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了半天,大家都听到了,可谁都没去开门。周国镇戴着手铐,不能去开,也不便去开。夫人周启玉想去开,又不敢。夫妻俩都盯着面前的“眼镜”和姓林的中年公安人员看。
“眼镜”和姓林的中年公安人员最先也没有去开门的意思,两人相互看了看,接着,“眼镜”又和姓林的耳语了几句,好像是商量开门的问题,姓林的听后很不耐烦地说:
“不理它!不理它!我们干我们的。”
“眼镜”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也好,那咱就抓紧时间!”
“眼镜”重又在沙发上坐好,干咳了一声,对周国镇继续施加压力:
“老周,不要再耍小聪明了,我们不是随随便便到这儿来的。你自己不是也知道么?有人举报了你——还不是一个人举报的呢!为此,我们会同纪委有关人员立案调查了一个多月嘛,我们是在掌握了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才来的,你不交赃款怎么行呢?不行呀……”
门铃还在那里固执地响个不休,看样子只要不开门,门铃就会永无止境地响下去。
“眼镜”受不了了,对姓林的说:
“老林,还是去开门吧,看看外面那人有啥事。”
老林这才站起来去开门。
周启玉马上想到:来人若是看到周国镇戴着手铐,那就太尴尬了,遂拦住老林,轻声商量道:
“你……你们能不能先……先把我们老周的手铐下了?我们不会跑的,也是跑不了的,等客人走后,再……再……”
老林扭头去看“眼镜”,“眼镜”点了下头,老林才道:
“好,我们给你这个面子!不过,你们可他妈要老实点噢,想给同伙通风报信可不行!”
“眼镜”也插了句:
“通风报信可是罪加一等的噢!”
周启玉直点头:
“是的,是的,这我们懂,我们好歹都是国家干部。”
“眼镜”让老林给周国镇下了手铐,还示意老林不要把手铐摆在茶几上,老林就把手铐放进了手提包里。手铐收好,走到门口的周启玉才把门拉开了。门一开,门外的人未进来,声音先进来了,周国镇一下子就听出是楼上沙导演的声音:
“哎,我说周行长,你是咋搞的嘛?怕我要钱,就不给我开门了?哈哈,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周国镇不知说什么好,只在沙发上稍微欠了欠身,算是和沙导演并沙导演的眯眯太太打了招呼。
这时,进了门的沙导演和沙导演的眯眯太太已注意到了姓林的中年公安人员和他身边的“眼镜”,沙导演楞了下,又道:
“哟,周行长,你又有客人呀!”
周启玉死命笑了笑说:
“也没啥客人,这几个同志都……都是我们的老熟人了,沙导、眯眯,坐,坐,你们都坐,我给你们泡茶去!”
沙导演在正对着周国镇和“眼镜”的椅子上坐下了,一坐下就打量着“眼镜”和姓林的中年公安人员,对周国镇说:
“这几个同志是啥部门的,周行长,你也给我们介绍一下嘛!你知道的,我这人就爱交朋友!”
周国镇硬着头皮一一介绍:
“他们么,都是,哦,都是司法部门的。这……这位是老林,咱们公安局韩局长的部下,这位戴眼镜的同志么,姓……姓……”
“眼镜”欠了欠身:
“我姓阙,检察院经济科的。”
“唔,还有这位小林同志,是市纪委的。他们这次来,是为了点小事,啊,小事,查一封举报信……”
说到这里,周国镇马上后悔了:这算不算通风报信呀?刚才人家还交待过的!人家给他面子,他也不好让人家为难的!尽管他是冤枉的,可与这些具体办案的同志无关,他没必要得罪这些人,落得个当面难堪。如果这帮人当着沙导演的面重新给他上手铐,只怕他永远说不清了,没事也会被人说成有事的。沙导演人不错,嘴却不好,喜欢四处乱说。
好在“眼镜”和老林都没注意这句话,周国镇也就装做没说过的样子,话头极自然地一转道:
“我们行里的事现在有些复杂哟!沙导演,你过去怕是不知道,我调来的那个白金明——现在当副行长喽!这人一心要搞垮我呀!最近一段时间造了我不少谣呢!”
眯眯说:
“周行长,你的为人谁不知道呀?白金明造什么谣也搞不垮你!我和老沙的电视剧《金融界》一上,那些谣言就不攻自破了!我们老沙说……”
沙导却打断了眯眯的话头:
“嘿,眯眯,你没看周行长有这么多客人么?电视剧现在就甭谈了,以后有时间嘛!”
眯眯不解,困惑地看着沙导演:
“时间不是很紧么?”
沙导演一笑:
“再紧也不缺这一晚上嘛。”
眯眯揣摩,丈夫怕是又有了新主意,便没再做声。
沙导演果然有了新主意,剧本根本不拿出来给周行长看,只一味和公安员老林、检察院的“眼镜”套近乎,大谈如今法制题材电视剧的困境:
“老林、小阙呀,你们说说可气不可气吧?一拍到咱公安局、法院同志办案,啊,就是打进黑社会内部,把咱们的司法战士演得比匪徒还匪徒,不负责任嘛!前几天在省电视台看《PL 167案件》的试片时,我就说,这样下去不行了,我们文艺工作者要拿出自己的艺术良心了!”
“眼镜”连连点头:
“沙导演,你这话可算一针见血了,今天我们的文艺工作者确是缺乏艺术良心的,所以我认为,毛主席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没有过时,你们要好好学。”
“是呀,这正是我想说的,一个月前我还写了篇纪念‘讲话’的文章呢,就发在咱省报上,题目叫《我的道路,我的体会》,不知你和老林同志看过没有?不是咱自吹,在咱省文艺界,也就数我的戏路子最正了。”
老林有点不耐烦:
“你那文章我没看过,你们什么狗屁电视我也从来不看!”
沙导道:
“老林同志,这就不对了嘛,好不好都要看嘛!不看怎么知道不好呢?我就看,不好也看!”
老林脸挂了下来:
“哎,我说导演,你没看到我们有事么?这些电视剧的事,咱们是不是改天再谈呀?”
沙导一怔:
“也好,也好!改天我去找你们聊!我正准备拍一部法制题材的电视连续剧呢,你们若是有兴趣,可以先和你们领导商量一下,咱们合拍,我们出剧本,出人员,你们出资金!别的不敢说,有一点我老沙敢保证:咱这剧一出来,定会面貌一新,从根本上改变咱司法人员的形象!喏,这是我的名片,有时间常联系!”
发完名片,起身要走了,沙导演才记起要和周行长夫妇打个招呼:
“哦,周行长,周大姐,你们和这些同志接着谈,我和眯眯不打搅了,咱们改日再谈,再好好谈!”
这时,周国镇已发现了沙导演明目张胆的无耻:沙导演显然是来谈剧本的,又显然是发现了他遇到的麻烦,这才故意避开正题——眯眯明确提到剧本,他却岔开。这个势利导演大约认定他周国镇完了,不想和他罗嗦了。
周国镇不禁一声冷笑,心中暗道,那就走着瞧吧!他有没有问题是可以弄清楚的,等到弄清楚,这电视剧还非拍不可呢!请个比沙导更有名的大导演拍!试片时还偏请沙导演去看!且看他到时做何感想吧!
现在周国镇却成问题,沙导和眯眯一走,戴眼镜的小阙又让老林把手铐拿出来了,且极明确地向老林指示道:
“再铐上!咱们这回给足他面子了!”
老林白了“眼镜”一眼:
“都是你,心肠软!要我说,这面子就不给!就他妈让咱们的大行长戴着手铐见那个导演!”
“眼镜”说: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没味的话了!”
手铐重新铐上了。老林从手提包里掏出手铐时,周国镇注意到,手提包里还有支手枪,似乎还有子弹,子弹是用油纸包着散放在包里的……
执行公务带这么多子弹干什么?周国镇突然觉着什么地方好像不对头,本能地感到这里面可能有问题。假如事情真像“眼镜”说的那样,已立案调查了一个多月,他不论是从市纪委,还是从检察院那儿都能听到风声的——至少纪委的王书记要先和他谈谈,还要发文,不会一上来就采取这种非常手段。再者,随便铐他也是不对的,逮捕要有逮捕证,没有逮捕证,这些人无权铐他。在这之前,他真蠢,竟被闹胡涂了,连最起码的常识都忘了……
刚想把问题提出来,“眼镜”先说话了:
“还是不愿把赃款交出来么?若是坚持不交,我们只好采取法律措施,实行强制搜查了!”
周国镇就着这话头,把问题提了出来:
“搜查可以,你们有搜查证么?还有,抓人也要有逮捕证的,请出示一下……”
“眼镜”和老林都楞了,然而,只一楞,老林马上从枪套里掏出枪,放到茶几上:
“什么逮捕证、搜查证的?这玩意是假的么?!”
周启玉还没看出这其中的名堂,赔着小心道:
“老林同志,你别发火,我们老周不过是随便问问嘛。”
“眼镜”说:
“可以问的,这是公民权利么!——不过,我们今天来得急了些,有关手续没来得及办,日后可以补的。”
周国镇益发觉着可疑,没有任何手续,公安、检察两家就一起出来了?再急也不会急成这种样子!
“不行!办好手续,你们明天再来!今天你们既不能搜查,也不能把我带走!你们刚才也说了,这是我的公民权利!”
“你要敢阻拦我们执行公务,就又多了条罪!”
“我不怕!”
周启玉也说:“我们老周说得对,没办手续你们不好这么随便乱抓人的。”
老林挥着枪说:
“今天由不得你们!你们同意我们要搜,不同意,我们他妈也要搜!不把赃款全交出来,就有你们的好看!”
“那你们就犯法了!你们前脚走,我后脚就去告你们!你们不要以为自己不受法律约束……”
周启玉因为愤怒和焦虑,说话的声音很大,“眼镜”有些慌:
“别喊,都别喊!有话好好说!”
姓林的像没听见似的,上前一步,将手上的枪死抵着周启玉的胸脯,扭头对“眼镜”道:
“大学生,别装熊了,咱这场戏演不下去了!下面得看老子的了!”
说着,姓林的又从裤袋里摸出了颗手雷,攥在手上把玩着:
“老实告诉你们吧,咱爷几个今日是他妈来借钱的!你们若是还识相,就把家里的钱全拿出来,若是不识相呢,哼!”
周国镇和夫人周启玉都惊呆了:这是抢劫,持枪抢劫!这帮人根本不是什么公检法部门的人,而是一帮歹徒!
这帮歹徒胆子真够大的,竟然冒充执法人员玩了他们一个多小时!他们几乎把他们当成真的了,什么底都向他们交了,连沙发和音响的事都向他们说了,差点还会跟他们走,若是真跟他们走,后果真不堪设想……
片刻的惊慌过后,周国镇的心先定了下来,他觉着比起被冤枉后抓进看守所,还真不如碰上这帮歹徒好。这帮歹徒今晚可以狂妄一时,却不会为今后留下祸患。被冤枉抓进看守所则就不同了,政治影响太坏。
周国镇笑了笑,把戴着手铐的手举起来,尽量平静地说:
“哦,原来是想借点钱呀!说透就好,想借钱好商量嘛!这个先给我下了吧!哦,还有,你们也不要把枪都对着我们么,万一走了火,大家都不好看嘛,是不是呀?” 此夜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