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桥楼阁砌于千丈绝壁的缝隙中,半个红柱撑起了整座巍峨的宫殿。
殷红的飞檐角上正在滴滴答答的落雨。
昨夜晚来风急,山雨极大,半夜的电闪雷鸣风声大作,造就了今日的霞光万丈漫天彩虹。
可惜啊,看不到。
顾云依正在安静抚琴,她嗅到半空中清新的泥土香和隐隐夹杂着的花香,不由的闻言抬眼,她眼尾点缀着一抹红,配上淡然冷漠的眉眼,平白晕染几分惋惜神色。缄默良久,她看向一个方向,“你不是昨天下山去了吗?”
黑衣裹身的男子将手中捧着的花束放进花瓶中,坐在旁边桌椅旁倒了杯茶,是凉的,他也没管,直接仰头一饮而尽,淡淡的解释道,“嗯,回来了。”
“那你速度挺快的,以往这样下山去处理事情都要好久才会回来。”
顾云依继续伸手抚琴,她看不见琴弦,只能凭借记忆去摸索,所以哪怕是她再为熟悉不过的曲子,也被他弹弄的不忍入耳。男人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相反他还颇为喜欢,弹成什么样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有动静就好,太过安静的话,他会怀疑自己没有在活着。
“你的腿这两天可还好吗?”
提起这双暂且没有知觉的腿,顾云依的冷凝神色微窒。她知道男人已经待在这方楼阁许久了,他贪恋尘世温暖却又不敢伸手触碰,干净就一直待在这里不肯入世。而男人之所以救自己也是因为他太孤寂了,想找个伴。她不知他为何要为她的腿劳心费神,明明她残废了才能永远无法离开。顾云依想不明白,干脆就还是一如既往的低眉垂眼道:“还好。”
“你腿有疾,经不起寒风暴雨的天气。”男人将杯盏搁下,冷静的说,“我听说有一处地方四季为春,最适养病和颐养天年,等我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我便带你去。”
“好。”顾云依没有反驳过他。
男人稍顿,又漫不经心的说:“我前段时间给你的药,是的确能治你的腿的,你不必戒备警惕,不肯服用。”
顾云依眨了眨眼睛,看见的还是一片黑暗。
她轻笑,“我有服用。”
男人的目光静静的落在她这双盛满了死水的眼睛里,“那就好。”
“我前两天去了一趟大辰皇城。”男人低声道,“我曾在街角遥遥的看了靳南轩一面,他的确生的面容朗朗,称得上一句光风霁月。”
顾云依手指轻颤,琴音陡然转急,琴弦绷紧断裂,划破了她的指尖,她却并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疼痛。良久,她淡然道:“哦,是吗?”
男人好奇的问,“所有人都说你死了,但是他好像不是很相信。”
顾云依伸手摸到手帕,小心翼翼的擦拭着手,低声道,“你应该让他相信的。”因为只有这样,靳南轩断了寻找她的念头,她才能没有那么多约束的离开这里。
男人没有再说话,他这双眼睛生的格外混浊,像是看遍了世间酸楚众生惨相,他眼睛里没有悲悯无奈,只盛放着漫天冰霜,无情无欲。
“如果你想见他的话,我可以帮你,也可以放开你。”
“谢谢,我不想见他。”
“不。”男人打断她的话,语气沉稳道,“你想。”
“……”
“你知晓孤独的滋味吗?等到有一日,你吃了长街的糕点,饮了青梅陈酿,看了山长水长,特别想和你心爱的人分享,可他却并不愿与你分享你的悲喜,如此始复循环,再滚烫灼热的一颗心也会变得冰凉,到那时,你便知晓孤独的滋味了。”顾云依这样轻飘飘的说,“我不想再回到那种岁月了。”
楼阁内檀香静宓,松林处却风声若泣,顾云依继续抚琴,但这下却慌神间琴声陡急,无法继续,只得仓皇落音。
像一场未说再见的情爱。
顾云依忍下从心底涌现而上的倦怠,低声继续说,“我对他的爱慕,也早在那一场火中,在那几天我死去活来的日子里,彻底的死了,所以即便现在我双腿完好,双眼完好,脸也未曾毁容,我也不会再回去见他了。”
人就是这样。
总要等到伤的遍体鳞伤才会幡然悔悟,撞了南墙回头后就再也不愿撞了。
若是万一,重蹈覆辙了呢。
鸵鸟心理。
男人混沌双眼深处缓缓荡漾出一分柔情来,他垂眼望着她破了的指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犹豫一瞬,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将瓷瓶打开给她仔细涂抹在伤口上,弄好了才说,“这里没有琴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寻一个更好的琴吧。”
顾云依轻笑,“好啊。”
男人将破损的琴和脏了的手帕拿出去,自山崖上毫不犹豫的扔掉,他回身去了厨房准备今日膳食,做好了后盯了顾云依的饭菜会,伸手将药粉撒在了汤中,正想端走时突然见天边孤鹰划破天际,稳稳当当落在他肩头。
他将孤鹰爪子旁绑缚的纸条拿出来。
里面是一封信。
“速,带着顾云依返回大辰皇城。”
男人将这封信扔进火堆里,看着它被火舌舔舐殆尽,慵懒的眉眼里满是玩味,他想到靳南轩了,那时他正在和靳南岸说话,长身玉立,温润朗朗,眉眼间的情绪只有在提及顾云依时方能有所波动。
他的确很优秀。
无论是澄澈幽深的眼,还是清冽雅致的气质,都足够让许多人为他茶饭不思,神魂颠倒。
而自己呢……
自己已经这么老了,没有那分云月心性,也没有那种青云宏愿,自己苟延残喘,一身孤寂阴暗。
谁能甘愿就一直陪着这样的自己呢。
俗话说得好,天上下雨地上流,小夫妻吵架不记仇,江锦华和靳南疆在分床而睡不过一日后就又重修于好,看的楚越啧啧称奇。
“我还想着你们得别扭一段时间,甚至还和红竺下了注,赌你们何时和好,但你们这也着实太快了,是真想让我亏的血本无归吗?”
江锦华慢条斯理的整理着桌上的辣菜,她喜欢吃辣是真,但是这辣菜却不能吃太多,何况她本就对楚国水土不服,稍不注意就会过敏。她也啧了声,“你们夫妻两个再怎样做,东西都是你们两个的,还分什么亏本赚到?”
楚越失笑,“也有道理。”
“你的腿应当无碍了吧,经过这么久的调养,可能和常人一般?”
“能,只是现在提不起内力用不了轻功。”
江锦华瞪大了眼,“哇,想不到你还会轻功?”
“会,但并不是特别精通。”楚皇先前忌惮着摄政王的权威,当了表面好父亲许久,特意给他寻了许多武师大家教养,他虽不能说武功是个中翘楚,也称得上有几分能耐的。何况轻功这门武功,最适合给他用,起码能保住这条命就很好。
“既然不是很精通,那丢了就丢了,没什么好心疼的。”江锦华漫不经心的道,“我也不会劝你强求,毕竟你经脉还有受损,若是强行要运用内力真气,怕是会得不偿失。”
楚越轻笑着拱手,“受教了。”
“不过……”楚越话锋一转,“我倒是颇为好奇,誉王妃最后是在那场幻境里看到了什么,怎么会在其中迷失了心智?当然,我并无恶意,只是担忧若是有人知道了誉王妃的死穴软肋,再发生些难以自控的事就不好了。”
江锦华指尖轻叩着梨花桌面,她摩挲着上面木纹,垂了下眸,低声轻笑道:“多谢提醒,我会有所防备的。另外,那幻境里其实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只是生而为人,都必有软肋逆鳞,我也不并不例外。有人怕黑,有人怕光,有人怕蛇虫蝼蚁,有人怕魑魅魍魉,有所畏惧才是活人,也正因为有所畏惧,才会被那东西迷惑扰乱心智。”
楚越表示赞同,却还是担忧,“可若是有下次,誉王妃还能如此好运吗?”
“人不可能有绝对的所向披靡无所畏惧,有的是只是一颗坚定不移的心,可以坚定自己信念,让妖魔鬼怪不得侵体。”江锦华轻笑,“我没有这样的心,但是我颇为幸运,我有誉王殿下,所以我必定能所向披靡。”
楚越挑眉未置可否。
恋爱的酸臭味的确能轻而易举秀人一脸。
是夜,一身黑色劲衣的夜清绕过了深宫禁卫军和无数暗卫,悄无声息的潜进了靳南疆殿中。
“王爷,暗卫已经将这些查出来了,但是种种结果却都显示娘娘并非是江锦华。”
靳南疆垂眸摩挲着夜清送上来的画像,画像上的女子温婉软和,笑起来时可以明显看到她的拘谨和懦弱,全然不似江锦华的干练大气风华满天。
但是二人却生的一模一样。
他低声道,“如果她并非江锦华的话,江丞相和江锦绣,月灵、应如澜,甚至于于她的师父引溪,怎么可能没一人看出来?”
夜清犹豫不决:“可属下还是觉得,若是要养精蓄锐隐藏锋芒,不至于在后期连个人性格、习性都和以前大相径庭。”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