世家小姐倒追他这个最没可能争当皇上的皇子的。这才有了个如珠如宝的女儿,没想到这女儿也和母亲一样,喜欢了什么人就要大着胆子去追。只是可惜于小姐命数太短,及早的就过世了。可西凉王也很纠结,因为偏女儿看上的还不是别人,是那位大辰那位不受宠还被流放三年的大皇子,这痴心程度他是看在眼里的,毕竟都为了他等五六年了。
西凉王忽道:“你觉得,靳南疆此人,怎么样?”
顾云依一愣,像是不知道话题怎么就拐到不相干的人身上去了,也不知该如何评价,只略一思索答道:“约莫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吧。"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西凉王便心中有数的微微一笑,又道:“那靳南轩呢。”
顾云依脸儿又红了,道:“……他自然是很好的,在我心里事最好的。”她随即想到自家父皇肯定不会随便问这两个问题,果然,下一瞬西凉王又问:“那你觉得,他们谁更适合做大辰皇帝?”
顾云依吓了一跳:“这!父王,大辰的国事秘闻,这怎么是我们能议论的。”
“你不用顾忌,就大胆说说,今日这些只是我们父女闲聊而已。”
“那……”顾云依犹犹豫豫地道,“那我自然是觉得……靳南轩更好的。”
“是因为你喜欢靳南轩吗?”
“不是,是因为靳南轩是个温柔体贴、懂人心的人。”顾云依道,“我愿嫁给一个能理解我难处、知我抱负护我疼我的夫君,哪怕是平民百姓也无妨,但我不愿为一个高高在上、视旁人如草芥的皇帝为后。”
“高高在上、视旁人如草芥……”西凉王轻轻念着,无奈道,“你这丫头,倒确实有些有意思的念头。但,”他随即又道,“若你突然发现这些事这些人并非你所想的那般,温柔体贴之人也会变成残暴冷血的君主,高高在上也能体贴民心之疾苦。并且若是突然有一天,你千挑万选的夫君太懂人心,反过来去利用你,你该怎么办呢?”
“若他给的就是我要的,我得偿所愿,若是他算计我强求我,也是我心甘情愿为他做的,便不算利用。”顾云依道,“父王,人们笑我痴傻我不管,但我心里知道,我没说谎一一若是这辈子不能嫁给靳南轩,我情愿此生不嫁。您三年前拦过我,如今还要阻拦我吗?”
靳南轩性子懦弱,表面朗朗君子实则敏感多疑,并不适合做帝王和良婿,而靳南疆却是帝王之才。可靳南疆并无太多野心,他只宁愿做个臣子,也不愿去做帝王,也不知是知自己极限何在,还是不愿意去背这沉重的枷锁。
但是世人却看不到这些。
有人却不这么想他。
或许现在讨论大辰未来皇帝为时尚早,但他少不得……要替顾云依打算一番。靳南轩与靳南疆都已长成,若要立明主,从这二人中择一是最好的办法。但是,选谁呢?以如今的局势人心来看,靳南疆的确赢面更大,他出身尊贵,兵权在手太后偏袒恩宠在手,加上常年战场厮杀下来的威望高也在啊。而靳南轩却出身低微,母族乱似散沙无以助力,加上他的母妃兰妃还在三年前因为陈贵妃设计陷害而喊冤过世,如今的他除却皇帝的愧疚再无长物。
但若往细了去想,只看这两个便又不一样了。靳南轩沉稳温润,靳南疆暴躁嗜血,前者此时势弱,若能得人雪中送炭,效果必好过靳南疆此刻烈火烹油中的锦上添花。
只差一有力靠山。
西凉王想到此处,便笑道:“你有此志向,为父倒很欣慰,这样,为父给你个信物,你拿着它去见大辰皇帝,就对他说…….”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他在顾云依耳边吩咐了一番,顾云依听了,知道父亲这是在成全自己,亦是要给她做背后坚强有力的后盾,这份信任与宽厚叫她满面激动得热泪盈眶,不由得俯身拜了下去。“多谢父王!”
“莫要谢孤王。”西凉王眼底隐淬笑意,却又点缀着星河间的水花,“这条路既然是你选的,为父也只有助你一程。只是若是你受了冤屈被负了,也不要再来西凉国寻求庇佑,西凉国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过的好是你眼睛亮,过的不好是你命该有此劫难。”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