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提起从前。
顾云依有些不耐烦了,她最厌恶的就是靳南轩的从前,总会让她觉得有一种类似于被欺骗的感觉。
须臾,靳南轩像是察觉到她的异常,轻笑了声,风轻云淡的转移话题道,“先前曾几次三番向你解释于我爱你,无论你相信与否我都这般向你解释。你不听,我就逼迫你听;你不信,我就将你囚禁。如今想来我竟是做了这般错事,但事到如今也不甚重要。我如今身死魂消,前尘往事便都做了花雾消弭如烟,究竟爱不爱你,或者你知道与否也都无关紧要了。”
他只是这样说,“因为如今,我也放下了。”
“我将这条命也送还给了你,此后便真的彻底与你再不相干。我只求黄泉碧落,来世他生,我们都不要再见面了。”
说着,他的身影渐渐无法凝聚成行,已隐隐有了消散的样子。
顾云依突然感觉到眼前笼罩了一层血雨。
她记得这个颜色。
是靳南轩留给她的东西。
她很是恍惚,便道:“你死都死了,为什么不干脆利索的去死,为什么还要告诉我这些?”
靳南轩趁着身形还没被微风吹散,努力做出一幅思考冥想的模样,认真笑道:“因为我做的事全都是为了你,但我不想你忘记我。”
然后,话音刚落,他身形便承受不住微风的吹拂,猛地在顾云依面前消散去了。
人死如灯灭。
亦如风吹拂。
天上的雨并不消停,下了近十天后仍然无休无止,甚至于在第十一天的时候,雨水是伴随着虾蟹虫鱼一同降落皇城的,百姓们奔走相告说又再度天降异象,只是这次却无人再叫嚷灾殃祸事了,因为最大的祸——已经没了。
惊雷响在头顶时,左遇夏恰巧于不安稳的梦中惊醒,她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猛地拉开了门,她于梦里感知到了靳南轩的气息,她以为来的该是靳南轩,可来的人却是顾云依。
开门的那瞬,顾云依独有的洒脱出尘不染尘埃不论何时何地都异常夺目,可左遇夏看到了她的身影,只觉得天地瞬间失去了颜色。近日里皇城流传着的种种谈论加之皇帝的降罪,她都看在眼里,故而现在再看到顾云依便猜测出了个大概——靳南轩他出事了。于是她便努力止住颤抖的声音问道:“长公主,太子他……”
“他死了,”顾云依淡漠地开口,语气轻慢舒缓到像是提及了她来时在路上望见的一株草,或是什么牲畜飞虫,“十天前,死在金銮殿上。可惜你被软禁于此,被众人欺瞒,所以到现在还不知所谓,我来就是来告诉你真相的。”
左遇夏瞬间睁大了眼睛,像是终于支撑不住,无力跌坐在顾云依的面前,她早有预感从那日靳南轩抱着必死之心出门,他就不会再轻易地回来,只是没想到,竟是再也回不来了。她想到靳南轩对眼前人的爱,再看及顾云依的淡漠疏离,顿觉心痛如被钝器剜心,心口处突突地痛,血气从她的心头一阵阵涌上来,她努力咽下去了口中的腥甜气息,颤声问,“你害死的他?”
“不是我啊,”顾云依回过头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左遇夏,她有些恍惚于初见左遇夏时她的眉眼神态,顿觉悲凉,一时连带着那双无爱无欲的眼睛都跟着骤然跌落凡间,像是沾染了门外的淋漓雨色,她摇头说,“我巴不得离他远点,怎会见他或是帮他?”
“只是我竟不知他那般怨我,临死的时候还想着要跟我同归于尽,若不是岳沉岸在旁边伸手帮我,只怕现在躺在棺材里死不瞑目的就是我了,我又哪里还能再见到太子妃你。”她的语气听起来格外无辜又茫然,“你说他都死了,人死如灯灭,他为什么还不愿意放过我,非要入我的梦里说那些长篇大论呢?”
“我不想听。”她说,“我对他的事不关心也不在乎,他越是纠缠我,我就越是厌恶。甚至于现在哪怕他死了,我对他也十分的厌恶。”
顾云依的眼神像是一道惩戒罪神的电光,又像是一条狠厉的毒蛇,她高傲淡漠的神色便如同是执刑者,盯得左遇夏遍体身寒。她却施施然的,用甜腻腻的带着笑的语气继续说,“所以我近日来,是想着砸他的棺材的。”
她想,靳南轩说了那番长篇大论后,以为自己用情至深堪称情圣,便可坦然冷漠的甩手抛弃一切去轮回之境?这不可能。活着的她还要受各种罪孽,被各种魇魔侵体俯身,他凭什么能干脆利落的撒手不管?
你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
没门。
你死了我也不让你消停,你死了也别想安静干净的去轮回。
谁让你纠缠我在先。
左遇夏彻底被这番言论给气的七窍生烟,只差当场昏厥。
“可你来这里做什么!”良好的教养让左遇夏即便是恼羞成怒,也万万说不出腌臜之言,做的出泼妇行径的事,她只是用那种颇为冷淡和薄凉的语气哀怨的说,“太子死了,他的尸体并不在这里,你即便是想搅弄的他死后也不安生也不该来此。”
顾云依倒是眉眼微怔,“他尸体没有在这里?”
“当然没有,若是有的话,我怎么可能到现在才知道太子他的死讯?”
却是有道理的。
顾云依陡然升起浓重的茫然无措感,像极了多年前她初次见到靳南轩那般的心态,她皱眉,“他尸体不在这里,那会在哪儿?”
“长公主问得可真是个好问题啊。”左遇夏恨恨的盯着她,像是要生生用目光将她凌迟了般,“太子定罪也谋反,血溅金銮殿中,尸体如何发落的自然也是由皇帝定夺抉择。而你当场也在金銮殿,你竟不知他尸体的下落?”
这问题属实灵魂。
顾云依拧眉去深思当日情景,但只记得当时她满眼血红,她受了惊,买至于心神悲恸的周围风景都沉默,所以根本不曾注意到此后皇帝的话。
靳南轩死在了金銮殿中。
谁给他收了尸?
左遇夏又悲凉道:“逆臣谋反之罪,还死在金銮殿上,那是绝对不可能入皇陵的,甚至于之前三四年前的兰妃娘娘,即便此后查出她为人所害而沉冤得雪,都没能迁坟葬入皇陵,那现在,太子他的尸体又能在哪儿?”
兰妃娘娘的事她有所听闻,甚至于当日在兰妃娘娘自尽后,尸体被拉入了乱葬岗,时就是她连夜从西凉跑到大辰皇城,从那么多尸体中找到了兰妃娘娘的尸体,再草草下葬了的。
她当然清楚这点。
想到这点,顾云依眼神陡然一亮,咬牙低咒了声还是转身就冲进了雨幕里,左遇夏担心顾云依真去毁太子尸身,忙要跟着前往,却在没出门的时候就被下人拦住了:“娘娘,留步。”
“我出去一趟,一会就回来。”
“皇上有命,娘娘谨记。”
“你……”左遇夏差点咬破了舌头,着急忙慌的自雨幕里来回踱步,最后从发髻上拔下来一根簪子递给宫人,“帮我跑一趟,去誉王府找誉王妃娘娘,就说西凉长公主要去乱葬岗毁太子尸身!要她务必要去帮一帮太子!”
宫人掂量着银簪,看出并非凡品,便也点头应了,撑着伞消失在了雨幕里。
这雨,没有停的征兆。
下的无休无止。
顾云依一路飞奔停在了乱葬岗,每天都会有尸体被仍在这里,有病死的患者亦有老死的老人,甚至于还有一口气苟延残喘的人,就仍在那个岗头位置。
此处雨下的都带了腥苦的味道。
顾云依擦了擦右眼,她总是感觉这只眼睛望见的都是血雾,自从那日自金銮殿上被靳南轩一口血喷在眼睛里了后,她就感觉这只眼睛总是能望见那些如飘渺云雾的血雨。
眼前的世界并不干净。
肮脏。
她跑到了乱葬岗却陡然间冷静下来,伸手胡乱擦拭着额间的雨水,撸起袖子就开始在这些死人中挨个查询。可是直到天色渐晚,甚至已到了入夜时分,她还是没能找到靳南轩的尸体。
难道他的尸体被人弄走掩埋了?
顾云依觉得有可能,毕竟虽然靳南轩做了诸多坏事,可也算是散尽家财救助了无数百姓,还说不准真有百姓为了报恩或是什么,而将他掩埋了的。
但若是如此,她再找,就是大海捞针。
顾云依站于岗头上,山风穿堂而过吹的她身形一震,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她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已经在雨水里站着足足有三个时辰了。可她不累。只是从刚开始的怒火中烧,而演变成了如今的茫然无措。
若是真的一辈子也找不到靳南轩的尸体呢?
她该怎么办?
靳南轩就真的此后跟她彻底划清了距离,她也就将再也无法遇到他了?
无论爱或者恨,都见不到了?
就这样想着,顾云依突然感觉眼前水雾在逐渐增多,她伸手拂去眼前水雾,却在下一瞬清楚的尝到了心尖酸涩痛楚的滋味。
眼前的血雨突然开始扩大,只觉她整只右眼都被滚烫的热血包裹着。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