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蒋子龙文集.8,乔厂长上任记

§一五

  又是几天过去了。郗望北带着大锻件回来了。乔光朴到货场去接车。货场上站着不少人,大家都想看看这辆特别的火车。一些爱说风凉话的人把这列火车叫做“当代的特别快车”。

  不一会儿,一列火车徐徐地开进了电机厂的铁路专线。乔光朴苦笑了一下,这真是一辆特别列车。前边有几节很讲究的客车车厢,有餐车、卧铺车、食品车。列车的中部和尾部,全装着重型轧钢机的部件。

  本市的轧钢厂从大三线的一家重型机械厂定做了一台重型轧机,这套重型连轧设备自重几千吨,组装起来就是一座黑色的铁城。轧机造出来快一年了,轧钢厂也急着要安装投产,可就是运不来。路途遥远,要穿过好几个省份,沿途所经过的几座小桥梁需要加固,还要经过几个转车的车站,不啻是一次钢铁的长征。这件事太麻烦、太难办到了。而且牵涉部门太多,手续繁杂,谁也不管,谁也不着急。重机厂反正已经把产品造出来,钱也拿到手了,就像抱着不哭的孩子,也不着急。真正着急的是这套连轧设备的买主——轧钢厂,可是干着急想不出办法。

  今年春天,郗望北也去到大三线那家重型机械厂定做了两个大锻件,全是大型发电机上的转子。这两个大家伙好像太平洋里的头号巨鲸,同样存在着一个运输问题。郗望北找到轧钢厂的林厂长,给他出主意:由轧钢厂出钱,郗望北负责联系,从机务段借几节客车厢;并且仔细研究沿途都经过哪些地方,哪个地方最缺少什么东西,一路上可能会求到什么人,这些人可能提出什么条件,然后根据这些需要采购物品,高级的、低级的、洋玩意儿、土特产,全都塞进车厢……这样做当然要花费很大一笔钱,林厂长有些心疼。郗望北给他算了一笔账:轧机运回来早投产一个月,就把这笔钱赚回来了。否则,再等上两年,轧机也运不来,扔在机械厂万一包装不好,风吹雨淋,把轧机都锈坏了,你还得认倒霉!

  一席话使林厂长定了心。他请郗望北帮忙办这件事,郗望北答应了。但他提出两条:“一、我们有两个锻件挂在你们车上捎回来,运输费由我们厂支付;二、不管火车开到哪儿,我负责给联系,但不陪吃不陪喝。因为这主意是我出的,我要一吃一喝,就说不清了。”

  这件事他回来也请示了乔厂长。乔光朴直摇头,他觉得这种干法没有把握。轧钢厂的林厂长亲自找到他发了一顿脾气:“老伙计,你是见死不救,成心拆我的台!办成了对你们厂也有利,办不成与你们厂没关系,我是走投无路,不得不冒一次险。我只借你的郗望北用半个月。”乔光朴想答应也得答应,不想答应也得答应。一切按郗望北的计划行事,列车装上轧机以后,到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就把当地有关人员请上餐车,好吃好喝,好招待。从领导到加固桥梁的每一个工人,从铁路员工到交通警察,大小都有礼物馈赠。果然十分顺利地把轧机和锻件都运回来了。

  郗望北从前面的一节车厢里跳下来,又黑又瘦,满脸尘土。乔光朴迎上去,他没有问辛苦,没有寒暄客气话,只是用力握了一下郗望北的手。

  工人们忙着卸车。乔光朴叫工人赶紧把转子运到实验车间。他见到电机厂的锻件一运到,心里也一块石头落地了。今年的任务他已经感到手拿把攥了,不觉又用赞赏的目光瞧了瞧郗望北说:“副厂长,这两个转子运到实验车间后一定要严格做试验,掌握可靠数据,六十万的机组我们第一次搞,副总工程师又不在,你要盯紧。”

  郗望北一怔:“副总工程师干什么去了?”

  “调走了!”乔光朴不愿多说。

  厂长办公室主任谷昌骑着自行车飞快地奔来,到了乔光朴跟前,把一张报纸递给他。乔光朴诧异地望望他,展开报纸,看到第一版上发表了王冠雄写给报社的信,揭发电机厂总会计师李干严重破坏财务制度。这就是那天晚上王冠雄给冀申写的材料,经冀申修改加工,市委王书记做了批示,今天登出来了。乔光朴飞快地看完这封信,冷笑了两声,强压住怒气,把报纸摔给了郗望北。郗望北的目光落在报纸上,眉头立刻锁紧了。

  谷昌说:“冀申回厂了,要求立即召开党委会。老石请你们马上回去。”

  郗望北听了,心里又是一震。

  乔光朴一路回厂部,看到很多工人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拿着报纸议论纷纷。人们一见他过来,就不说话了,只用各种各样的眼光打量他,以各种不同的心境猜度他。他有意放慢了脚步,脸上闪着紫红色的光,神色坚毅而勇武。

  愤怒容易使人莽撞,但是自制力强的人一旦把愤怒变为深刻的痛苦,他的智力就会更加敏锐。乔光朴突然决定想听听群众的反映。他有意放慢了脚步,不再取大道直接回厂部,而是拐进了车间,他一个车间一个车间地转。路过服务大队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工棚里争吵得很厉害:“王秃子,你吃里扒外,发奖金的时候你一个不少拿,转身又给报社写信骂厂子!”

  “这回你算捞上了,又出名又拿稿费。哎,得了多少钱呐?”

  王冠雄大声为自己辩解着。他是有苦说不出,知道自己被冀申利用了,可是事情已经闹到了这步田地,既然得罪了乔光朴就只能靠冀申了,而且,只好硬着头皮顶下去。

  乔光朴推门进去,一眼从嘈杂的人群里看到杜兵。杜兵穿着喷漆工的蓝布大褂,上面沾了红一块绿一块的油彩,正在对王冠雄嚷些什么。乔光朴还没注意到,工棚墙壁上的那些讽刺他的漫画全铲掉了。

  工人们看见乔光朴,立刻围上来,七言八语地叫着“厂长”,向他发着各种议论。这些议论,有的是对李干表示支持,有的是对报纸表示不满。

  乔光朴抑制不住感情的洪流,使劲把手捺在身边一个小伙子的肩头上。他觉得和工人的感情从来没有这样亲近过。多好的工人!他剋过他们,批过他们。可是,在这困难的时候,群众却是这样地了解他,支持他。他心里甚至感到惭愧…… 蒋子龙文集.8,乔厂长上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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