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
井安民接到命令要调离青藏高原。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离不开青藏线了。原来他是这么喜欢这儿,他爱这冰雪高原,更爱这条穿透了十万大山的公路。他的生命已在这里扎了很深的根,这里埋葬着他的亲人和战友,这里有他的家,是他人生的基地……
但他知道自己是不会违抗命令的。
他是个规范的军人,连经历都是非常规范的:一九六〇年考入西宁铁道学院,一年半以后参军来到青藏兵站部,成了一名青藏线上汽车驾驶员的助手,然后是当驾驶员、班长、副排长、排长、副连长、组织股长、营长、副团长、政治处主任、汽车团政委、青藏兵站部副政委。部队师级职务以下的所有台阶,他都走过,规规矩矩,按部就班,在上级命令的指导下,他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上,最快半年上一个台阶,最慢八年上一个台阶。无论快慢从来不越位,也没有跳过一个台阶。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退休前还会离开青藏公路……这是一条魔路,没来的时候怕来,来了以后怕走。
他要向青藏线告别。从接到命令那天起,思想就喜欢向过去的经历巡游。
所谓青藏线是一个立体的几何形概念,包括公路、通信线路、石油管线和青海省内的一段铁路。其中公路是青藏线的主体,没有它别的就无从依附。
青藏公路从西宁到拉萨,全长两千多公里,要钻进海拔三千七百米的昆仑山口,在海拔四千七百七十六米的昆仑山顶通过,穿过六百公里长的冰冻层,再翻越海拔五千二百多米的唐古拉山,最后回落到海拔只有三千多米的拉萨。倘若整个地球是一个游乐园,那青藏线的起伏跌宕就如同过山车的轨道。
修筑青藏线要比古人修长城困难得多。其根据就是古人几次想修而没有修成——
就连天纵英明的唐太宗李世民,几次三番想进入西藏,均未成功。最后想出了一个聪明的主意把两公主文成、金城,嫁给当时西藏的赞普松赞干布和弃隶缩赞。这个和亲的办法成为佳话留传下来。用姻亲的纽带权充一条公路。实际上感情的桥梁难以代替一条实实在在的通道。
国民党时期,军阀马步芳也想征服西藏,兵到唐古拉,不战自溃。中国大陆也曾被西方列强瓜分过,曾被日本侵占过。但他们都未曾进得去西藏。
于是,在世人的眼里西藏成了地球的第三极,神秘难测,连探险队都进不去。
直到一九五〇年,一个新的中国如日初升,占尽天地人的优势,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阻挡得住它的崛起。作为这种气势的前导的解放军,更是出神入化,在创造了一系列的奇迹般的胜利之后,顺势以和平的方式也解放了西藏。
进军西藏固然不像写的这么容易,而要保证驻藏部队的后勤供应似乎更难。后来成为西藏自治区主席的阿沛·阿旺晋美,曾亲自组织人用牦牛给解放军运送给养,解一时之急,但终非长久之计。
长久之计是修一条路,有了一条通道,西藏就不会封闭,不封闭就不会落后,就会跟整个国家同步。
提到青藏公路,就不能不提它的创造者慕生忠,他当时是兰州军区民运部部长,负责对西藏的运输。
他曾赶着七千峰骆驼进藏,那也许是世界上最庞大的骆驼队了。浩浩荡荡,摇摇晃晃,在皑皑雪原上像一条会移动的黑色长城。骆驼上驮的东西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是慕生忠想运进西藏的,大部分是骆驼的饲料,因为往返一次要七个月。这些“沙漠之舟”在戈壁滩上可以逞雄,一到了海拔四五千米的冰川雪原上就显得笨拙无力,死伤大半,其情其状极为惨烈!慕生忠觉得对不起这些温驯忠诚的骆驼……
他决心修路。
一九五一年他带着两个警卫员,用三个月的时间步行到重庆,勘察川藏间修路的可能性。
然后又赶着马车从青海进藏,确定了青藏线的最佳路线。然而却得不到别人的理解,更不要说是人力和物力上的支持。在碰了许多钉子之后,他被逼无奈给自己的老首长,当时的国防部长彭德怀写了个报告,彭总又请示周恩来总理,批给他三十万元人民币。他带领一千多名民工,用了七个多月的时间,神话般地修出了三百公里长的大道。
彭总闻讯大喜,又给他追加了二百万元的投资,一百辆运输车,一个工兵营。一九五四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慕生忠公路修到了拉萨,成就了青藏线。其险、其高、其美,也是地球上独一无二的。从国家的中部到西南部有了一条大动脉,于是青藏高原活了!但要持久地保持这活力又谈何容易。
井安民在青藏线上跑车二十六年,往返数百趟。
在一条平坦大道上顺顺利利地跑了一百趟,也许还跑不出感情。但是在青藏线上跑一趟车,你终生再不会忘记它了。当你早晨上汽车的时候不知道这一天会发生什么情况,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来,可是你居然跑了一趟又一趟,跑了一年又一年,几十年下来你怎么会对它没感情!
他曾经非常消瘦。而中国人见了面就爱关心别人的脸色、气色、胖瘦以及吃饭了没有。不经常见面的熟人一碰到他定会大呼小叫,一副无比关心的样子:你怎么这么瘦?气色也不好!这使他很不自在,无言以对。长时间的他尽力躲避老熟人,不得已碰了面,也不让对方有机会来评论他的气色和胖瘦。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没有大问题,经常拉肚,肠胃难得有舒服的时候,怎么能胖呢?
在青藏线上跑车什么东西都得吃,只要能充饥就行。正常的情况下馒头放在工具箱里,冻成冰疙瘩,滚了一层油垢,放在出气管上烤一下,用手擦擦油垢就吃了。如果能捡到干牛粪,把馒头烤得焦黄,那就更香了。倘若大雪封山,汽车抛锚,不知要等多少天,只能挖野葱,吞雪团,附近如果能找到老百姓,就讨一点饭吃。
眼下是三月早春,江南自不必说,就是华北大地也该树返青、草吐绿了。在这青藏高原上却还是低头看雪,抬头看冰,冰峰雪嶂摩肩而立,乱插遥天,矗矗生寒。他已经习惯了单一的白色,青藏高原一年四季都可以下雪。其实这里的四季只是写在日历上,在现实中整年是冬天,没有春夏秋。他甚至也不记得轻风、柔风、和风是什么样的了,青藏线上有风就是大的,扬尘搅雪,封山断路。他常常被困在半路,为了不被冻死,深更半夜围着汽车一圈一圈地跑。他睡过雪窝,睡过冰坂,睡过旷野。倘若能找到一个小涵洞就是天大的福气——把被子铺在冰上,用帆布把洞口一堵,很暖和,可算是汽车兵的星级宾馆了!
他们当然也有自己的欢乐,青藏线上流传着著名的四大舒服:第一舒服喝热稀饭;第二舒服过桥,长桥五六百米,水泥桥面,不颠簸,像坐飞机一样——其实他们都没有坐过飞机,并不知道坐飞机是什么滋味;第三舒服放屁,由于高寒、缺氧,吃冷的喝凉的,使他们的肚子成天胀鼓鼓的,摸也好敲也好都是不通、不通、不通,人人都盼着放俩屁痛快痛快;第四舒服晚上睡在皮毛上,天气有多冷,被窝有多冷,在屋里洗漱用具放在桌上第二天就拿不下来了,更不要谈睡在露天。反铺皮大衣,让身子挨着毛,是人间一大美!
这样的地方为什么没有人开小差?没有人闹着要调走?有人能离开竟会舍不得呢?
井安民要向永远留在青藏线上的战友告别。
这里埋着七百多名为青藏线献出生命的烈士,是和平时期建起来的最大陵园。
重云托天,素雪盖地,四周大山披白,峰峦低头,表达青藏高原对人类生命的敬畏感。
墓默默,碑寒峭,它们不只是对烈士的纪念,也是青藏线的一块功德碑。
有一块碑上刻着三十多个人的名字,他们的遗体紧紧密密、结结实实地冻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也无法把他们分开——又何必要把他们分开呢?
有一段路格外凶险,天小山大,路窄涧阔,断崖万仞,势如削冰,平均走七点八公里就倒下一个人,一千零八十公里曾死过一百三十六人!他是幸运的,在一次事故中只把脊椎撞断了三分之二。还有一次空车下山,气泵坏了,汽车如飞机俯冲而下,他抱住手闸狠命刹住车的时候,车头和前轱辘已冲出公路,悬在半空,下面是黑森森的万丈深涧。是车盘卡在路边的石头上救了他一命。
但看着亲人在自己身边倒下,活着的人也如同撕心裂肺,跟在平原上,在家里死个亲人的痛苦是一样的,似乎更亲,更痛,更悲,更烈。因为他们在长期的艰险中生死与共,关系不是寻常的骨肉兄弟、亲戚朋友所能比的。
一个战士因发烧后又得了肺水肿,眼看不行了,班长发疯似的咒骂自己:混蛋,我真是混蛋,为什么不提醒你多带几个氧气袋!刚从军医大学分配来的年轻军医无力地想为自己辩解:我以为带这几个足够了,按一般情况也应该是够用的了……
一般情况?青藏线上哪有一般情况,都是特殊情况!每年每月每日每时每刻都是特殊、特殊、特殊!班长被悔恨吞噬着却不肯埋怨医生,他在内地的大城市长大,肯到青藏线上来工作已经不错了。他缺少经验,还分不清感冒和肺水肿的区别,还没见过一个挺好的人会在睡梦中悄悄死去……班长抱住年轻的战友,让他在自己的怀里尽量躺得舒服些,喘气有些力气,不停地鼓励他:再坚持一会儿,还有十分钟就到兵站了,到兵站一吸上氧气就好了……
只有十九岁的战士平静而坚强,没有哭闹,没有怨恨,甚至没有流露出痛苦:“班长,我不行了。妈,我想我妈!”说完这句话战士便告别了这个世界,告别了自己的班长、卡车、青藏线和满眼的冰雪,唯独没有跟他的老娘告别!他的母亲有病,怎能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叫她怎么相信自己活蹦乱跳的儿子说没就没了呢?不告诉她又怎么办?难道继续用冒名顶替的办法,制造更大的悲剧?
井安民离开了那位年轻战士的墓,看到了陵园里一个年纪最小的死者的碑。他刚满一周岁,跟着母亲来青藏线上看望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在昆仑山兵站上。他是全家的希望和欢乐,也想给还从来没见过他的父亲一个大的惊喜。谁知他那稚嫩的心脏承受不了青藏高原上缺氧的压力,终于没有见到他的父亲。她的母亲紧紧抱着他冰凉的身体,永远不想放下,几个小伙子也掰不开她的手……井安民失去了一份军人的气度和勇壮,只有悲怆!
他太理解这个孩子的母亲的痛苦了。他的母亲为他带大了三个女儿,来青藏线上看望他们,身体本来很硬朗,突然发病,来不及准确地诊断,来不及抢救,就倒在了青藏线上。母亲是他的基地,想起母亲就有一种归宿感,回到母亲身边就会有安全感、轻松感。母亲死在青藏高原上,建在青藏高原上的他的小家,便成了他的基地,这个基地也是依存于青藏线的。
他如调离青藏线,连自己的基地也失去了。然而这个基地是非常值得珍惜的……
生活在青藏线上的人都懂得相互帮助,共患难,同生死,因此形成了特殊的人际关系:单纯、和善、格外重视战友情谊。青藏线运送各种物资,沟通西南大陆、东部沿海的各种现代风气、新潮观念却无法全部送到青藏线上来,运上高原。冰雪有防腐、消毒、降温的功效,奇高奇险又能隔尘绝俗。习惯了青藏线上的生活,就不能适应其他地方的生活。有些老兵转业回到上海、安徽、山东,没过多久又跑回了青藏线。甚至许多有病的人,兵站部医院开出病历叫他们到西安军事医科大学做彻底检查。他们往往把病历撕掉,也不去检查。一是怕确诊后让自己转业离开青藏线;二是怕去了后变个骨灰盒被送回家,既然都得死,不如死在青藏线上,埋在青藏线上。
井安民收住邈远的遐想,终于要离开青藏线了。
像当年他来的时候一样,是一个人离开的。他的家还留在青海,妻子在这里有自己喜欢的一时离不开的工作。如今妻子成了他的基地,妻子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就是他的基地。
连他要好的战友中都有人想不通,他为什么不拒绝这次提拔?都五十岁出头的人了,又是一身病,为什么还像当年参军一样单身赴任?再说那是个什么“任”啊,并不是一个好地方……
总后勤部下属几十个师级单位,条件最艰苦的有两个:一个是青藏兵站部,另一个就是他要去的地方,在中国的最东北部,夹在大兴安岭和小兴安岭之间的总后嫩江基地。从西南到东北,在一个最艰苦的地方工作三十三年,又补充调到另一个最艰苦的地方——正因为如此他才必须服从命令!真正的勇气有好几种,包括服从和隐忍自励。
而且,他也不相信从青藏线上下来的人,还会有吃不了的苦和受不了的累。
他对嫩江基地这个名字有好感,让人想到家,感到亲切。
三月的嫩江平原,像青藏高原一样寒冷,颜色也是一样的——一片雪白。有水的地方都是冰,水多深冰多厚,没有冰的地方就是雪。只是缺少莽莽荡荡、擎日拂天的大山。
然而他对自身的感觉却是大不一样——
人人都知道生活在平原上的人进入青藏高原会有“高山反应”:呼吸困难,四肢乏力,或突发心脏病,或在不知不觉中窒息而亡。
有谁知道在高原上生活惯了的人,一来到平原同样不适应,因空气中含氧量过大,他得一种“醉氧”病。没有感冒,却像得了重感冒,浑身难受,无处不疼。最疼的还是脑袋,且涨得大如麦斗,连帽子都戴不进去,懵懵懂懂,欲裂欲昏,如锥刺,如棒击。再加上他长期在缺氧地带生活,因心肌缺血而形成心脏肥厚,胸闷,恶心,痛苦不堪。在青藏高原上天天睡不好,每到夜晚似睡非睡,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来到这嫩江平原上又变得睡不醒,睡一夜如同眨个眼,一个梦还未做完就该起床了。况且常常是几个梦、一团梦搅在一起,梦梦离不开青藏线。他如不强迫自己醒来,真担心会一直睡下去,也许同样会睡死。只有得了“醉氧”病的人才知道,强迫自己起床有多困难——如同叫一个醉酒的人清醒一样难!
让井安民感到更难的是他不想让基地的官兵失望,认为他们的新政委是个病号。
因此人们每天见到的是一个仪表整洁沉稳谦虚的政委,脸上带着西部高原人的紫红色,看上去既年轻又健康。一双温和的眼睛能透视人间又能包容人间的一切,充满智慧,给他这个高原人增加一份儒雅。他身为基地政委,并不吝啬自己的笑容,他的笑无人能抗拒,流露出坦诚朴厚的性格,即便是第一次见他,也会立刻缩短距离,感到亲近、随和,完全可以信赖他。还有他那浓重的西部口音,更增加了他的质朴。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胸襟仿佛不曾被污染过——这怎么可能呢?
基地三千多名官兵,没有人知道井安民还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只知道他起得早,睡得晚,虽身为嫩江基地的政委,自己却没有一个基地。吃食堂,睡办公室,一早一晚都用来工作了,使人无法不对他的经历产生好奇心……
是啊,他不把自己的基地搬来又怎能安基地官兵的心呢?
他的基地又在哪里呢?一家五口四个兵分散在五个地方:妻子在西宁,大女儿在北京一家部队医院当医生,二女儿在设在西安的第一军事医科大学读书,小女儿在设在重庆的第三军事医科大学读书,分布在东西南北中。从雄鸡状的中国地图上看,是鸡头、鸡脖子、鸡心呢。他不能说只有自己重要,三个女儿和她们的母亲一样都有自己的生命轨迹。眼下看来只有把整个中国当做自己的基地了——
他没有基地,女儿们却把他视为自己的基地,他是全家可以依靠的大树。小女儿最娇,就是想父母。她觉得光靠写信还不能完全表达和排遣自己对父母的想念,就画了许多画,属于想念母亲的就寄给母亲,属于想念父亲的就寄给了井安民。这些画给井安民以意想不到的安慰和快乐。他猜测有些画是女儿根据自己的梦画的:她翘着两条小辫儿,坐在井安民的宽肩膀上,晃着脑袋大笑;井安民背着背包,气宇轩昂地大步往前走,女儿在后边追赶;一张中国地图,在重庆的位置上冒出一个姑娘的头,向着嫩江的地方拼命伸手,在嫩江的地方冒出井安民的头,向女儿伸着手,两只手就是够不上;井安民捂着肚子生病了,小女儿俨然一副医生派头,为他按摩,为他打针……小女儿竟以现代年轻人单纯的复杂和复杂的单纯,怀疑父亲是犯了错误,才被调离青藏线,分配到大东北。她并未来过东北,认为这里很可怕,纯属是一种孩子气的误解。但她把青藏看得那么重要,那么美好,令井安民感到欣慰。
这里是总后勤部的粮食基地,政委理应是基地官兵的思想基地,在精神上成为全基地的凝和剂。他拼命地投入工作,想用增加负荷和多消耗,来抵消“醉氧”反应。基地下属八个场,最远的离基地九十多公里,最近的也有三十公里,共有十五个团级单位,四十四万亩土地,他用几个月的时间跑了五遍。跑出了对这片黑土地的感情;熟悉了情况,他到位了,用最快的速度称职地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但是,他的身体仍然不适应,随着时间的推移痛苦并未减轻多少。基地组织篮球比赛,他这个政委怎能不上场,上了场还必须积极拼搏,又跑又跳。他靠强大的意志挺下来了,没有当场昏倒,没有呕吐,心脏也没有抛弃他,只是扭伤一只脚,浑身疼得像散了架……他拄着拐杖继续下基层。
医生劝告他,治疗严重的缺氧反应,最有效的办法是吸氧。治疗严重的“醉氧”反应,最可靠的办法是在基地工作一段时间,再回青藏高原上去调整一下,然后再回来。工作一段再回去,一次比一次待的时间长,经过几次调整就适应了。
他能做到吗?如此说来他的基地暂时还只能留在青藏线上。可是他越来越喜欢嫩江基地这支部队,喜欢这里的黑土、这里的绿色——嫩江平原上夏季的大绿,具有强大的诱惑力和征服性。
当他早晨起来,扑进湿漉漉的绿色,举目随便往哪个方向看都是绿的:庄稼是绿的,顶着绿色的露珠;树是绿的,披着绿色水汽。没有一点杂质,一片黄叶,一根枯枝,绿得晶莹,绿得剔透。生活在这样的绿色之中,会感受到一种强大的生机!
他一定要让妻子和女儿们来见识一下这嫩江的绿色。这里既然是产粮的最好的基地,一定也是生命存活成长的优良基地。
1993年冬 蒋子龙文集.12,人物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