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南疆做了一场梦。
说是噩梦却又夹杂着甜美气息,说是美梦却又让他痛的撕心裂肺。
他梦到了小时候。
是那段母妃宠溺,父皇偏爱的岁月。
可惜好景不长。
母妃生他时就留了病根,每逢阴天下雨都会痛的撕心裂肺,难以入眠,父皇跟在床前细心照顾的几天后,也带了些许不耐。后宫有那么多花娇柳媚的女人,谁会甘愿细声细语永远陪在一个药罐子身边?父皇有许多妃嫔,也有许多儿子,他虽然宠溺母妃,却并没有在母妃身上花费太多时间,长此以往,在陈贵妃得宠正盛的时候,母妃终是郁结无心,沉珂难治,在一个无风无雨的晚上,浴着月光而去。
父皇这才开始后悔。
父皇开始疯狂对他好,封王赐府,还将朝中武艺高强的将军给他做了师父,他幼时就在这种情况下长大。
他不止一次的在想,父皇为什么要对他这样好?因为心疼愧疚还是对母妃的亏欠?可既然这样,父皇为什么不先前就对母妃好一些?可若是父皇对他好是因为他是父皇的儿子,那父皇为什么不对其他的儿子也这样?
他想不明白。
后来,他看着各色各样花娇柳媚的女子在深宫明争暗斗,有的人是为了恩宠,有的人是为了家族,有的人是为了给子女一份偏袒,她们有各种理由为自己的狠毒阴险洗白,让自己手上沾满鲜血时可以不再那样愧疚。
他就这样看着。
后来看累了。
十二岁的他第一次随着将军师父外出打仗,艰苦的行军生涯让他看了更多的生离死别,悔恨交加,所以他一直不敢杀人。
他第一次杀人杀的是个奸细。
他非常信任那个人,少年王爷行军打仗,本就心性不稳,他将那个男人当成半个兄长依赖信任,换来的是那人一面软声细语安慰他,一面将他卖给了敌人,他被敌人折磨的奄奄一息后扔进了狼山。他拿着剑,在狼山中杀了头狼,剥下了狼王的皮裹在身上,瞒过了那些狼的耳目,终是活着走出了狼山。
回到军营,他怎么剥下的狼人的皮,就怎么剥下的男人的皮。
经此一事后,所有人都开始怕他,说他冷血残暴,性情乖张。他想,只有怕他才不敢害他。
将军师父却很欣慰他这分性子,此战结束后回城上报皇帝,将虎符交给了他,那年他只有十四岁。
后来战事稳定,皇帝一张圣旨宣他从边疆赶回皇城,身边人向他禀告了最近皇城的风云变向。自三年前靳南轩这个太子谋反被贬后,东宫太子之位就一直悬而未定,此番要他回去,定然十之八九是为了储君一事。
夜清那时已跟在他身边多年,明白一些皇家的争斗,知道身为皇家血脉便不可能抽身而出,便劝他:“王爷不然回去一争?”
他说:“本王争来无用。”
后宫中的那些姿色灼烈的女子们明争暗斗的神情模样想想就让人头疼。他已经在那冰冷的地方活了十几年,不想再在那里困囿一生。
可在他刚离开军营后,就有人按捺不住开始追杀他,他只身抵挡不住层出不穷的暗箭,一时不察被人所害中了毒。
谁人害他,他心知肚明。如今朝中四皇子风头无两,正得圣心,其余朝中几位皇子并无过人之处,何况四皇子的母妃还是陈贵妃,这一战,谁人能赢四皇子?
除了手执虎符掌管兵权且祖母宠爱的他会是个不确定变数。
怎能不除?
皇家手足相残最为正常不过,权势地位皆是诱人犯罪的美味,所有人都想争,即便他不想要这份殊荣,却还是会因为皇子的身被人嫉恨追杀。
他活着,就会让靳南卿忌惮。就像母妃活着,就会让陈贵妃忌惮担忧一样。
体内寒毒发作时,他咬着牙痛的撕心裂肺,却仍要笑得恣意无双。好啊,既然陈贵妃要他干净的死,这个东宫太子之位他得就非要争一争。
他回到大辰,并未先去皇宫拜见皇帝,而是在皇城到处溜达着。他想这皇城变化果真很大,和他离开时已完全不同,青石砖瓦也并非昔日模样,最后他停在了丞相府。就在那个节骨眼上,看到了风华绝代、恣意明朗的江锦华。
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是正好撞在了他的喜好上。
刚巧。
靳南疆看到万千琉璃色落于她身时,春心猛然一动,在那天听到了花开和心跳的声音。
那样柔软的感觉,如春风拂面。
他饶有兴趣的多看两眼,暗暗记住了她的名字,唇舌间将那个名字反复品尝,最后才带着些许眷恋不舍的念了一遍:“江锦华。”
锦绣霞光,绝代风华。是个顶适合她的名字。但是如果要让她配靳南卿的话,着实不般配,这种姿色的人怎能沦至深宫和那些被禁锢了一生的女子勾心斗角呢?她该披着旭日霞光,集万千星辉清雅于一身,高高在上,清俊优雅一如高岭之花,让人艳羡不敢亵渎。
可这时,有人突然在叫他。
“王爷,王爷?”
这声音格外飘渺,似是自云雾缭绕的深山而来,又像是自遥远的天边传来,伴着阵阵钟鼓声,悄无声息的萦绕在他耳边。
他想这声音有些熟悉。
就问,“谁?”
漫山殷红,尽是潋滟盛景,有人披着雾霭流岚从中走出,他看见那人对着他浅笑盈盈,毫无戒备的对他伸开了手。
可是他不记得眼前这女子这是谁。
问,“你到底是谁?”
来人似乎很困扰的啧了声,她收回手,想了许久犹豫着问,“你不记得我?”
“本王从没见过你。”并非记不记得。
江锦华想起在自己幻境里靳南疆那张迷的她五迷三道的嘴,便笑的甜甜的问:“那你见我第一眼,有怎样的感受?”
“你挺好看。”
这话很受用,江锦华继续问,“然后呢?”
“出现在这里必定不同寻常。”说到这里靳南疆神色骤冷,右手持剑,毫不犹豫的对准了江锦华的纤弱脖颈,冷声道,“既然对本王有所图谋,那本王就先杀了你。”
“……”
这和想象中的剧本不一样。
“我能对你有什么图谋?既然是你第一次见我,怎么就能一口咬定我就是来害你的?”江锦华唉声叹气,果真靳南疆的嘴就是骗人的鬼,还说什么狗屁一见钟情,她叹了口气,“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吧。”离开这场魇魔困囿他的幻境,再好好算账不迟。
靳南疆不曾收剑,神色也并未有丝毫动摇,毫不犹豫的道,“不去。”
?
江锦华懵了,“你当真不去?”
“说不去便不去。”靳南疆倨傲斜视着她,嘲讽的勾起唇,“上次那奸人如此害本王,本王都能提着一口气从狼山里爬出来,如今就凭你区区一个女子,能奈本王何?”
江锦华有些懵。
她刚才一路而来,自是循着靳南疆的心境而来,将他的童年少年之事都看在了眼里,自是将最后靳南疆和自己相遇都看到了,才想着现身将他带回,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出现,倒是把靳南疆的记忆给打混了。
现在他的记忆在多少岁啊。
江锦华勾起抹艳丽的笑,丝毫不惧颈间长剑,甚至还又往前走了两步:“王爷你说这话就是误会我了,我无意害王爷,只是少时与王爷有一面之缘,自此牵肠挂肚魂牵梦绕,如今好容易摆脱了家中的催婚,想着前来寻王爷再续前缘,王爷怎么能污蔑我想害王爷呢?”
竟是一朵桃花。
靳南疆手微顿,竟当真一剑刺不下了,他望着女子盛满秋水盈盈的眼,感觉心口的暴虐狂妄被悉数抚平。跟她对视的这段时间中,他突然听到了一朵花开放、或是一颗种子破土而出、或是他是个心猛然快速的跳了几下的声音。
他脸颊飞起红霞,却嘴硬道:“胡搅蛮缠,不知羞耻!”
江锦华突然觉得逗逗他也挺不错的,在这场幻境里似乎还有几个时辰可以供她挥霍,所以也不着急立刻带他走了。
“反正现在我已经是王爷的人了,王爷莫要想着再摆脱我。”江锦华坚持要把妖艳贱货的形象贯彻到底,即使如此还要什么礼仪知什么羞耻,她伸手捏住剑刃从自己脖颈处挪开,问:“王爷这是要去哪里呀?”
靳南疆竟也默认了她挪开剑刃的动作,冷哼了声,“去百花楼。”
这个名字让江锦华有了点不好的预感:“百花楼是什么地方?”
“青楼。”靳南疆仍是那副倨傲冷漠的神色,似是世间万物皆难入他的眼,他打量着江锦华听了此话而变得复杂的脸,自己心里竟有些舒服了,他轻咳了声,“知道是青楼,你也要跟着本王前去吗?”
什么不近女色,这不还是来青楼里来玩耍了吗?
江锦华似笑非笑的勾起唇,“既是王爷相邀,我哪里有不去的道理?不过百花楼既然是青楼,应当百花齐放对吧,那可有小倌?”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