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是发觉他们话音之中的抵触惊疑,吴生有觉得有必要出言为苏破晓解释挽尊一把:“二位稍安勿躁,此事却是我有事相求,千方百计寻到了三千花的掌柜门下,又死缠烂打才从他口中得到的二位的消息。那熏香也是他用我的血做成,应当并不会对你们造成什么损伤的,我也是真的,彻底的走投无门了,才会用此下计。”
言谈举止间满是寂寥萧索之意。
江锦华有些意外。
按理来说他刚过不惑,正值青年大好光景,又身怀绝技武功卓群,做了这武林的盟主和十方镇的镇长,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堪称是个土皇帝了,为何会走到这般卑微求人的地步?
她突然想起昨天晚上被苏破晓的熏香牵引着入的那场梦。
梦里的女人。
梦里的场景。
心中不由的多少有了些计量。
“苏破晓怎么和你说的?”江锦华突然想起苏破晓做事的手段和规矩,想着他软硬不吃,又敲了自己个人情,吴生有想要打动苏破晓使他对自己再度下手,想必是做了些什么的,“或者说,苏破晓有没有什么东西是让你帮忙转告或者移交给我的?”
吴生有面色微僵,神情恍惚一瞬,显然很是迟疑,“苏掌柜的确有一东西是想着让我移交给两位的,只是却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我,只能你帮我把事情处理妥当了,才能交给你。”
这算什么?靳南疆首先皱起眉来,不耐烦道:“你既然已知晓了我们的身份,便该清楚我们不会拿了东西就走人,何必如此瞻前顾后,这般不信任我们还要如此委屈的求到我们头上。”
闻言,吴生有有些着急了,“不是,我自是相信誉王和王妃的人品,只是这的确是苏掌柜的原话……”
吴生有既然有苏破晓亲手做出的熏香,且还能调查出他们的身份和行踪,背后一定有人相助,那人经过再多的筛选,最后确定也只能是苏破晓无疑。既然苏破晓伸手相帮,那吴生有自然没必要假装隐瞒或者假做证据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也就没必要拿那东西吊着他们。思前想后,最后也只能确定,吴生有手中的确有苏破晓留给他们的东西,也的确是苏破晓这般说过。
只是不知他意欲何为?
江锦华见吴生有这番模样也知他并不知情,心下也知既然都求到了自己这里,那定然是有人重伤或重病,所以才只能求自己伸出援手的。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时在这里争论这些也没什么重要的。
“镇长有何事困扰,但说无妨。”
吴生有这才松了口气,却很快又提起了一口气,沉声道:“我想让娘娘帮我救人。”
“……”
江锦华表情有些复杂,总觉得在这江湖的地盘上还听别人叫自己娘娘,似乎哪里怪怪的,不禁怀疑起这里真的跳出了朝廷庙宇吗?
“入乡即随俗,镇长只和往常一般,唤我江姑娘,唤他靳公子就好。”毕竟若是被旁人察觉不对,也是不太好解释的。
“啊好,江姑娘。”
“救谁?”江锦华正色。
吴生有即刻起身,低声道,“二位请随我来。”说着就顺着游廊往府中一方向走去,“我在祠堂里做了个暗室隔层,她身份不同于常人,不能被旁人看到,我只有这样做才能保护她。”
江锦华表示理解。
吴生有步伐很快,江锦华只能一路小跑着跟上,在推开祠堂房门的那瞬间,吴生有看到了跪在正中间的女子,江锦华微微眯眼,确定跪在中间的正是方便还在院子里和自己争吵辩论的吴映雪。
她下意识的看向吴生有。
果真看到吴生有脸色瞬间铁青,隐忍的暴戾恣睢像是终忍不住,随时都在爆发的边缘,可顾及着他们却忍了再忍终是忍住,疾步走出门去逮住门口守着祠堂的下人,一脚就踹了上去:“我怎么和你们说的!啊!祠堂不许任何外来人私自进入,你们是瞎了眼吗,怎么能这样轻易的就放人进去!”
“可是……映雪小姐也算外人吗?”下人捂着被踹的剧痛的心口,顶着吴生有没缘由的怒火,终是忍不住开口颤颤巍巍的为自己辩解。
“……”
场面一时之间颇为尴尬。
江锦华看向仍跪在祠堂中心处的吴映雪,看到了她苍白的几欲能看见皮下的青筋的脸色,再悠哉悠哉的将视线停在听了这话顿在原地的吴生有身上,不禁有了几分玩味心思。
这对父女,倒是有趣。
吴生有做了个深呼吸,没有继续苛责下人,转身走向祠堂,看着吴映雪冷硬道:“立刻,起来,出去。”
“父亲,我这么多年一直寄宿旁地,不曾回家过,昨日到府,今日特意来祭拜祖宗,有何不对?我毕竟是吴家的女儿,是吴家的人,在父亲的眼里,我怎么会是一个外人?”吴映雪并未被他这番举动给吓到,反而还能倔强的抬起头来和他对峙。
“别让我再说一遍。”吴生有没有耐性的闭上眼。
吴映雪却将腰板挺的越发直了,倔强的选择据理力争:“父亲,您看到了,我是在祭拜祖宗。我是吴家的人,不是吴家的外人!他们!”她猛然失态,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指着一旁作壁上观的江锦华和靳南疆,话音中甚至带了某种不知名的憎恶厌烦,“他们才是外人!可父亲宁愿领着他们进祠堂,却不允许我进吴家的祠堂,凭什么!”
吴生有额间青筋暴起,却强力忍耐着不让自己爆发,尽量温言道:“别让我再说一遍。”
“父亲,我是你的女儿啊,”吴映雪的眼睛里已缓缓凝聚了一层水雾,“我是你唯一的女儿,你为什么、又凭什么如此对我!既然将我视做耻辱,何不一碗毒药弄死我,何必一面将我送离吴家,一面又与世间江湖做出副父慈女孝的假相出来?!”
江锦华眼尖的看到吴生有紧攥的拳松开,渐渐汇了内力,满眼憎恨嫌恶之相,像是随时都将这一掌劈到吴映雪头上!
他眼底没有一分仁慈温度。
难是怨怼愤恨。
这看上去并不像是对自己疼宠有加的女儿该有的态度神情,反倒像眼前的人是他的仇人。
“你这十几年虽然不在吴家,可你扪心自问,我何时让人缺过你衣食银两,从小,你想要什么只需发话,我都会帮你做到,甚至就算你不知礼义廉耻江湖道义的要嫁给已娶亲生子的李九州,我都能帮你,之后你说的要做出我百般疼宠你的模样,要让整个十方镇的人都羡慕你。”吴生有沉声道,“我都做了,你还嫌不够吗?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的认同!父亲,您搞搞清楚,我是你女儿,不是你的耻辱!”吴映雪始终强忍的眼泪终于没忍住决堤而下。
闻言,吴生有却没有半分温情,仍是冷笑道:“可在我眼里,你连耻辱都不如。”
“……”
江锦华摸了摸下巴,吃瓜吃的津津有味。
和靳南疆交换了个眼神。
既是昨夜入过用吴生有心血炼制的熏香织就的幻境,那必定昨夜之梦里的事是真实发生过的,里面的人称呼女子为夫人,那她就是吴生有的原配——也就是南山的继承人。可眼前的吴映雪手中拿着的却是西门特有的信物青云刀,可见她真实身份应该是西门的后代子孙。那肯定就不会是吴生有的原配夫人所生。
这样说来,私生女肯定就是吴生有的耻辱了。
虽是说来话狠,可却是实情。
没办法。
但再看吴映雪今年起码十七八岁的年龄,而吴生有却是在十年前同南山继承人成的亲,只能证明他在成亲八九年前曾和人有过一场情缘,那女人还为他生了个女儿。可能之后抱来威胁了他,又或是出了些其他的事,甚至造成他原配夫人跳崖寻死都有可能,所以吴生有才这般厌恶吴映雪。
这样说,就说的通了。
吴映雪瞬间面如死灰,她怎么也没想到吴生有会把话说到如此决绝的地步,身子虚晃了两下猛然撑不住身子倒下,后猛然单手撑着地面才稳住身子,眼睁睁的看着两滴泪重重砸在了地面上。良久,方哑声道,“在你眼里,我连耻辱都不如,那我娘,你岂不是都要记不起她是何模样了?”
吴生有一想起那个女人就心生嫌恶。
皱起眉刚想责骂,恍然想起自己的记忆里的确想不起她究竟是何模样了,只记得那仿佛是个颇为倔强的女子,很清瘦很温柔也很倔强。
他觉得有些意外。
本来觉得自己时隔多年再想起,应当会首先想到那人的机关算计毒辣阴险,没想到首先想到的却是那人的倔强。
她该是何种模样呢?
吴生有不由仔细打量起跪在面前的女儿,见她眉眼间的冷毅伤情,突然惊觉似乎在缓缓与某张脸重叠,这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跪在面前的就是曾经的那个女子。
这让他有些惊慌的睁大了眼。
突然,一脚重重踹上了吴映雪的心口,怒骂道,“你怎么还不去死!”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