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锦华自是记得顾云依尚未出事前是铁了心的要和靳南轩和离的事,故而她虽是有诸多疑惑也暂且压住不提,只等着看皇上说了此话后顾云依作何反应。
她竟没有拒绝反抗,低眉顺眼行了跪拜礼数,起身由着内官领路出了大殿。
靳南疆也未从这件事中回神,怔了半晌才不解的看向皇帝:“父皇,这是?”
皇帝稳坐金銮殿上,居高临下斜睨着深陷其中的痴男怨女,并无耐心深究解释,只虚虚一挥手:“这件事到此为止,今后无需再提。”
江锦华便立刻明白了靳东临的意思。
西凉国使臣全部遇害的事,总要有人背锅降罪,而大辰皇城如今内忧外患俱是存在,若是要生灵涂炭和大事化小之间做抉择,身为帝王自是想着后路最为妥当。加上如今顾云依尚未身死,且心甘情愿的归来大辰皇城,皇帝只需将使臣之死推给疫病,再安排顾云依和靳南轩做一出夫妻恩爱破镜重圆的假相出来,自是能搪塞住西凉国和其他国家的耳目,这件事便能这么轻飘飘的掀过去了。
皇帝所想的这个法子,一箭三雕。
护住了大辰子民免受战乱,又护住了如今身陷牢笼的信王,也护住了他这个“慈父”名头。
何等心机城府。
江锦华想明白了这点,便暗中扯了扯靳南疆不让他继续追问,二人出了宫后,江锦华才低声解释了刚才自己的所想,迟疑着又道:“我当初颇为好奇,想着当日在殿中时,信王的处境包括那些撑不起铁证如山的罪责,皇上实在没有必要将信王打入天牢,如今想来应该是皇上故意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想引诱顾云依现身。毕竟西凉国使臣遇难一事,只有顾云依现身,才可得到妥善解决方法。”
靳南疆明白了些,“锦锦是说,父皇将信王当做了其中棋子?”
“不止,昔日信王狩猎会会遇刺后得顾云依所救之事,王爷可还记得?”看到靳南疆点头,她继续说,“就凭当时,皇上便可断定顾云依对信王情根深种,如今西凉国施压大辰,皇上便给信王施压,逼顾云依出面。应该说,顾云依也是皇上的棋子才对。”
其实何止是靳南轩和顾云依两个人呢。
这天下万民不都是皇帝的棋子。
皇帝是囚徒。
他们却都是囚徒手中,可以用来算计或是保全他自身的棋子罢了。
靳南疆一听暗暗懊悔,他从不曾对自己的父皇设计提防,因为那毕竟是自己生身父亲,虽是他平日里知晓身为帝王就要有晦暗如海的心机城府,用来牵制平衡诸方权势,却也没想过这位帝王竟然连自己平日里感觉最亏欠的儿子也会算计其中。
其实说什么最亏欠?
三年前因陈贵妃所言而贬了靳南轩,就是为了废除他的太子之位。三年后陈贵妃倒台,皇帝说有愧便亲自迎回靳南轩,封做了信王,享万般殊荣,却独独不归还太子之位,想来就是想用靳南轩来牵制住他靳南疆的一步好棋罢了。
毕竟当时,四皇子靳南卿倒台后,臣民百姓全都如此叫嚷着要让靳南疆做太子。
从头到尾,靳南轩都是皇帝的一步棋,用来压制靳南疆的一步棋罢了。
皇帝没有享受过天伦之乐,也没付出过作为父亲该有的公平公义。
想的只有他的江山罢了。
靳南疆顿觉喉间腥苦,他停步,抬眼望向阴沉的天,深深皱起眉,难以抑制的怅然若失。江锦华发现了他的异常,停步回身走到他面前,见他有些失意,便故意勾着唇角笑得甜甜的望着他,“王爷怎么啦?心情不好呀?”
她的笑如江南的烟雨轻云,干净纯粹,触手可及,流过双眸留在了他的心里。
靳南疆伸手抱住她,垂头将自己的脸埋在了她的脖颈处,有些贪婪的深嗅着独属于她的馨香,他想到一向无欲无求的信王近日都有小动作盯上了太子之位,自己却还是对那些权势无心,可江锦华呢?她想不想坐上那高位?想着这里,他声音越发的低沉,“所有人都在争夺权位想着往高处走,男人想一统江山,女人想母仪天下。锦锦,你呢?”
这番话把江锦华问懵了,她怔了许久才感觉到靳南疆话音中的失落寂寥,虽是仍旧有些不明所以,却也下意识的就回抱住了他,低声笑道:“我随意呀,嫁夫从夫,王爷要做什么我就只跟着夫唱妇随就好,做王爷王妃可以,做皇帝皇后可以,同样,做寻常百姓也可以。我没有什么太大的要求,跟在你身边就可以了。”
她对权势地位,金银软玉向来不是很感兴趣。
做人做事都讲究随遇而安。
有人欺负就反杀,有人攀附就踢走,有人求和就和平相处。
想的太多太复杂,反而容易累。
只这番话靳南疆瞬间便打定了主意,他收紧了臂弯的力道,在江锦华脖颈处吻了下,猛地抄起她的膝盖将她抱起来,不顾她的惊呼径直动用轻功翻上了街道旁的房顶,身形极快的往誉王府而去。
风声大作落在耳边,江锦华还在懵:“王爷你跑这么快干嘛呀?”
靳南疆心跳的厉害,喷洒在她脸颊旁的呼吸也急促粗重,但他的声音却格外喑哑沉稳:“干你。”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等等,太快了我有点晕。”
天牢。
入冬的时节,今年秋季多雨多疫病,自然也连累的天牢变得阴暗潮湿,整日的不见天光。
处处生老病死,而世间险恶就在天牢处显示了个遍。
满地萧索凄冷。
内官小心翼翼的捧着圣旨走在前面为顾云依领路,七拐八拐终是到了一处牢狱,靳南轩一袭白衣,背对着门,面对着墙的闭目养神。他未曾受刑,只是卸了官服,困在这天牢已三日,还尚不知外界发生了何事,故而内官前来禀告说有圣旨到时,他也不过是换了个方向跪着,始终垂头不愿抬眼。
圣旨的内容便是些场面话,皇帝有愧查清真相,故而放信王出狱,只盼信王与信王妃夫妻和美,莫生嫌隙。
靳南轩只垂着眸盯着地面,非常想笑。
信王妃?
她恨自己,不愿出面,如何能与他夫妻和美?
内官见靳南轩不抬头,而顾云依也无出声的意思,便轻咳了声决定打破这种诡异的平衡:“来人快打开门,迎信王出来。”说着等门开了,立刻走进去将靳南轩扶起来,念叨着,“王妃与王爷真是恩爱呢,就王妃一听王爷出事被下狱了,即刻就现身面见皇上,解释清楚了来龙去脉,说到底王爷与王妃到底是夫妻,平日里耍小性子,但紧要关头谁能看谁吃苦受罪呢……”
这些话靳南轩听了个大概,却听到了重点,茫然惶恐的抬起眼,和站在牢门前的顾云依四目相对。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牢笼。
又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靳南轩瞬间有些茫然失措,他连内官的话也没听下去就一把推开他,忙迈步往外走,但他仿佛是跪了太长时间,步伐很是踉跄,短短几步就差点摔了,刚走到顾云依面前,双眸通红的要说什么,就见顾云依垂着头跪了下来,淡淡道:“罪妾来迟,望王爷恕罪。”
她垂着头,跪着,却神情倨傲淡漠,仿佛傲骨从不肯折过。
只是这般一跪,却平白拉远了二人距离,让靳南轩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千言万语愧疚想念辗转难眠都成了意难平。
……
靳南轩喉间翻涌着涩苦滋味,尝的分明,眼眸里尽是酸涩痛楚,却没力气也不敢上前将眼前人拉起,就只是这样望着她,半晌才哑声道:“无妨,是我的错,与你无关。”
这一切的事,都是我的错,与你无关。
信王妃坠崖,却大难不死捡回一条命来,只是遇到了些变故短暂性的失了几字,如今想起来了前尘往事即刻赶回皇城,与夫君团聚。
是为一桩美谈。
但这些皇帝放出来的消息,却成了众矢之的,毕竟才过去半年,谁能这么快就忘记了信王爷宠妾灭妻的事?如今皇帝硬要给他们二人安一个夫妻和美岁月静好的假相,道不知是无意间打了谁的脸。
“我听说这次幸亏信王妃出面,向西凉国新派来的使臣解释了前几个使臣的身死原因,这信王爷才洗清了冤屈从天牢里被放出来的。”
“啊信王妃也太爱信王爷了,当初被那般折辱,结果刚恢复记忆却还是要首当其冲的去救信王爷。”
“只看信王爷还敢不敢再负她,我倒是等着看信王爷今后要如何对待信王妃!”
“你们莫不是忘记了,信王府里还有个红袖侧妃呢。”
……
外界流言蜚语不曾断过,许多人都义愤填膺的议论着这桩皇家秘闻,恨不得捶胸顿足,仰天长叹信王妃真是眼瞎才好。
而信王府却是格外的安静。
王妃主院这些时日每天都有人收拾清扫,故而顾云依回来时便可直接住下,而众人都想看的正室和侧妃争斗的戏码也不知何时能上演。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