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得了什么病说什么病，没事谁会关心病毒是个什么东西呀？现在可好，“非典”天天在给人们上病度课：原来从打有人类的那一天起就有病毒，人不断地长本事，病毒也相应地跟着长本事，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难怪医学专家们都用“从未见过”、“没有经过”这样的字眼来形容“非典”。一会儿说“非典”病毒来自动物，一会儿又说不是，至少目前无法证明；一会儿说“非典”病毒变异很快，转瞬间已经发现有6种变异，一会儿又说“非典”病毒变异很慢，“其稳定性出人意料”，日本科学家已经绘制出冠状病毒“家谱”，称“‘非典’病毒的历史可能有几十年了，是数十年前由鸡的冠状病毒祖先分离出来的（病毒果然也有祖先，也是一脉相承！）”；一会儿说两三个月就能研制出抗“非典”病毒的疫苗，一会儿又说要研制出疫苗至少需要三五年时间……这些莫衷一是、大相径庭的说法，证明现代医学还没有真正抓住这种病毒，尚停留在研究的初始阶段。

　　世间要人命的绝症很多，癌症、艾滋病就很厉害。但绝大多数人并不因此而丧失安全感，觉得它再厉害也跟自己不搭界。而“非典”就不一样了，给整个社会罩上了一个不干不净不保险的阴影，把所有人都扭结在一起，谁也脱不了干系。他喘口气连着你的健康，你咳嗽一声能把旁边的人吓一跳。怀疑一切，人人自危，恨不得把整个地球连同人类一块放进消毒水里泡个透。这样说并不证明它是一种“促进团结”的病毒。恰恰相反，“非典”病毒的本质是排斥，是拒绝，是隔离，是疏远。其险恶之处就在于离间人类社会，得病的要隔离，治病的也要隔离，怀疑得了病先隔离起来再说，没有得病的健康人也要时时自我隔离。反对接触，取消联系，蔑视畅销，破坏人气。提倡人跟人之间、人跟物之间、物跟物之间消毒、消毒、再消毒，防范、防范、再防范！

　　然而，越是这样人们反而越加重视家庭，重视亲情，重视爱。戴着口罩也要结婚，不能接吻就在口罩上画出一个靓唇，在“非典”最猖獗之时北京的离婚率也明显下降。从媒体上天天都可以看到亲人送别，同事壮行，眼泪，鲜花……有“非典”的生活变得真实而严酷，感人又教人。医德体现了这个时代的良知，给社会以精神的投光，让人感到即使“非典”时期仍有真诚，有温暖，有希望。

　　关于“非典”的争论

　　一位在某国有企业宣传科供职的“业余作者”打电话来，热情高涨地要我安排他到抗“非典”第一线去采访，感受英雄，宣传英雄。我说安排不了，连我自己也无法进入隔离区。你若想出钱可去捐款，若想出力可去做义工，只是别以采访的名义到病房给医护人员添乱。他非常失望：想不到你这个天津作协主席，对一个会员要求防大疫、抗大疫的请求这么冷淡！我反问：小疫、中疫的概念是什么？现在感染“非典”的人数还在增加，难道将来还会出现特大疫或超大疫？你以为这是防大汛、抗大汛？可以搞人海战术，学黄继光扑身而上！万一不幸你被感染上“非典”，其他的损失且不说，单是经济上就得让国家花几十万元抢救你。

　　现代人的脆弱

　　据报载，湖南农村最近冒出了不少能医治“非典”的巫婆神汉，装神弄鬼，煽风点火。本来跟“非典”病毒还远未沾边的农民们，被他们一吓唬就毛咕了，送钱送物，顶礼膜拜，点红烛烧纸钱，祭鬼神求上天，用以躲“非典”保平安。为此湖南省委决定派出8万名机关干部下乡，平均每个村两名，帮助农民除迷信抗“非典”。

　　人们很可能会以为，太过偏远贫穷的农村难免落后，落后就容易愚昧。那么我所居住的大城市天津，在5月上旬，连续近一周的时间每到晚上都大放鞭炮，恍若又过了一个春节。而眼下正是抗“非典”需要清洁空气的时候，却搞得城市里火药味冲天。搅动了一个直辖市的这么大响动，其实就是被一句谣言煽起来的：说某个区施工铲死了一条蟒蛇，凡不想被蛇仙报复的就赶快燃放鞭炮，吃桃罐头，以驱邪辟凶。可笑吧？现代人就这么怪，脆弱到对无论多么荒诞不经的东西也宁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

　　贫穷有贫穷的脆弱，发达有发达的脆弱，愚昧落后可以脆弱，高学历高文化也可以脆弱。北京的大学多集中在海淀区，伴随着“非典”病毒的肆虐，在海淀的清河附近就出了一条“半仙街”。一些即将毕业的大学生们，敏感地意识到“非典”的流行使就业形势严峻，纷纷到“半仙街”上求仙问卜，为自己指点迷津。中国如此，其他国家也如此。由于担心美国可能会袭击朝鲜核设施，韩国正掀起一股“出逃风”。你看，战争还八字没有一撇儿，年轻人就先想到跑。据说对梨花女子大学的调查是40%的人将离开，对延世大学的调查是92%的学生将放弃服兵役。

　　“非典”这么快就在全球造成过度恐慌，也跟现代人过于脆弱有关。有的国家近日宣布，因在公共场所打喷嚏会传染“非典”，将被视为恐怖主义行动。脆弱正借助于“非典”病毒在蔓延，大有发展成一种新流行病的趋势。

　　美国的霸气和小心

　　美国奉行实力政治，将单边主义的游戏玩得滚瓜烂熟。像对伊拉克，说打就打，根本不把联合国呀，这个盟、那个体的当回事。但是，2003年3月14日，世界卫生组织首次公布了“非典”疫情，美国却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国家都重视，立即起动“紧急指挥中心”，向各地卫生部门和医院紧急发布加强对“非典”监控和防治的指导原则，将“非典”列入隔离检疫的传染病清单，允许卫生部门对拒绝接受检查的疑似患者进行强制隔离。

　　因此，当国际上“非典”疫区的感染和死亡人数剧增的时候，美国却是例外。作为一个人员流动频繁的大国，全美仅发现56例“非典”患者，迄今还没有死亡的记录。2003年2月，弗吉尼亚州劳登县医院收治了一名从中国返回的老年“非典”女患者。劳登县医院马上把这名患者送入“负压病房”隔离，医护人员换上防护服，并迅速向卫生局报告情况，卫生部门立即派出两名传染病专家指导抢救工作。后来，这名患者病愈出院了，没有传染给家人和医护人员。

　　“非典”病毒就是人体内的拉登，用极端神秘的恐怖手段摧毁人的肺，让人无法喘气。美国人对恐怖袭击的“神经过敏”和“早有准备”，帮了他们的大忙。

　　危机管理

　　“非典”真让人长了不少见识，最近我才知道“危机管理”是非常重要的一门专业。这固然因为我孤陋寡闻，缺少见识。但也不能不承认此项专业没有得到社会的足够重视。

　　国内研究危机管理的专家、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院长张成福教授在接受采访时说：“非典”流行反映出我们社会很多深层次的问题，是相关部门的疏忽促成了它的流行。这不是一般的公共卫生危机，可能还带来连锁反应，如经济等问题。

　　“非典”使体制中的条块分割、部门封锁的毛病彻底呈现出来。长期以来报喜不报忧的做法，面对负面事件时难以迅速做出正面回应。在政府与市场的关系上过分追求市场化，导致一些政府部门以追求利润最大化为原则，提供公共服务的职责被削弱……“非典”病毒果然厉害，表面看它攻击的是人的身体，若想真正控制它，却要做更大范围的消毒，医治社会、政治和经济上的“非典”病毒。社会肌体干净强健，信息通畅，“非典”便无机可乘。当今世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可谓危机四伏，强化“危机管理”，势在必行。 慈祥之火：蒋子龙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