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茶斟满。
岳沉岸浅笑着将茶盏拱手递给面前的靳南轩,笑意里满是胜券在握:“恭喜信王成功了一半。”
靳南轩没有接这一杯茶,只冷笑道:“你以为靳南疆离开了皇城,本王就有施展拳脚的地方了吗?”
“不然呢?”
靳南轩冷笑道,“他的兵权尚在他手里,他的兵马也都在城郊侯着,随时可反可攻,别看如今他不在皇城,可只需要他一声令下,哪怕他远在千里之外,也能将皇城搅的天翻地覆。”
杯中茶渐渐没有了温度。
茶香也消弭如烟。
岳沉岸闲适淡淡的将杯中茶倒了,又重新斟满,“那就断了他一声令下的渠道门路。王爷莫要太草木皆兵,他并非神仙,不会腾云驾雾也没有三头六臂,做不到一瞬间就能出现在皇城。何况只江锦华身上的毒就够他们喝一盅的,他又怎么会有心力操心皇城里的种种?我们只需借他离开的这段时日,一点一点拔掉他安插在皇城里的钉子就好。等到时候,他就算侥幸解开了江锦华身上的毒,可那时大权旁落,他的大势已去,他也没办法凭借一已之力把皇城搅的天翻地覆了。王爷,你说呢?”
他重新将茶盏递给面前的靳南轩,笑得温文尔雅,面容朗朗,端的是一派慰藉风流。
靳南轩显然已被说动,却仍要固执的守着个问题:“若是拔不掉他留下的钉子,又该如何?”
岳沉岸认真的想了想,“那就将钉钉子的人拔掉,反正他如今不在皇城,天高皇帝远,他就算死了也怪罪不到你我头上。”
死?
这个字眼让靳南轩猛然陷入恍惚,他又想起那日断崖下的湍急河流。
那是他曾亲眼得见的惨状。
如果靳南疆和江锦华就像那日一般,坠入山崖而死的话,的确是最干净不错的办法,只是……
他咬住了舌尖,换回了些心神,“不必杀人。”
岳沉岸浅笑:“王爷可是心慈手软?”
“本王只是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诸事都没必要赶尽杀绝。”
“但我的宗旨却是宁肯错杀不能放过。”
……
手中的这一杯茶终于又冷了,但这次岳沉岸却是将杯盏放下,没有更换了重新递给他。
岳沉岸浅浅躬身,算是行了礼,起身离开了此处。
离去时,他踩碎了满地月光。
如恶魔般,入了夜色,却越发如鱼得水,很快便消失不见。
马车驶离了近七日,终是驶离了大辰境土,一行人寻了个镇上的客栈歇息。江锦华拿出先前找人绘制的前往五岳洲的路线图,点亮的灯笼仔细查看着。
五岳洲守着天险。
境内皆是此起彼伏的悬崖绝壁,山脉幽长无边无垠,五岳洲就处在于山势最为陡峭的五座山的山顶,传说那五座山极高,又都几乎连在一起,几乎伸手就可触碰到云彩天空。
而那五座山却根本无法攀岩,五岳洲的人将整座山掏空,子民们就住在山里面,他们懂得该如何在悬崖绝壁边种出自己需要的东西,该如何打穿山崖才能刚巧取得自己需要的阳光,该如何稳固整座山,使它不会被各种因素而腐蚀倾塌。
而最尊贵的人自是住在山顶最高处。
他们终其一生不曾踏在地上。
江锦华啧啧称奇:“五岳洲的人当真如此厉害吗?挖空了山且还能控制着山,不让山倾斜倒塌,甚至那些只在平地上才能生长的小麦稻米,他们居然也能在悬崖绝壁上养活?”
“或许他们的确有独特的办法。”靳南疆这样分析,“毕竟一个能占领着五岳洲千年有余的民族,若是没有自己的信仰依赖且一技之长,如何能生存这样久?”
说来也是。
“但我还是挺惊讶的,毕竟我觉得这个时代应当没有电力资源,这么高的山崖,他们一上一下恐怕得一天一夜,就这居然还能所有人都有条不紊的生活着。”
“因为他们有信仰,有依赖,就会有所敬畏。众人心中都有一把尺,为人处世就会先丈量估量一下,不会贸然行事,自然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
江锦华不由夸奖道:“那他们应当也有他们的法律法规,能约束住人,的确是蛮厉害。”
靳南疆笑了笑没说话,推开窗往外看了看,推算着天色,“饿了吗?要不要下去用晚饭?”
闻言,江锦华看向乖巧跪坐在旁边也跟着看路线图的小月,温言道:“小月怕冷吗?大厅里没有火炉,小月是想在下面吃还是端上来在房间吃?”
小月咬着手指想了想,委屈道,“小月好闷的。”
“那我们就下楼吃。”江锦华忍俊不禁的捏了捏小月的鼻子,又给她套了一件棉服才放心,直接忽略了靳南疆伸过来的手下了楼。
靳南疆:“……”默默收回手来关上了门。
总之内心就是蛮难受的。
自家娘子眼里只有小月,忘记自己这个正牌夫君了。
不过走在他们身后这样望着她们,一高一低被挂在两侧灯笼映出的暖光烛光照着,影子停在墙上,温暖入画,加之二人清脆甜甜的笑声,便会让人放松心神,连外面寒风凛冽都忽略了,只记得眼前的青灯暖雪。
这份恬淡温暖,是在皇城里无法触碰的。
皇城里只有无边无垠的谋算争斗。——兄弟阋墙,父皇多疑,情爱纠缠,爱恨交织。
而在这个边远的小城里没有这些。
这里很慢。
什么都很慢,什么都讲究着细水流长。
靳南疆点了壶老酒和几碟口味清淡的菜品,成功惹来了江锦华的不满:“这也太清淡了,会没有味道的。”小月也嘟起嘴来默默的表示了自己的不开心,“对啊,这里都没有肉吃。”
“……那点一些。”他对吃食向来不挑剔,什么都可以,什么都无所谓,自然比不得她们挑挑拣拣。
最后多点了水煮肉片和辣子鸡丁。
边远小城里到了夜间还能做出肉菜来,诚然已经挺不错了,江锦华不得不夸了小二两句,小二解释道:“最近正是过年,加上我们镇长的女儿是在大年初六也就是昨日成的亲,镇长开心,不仅昨日开仓放粮,每人都送了几两银子,更是特意给每家客栈酒楼都送来了几十只鸡和几十斤肉呢,说是为了讨个喜,加上小店本就置办了不少蔬菜肉类,如此一来更是多了。”
江锦华笑道,“看来镇长倒是真的疼爱他的女儿。”
“可不是呢,所以我们客栈为了讨这个喜,客官们接下来点的所有荤菜全部免费。”
小月一听眼睛都亮了,这下可以吃好多好多肉了,“这个好哎好哎!”
江锦华向小二道了谢后,三人倒是也没有再挑食,简单吃了些,再三确定彼此都吃饱了后便准备上楼回去休息,却在这时,变故陡生——
“哎等等!”
一彪形大汉披着厚重的貂皮大衣,叼着根细木磨的牙签,吊儿郎当的走上前来拦住了他们的路,仰着头趾高气扬的将他们三人打量了一遍,方鄙夷道:“外地来的?”
靳南疆将她们挡在自己身后,皱眉不耐道:“是又如何?”
大汉勾着半边唇角,嗤道:“外地来的没听说过你爷爷浪里一朵花的名头,大爷我就不怪罪你们孤陋寡闻了。大爷我自报家门,我是这地方的提辖,护一方平安的,你们外来人到这地方来都得上交保护费!别废话了,大爷我事多的很,快拿银子,否则今天就别想走了!”
江锦华靳南疆来了个对视。
看来是碰上本地的恶霸了,这类人专门靠打劫路过客商发家致富,一般就是知道客商们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为人处世风格,加上客商们出行都是商讨生意的,不想触霉头,所以特意来堵。何况再强的龙也难压地头蛇,客商们想着干脆忍了也无妨,所以通常碰上这种事都会拿钱消灾。
而周围的人显然也是见怪不怪,故而到如今也没人出面制止。
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大侠拔刀相助。
但是——浪里一朵花,真的是什么骚气名字啊。
江锦华没忍住噗嗤一声,故意挑衅道:“原来阁下是一朵浪花啊,我说怎么这么能‘浪’~”
听了这声音大汉才发现靳南疆身后还有个妙龄女子,定睛一看就能看到女子精致如画的五官,加之她周身清冽雅致的气质也特别能抓人心魂,故而彪形大汉的眼一下就直了。
“哟,这谁家小娘子如此俊俏啊,来,陪哥哥喝一杯,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说着大汉轻佻笑着,还想着伸手,却在下一秒直接被靳南疆一脚踹翻在地,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这一脚力道不轻,大汉硬是一时无法站起,心中恨恼至极,咬牙道,“兄弟们,给我干他!”
霎那间从角落里跑出来四五个提着棍棒的男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朝着靳南疆砸了下来。靳南疆手抚上腰间缠绕的软剑,江锦华摸到了袖中的药粉,蓄势待发之际,却听得外面传来了中气十足的一声:
“且慢——”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