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霜降。
火烧寒涧松为烬,霜降春林花委地。
这场火悄无声息,笼罩在结了冰的冰棺里,栖息在躺在冰棺里沉睡的某人眼睛里,也停留下现在不知躲藏在何处的岳沉岸的心头处。
誉王府里入目皆是缟素。
纸钱伴着细霜纷飞。
便彻底了结了这些春花秋月的颜色和风景。
云天青和应如澜扮作王府里的普通下人们正在清扫游廊处的卫生,他们两个百无聊赖的看着围在外面等着看好戏的众位百姓们,小声嘟囔着:“岳沉岸能来吗,这陷阱也太明目张胆了吧,就差直接在誉王府的牌匾上写着这是陷阱了,我都能看出来,岳沉岸不可能看不出来,我觉得他应该不会来的吧。”
云天青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目光在诸多百姓们脸上一一掠过,确定自己并没有看见不正常的人,才慵懒的收回了视线,“废话这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是陷阱的好嘛。”
“那岳沉岸怎么可能还会上方?”
“啧,他看不看得出来这是陷阱是一回事,他看得出来是陷阱还愿意往里面跳,这也是一回事了。”云天青打了个哈欠,一直盯着人盯的眼睛有些酸涩,还好打个哈欠湿润了下眼睛,以至于不再那么难受了,“否则,你以为姜太公为啥能钓上鱼来?”
应如澜表情复杂,凝重道:“有道理。”
“是吧,接下来就等着看这场好戏怎么开场吧。”
“嗯嗯。”
江锦华身穿素雅白裙,鬓角处挽着一朵素雅的祭花,正站在两具冰棺中间,听着旁边寺庙里请来的大师们在为二人超度。
步骤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终于到了最后。
两具冰棺打开,江锦华冷静的吩咐道:“将信王及西凉长公主合葬。”
有下人身穿缟素布衣上前来,刚推开顾云依的冰棺,还没等伸出手触碰到顾云依,忽见几支冰凌直勾勾朝这里刺来,江锦华察觉到异常想躲闪已来不及,还好靳南疆眼疾手快,极快的抄起身旁白绫将冰凌砸开,坠落在地,摔的粉碎。
江锦华环然四顾,心下知道这是人上了圈套。
其实岳沉岸是必定会上圈套的。
有顾云依在,哪怕这个勾子上面没有诱饵,岳沉岸也会紧紧将其咬住不放。
夜清收到靳南疆的眼神后,极快的率领侍卫兵出去将围在门口处看戏的百姓们驱逐了,而赶着赶着却发现有一人身形不动,稳定如钟。
那人戴着巨大的白色斗笠,斗笠挂着的薄纱被秋风掠起,露出那张让众人都铭记于心的脸来。
江锦华也似有所感的回头看了一眼,正巧对上了岳沉岸混浊无光的双眸。
夜清极快理解了自家娘娘的意思,淡定的将其余之人赶走后,率领禁卫军在后面阻拦住了一切等着看好戏的人不许入内。
而岳沉岸倒是也不怕不怂,他将斗笠摘下,露出已经黑白参半的头发来,缓步冷静的走向停放在前厅位置的冰棺处。江锦华这般静静看着,其实多少是有些意外的,毕竟这才不过半月有余,岳沉岸怎会老到这副模样?
不过这也并非是坏事一桩,毕竟他老了,就证明他没有继续用药,没有继续以命续命。
那样的话,小蝶衣或许就是安全的。
岳沉岸像是没有看到江锦华,也没有注意到这是在怎样的龙潭虎穴里,仍是神情淡漠,只是在停到顾云依的冰棺前,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古井无波的眼里却缓缓的晕染出几分温柔神色来。
“依儿。”
岳沉岸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又花费的好大的心神才喊出来这么一声。
“许久未见了,你可想我?”
“……”
这偌大的院落里,围着里里外外,算上应如澜云天青他们再和这些为靳南轩顾云依超度的僧人,足足有五十多人。
岳沉岸眼睛里却只能容得下一个顾云依,他这样静静的望着,突然略带痴惘的笑了笑,哑声道:“我找了这么多年,居然到最后还是没找到。我杀了这么多人,可唯独救不了一个你,真是可笑。但是你别怕,有我在你就是我的,谁都没办法将你带走,谁都没办法让你跟别人合葬了去……”
他像是对旁人视若无睹,诚然也的确就是视若无睹。
江锦华静静的看着他,却也没有叫他。
岳沉岸这样痴惘的看着顾云依,顾云依仍旧是沉睡过去的那般状态,脸色虽是微白气色却尚佳,长睫处结了些许的碎冰,就像是停息了一只疲累的蝴蝶。
“依儿……”
岳沉岸面露怅然之色,然后缓慢低下头抵住了顾云依的额头,猛然间差点没被其冰冷的触感而激的一激灵,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而他好容易适应了些许这种温度而睁开眼缓缓起身时,却见停息在顾云依双眼处的两只蝴蝶缓慢却有力的振翅飞离了。
蝴蝶在他眼前划下了一道微不可见的印痕。
最后消失在了他心口的位置,留下一片湿润。
像是有人的眼泪落在了上面似的。
而此时,躺在冰棺里的女子却也跟着睁开了眼睛,她一只眼被血色侵染的像极了日暮西下时的残阳,一只眼睛却又纯粹干净的像雨后青空。
格外矛盾的存在,却是格外和谐和恰当的相互融合在一处了。
岳沉岸对上顾云依的眼睛,却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他这时候才注意到周身竟不知何时起了这样浓烈的雾,几乎只是数息之间就已将他跟旁人隔离开来,现在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得到面前的顾云依。
半晌,他涩然道:“依儿,是你吗?”
“是我。”
“这是哪里,你怎么会突然活了?”
顾云依坐在冰棺里,停止了脊背,眉眼却结着冰霜,语气也格外的冷漠:“这是我还存留在人世间的一口气罢了,我已经死了,而人死如灯灭,你是救不回来我的。”
岳沉岸突然瞪大了眼睛,猛然往前走了两步,急迫道:“可我是鬼面阴阳子,只要我想救你,只要你想活,我就一定能……”
“但是我不想活了呀。”顾云依的语气平缓而冷静,像极了一潭死水不起涟漪波澜不惊,“我很早之前就不想活了。”
岳沉岸感觉已经没听清楚,也没能理解通透,就茫然的眨巴眨巴眼睛问道:“多早之前……”
顾云依认真的想了想,怅然道:“应该是在靳南轩死的那一天开始吧。”
岳沉岸猛然僵在当地。
“你……”
“其实就在那一天靳南轩的血溅在了我眼睛里的时候,你给我下的药就已经没有了效果,我的顺从乖巧,都是我故意装出来给你看的而已。”顾云依勾起唇角做出来了一个微笑的表情。但她的眼底却仍然全部都是冷漠,所以追根究底,却仍旧是一汪死水,“但是我没想到,你居然还真的被我蒙骗了过去啊。你啊,刚愎自用,总是觉得有你在,而你见多识广,所以所有的事都不会逃脱你的控制,但是你还是忘记了一件事情呀……”
“你没有想到靳南轩在我心目中的份量会这么大吧,大到他一死,你在我身上费的这些精气神和离心散加上无心药就通通没了效果。”
岳沉岸睁大了双眼,像是目眦尽裂,呼吸都带了困难的急促感。
他突然伸出枯瘦的双手紧紧的遏止住心口位置,掐的手背上都跟着青筋暴起,过了许久才总算平复下来了这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感。
他是知道缘由的。
此生挚爱死了,离心散和无心药可不就是没有用了。
但那个时候他自诩顾云依已经不爱靳南轩了,她爱的是他,所以他才这样有恃无恐的去对付靳南轩。
但是……原来追根究底,兜兜转转,她的此生挚爱却还是靳南轩吗?
不,不能。
“你在骗我。”岳沉岸尽可能的放缓和了声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突然有了足够的底气,“你想骗我。”他甚至于越来越高兴,还能轻声笑出来,“你去世之前还跟我说过,你说你爱我,你说我如果没有对付你,你说你不该怪我可有不得不怪我,这才选择死的。你明明,亲口承认过你爱我。”
顾云依的目光格外空洞无神,目无焦距,她的眼睛里只盛放着这片被雾气蒙蔽着的天空的影子。
过了半晌,在岳沉岸越来越心神不安的情况下,顾云依终于又缓缓勾起了半边唇角,但她说出的话却格外的冷漠伤人。她说:“我如果不这么说的话,你怎能尝到痛不欲生和后悔难当的滋味?你这个人啊,向来都不知道心痛,对什么都没有敬畏心的,我当然要让你尝一尝什么叫无能为力才好啊。所以我若是不说我爱你,你怎么可能会后悔呢。”
她的行为,其实追根究底,不过是为了让岳沉岸后悔罢了。
岳沉岸猛然愣住。
的确到了霜降的时候了。
天凉了。
遭时荣悴一时间,岂是昭昭上天意。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