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隔的很远,似乎有落雨的声音响起,穿过荏苒岁月和厚重门扉,落在耳际时就像是被雾气吹散了般,拿捏都拿捏不起。
可偏偏是带着点寒的。
那寒微不足道,却又如蛆附骨如影随形,攀附着他的脚,顺着他的血脉骨骼一点点的往上爬。
最后传至大脑。
等他察觉到四周挥散不去的彻骨的寒冷时,他已无处躲避,亦无法逃离。
像是个懦夫。
站在这里。
“你是不是没睡醒啊?”岳沉岸很难形容自己是用怎样的情绪才说出这句话的,他合该是开心愉悦的,或者说看到自己给顾云依下的药药效到了,他骨子里该是有几分轻松惬意的。原本他下药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甚至于下完了看到顾云依昏沉睡去时他也是这么想的。但他却完全没想到等顾云依醒来后,他却是这般的失魂落魄。或者说也不是失魂落魄,而是心乱如麻。
可他却强迫着自己从纷乱嘈杂的往事回忆里抽出几分理智和轻松跟她说话,甚至眉眼处都得挂着几分轻笑,“还是昨天下了雨,你睡迷糊了,以至于到现在还没清醒?”
如果这是梦,诚然也是他肖想了千百遍的美梦。
可他却不敢沉溺其中。
因为顾云依在现实中,就算是遗忘掉了所有痛苦不堪的回忆,也不可能会主动的对他投怀送抱,更不可能跟他这般腻歪缠绵。他似乎能窥探到顾云依这份隐藏于血液中的温顺甜美都是淬着毒的。顾云依就像是午夜月下蝶影中翩翩起舞蛊惑人心的妖,只等他有了松懈,就会收了笑,以一种绝对狠戾的方式跟他同归于尽。
可笑的在于,他倒宁愿去相信这真是一场混沌的梦境。
顾云依听了这话显然很委屈,撇着嘴巴,秀眉微蹙,眼尾处一线殷红,衬着潋滟盛景的双眸都隐约带了点少女家对情郎嗔怪的意味在,她问,“这难道不是你所想的嘛?我现在这般喜欢你,你不是应该感觉开心嘛,怎么反倒是像见了鬼一样?怎么,你不喜欢我吗?”
“当然不是。”岳沉岸的回答斩钉截铁,“我喜欢你。”
顾云依笑着,循循善诱的问:“怎样的喜欢?”
“想跟你一生一世的喜欢。”
“这种话太俗套了,我不喜欢听。”顾云依模样神情很是嫌弃,“你安静点啊,听我是怎么表示对你的喜欢的。”
“好。”岳沉岸忽然就冷静下来,坐在了旁边,握住她的手,静静的望着她眼睛里的一线殷红。
顾云依生的极美,平日里她懒得去用胭脂水粉去粉饰装扮自己,大多数时间都是随便描眉便能出门。可无奈于世上有种人天生丽质,她哪怕不化妆不洗脸不梳头,看起来仍然是带着蛊惑人心的美感和魅惑。只需让人望之一眼就会沉沦其中,难以逃脱。
就像是个魔物。
而现在——
“我做过很多伤害你的事,甚至于你本可以安稳一生的,可惜最后你的生活还是都被我给断送了。我将你玩弄于股掌之中,将你耍弄的团团转,我就只作壁上观冷眼斜睨着,看你挣扎。分明是我将你害到这般境地,却还要故作怜悯的去向你伸手援助,你深陷淖泥无法自救亦孤苦伶仃,竟真如我所愿将我当做了救命恩人,甚至于后来还有了跟我长久过一生的准备打算。你想着反正凡人荏苒一生如白驹过隙,既然绚烂恣意的爱情已经失败,那便简单随意活一世也是可以的。但我没有想到最后我会真的被你一点一滴的吸引,可是我有我的事要做,我不得不舍弃你一些。但我喜欢你啊,我不能让你投入别人的怀抱,我喜欢你喜欢的发了疯入了魔,我恨不得砍断你的手脚将你困在我身边,但是我也知道我砍断了你的手脚你就会特别痛恨我,你就不能恢复到我喜欢的那个样子了。”
年轻的魔物薄唇微启,轻声道。
她瞳孔中流淌着一道绯红色的光芒,如同有焰火在缓缓燃烧,随着她唇角笑意的退却,那绯红的色泽也在一点点暗淡,眸色逐渐加深,一点点,从漆黑变成绯红,甚至于右眼都已经完全被血色浸染透了。她绑缚在身后的长发突然散开,青丝柔顺缓慢披散下来,她眼底像是血,又像是炽热熔岩,她所有眉眼间的情绪都被风卷携着,一寸寸覆盖上她的五官和身躯。
“所以,我就给你下药啊,让你变成不谙世事不知六感的傻子,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你看,你要这样表达喜欢才对。”
她的眼睛只红了一会,说了这段话后,她像是看到岳沉岸呆愣当地满目惶恐震惊的模样,导致于自己也被吓到了,她困惑的皱起眉,眨眨眼睛。岳沉岸看着魔物墨玉一般的眸子,看着那双眼眸从绯红如血缓缓褪色至澈净明通,如同炼狱幽火换成了夜空下的湖泊,清澈甚至能够倒映出星辰大海。
他在那双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但是,那双眼眸虽然澈净明通,却也是同时也是空无一物,没有欢喜惊惧,亦无六感七情。
太过纯净,太过清澈,反而一无所有到让人隐隐觉得毛骨悚然。
“你是像我这样的喜欢着你吗?”魔物又启唇问了一遍,随意的有点漫不经心,仿佛只是谈及着路边野草野花。
岳沉岸未做回答。
而此时,外面突然传来闷重雷声,一道惊雷以雷霆万钧之势劈落,似乎就降临在他耳际。
而这时,顾云依似有所感,她微微仰起头,轻轻闭上眼,等待着惊雷的下落,像是在等待着自己注定的命运。
阴云密布,雷雨大作。
就是这种天气。
不过瞬息之间。
顾云依等了片刻,慢慢抬起眼,毫无波动的眼眸闪过一抹诧异。
“咿?”她眼底现出几分困惑迷茫,像是年少的伶仃稚子寻获不到自己视若珍宝的小玩具了般的茫然无辜,可偏偏她说的话却是几乎瞬间就又将尚带着点侥幸心理的岳沉岸彻底捶入了死地里,她笑着说,“这雷怎么不劈我呀,我做了这么多恶,引狼入室还将他视为恩人,甚至于亲手逼死了我的夫君……啧,怎么这雷就是不劈我呢?难道这世上还有人做的恶比我还要多?”
岳沉岸彻底傻了。
他习惯于胜券在握,胸有成竹,是因为他从来都不知道事情脱离掌控是怎么样的,亦或是又该怎么处理。他有很多阴毒办法可以去组织很多事情的发生,也有很多阴毒的东西。
可他却怎么也没想到,他自诩天才,却也终有一日有漏算的东西。
那东西,可不就是顾云依。
顾云依还压在他身上,撑在他身体上方这般带了点居高临下的意味看着他,她唇角眉眼处的笑容天真而恶劣,游走于他身上的手也格外的冰凉。
最后她的手停在他的脖颈处。
眼光里戾色闪现。
“比我做恶更多的人,岂不就是你嘛?可是这雷为什么不劈我,却也不劈你呢?”
她想起来了。
岳沉岸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药效没有作用吗,她怎么会全部想起来了?
怎么会?
顾云依偏头看他,忽然眼里的戾色褪去,换了点茫然无辜的意味,“我真想就这么杀了你,可我又不能就这么杀了你。”
她这时,周身才隐约透出几分茫然的死气和绝望感。
“你真是厉害。”顾云依唇角溢出了血,眼尾也溢出了潋滟水光,她说,“你知道我爱你,我下不去手,所以你挣扎都不挣扎……”
岳沉岸傻掉。
她说……什么?
她说她爱我。
而这时顾云依突然像是失了所有力气,软绵绵的摔在了他身上。
岳沉岸有些慌,急忙爬起来将她扶进了云锦棉被里。他以为她体内的药效虽是药效发作的姗姗来迟却也是发作了,但没想到刚搭上对方的脉搏,却在握住那只手腕的一瞬间,他忽然没了声音。
他曾无数次把这只手牵在掌心,把对方修长的手指嵌进自己的五指间。他也和她一起走过闹市和山林,看过繁华奢繁的恢宏盛景。她有轻微洁癖,洁癖的在于无论身体如何,手都得是干净的,所以她也不喜欢碰水或是如何,若非持剑她甚至于连动动手都不愿意。但她经脉断裂以至于她无法再握起长剑挽出一手漂亮的剑花,所以这一年多的休养,以至于她的手也终于被将养的茧子尽除,软软香香的,格外的漂亮,修长如葱肤若凝脂。
也约莫是因为她怕寒的缘故,所以她所在的地方总有炭火和暖炉,也以至于她无论什么时候手都是温热的,可现在这只手却格外的冰凉,脉搏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岳沉岸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查探,就清晰地从指尖传来了一个认知——她身体里的经脉已经毁坏到了再难转还的地步。
忽然,岳沉岸浑身都抖了起来,他拧着眉,良久,却凝重轻柔的叫了她一声:“依儿?”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