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三春殿。
谧夜静沉。
天地一色,非黑即白。檐下的六角铜铃渗进夜色飞雪里,衬着三春殿里的几树寒梅,倒是显得不再那样死寂沉沉,有了几分鲜明色彩。
只是几分,却也胜却春季的花月春风。
冬季的皇宫更显冷清。
内官小心翼翼的准备着分内之事,研墨沏茶,甚至连呼吸都放慢了些,生怕惊扰了眼前这位仍在头疼的皇帝,作为侍奉皇帝多年的内官,越到这个时候越不敢去妄自揣摩皇帝的心思,毕竟古往今来,哪个皇帝会乐于有人看透自己的心思?
但帝王都是孤寂的。
高高在上的。
今日金銮殿之争到底是让这位正值壮年的帝王气的不轻,下了朝后便一股脑钻进了御书房批阅奏折,但是越想静心却越是心神飘忽不宁,就连奏折上的字都看的越发模糊不清。
半晌,靳东临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歇了会抬眼就看到满殿如履薄冰的宫人,他们个个低眉顺眼,不敢直视,将畏惧恭敬做的格外透彻。这般看着,便是再水火不侵也终于尝到了疲倦的滋味。
“朕,的确该立储君了。”须臾,他说。
内官揣摩不清靳东临话中的意思,便奉承道,“皇上正值壮年,英明神武身体康健,依老奴看,大可不必这样早就立太子。”
这些话听着听着就倦了,靳东临也听的厌烦,他摆了摆手示意内官闭嘴,不耐烦道,“朕的身体状况,朕心中有数,无需你这般吹捧奉承。”虽然他还不到五十,但年幼时出入战场留下的伤痛,加之登基后的操劳过度,早就给他的身体留下了重大的隐患。
想到这里靳东临又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何等滋味。
想必他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自己的儿子应该已经知晓了,否则最近也不会掀起这么大的风浪不做停歇,便是半逼着他立储君了,加上今日大殿中的事,似乎立储君便只能立他了。
但……
“朕心中早就有了储君人选。”靳东临望着听了他方才的话吓得跪下领罪的内官,淡淡道,“只是最近形势所迫,朕恐怕立不了他。”
内官心思七窍玲珑,联想到白日里靳东临指使着他去暗中把江锦华带到金銮殿外旁听的场景,和当时殿中的场景画面,犹豫再三,终是颤声问:“誉王爷似乎当真不愿纳妾,可若是无法说服他,皇上又怎能替誉王排除异己,应付百官呢?”
靳东临提笔落墨,在其中一奏折上落了个准,将笔搁下,满心满眼皆盛满了胜券在握,他勾着唇,淡淡的道,“就算老六不愿退让,朕也自有办法,能让江锦华劝谏老六松口。”
“毕竟这人啊,谁不想要皇权富贵?一个继承的子嗣罢了,去何处不能抱个宗室血脉,唬弄过了百官史书,谁能分的清真假是非,谁还会硬要较这个真不可?”
内官似懂非懂,还是轻车熟路的俯首叩头,“皇上英明。”
“你怎么会在殿外?”马车上,靳南疆仍在疑惑,“方才你我分开时,你不是去了后宫想要查清那个妃嫔和八皇子的事吗?”
马车平缓的驶向王府方向。
江锦华将在后宫湖心亭中遇到的两个宫女口中的话转述了一遍,啧了声,“我看她们不像说谎,也没必要对我说谎,所以我觉得这件事里一定另有原因。”
靳南疆想了想,也表示了赞同,“皇帝的后宫,向来都把守森严,就连禁卫军和宫女偷情都做不到,更遑论皇子与妃嫔之间的不伦恋情。这件事可能的确并非这样简单,但父皇及早就将此事压了下来,相干的知情人都押入了天牢中,若是不进天牢,根本无法查清所谓的真相。”
江锦华犹豫着问,“王爷,去天牢劫狱,胜算几成?”
“那要看是何人去劫狱了。”
“你。”江锦华很干脆,“你去劫狱,胜算几成?”
“……”
原来在这算计好了。
靳南疆哭笑不得,无奈道,“锦锦,你莫不是想要本王去天牢将八皇子和那妃嫔劫出来吧?”
“你就说有几成把握吧。”
“绝不可能。”靳南疆拒绝的干脆,“本王掌管兵权,看守天牢的禁卫军中也有绝大部分是本王手下的兵,本王如何能做那知法犯法、监守自盗的行径?”
江锦华一听颇为失望,靳南疆见状更是无奈了,“本王知道你想要查清这件事的真相,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们去劫狱,被有心人抓到了把柄,那会是什么下场?”
有心人?靳南轩最近属实算是那个“有心人”。
江锦华表示了赞同,迟疑着道,“当初皇上就没有派人去查探此事的真假吗?大理寺介入了吗?”
“……”靳南疆有些意外,“你怎么对他们的事这么感兴趣?”
“因为太巧了。”江锦华说,“皇上诸多皇子,成亲纳妾的不在少数,可还没人生下过子嗣,而八皇子如今却让人怀了他的孩子,虽然那人是皇上的妃嫔,他们的恋情属不伦之恋,可那也首当其冲的算是皇上第一个孙子,也正因为这事,之后皇城里才流传出了你我成亲最久却迟迟腹中无子的事,才会被有心人拿捏到把柄将战火烧到你我身上。由人一步步的将火引过来,都是算计好的路径,所以根本不会让人觉得牵强和唐突。这太顺畅了,也太巧了。”
靳南疆微怔,思忖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惊觉似乎的确太过顺畅,他拧眉道,“所以八皇子之事只是个导火索,目的还是在你我身上。”
“对。我现在甚至怀疑那个清嫔究竟有没有身孕,怀的又是否是八皇子的骨肉。”
“隔日。”靳南疆想了半晌,沉声道,“本王带你去天牢见一见他们。”
金銮殿发生的种种,皇帝虽是已明令禁止旁人议论,但到底还是被有心人故意散布消息出去了。誉王和誉王妃,这两位人物向来都是皇城里恩爱夫妻的代表,成亲半年没有矛盾不说,还能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的去往西蜀赈灾,受苦享福皆在一处,可谓恩爱不移。加之两人各有战功和医术,更是颇为得民心,毕竟战神配神医,强强联手谁人能不信服?甚至早就有人暗戳戳的下赌注称:这大辰储君必定是六皇子誉王殿下无疑!
但是金銮殿之事传了出去,这八卦就不知谁先开了头——
“你们听说了吗,誉王爷不举,恐怕没办法让人怀孕呢。”
有人啐了口,“什么呀,是誉王妃常年累月跟毒物草药打交道,早就把身子熬垮了,根本就不能受孕,怎么你们却把锅盖在了誉王爷身上?”
自然也有人提出了困惑:“可是,誉王爷不举的消息,不是誉王妃说的吗?”
“谁知道到底谁说的?你们谁亲耳听到誉王妃这样说的吗?三人成虎,谁知道是会不会是有人会错意,瞎传的消息啊。”
“反正我现在能确定的是,誉王妃当真不孕,且终生不能受孕呢。昨日朝堂上皇帝请了十几个御医给誉王诊治,确诊誉王爷无病无灾,那这问题一定是出在誉王妃身上了。”
有人又反驳了:“他们成亲还不到一年呢,只一年没怀孕就一定能确定誉王妃永远不能怀孕吗?我当初和我夫人成亲五年有余,才终于生下个儿子,何况誉王妃还是神女神医,她会调理不好自己的身子?”
……
众说纷纭。
自然,这事也没能瞒得过信王府。
凛冬已至,顾云依的双腿留下的后遗症终于全面爆发,她每日都缩在房中不出门,地龙火炉全部用上,可到了夜半时分还是会痛的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如此一来就算再怎么想瞒着靳南轩,还是瞒不过。
靳南轩首先是想着去请江锦华的,但前脚刚出门就被岳沉岸叫住了:“王爷且慢,这种时候去请誉王妃并非良策,且不说前几日大殿上王爷与誉王爷撕破了脸面,便说近期皇城里的这等流言蜚语,若是誉王妃跟娘娘多嘴提了一两句,对王爷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靳南轩便陷入了困境,他向来做事只要涉及到顾云依,就会缩头缩尾,总担心会使顾云依不悦,“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岳沉岸思忖了下:“我的夫人也有腿疾,她是双腿残废不急于行,比娘娘的症状还更厉害一些,我便学会了针灸推拿按摩之术,自诩可以缓解大半疼痛。若是王爷信得过,我可以去帮娘娘看一下。”
须臾,靳南轩皱起的眉舒展些许,犹豫着问,“可能治好痊愈?”
岳沉岸想了想,“我并无太大把握,但可以一试。”
“那便去吧。”靳南轩并未犹豫太久,“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去寻本王。另外如果她不愿让你医治,你就说你受过她的恩惠,并非是本王请来的。”
竟这般轻车熟路了。
岳沉岸心底冷嗤,神情却有带了几分怜悯的望着他,半晌也没说出什么带刺的话,只拱手领了命。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