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摆放着一壶清茶和一壶浊酒,靳南岸淡漠平缓的扶着广袖给面前的岳沉岸倒了杯酒,轻笑着说:“如今靳南轩已死,我们的路也总算是少了个拦路虎,如此喜事,先生,你不端起杯来和我对饮庆祝一下吗?”
的确是该庆祝的,靳南轩死了,他日后既不必担心顾云依会对靳南轩旧情复燃,更不用担心靳南轩这个不消停的会查出来什么来妨碍他。
拦路虎已除,无论如何都是该庆祝的。
但岳沉岸却迟迟没端起那杯酒。
天光乍破之际,还未至晨光熹微的时辰,加之前些天连日阴寒,如今仰头去望这等时辰的皇城,全都是灰蒙蒙的,没有鲜艳色彩。黎明黯淡,只在天边镶嵌着一道灰蓝的云边,太阳想来是还需一段时间才会姗姗造访。
他就望着天际。
良久,听到靳南岸的询问而回了正游太虚的心神,可是岳沉岸还是没有接那杯酒,他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靳南岸笑着摇头接过他的酒杯,将茶水倒了斟满了烈酒,轻笑着道:“这种时候你还喝茶水有什么意思,毕竟谁人庆祝是喝茶的。”
岳沉岸便没有再接,只冷淡的说:“我不喜欢喝酒。”
在座诸位皆是人精,谁能骗过谁?饶是岳沉岸平日里再八面玲珑,可这般在黑暗淖泥里撕扯纠缠了近两年的时间,靳南岸也算是深知他的脾性,只是心下虽是知道真实缘由,面上却仍是云淡风轻,轻飘飘的说:“你在害怕啊?”
岳沉岸皱眉,反问道:“我怕什么?”
靳南岸饮尽了杯中酒,笑意薄凉而从容,他望着坐在自己对面,脸上明显不安惶恐神色的岳沉岸,觉得恍惚,好像一年多前的场景。不过那时的他成了现在的岳沉岸罢了。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呢。
谁知,报应和富贵哪个先来?
“你怕顾云依知道实情而离开你啊,这你都写在脸上了,我就是想装作看不见都困难。”杯中酒的确烈,滑过唇舌咽喉的时候带着几分灼热滚烫感,但很快又消散了,靳南岸半眯着眼睛望着笼在湖心莲池的薄雾,“你我都彼此清楚彼此最想要的和最痛恨的,所以你没必要在此瞒我。当然你也瞒不住。更何况你想要的东西和我想要的东西也不一样,所以你我也没必要做敌人,你更是没有必要瞒着我。”
他们如今的关系可不就是狼狈为奸?
但,狼狈为奸和志同道合可差的远呢。
岳沉岸不甚客气的冷哼道:“我没必要瞒着你,却也没必要将所有实情对你全盘托出。毕竟我们只是合作关系,我跟你并不算朋友。”
“这你也太过分了吧。”靳南岸啧啧感慨,“我毕竟帮了你这么多呢,当初还给你出谋划策教你如何离间顾云依和靳南轩的关系,甚至还在此后让你加大了离心散的剂量,好让你掌控着顾云依、好让她永远都离不开你。结果你现在不感激我就算了,也不能说这些话吧,多伤人心啊。”
说罢,靳南岸面上却没有伤心的意思,只吊儿郎当的捡起盘子里的一个花生,顺着抛物线扔进莲池里,望着那几个水花,风轻云淡道:“我出的主意的确是好,但我却没预料到你居然也会铁树开花的对她动了真情,不过应该也不止是我没预料到,你向来习惯掌控人心指点风云,应当也没想到自己会有朝一日对顾云依动心吧。”
哪怕现在你大获全胜,有这个不稳定的因素在,你也随时都能满盘皆输。
所以,他才这般不安凝重。
因为有了软肋。
岳沉岸故作平淡的神情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他眯起眼睛微微前倾身形,近乎于咬牙切齿的威胁道:“我奉劝你最好将这些话全部藏在心底,否则你知道的,我如何弄死的靳南轩,我也会如何的弄死你。”
这等威胁的话并没有真的威胁到靳南岸,反而让他心里更觉可笑,“我们是合作关系,靳南轩的死也有我的手笔,所以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这种话随意乱说啊,毕竟我惜命。只是我不知,先生此后是打算如何?”
“还能如何。”岳沉岸稳住身形,嫌恶的望着天光,“走一步看一步。”
“接下来不该是去对付靳南疆和江锦华了吗?毕竟如今在我前面的敌手也就只一个六皇子靳南疆了,除去他,我就没有敌手了。太子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呵。”
岳沉岸冷笑了声,用来嘲讽他的愚蠢天真,“你别忘记你府中的皇妃先前是谁的女人,何况除却你,还有二皇子五皇子在,他们虽说并无出彩之处却也并没有丝毫污点,只需要替他们找到几个重臣辅佐,大辰的江山也不可能会被谁吞噬掉。靳东临他,怎么会选择你?”
这番话倒是的确说到了点上。
靳南岸面上的闲适淡淡终于悉数消散,他冷淡的皱起眉来,“那先生可有什么办法?”
“以不变应万变,毕竟如今江锦华不能生育。”岳沉岸缓慢起身,“所以就算是靳东临中意靳南疆,也不会立他为太子,若是要立,也定然是要他娶妃纳妾,到时他必定和江锦华有了芥蒂,离心散再一下,还愁什么?”
这个流程倒有些像顾云依和靳南轩他们。
靳南岸只差没当场笑出声来。
“但,如今顾云依仍旧在誉王府里,江锦华若是跟她相处久了,发现了她体内有大量的离心散余毒,你该如何?何况江锦华医术精湛是出了名的,她再替顾云依解了毒,顾云依知道了前因后果,你且不是做了这么多事都将会功亏一篑?”
岳沉岸凝眸想了会,似笑非笑道:“那我便将顾云依接出来。”
“嗤。”靳南岸无情的嘲笑着岳沉岸的痴人说梦,“顾云依和江锦华许久之前都是朋友了,能被你三言两语说动搬离?且如今你和我联手的事情已经瞒不过顾云依了,她知道你并非站在江锦华那边,她还能百分百的信任你?”
“那我就离间她们之间的关系,没什么大不了,也又不是没做过。”岳沉岸回答的也十分的干脆,“到时你我还能少些顾虑,也能让江锦华和靳南疆少些把柄在其中。”
“可以是可以。”但还是好笑,“你不怕顾云依彻底崩溃?靳南轩死了,她的朋友又悉数跟她闹崩分开,她还剩下什么?”
“我。”岳沉岸沉声道,“有我,就够了。”
靳南岸唇角噙笑,并没说话。
真是可怜又可恨啊,被你喜欢上的人也不知是倒了几辈子的霉。
丢失了爱情,损失了友情,没了自我也没了信仰。
如行尸走肉般,只记得你。
但是——
靳南岸在脑海里这般想了想其中利害关系,又觉得无奈且好笑,毕竟若是顾云依知道一切真实真相的来龙去脉的话,又怎么会愿意陪在岳沉岸这种人的身边。
岳沉岸是踩着清晨第一缕晨光离开的。
池塘上的雾气也在逐渐消散。
晨光熹微,细碎温柔。
靳南岸拿着鱼饵喂着池塘里的小金鱼,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又笑了。
离心散可不是个好东西,稍有不适就会变成双刃剑。
到时,且看他岳沉岸如何掌控。
顾云依又进了梦魇,不过这次却并非梦到了靳南轩,而是梦到了黑暗。梦里她被无边无垠的黑暗包围,时光如流水趟过尘世,她便只能站在黑暗里感受到光阴的流逝。
难受的并非是望不见光明。
而是自己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是如何被忽略被无视的,她好像被时光红尘遗忘在此,怎么都无法从这场梦魇里抽身而出,而就这般等着等着,却突然有人叫了她一声——
“依儿。”
这声音并不清朗干净,反而像是说话的人嘴里含着沙砾般,说的话都染了几分苍老混浊的气息。她却硬生生被这个声音拉出了这场梦魇。
困乏的睁开眼,恰巧于坐立于她床边的男子来了个四目相对,她第一眼望见的那双眼睛里却似包裹着深邃幽暗的嗜血神色,买至于让她几乎是瞬间就清醒了,猛地坐起身来奋力将他推开。
岳沉岸没有防备,踉跄了一下,困惑的望着她:“依儿?”
顾云依像是后知后觉,皱眉闭眼好久才再度睁开眼睛望过去,看见他满脸的困惑神色,像是陡然间从梦魇中惊醒,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语气道:“是你啊。”
岳沉岸笑了笑,“不是我,还能是谁?”
“我刚才做了个噩梦,还以为你是……你是厉鬼来索我命的呢。”顾云依说着还仔细对上了他的眼睛,并未有看到丝毫狠戾神情,她觉得是自己看错了,“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有什么事?”
“我想接你离开誉王府。”
顾云依挑了挑眉,“怎么啦,你是找到那本书了吗?”
“没有,但是我不希望你留在誉王府了。”
顾云依的笑意缓缓消失。
“为什么?”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