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向以会吃而自豪,并常以饮食的精致考究、丰富多采和变化多端炫耀于人。
有人做过统计,自1993年初至1995年初,两年里中央下发了一百三十八个有关禁止大吃大喝的文件。这就不能不令人怀疑,中国人到底是会吃,还是不会吃?请问有哪个国家为吃喝问题伤过这么大的神费过这么大的力?不厌其烦地连劝带吓唬地告诫下面该怎样吃喝或不该怎样吃喝……这似乎又说明中国人不会吃喝,需要有人管着才能正确地吃喝。
报纸上也曾不止一次曝光:每年仅胡吃滥喝一项全国就要浪费多少多少亿元……
这钱是哪儿来的?绝大部分吃的是企业。也许有时在饭桌上是从别人的口袋里掏钱付帐,羊毛出在羊身上,最后都要转嫁到企业身上。从根上说物质财富是企业创造的,不吃企业还能吃谁?眼下不是很流行一句话,叫做“自己的饭基本上不吃,自己的钱基本上不花”吗?吃谁花谁?还不是企业。
——这叫“官吃”。是千百种吃企业的形式中一种最常见最简单的吃法。吃企业的嘴还有许多张,比这更残酷、更凶狠的吃法还有很多。
如:某市承办一大型运动会,上级的一位官员找到一家运动衣厂的厂长,叫他为运动会赞助一百万元。厂长不答应,申述了自己企业的困难,已经不能按时给职工发基本工资了,哪还有钱赞助别人?来要钱的官员比他更理直气壮,教导他说:这是国家办的运动会,你是国营企业,你不拿钱谁拿钱?这是运动会,你是生产运动衣的,你不拿钱谁拿钱?你若实在不拿,只能撤掉你,换个新厂长上来也得拿!厂长无奈,但厂里没有钱是真的,即便他想拿也拿不来。官员叫他到银行贷款。结果可想而知,这家发不出工资的企业从银行贷款向运动会赞助一百万元,在电视新闻中闪了一两个镜头,在报纸上占了好几行。厂里职工骂大街,不了解实情的人觉得这个厂很有钱。
这是“武吃”中的一种。运动会变成吃企业的运动,这节那节变成吃企业节,这赛那赛变成吃企业大赛。
还有“横吃、竖吃、条条吃、块块吃”——这些大嘴来自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同样也是不让吃不行。它们能管企业、卡企业、查企业,甚至能置企业于死地。你老老实实让他们吃,虽然会很痛,会流不少血,闹不好还会被吃死,但只能在这种被吃中寻找生存的机会。有时还可以吃小亏占大便宜,堤内损失堤外补。
吃企业的嘴并不都是这么专横霸道,恶吃恶打,有些嘴来自跟企业本没有任何直接关系的单位和部门——文质彬彬,气度潇洒,意识超前,点子横飞,跟文化沾点边,跟企业挂点钩,以文化吃企业,以企业吃文化。曾有一家红红火火、大名鼎鼎的企业,在本地区创出了几近家喻户晓的名牌产品。前年几家新闻单位和一个跟经济沾点边的部门发起组织了一次产品评比会,让这个企业缴纳三万元参评费。总经理拒绝了,他没有把这种“文吃”放在眼里,觉得不被吃这一口,那些人也奈何不了他的企业。岂料社会上很快搅起一阵强大的舆论风波,说他的产品里搀假、有毒,传得有鼻子有眼,还上了报纸。价值五千万元的产品被退货,企业一下子陷于倒闭的困境。总经理不得不向四面八方作揖磕头,到处信誓旦旦地去解释。结果损失了又何止一千个三万元,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才算保住了企业,但元气已经大伤。
没有金钢钻怎敢揽瓷器活?既然想吃你,就准备好了吃你的嘴和牙。“文吃”也有“文吃”的学问。
除此之外,还有穷吃、富吃、公吃、私吃、滥吃、精吃、明吃、偷吃、自吃、换吃……铁嘴钢牙、熊心豹胆、横眉立目、温文而雅、满脸赔笑、眼送秋波、老谋深算、拉拉扯扯。谁也数不清当今吃企业的嘴有多少张,七嘴八舌一块上,真有点“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不让吃也得吃”的劲头。每一种吃法都有自己的奥妙,自己的绝招——那是一本书的材料,在这篇短文里恕不一一例举。
我们为企业的改革曾想过许多招儿,一会儿收权,一会儿放权,一会儿以党委为核心,一会儿以厂长为中心,就是没有认真想过怎样管管吃企业的嘴!
这些血盆大口管不住,企业有多少血肉经得住这样吃?有些企业就生生被吃得大家都没有饭可吃了。但世上没有人愿意被吃被宰,总是要挣扎,要喊疼,要回报。企业也不是都那么好吃,有的咯掉了牙,咬断了舌,撑坏了胃,甚至丢了命。这并非危言耸听,的确有人为吃企业自己却吃了官司,还有相当一批人吃进了监狱。不能不承认吃企业着实毁了一大批人。
某些有条件的企业不甘心被大吃大嚼,就拼命往大里发展,搞成王国模式,万事不求人,甚至投资政治,手眼通天,想成为嘴和牙,而不是别人嘴里的肉。想成为商海里的大鲸鱼,以为只要大了就不再惧怕任何鱼兵虾将。可是,碰到了捕鲸船又如何呢?
据说人体内存在着一定数量的细菌,没有它们不行,它们太多了也不行。对寄生在企业身上的细菌也该有点办法,如果它自身已经调节不了啦,就得吃药、打针、输液……或改变体制,或动用法律,或形成制度,把细菌限制在有益无害的程度。
让那些吃企业的大嘴,“吃不了兜着走”——读者可不要把这句话理解成是自己吃不了打包带回家。
1996年2月 当今骂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