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杳奢繁的皇城远去,隐隐能见远处的三山六水,隐在云海深处的寺庙传来钟鸣声,将江锦华从梦里拽着拉入尘世。
睁开眼时就见宽敞舒适的马车中,靳南疆正盘腿而坐,马车四壁皆用曼帐遮着,他在案牍上放了两盏略显昏暗的宫灯,认真的在看一本古书。
江锦华眨眨眼将乏意驱走,打着哈欠撑起身,“外面什么时辰了?”
靳南疆抬眼看她,“还早,你只睡了两个时辰。”
是吗。
她却感觉好像是过了做了一场十多年的南柯梦,梦里光怪陆离,是父亲和母亲的事,她以上帝视角看着那两人自幼相识相恋相爱,明知结局悲惨却还是无法从梦境里抽身。
江锦华的母亲就是太重感情。
当初江丞相是个家道中落的书生,她是个千金小姐,却硬要与他在一起,甚至后来离家出走和他来了皇城。他赶考高中,却没迎娶达官显贵的女儿以让自己平步青云,而是在刚做了丞相后便和母亲成亲了。
漫天惊红,如一场美梦。
后来母亲怀孕,她知道江丞相在外养了女人,却没争也没闹,后来陈姨娘仗着怀孕闹上门来时,母亲还大度的表示可以让她以妾室进门来,江丞相那时还觉得很感动,觉得自己娶了个格外贤良淑德且还会为他考虑的女人。
江锦华站在上帝视角看着这一切,她很清楚,从知道陈姨娘怀孕之时,江丞相就已经失去他的这个妻子了。
陈姨娘手段高明,而母亲又不擅争斗更不屑此举,于是长此以往在府中就没了什么人心,渐渐的,就连江丞相也听信了府中流言开始冷落她。在江锦华呱呱坠地之际,江丞相是来看过的,眉眼间的欣喜是真的,但眸底的两分不屑也是真的,像是生气为何这生出来的不是男孩。母亲冷静的看着,面上仍是那种闲适淡淡荣辱不惊的笑。
上天是公平的,谁也没想到,陈姨娘几个月后生下的孩子居然也是女孩,江锦华丝毫不怀疑如果陈姨娘当时争气生下的是个男婴,那丞相府的当家主母绝对会换成陈姨娘。
母亲也是知道的。
生下江锦华后她就染上了病,沉珂难治,郁结于心,无药可医。刚开始江丞相每日下朝都会前去主院看望她,但后来府中开始发生各种的事,江丞相来的次数渐渐的就少了,而母亲还是冷静的,她似是局外人,选择对这一场变质的婚姻作壁上观。
再后来,陈姨娘也开始得病,江丞相怀疑家中不干净去请了道长,道长收了陈姨娘的银两,自是将一切祸事都推到了母亲头上,江丞相面上将信将疑,但转头就禁了母亲的足,让她病好之前不能离开院子。
之后母亲就自己停了药。
她坐在窗台,一日一日的望着院中的木棉花,花不开的时候她看树,花开的时候她看花,有人来的时候她看人,没人来的时候她就自己待着。
她死在与江丞相成亲整整七年的那天晚上,走的格外决绝,院子走水,火将她和她留下的踪迹烧的干干净净,半点踪迹都没有剩下,府中人传夫人真是灾星转世,活着只带来了祸事,死还要再来一把火将丞相府烧了大半。
谁都不知道,那天母亲在门口等了一天,她化了妩媚的妆,穿上了多年未曾再穿过的红裙,坐在门槛上望着院门。她就这样等着,自天光乍破到更深露重,也没见江丞相来,到了三更时,终于等不下去了。
江丞相在第二天天色大亮时方从陈姨娘的院子出来,丞相府一夜的躁动纷乱似乎丝毫没影响到他,他神清气爽,唇角还带着笑意,但很快他就看到了母亲居住院落的狼藉。
真干净啊。
什么都没剩下,只留下一具枯骨。
管家悲痛万分,他知道夫人向来不争不抢气质如兰,怎会是他们口中的灾星,“老爷,昨晚院中走水,夫人没来得及从院子里跑出来,已经……已经去了。”
她的女儿一直和她住在同一个院子,为何就那天晚上她把江锦华送到了管家那里?
她是自杀的。
想到这一点江丞相眼底的悲痛难过瞬间被愤怒怨恨替代,他面色铁青,咬牙切齿,“真是死都不让人安生!”他听到自己这么说,仿佛里面躺着的人并非自己心爱妻子,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你随便将她葬了吧。”
他不想让她入江家祖坟。
管家只能叹息,连忙寻了一处偏僻清净的地,那处依山傍水,是个宝地,最重要的是无人打扰,很是幽静。母亲的葬礼格外冷清,江丞相没去,更没有人愿意去触霉头,所以没有多少人出面,而江锦华尚且年幼不明白什么是死亡,只是蹒跚着摘了一束野花放在了母亲胸前,说着一些大人听不明白的童言稚语。
那天无风无雨,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之后……
很多年后,江丞相将陈姨娘废除驱逐出皇城,惊觉十几年前自己错过了什么,开始疯狂的想念自己的结发妻子,管家就又火急火燎的去寻母亲的坟墓,但开了棺材后,却发现里面并无白骨,只剩有一束干花,江丞相在时隔十五年后,终于颤着手伸向了那束干花。
干花一碰就碎了。
一如很多年前他第一次将陈姨娘接到丞相府时,自己夫人眼底碎掉的光。
……
靳南疆终于发现眼前睡眼惺忪的人似乎在走神,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一瞬间感觉似乎自己与她的距离很遥远,他放下手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拉她起来拥在怀里,下巴抵住她的头,“怎么了锦锦?是哪里不舒服吗?”
江锦华回神,找了舒适的角度,眨眨眼睛将那些事驱出脑海,轻笑了声,“没什么,就是做了一场梦,刚醒还觉得有些恍惚。”
靳南疆低头看她。
眉眼虽带着倦怠仍是精致的,睫毛轻颤如小扇,唇色如霞衬着略带苍白的脸,竟是出奇的相配,昳丽而脆弱,现在就慵懒而信赖的窝在他怀里,让他忍不住拥的更紧。
江锦华距离他很近。
那刚才他到底是为什么会觉得她很遥远呢?
遥远的好像她随时都会离开。
靳南疆眸色渐深,眸底难得现出一分惘然惊慌,他收紧了臂弯,哑声道:“本王会一直陪着你,那锦锦呢,你会永远不离开本王吗?”
江锦华想了想,开玩笑一般的口吻,“王爷若是永远都不纳妾,我就永远不会离开。”她只是开玩笑,毕竟身为王爷,哪儿能没有三妻四妾?反正她还没理清楚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的穿越到此,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回去。
不过——
“如果王爷有了别的女人,我就会离开王爷。”
靳南疆力道再度收紧,沉沉道,“本王绝对不会再有另一个女人了。”她就是他唯一的女人,“不过就算你想离开,本王也会将你牢牢锁在本王身边的,想离开?门都没有。”
江锦华轻蔑一笑。
命数这个东西谁说的准呢?她先前就一直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替江锦华复仇的,现在四皇子和江锦绣自食恶果,江丞相也死了,诸事尘埃落定,自己是不是就快离开了呢。
谁说的准。
靳南疆眸色暗红,力道不受控制缓缓收紧,终于换来了江锦华不耐烦的一巴掌,“王爷,你莫不是要现在就勒死我吧!”
靳南疆忙松了些力道,望着面红耳赤的江锦华大口的呼吸着,温热的呼吸就喷洒在自己脖颈处,带着亲昵和缠绵。
他又突然想开了。
管这么多做什么呢,反正现在她还在这里。
以后也离不开他。
赈灾物资很多,所以行的并不快,而靳南疆顾念着西蜀的瘟疫和破损的堤坝,所以距离就拉出来了,马夫白天晚上更换,终于在过了一周后,到了西蜀边。
此地也因西蜀的天灾受了牵连。
庄稼连日被雨水浸泡,阳光也很少得见,路上经过很少见青壮年,大多是一些老弱病残守着破败的村庄,望着阴暗的天。
靳南疆找了一处老伯家里留宿。
见他们一行人穿戴华贵,老伯不敢怠慢,忙叫老伴收拾了两间空房出来,又把米缸里仅剩的米拿出来煮了一锅白粥,菜是野菜,只淖了水放了盐,没有其他任何可调味的东西,野菜很苦,让人难以下咽。
江锦华将马车上的点心拿出来与老伯共享,老伯不敢收也不敢吃,在江锦华的一再要求下才受宠若惊的动了筷。
“老伯,我看你们这里怎么没多少人啊?”
老伯叹了口气,“西蜀连月暴雨,堤坝也塌了,洪水就一股脑的全流到了我们这里,今年的收成肯定很差,所以跑的动的人都走了。”
“朝廷没有救助你们吗?”江锦华记得在八皇子赈灾之前,朝廷就已经先后拨了不少银两来。
“没有没有,前段时间西蜀知府还派人来找我们要银子呢,说是官府没钱,修堤坝的钱都得我们出了。”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