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蒋子龙文集.6,赤橙黄绿青蓝紫

§一九

  白如信头脑聪明,他同样也是工程师,终于在技术上找出了发生事故的原因,把责任全推到马越和路凯设计的滑块上,这就能彻底把自己开脱出来了。他先得和两个当事人统一口径,刘民没心没肺,一听白如信的话,把责任全推到马越和路凯身上,没有他的事,他当然高兴,痛痛快快就答应下来。如果厂部调查这件事,就按白如信分析的结果讲。

  使白如信感到不大好办的是宋云芝,这个女人快嘴快心,惹翻了什么都敢说,必须把她哄好。而且她和她丈夫迟华,素来对马越怀有好感,还得用涨工资调她的胃口,封她的嘴。

  下午,等到宋云芝收工以后,他把她叫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对这个女人只能动软的,不能动硬的。

  他说:“云芝,上午我在火头上,说话没掌握分寸。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我和迟华又是老同学,你当然不会记在心里。”

  宋云芝撇撇嘴:“得了吧,你现在正走红运,我们可高攀不上!”

  “你真是个刀子嘴!”白如信递给宋云芝一根烟,并为她点着火,“一开始我真替你担心,真要把事故的责任推到你身上,这次涨级不就砸锅了吗!”

  “哼,没门儿!为这事不给我涨级,到时咱得说说,你们谁也别想涨!”

  白如信赶紧转弯子:“还好,我把事故的责任调查清楚了,跟你没关系,是马越和路凯设计的那个滑块不合理,才造成跑渣。我已经向厂部作了汇报。”

  宋云芝一怔:“老白,你可得把良心放到中间儿,说话留点儿德。咱都是干这个的,谁也甭瞒谁,要不是路凯和马越发明了滑块,这大轴根本焊不了。尽管滑块有点毛病,路凯那台焊机为什么就没出事?关键是你逼得太紧,不给准备时间,又要全面开花,我对操作电渣焊机没有把握,更不应该放手交给狗屁不懂的刘民。可是你是管技术的主任,事先也没交代注意事项。”

  这才叫偷鸡不着蚀把米哪,宋云芝把责任全扣到白如信头上了。

  白如信赶紧打圆盘:“得了,我们之间别互相埋怨了,你涨级的事就别操心了,有我哪……”

  宋云芝烦了:“你别把涨工资的事老挂在嘴头上,涨那几块钱也解不了穷,不涨那几块钱也饿不死!咱说的是理儿,你不想办法补救事故,老想自己洗干净,听说马越有办法能保住大轴不报废……”

  白如信已经听不下去了,下班铃响了,他看见赵玉兰拎着提包走出了办公室,就急忙对宋云芝说:“时间不早了,你去洗澡换衣服,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谈。”

  他赶紧回到办公室拿上自己的提包去追赵玉兰。

  两个人又在肩并肩地骑着自行车。白如信大事已成,春风得意。赵玉兰的心情却十分复杂,她对白如信的好感已经发生动摇,可是白如信提出今天晚上听孙尔祥的回信儿,叫赵玉兰跟他一块到大学去。如果没什么问题,今天晚上白如信就算尽到介绍人的责任,由孙尔祥和赵玉兰两个人一块去遛马路了。赵玉兰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她对孙尔祥的印象很好,至少不比路凯差,找一个这样的爱人对路凯也是个打击,自己的脸面也可以正过来。但她不愿意再跟白如信去下饭馆了,就推说必须回家一趟,两个人约好晚上七点半钟的时候在大学门口碰头。

  赵玉兰回到家匆匆吃了点饭,准时在七点半钟到了大学门口,白如信领她到校园里,在一个石凳上坐下来,他自己到宿舍大楼去找孙尔祥。

  等了好半天,白如信才回来。他当然不会把孙尔祥领来,因为孙尔祥有妻子,也有孩子,一点也不知道白如信编导的这出戏。白如信对孙尔祥是一套台词,对赵玉兰又是一套台词。他只是在同学家里坐了一会儿,就又回到了校园。

  赵玉兰见白如信一个人回来,心里咯噔一下就凉了。

  白如信也不等她问,就气呼呼骂道:“混蛋,简直是混蛋!他妈的,当个讲师就了不起了,老子要是留校早就是副教授了!”

  看样子白如信是气坏了,校园里没有灯光,看不出他的脸色,但听他那不连贯的骂声,赵玉兰不用再问了,什么都明白了。

  白如信的手似乎都被气得打哆嗦了,在这种受了侮辱,极端愤怒的情况下,他甚至忘了赵玉兰是他的副支书,是个还没有结婚的大姑娘,他用发颤的手挽住赵玉兰的胳膊,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玉兰,咱走!”

  赵玉兰被他挽着走了几步,不好意思地挣脱了他,但并不怪他。

  白如信还用带着愤怒的声调说:“他不同意,主要是嫌你不懂科技,是个搞政治工作的,没有一技之长,还说你没见过世面,没有风度,连跳舞都不会。哼!他妈的,刚给他落实政策,尾巴立刻就翘起来了!”白如信捅到了赵玉兰最疼的地方。

  一个诸事顺利,过去是那样骄傲的姑娘,总是她挑剔别人的毛病,现在接连受了两次打击,被人家挑出了毛病,她心里非常难受,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甚至连她自己也瞧不起自己了。党员、中层干部——这些过去是自己骄傲的资本,现在……赵玉兰心里痛苦极了。一出大学门口,她说:“不行就算了,我回家了。”

  “别,别走。我心里又气又难受,你陪我走一走。”白如信拉住赵玉兰,向附近的一个公园走去。用一种带着痛苦的声音安慰赵玉兰:“玉兰,我对不起你,我真是瞎了眼!他是我的同学的学生,毕业后留校了。可是现在,他老师非常敬重的姑娘,他却看不起。”

  “这不怪你,这都怪我自己。”赵玉兰正说着话,突然从右边开过来一辆小汽车,白如信手疾眼快,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腰,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飞快地后退两步。汽车在他们的眼前飞驰而过。

  白如信松开赵玉兰的腰,用手擦擦脑门儿:“我的天哪,玉兰,千万要留神!”

  赵玉兰非常难为情,两个人都穿着短袖的衬衣,白如信那样紧的把她搂在怀里,她感到了一股热烘烘的男人的气息。就是汽车来了也用不着这样,他喊一声,她自己就会退后一步让汽车过去。幸好是晚上,要是白天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可是白如信那种像哥哥一样成心想保护她的神情,又使她感动,当然就不会见怪了。

  两个人不知不觉来到了公园的树林深处,在长椅上,在草地上,几乎在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里都有一对对的情侣,有的拥抱在一起,有的脸挨着脸谈着悄悄话。赵玉兰心里咚咚乱跳,不敢看,又想看。想退回去赶紧回家,却又想领略一下这儿的气氛,特别是身边还有一个白如信紧紧和自己并肩走着,她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和紧张。她知道,所有看见他们俩这种时候在这样的地方溜达的人,都会把他们当成了情人。赵玉兰想到这儿,自己都感到脸颊发烧。

  白如信终于找到了一个更为僻静的地方,他拉赵玉兰在椅子上坐下来。

  白如信自信已经完全掌握了眼前这个姑娘,就用不着拐弯抹角,他用一种得意的甚至是居高临下的口吻说:“玉兰,有件大事,你还得帮忙。既然党委决定由我担任副总工程师,我在车间也就待不长了,在我临走之前入党的问题,你能不能使点劲把它解决了?”

  赵玉兰一怔,白如信竟然用这种口气,这样赤裸裸地不加任何掩饰地向她提出这个问题,使她大出意外,心里也很不自在。入党难道也可以靠人情、走后门?他把党支部,把她这个副支书当成了什么呢?他是不是觉得很了不起了,只要他想入,打声招呼,党就得吸收他呢?

  可是,赵玉兰并未把自己心里想的这些讲出来。白如信却认为她已经认可了,继续说:“按理说,副总工程师都应该是党委常委,可我连个党员还不是。我相信厂党委既然提拔我,对这些问题一定就有考虑。但是厂部人多,关系相当复杂,我要是到上面再解决组织问题就相当麻烦了。这个问题还是在车间解决方便,只要我在车间入了党,上去就可以进常委。”

  白如信想得可真周到。

  被人称做政治大姑娘的赵玉兰,却对白如信这些政治盘算感到十分厌恶。她不带好气地说:“这种事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你是副支书,专管组织发展嘛。”

  “你想得那么简单,群众评议,党员讨论,支部还要开会研究,我是分工管组织发展的,可不等于我想吸收谁就能把谁拉进来。”

  这可大大出乎了白如信的预料,赵玉兰面有难色,一再推辞,而且还摆出了副支书的架子带点打官腔的味道,这是为什么呢?赵玉兰现在应该是在他手心里捏着,为什么反倒硬起来了呢?一定是在搞对象上一再受到打击,情绪不好,心烦意乱。

  白如信决定改变策略,走第二步棋。这一步棋是万无一失的,保证获胜,他通过给赵玉兰介绍孙尔祥,已经摸透了赵玉兰的心思,她想找个有一技之长的科技人员,身份只能高于路凯,不能低于路凯。自己现在是副总工程师、厂级领导,如果稍有表示,赵玉兰就会紧追快赶,求之不得。他如果找一个赵玉兰这样的政治大姑娘,从哪方面也是不吃亏的,入党的问题迟早也一定能解决。

  白如信借着远处一个二十瓦灯泡的微光仔细观察赵玉兰的神色,换上了一副甜蜜蜜的口吻:“玉兰,我准备和马越离婚。”

  赵玉兰果然露出惊异。

  白如信突然抓住赵玉兰的胳膊,把脸凑到她的脸跟前,热烈地说:“玉兰,我们结合吧。”

  赵玉兰大惊,拼命挣脱白如信的手,从椅子上站起来。

  白如信也站起来,急切地补充说:“我是副总工程师,你是支部书记,我搞技术,你搞政治,我们俩结了婚,就是政治和技术的结合。今后社会不管发生什么变化,我们都会左右逢源,万无一失……”

  这打击来得太突然、太沉重了,赵玉兰作为一个姑娘的心和一片还算纯洁的感情全部被侮辱、被伤害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拼命咬住自己的嘴唇,免得哭出来。

  白如信却以为赵玉兰是羞怯,是默许了,他扶住她的肩头,把嘴也凑上来,他的情话都是现成的:“兰,这么说,你同意了?兰,我的兰,你长得真美,多美呀!……”

  赵玉兰猛地推开了白如信,她把脸转过去,浑身颤抖地说:“我可真没有想到还会有这种……”

  她突然泪流满面,再也无法说下去,转身跑了。 蒋子龙文集.6,赤橙黄绿青蓝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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