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满床的血,顺着床单的褶皱处滑落下来,滴在了地面上,形成了一摊不大不小的血迹,又顺着砖瓦缝隙蜿蜒曲折的往外流,几乎已流到了靳南轩脚下。
层层曼帐后的顾云依就躺在床榻上。
面色惨白,紧闭双眼。
靳南轩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浑身骤冷,嘶吼了声,猛然冲上前去抱住了床榻上的顾云依,可她已浑身冰凉,陷入了昏迷,任他如何叫喊也没有回应。江锦华见状忙跟着上前,试了下她的脉搏,确定还有生命体征,知道救人刻不容缓,就将靳南轩推了出去,“出去等着。”
靳南轩先前仍不愿松手,被江锦华重重往头上一锤才恢复了些神志,吼道:“你想让她死吗!”
一听到那个字,他几乎是瞬间就松开了手,惶恐的站起了身。
江锦华回头望向随着靳南轩一同进来的,此刻也都懵了的众人,只得抱歉点头示意,“劳烦皇上出去等候,臣女这便对信王妃施救,云天青,去准备些热水白绫和药来。”
靳东临显然还没从这等血腥场面中回过神,有些心累的闭上了眼,瞬间心底涌起了剧烈的后怕,怒不可遏的瞪了眼靳南轩,“滚出来!”
靳南轩出了房门就跪在了外面。
“你还想瞒着朕到何时?若非今日誉王妃发觉异常硬要闯进来查看,信王妃今日必定丧命无比,到那时西凉国再派使臣前来争论,你要朕如何回复他们的狮子大开口?”
靳南轩已然被里面方才血腥场景吓得神魂俱散,此刻就跪下院中,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口齿伶俐步步紧逼。
“说话!”
靳南轩被暴怒的靳东临抬脚猛然踹上心口,踉跄倒地,才捡回来了几分神志,他张了张嘴却仍是执着道:“儿臣……并无苛待她,儿臣爱她。”
靳东临厉声责怪道:“可她如今在里面,生死未卜!”
生死未卜……
这句话太过熟悉,让靳南轩几乎是瞬间就想起来了半年前赶到悬崖旁边时的那种绝望心态。
绝望如潮水,不可催不可挡。
像是织就了看不见的网,将他一点一点的扯进网中,要活生生的要他窒息而死。
他疯魔的摇头,只喃喃道:“她不会死的,她不会死……”
唉。
众人见他伤心落魄疯魔癫狂的执着模样,倒是一时陷入了沉默中,不知该针对此事做何评判,只围在一边不做声了。
信王当真爱信王妃吗?
这个问题纠结困扰着皇城诸位看官听客很长时间了,有的人说不爱,毕竟当初被欺瞒赐婚后又宠妾灭妻的人是信王不假。可也有的人说爱,毕竟之后的信王妃生气也好,信王爷颓废疯魔了好几个月才恢复了些神志。
你说爱是不爱?
爱,怎能做了那些个伤人的事?不爱的话,又怎么做得出这含情脉脉伤心欲绝的模样?
江锦华的急救折腾的半个多时辰,最后才总算将顾云依残存的半条命拉了回来,给她包扎的时候自然也就看到了顾云依身上的斑驳青肿。江锦华恨的牙根痒痒,起身望着满地的狼藉血迹,拧眉吩咐丫鬟清扫,便打开门走了出去,刚打开门,靳东临就忙看了过来。
“信王妃情况如何?”
江锦华恭敬的拱手行礼,“回皇上,信王妃性命无虞,最近伤了根基,又被折辱囚禁在府中,平日的心高气傲自是无法接受,这才会了无生念寻了短见。臣女虽能将她救回,但……信王妃的病是心结,恐怕臣女做不了她需要的那个心药。”
靳东临在皇权龙椅上与这满朝文武各方诸侯虚与委蛇这么多年,早就熬成了个实打实的人精,当然明白江锦华这番话的言下之意。
他冷冷瞥了一眼靳南轩,眯眼道:“信王如今,可还有话要说?”
靳南轩如今却满脑子都是紧绷的弦松了口气,顾云依只要没死就好,毕竟诸事皆得需要她活着才行,此事也的确怨他,总觉得将她困在自己身边便行了,这几十年的光景总能打动她,却没想到自己做的太过分,竟然直接逼的顾云依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满眼后怕。
故而半晌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此番迟疑落在靳东临眼里便被他当机立断的做了心虚之意,怒声道:“朕当初之所以允许西凉长公主嫁给你,便是看中了你温润朗朗的为人之道,想着你可以给长公主幸福安康。可到如今查不过半年,她就遭遇了诸多灾祸,其中大半还皆是因你而起,饶是如此她也没有对你心生怨怼愤恨,在你被西凉使臣污蔑定罪时,仍要挺身而出护你周全。她对你如此情深意切,你便是如此回报她的?软禁她欺辱她,还逼她自杀!但朕万万没有想到,都已经这样了,你居然心中没有一分悔恨之意!实在竖子!”
如此多的罪名悉数砸在他身上,几乎逼的靳南轩抬不起头来,可他仍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俯首叩头道:“是儿臣的错,儿臣已经知道错了,今后定然不会再犯,求父皇再给儿臣一个机会!只要不让她与儿臣和离,儿臣做什么都愿意!”
和离?
靳东临听说了这两个字满腔怒火瞬间就消失无踪了,是了,靳南轩此话倒是提醒了他,他身体最近抱恙正是不好,该休养生息的时候,加之最近天灾人祸层出不穷,兵马也有所懈怠,如今的大辰皇城怎能与西凉撕破脸面硬碰硬?
今天的事情如果闹大了,必定会传到西凉国耳朵里去。
到那时候,此事就难以压制下来了。
靳东临微微垂眸望向跪在脚边俯首帖耳的靳南轩,恍然觉得有些陌生,靳南轩这是在故意提醒他,提醒他这时候该顺着自己给的台阶下。
不能提和离。
靳东临暗暗环顾四野,章百文是丞相,自是要诸事以大辰安危权益为主,而靳南疆和江锦华若是需要他的庇佑,今日之事也是不会故意讲出去的。那既是如此,没有多少外人,想要将此事压下不提,倒是也容易了。
“朕自然没有要你们和离的意思。”靳东临话音刚落,就收到了江锦华不解质问的眼神,他忍下心中不耐,继续道,“西凉和大辰世代交好,若因这番小事而乱了大局就是不该。但今日之危险,想必你也亲眼看到了,信王妃对你有所怨言,你若强硬留她在此,对你和她来说都未必是一件好事,你们之间存在着诸多误会,也是时候各自冷静一下,好好想想这场婚姻该如何走下去了。”
说罢靳东临不给江锦华反驳的机会,直接道,“但信王妃如今身体虚弱不利于行,往常她与誉王妃关系交好,加之誉王妃也擅长治病救人,便不妨让信王妃到誉王府暂住一段时日,等养好了伤解开了心结,再回来。”
江锦华还没来得及拧眉抗议,靳南轩却是先忍不住了:“父皇不可!她毕竟是儿臣明媒正娶的王妃,如何能一直住在旁人府中?”
“你既然知道她是你明媒正娶的王妃,便该以礼相待。”靳东临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见他满脸不忿还要抗议,便冷声道,“说来朕还忘记问你了,前段时间朕怕兵权旁落,便让你掌控宫中的禁卫军守卫,你倒是管理的不错啊,这禁卫军都能随意调动到你信王府当差认值,为你守家护院,怎么,你是觉得今后这宫中的禁卫军都必定会听你的吩咐,所以现在调动也就没什么了?”
靳南轩瞬间脸色煞白,忙跪下去,颤声道:“儿臣不敢。”
哼,“你还能有什么不敢的?”靳东临数落着他的罪行,“苛待发妻,私调禁卫,欺上瞒下,你可知道你究竟犯了什么罪!”
……
黑云蜂拥而至围困住了皇城,天空像是被谁打到了砚台而留下的阴沉,不多时,便下了雪。
雪下的很大。
须臾,就落了一地的白。
江锦华后知后觉的看了眼白雪,才想起距离过年不过大半月光景了。
顾云依自是不能再留在信王府了,江锦华此番到底是将昏睡中的顾云依带回了誉王府,而靳南轩则被数罪并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脱了棉衣别杖责五十,没死也丢了半条命,最后满身是血昏迷着被人抬了回去。
此事终是潦草结尾。
云天青从离开信王府便在心疼,他虽是平日里抱着游戏人间的态度,但到底是感性的人。乍然听到顾云依被虐待的怒不可遏到后来看到顾云依割腕自杀那惨白的脸色,和下手时只能触到的冰凉体温,几乎吓得魂都散了一半,此时也还没反应过来。
江锦华随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放心吧,她没事。”
顾云依的手腕已被江锦华紧紧包扎好,还在上面系了个大大的蝴蝶结,已看不到那残忍丑陋的疤了。
云天青恨恨道,“那靳南轩究竟是怎样的铁石心肠才能做出这种事来啊!你看啊,顾云依都被他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江锦华的视线飘飘然的从顾云依脸上掠过。
靳南轩铁石心肠?
呵。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