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遇夏终于还是开了口,看着靳南轩重新望向了自己,一双眼在殿内烛灯的映照下明亮如星。
“见到她了?”靳南轩开口的声音都变得轻快。
左遇夏看着期待着自己下文的靳南轩,用力闭了闭眼,咬牙道:“信王妃不愿意过来。”
靳南轩此刻方才看到她面上的凝重,忙说道:“你可以将她骗过来啊,到时我再跟她说我放弃这些东西跟她离开,她没有理由……她是个很心软善良的人,你就说我快死了求她过来,她不可能不过来啊……”
“可她真的不愿过来,她说……”左遇夏截断了靳南轩的问话,看着靳南轩那不知想到什么放下心来自欺欺人的表情,突然想替他觉得不值得。
直到此刻,他竟然还能想着自己是否哪里做的不对。可明明,他现在才被伤得最狠的那一个。
“她甚至说,她应当是……”
左遇夏看着靳南轩的神色变得愈发不安,眼睛也慢慢地睁大了,才低声说出了最后一句,“从来都没爱过太子殿下的,她对你只是一时欢愉罢了。”
左遇夏说完这话后便低下头,根本不敢去看靳南轩。等了好半晌,才听到靳南轩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声音无甚情绪,却很轻很缓:“一时欢愉。”
“嗯。”左遇夏仍低着头,低声道,“不过可能也是我表达能力有误,以至于让信王妃她厌恶嫌恶,所以才这么说的,可能这些话也并非她本意……”
最后一句她自己都说得勉强。
“这样啊。”
听到靳南轩的轻声喃喃,左遇夏鼓起勇气抬眼去看他,却只在他面上找到了一片疲倦。他眼底还带着方才乍闻喜讯时的泪光,脸上的神色却已找不到丝毫喜悦。然而真的说起来,又全然无关愤慨悲愁或是痛不欲生的这等情绪,只是淡淡的空洞,和极致的疲惫。
带着这样的神色,他开了口:“其实她早就跟我说过她有心爱的人了,只是我自己不愿意去相信,甚至面对她几次三番对我的厌恶嫌恶我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她是在生我的气,我总是在自欺欺人的想,想着她气消了也就会原谅我,也就会回来了。我一直都这么想。毕竟她当初那么爱我,怎么可能说不爱就不爱了,哪怕她对我还有一丝情意,我都愿意为她做这世间所有可做不可做的事情。所以即便现在,我也想着,她知道我受伤就一定会来的,然后等她回来,我该说什么才能让她相信我是真的知错了。”
这边说着,他的语气又带上了一点点的自嘲:“却没想到,她是真的不想再回来了。”
左遇夏咬着下唇忍住几欲夺眶的泪水,隔着泪幕看着靳南轩如是喃喃,却连一句安慰的话语都说不出口。
她如今已经并非旁观者了。
她也进入了两人的情爱中做了个见证。
只是这世间多的是阴差阳错,说不清楚恩怨是非的,追根究底也不过是一句造化弄人罢了。
顿了顿,靳南轩又怅然的道:“海兰,真的很想我母妃,不仅是音容笑貌,就连习性都学的入木三分,而我母妃是我此生最亏欠的人,她将什么都给了我,可我却没能按照她的想法过的与世无争,且还活的这样糟糕。”
“我便不该回皇城的。”
“如果我死在荒城里,倒是也算一桩美谈。”
左遇夏没有再说话,她看着靳南轩慢慢地抬起左手,覆住了自己的双眼。良久,靳南轩终于呼出一口气,再将手放下时,神情已恢复了平静。然后他望向了左遇夏,轻声道:“左姑娘,替我去叫岳幕僚来吧,我有事要吩咐他。”
见他这样,左遇夏也不知是不是应该不安,却想着到底还是给他几分安静的好,便也应了。
看着左遇夏终于缓步走出殿外,靳南轩亦转身走向了殿首的桌案。步伐有些慢,却算不上拖沓,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步一步,都走得很稳。
“万般皆是命。”
靳南轩轻声自语,声音低得在这空旷空间中连回音都引不出来,徒增一片落寬寂寥,然而细听过去,却又带着一丝解脱。
他在桌案后面落了座,望着满桌被搁置了的奏本,随手拿过一本翻看了起来。
“之后的,我不想再管了。”
他翻阅着奏本,伸手拿过笔想要批字,却发现墨早就干了。
于是他把笔搁了回去,即便是砚中没了可用的墨,也不唤人来,而是自己端起茶盏来随意往砚中添了点水,便一手执起墨锭,轻轻慢慢地研磨了起来,看着水滴从清澈通明一点点染做了一片浓黑。
而他那双望向墨汁的眼,却比墨色还要暗上一些,透不出丝毫光亮。
“我不想再管这些情情爱爱了。我累了。”
而那边江锦华听到顾云依的转述后吓得人都傻了,嗑瓜子都把瓜子皮扔了,塞嘴里一嘴瓜子。呸呸呸了半晌,漱过口,确定顾云依面上并无丝毫异常情绪,才试探着问:“所以你真的对靳南轩只是一时欢愉?”
顾云依认真想了想,勉力撑起身子,淡定的望着她,反问,“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
“性格方面,我是个怎样的人。”
顾云依这般认真,江锦华自然也没立场和原因再搪塞含糊应答,便撑着下巴认真的回想了这一年的时间里跟她打的交道。
总结道,“豁达,洒脱。”
“但我知道我并不豁达。”顾云依无奈耸肩摊手给她看,“我骨子里其实就是自私的,我向来考虑的都是自己,而不会去考虑被我影响或是伤害到的任何人。所以我当时应当也只是觉得那时候的靳南轩温润朗朗,清高孤傲,那种气质我是很喜欢的,所以我就费尽心思去追他,但他当时不愿意,我就不甘心,因为我受过这么大的挫,与其说我是对他痴心专情,倒不如说只是心有不甘想求个胜负欲罢了。而现我即便知道他有苦衷,有隐情,我知道我跟他的分开不止是因为他,还因为背后的推手和阴谋,但我仍然没有想着要跟他和好如初的打算。是因为自从他碰到海兰被下了离心散后,他就已经不再是那个让我一日不见思之若狂的大辰大皇子了。虽是我对他有怨愤愤恼,甚至还有几分意难平。”
“但其实追根究底,只是因为他不再是我喜欢的那个样子了。”
“而我,也没有耐心等他变回来。”
“所以,我才会这么迫不及待的想着离开他。”
江锦华下巴都快惊讶掉了,这话确定是在为自己说吗,怎么感觉听上去好像是在认错啊,但是认错却也不是悔过,她反而有一种淡然从容的态度和心境。就导致于她哪怕可以将自己说的一无是处,却不会感觉自己一文不值。似乎无论何时,无论经历了何事,她都仍是那个骄傲恣意的西凉长公主。
顾云依很冷静的笑,说:“其实太子妃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很自私的人,诚然,也不止一个人这么说过我。说实话,我也感觉我很自私,我对所有人的喜欢应当都只是一时欢愉罢了。即便是现在面对岳沉岸,我也没有对他达到特别深爱的地步。”
江锦华终于忍不住问,“你觉得深爱一个人是怎么样的?”
“愿意豁出命去,什么都不管不顾?就像你和誉王爷一样?”
莫名其妙还又将这件事给扔给她了。
江锦华摸了摸鼻子,还好没有被转移话题:“靳南轩对你不是这种吗?”
“他对我是。”顾云依眉眼干净纯粹,任谁看了都不会有所怀疑这句话的真实可信度,“但我对他不是。”说罢,顾云依又像是不知想到了什么,正色道:“所以,我是个自私的人。”
大理寺的人并非都是酒囊饭袋,虽然大多数人都收到了靳南轩送上门来的贺礼和贿赂,但是也是有几个不愿真心跟随靳南轩的人的,比如……靳南疆的旧臣。
“这些才是真正被封起来的卷宗。”官员小心翼翼的四下环视,确定无人偷听才松了口气,认真道,“祭坛刚刚出事不久,外界传闻沸沸扬扬,属下也听说不少,大多数人竟说祭坛之所以失事都是因为同在城郊驻扎的军营在做炮弹的缘故,火药操作不当才会恰巧打到祭坛。属下当时跟着查此事的官员看过,地上根本就没有火药痕迹,显然并非是炮弹问题。而再说驻扎城郊的军营,军营里面也没有那么多的火药,可以一下炸了祭坛还能殃及到附近村民的量,又如何做到那种情况……”
靳南疆指节微曲,轻叩着桌面。
闲适淡淡的问,“所以依你之见,祭坛因何出事?”
“属下觉得倒真有可能是天神降灾。”
“天神?”靳南疆嗤笑着收回了手,翻开了一页卷宗,冷漠道,“父皇年纪大了喜欢拜祭神灵祈求庇佑,但本王可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牛鬼蛇神。”
“王爷莫要不信,那祭坛的位置刚好被砸,且还砸出来了硕大的一个坑!岂不是天神嫌弃祭坛太小,从而降灾?!”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