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蒋子龙文集.7,燕赵悲歌

§屈蓉弄巧成拙

  “……小姐一大清早和姑爷一块出门去逛西山,不知为什么刚出去一会儿,小姐就一个人回来了,姑爷到哪儿去了不知道。小姐躲进自己的房里插上门不出来,连早饭也没吃,我们当下人的叫不开门。”屈府用人的回报惊动了太太和在家的几位少爷小姐,一家人全都发火了。他们对樊勖中这次回到北京大模大样地住在屈府,本来就一肚子不高兴,碍着屈蓉的面子又不好把他轰走。屈蓉对他的旧情不忘,两年来不管别人怎样劝,她始终下不了和他离婚的决心。这下可好,樊勖中重登屈府不仅没有认错悔改的意思,反而端起了架子,以为屈府的小姐离不得他。他当了制盐公司的经理,不过是芝麻绿豆般大的职务,还不如屈府的一个管家,却自以为了不得了。他不仁就不能怪屈府的人不义。这一回连屈蓉自己也伤心了,正好让她下决心和这个“武大郎”一刀两断。屈府的闺女儿子簇拥着老太太来叫屈蓉的门,他们怕屈蓉一时想不开出了意外。屈蓉的兄弟屈楠,一边打门一边喊叫:“三姐,咱娘亲自来了,你再不开门我们就把门砸碎了!”

  屈蓉最怕把自己和丈夫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她是个外表极其温顺,但自尊心又很强的女子。她心里还爱着樊勖中,也不愿意让别人看他俩的笑话。另外看见樊勖中越是两年不登她家的门,不对她的家庭折腰,她的心里就越是看重丈夫。男子汉做人就应该有一根傲骨,不依附别人,干自己想干的事业。她急忙洗了脸,还特意擦了点香粉,故意装得像没事人一样开门迎接老太太和兄弟姐妹们。笑脸她可以装出来,两只哭得通红的眼睛却无法掩饰。她兄弟屈楠愤愤地说:“算了吧,这是在自己家里,又不是在婆婆家,谁看你这强装出来的笑脸。”

  屈蓉脸一沉:“你别这样没大没小的,我的事不用你管。”

  舌尖嘴快的小妹妹屈华抢过来说:“眼看着你受那个‘武大郎’的气,我们当然要管。”

  屈楠更长了气势:“姓樊的干什么去了?他为什么说陪你又把你给丢下了?”

  屈蓉气得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太太赶紧拉着她的手,瞪一眼儿子,又用手指点点小女儿,对屈蓉说:“走吧,跟大伙儿去散散心。”

  不早不晚,就在这时曹信来了。他是屈府的常客,和用人们混得很熟,屈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他对屈蓉有意,缠了她两年也没有缠上手。他一不做官,二不做事,大学毕业后就游手好闲,家里又不是大户人家,因此屈府的人对他并不太敬重,只是由于他人样子长得好,和屈蓉正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能讨老太太和其他小姐的欢喜。曹信听说樊勖中进京,夫妻和好,心里很不是滋味,就想来看个究竟。一进门就听用人说姑爷又和小姐闹翻了,心里十分得意,就直奔屈宗濂住处的大客厅,看见老太太小姐们正在劝慰屈蓉。他上前先向老太太问了好,然后对屈蓉说:“我听说勖中兄进京来了,今天天气很好,特请勖中兄和你同游西山,不知你们二位可有兴致?”

  屈蓉勉强一笑:“谢谢你一片好意,这几天我身体不舒适,勖中也不在家,辜负了你的盛情,实在抱歉。”

  屈华接过来:“他不在更好,我们大家去玩儿,省得扫了曹先生的兴。”

  屈蓉不再说话,生气地把头扭到一边。

  曹信赔着笑说:“不知勖中兄到哪儿去了,两年不见我十分想念他,很想和他畅叙一番。”

  屈楠不屑地把嘴一撇:“他能有什么好事,除去盐就是碱,不过做小买卖罢了。”

  “勖中兄精明过人,将来一定会成为富翁。”曹信知道屈家人的眼里只瞧得起当官的,瞧不上经商的,他这样夸赞樊勖中会做买卖会发财是明褒暗贬,更会激起屈家对樊勖中的不满。同时也刺中屈蓉的痛处,使这个志向清高的女才子有苦说不出来,不敢再以丈夫干实业为荣。屈家的少爷小姐一个个都是心傲气盛,肚子里本来就对樊勖中窝着火,被曹信拿话一挑,就你一句我一句地数落起樊勖中来了,称他的公司是干腌咸菜、泡黄瓜的事业。

  曹信的目的达到了,他不再说话,用笑眯眯的眼光不断打量屈蓉。两年来他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他不敢赤裸裸地向她进攻,不敢当着她的面说樊勖中的坏话,以免被她瞧不起。他想扮演一个心地高尚的美男子,对屈蓉怀有一腔痴情,为了不使她伤心,并不表白自己的爱情,默默地吞咽自己的痛苦,愿意为她牺牲一切,以长时间持之以恒的忠诚和热情感化她。他故意装成能包住自己的感情,深沉文静,含而不露。其实他处处都表露出自己的感情,甚至表现得过火了。女人都是很敏感的,屈蓉早就发现了他的热情背后的虚伪。他如果获得了屈蓉,也就取得了官职和地位,因为屈宗濂一定会在政府里为他的女婿想办法,就像当初曾经为樊勖中想过办法一样。两年来他所以对屈蓉的努力没有进展,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屈宗濂和他的儿女们对曹信的态度不冷不热,在他们眼里曹信不过是个浪荡公子,而且是个穷公子,在这一点上还不如樊勖中。如果他在政府里有个一官半职,屈宗濂就会主动逼迫女儿和樊勖中离婚,改嫁于他。反过来说,如果曹信有一官半职,也就不需要这么追求屈蓉了。因此,他尽量躲避屈宗濂,利用自己的小白脸去博取屈家太太和小姐的欢心。

  屈蓉受不住了,她心里对丈夫也有不满,也曾暗地期望过勖中若像曹信那样风流多情,自己也可以得到些安慰,也会使别人少说些闲话。但她不能容忍别人议论和嘲笑她的丈夫,特别是像曹信这样的浅薄子弟,连他也瞧不起勖中,这比直接挖苦她本人更叫她忍受不了。她心里怒气升腾,表面上仍不失温文尔雅,对曹信说:“对不起,曹先生,请你多坐一会儿,我失陪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西山?”曹信尴尬地站起来想留住屈蓉。他是来找屈蓉的,屈蓉不陪他岂不是等于轰他走。他求救似的看看屈华,屈华拉住了三姐:

  “曹先生请你来逛西山,你怎好拒绝?樊勖中不在我们去。”

  屈蓉淡淡地说:“我身体不舒适,没有兴致。”

  “这更应该出去散散心。”曹信转对老太太求援,“老夫人,看来只有请您发话了。”

  老太太心痛女儿,害怕屈蓉真的憋闷出病来,就高兴地说:“好,我们都去散散心,叫他们快备车。”

  屈蓉知道母亲的心思,不敢再违抗。

  屈楠吩咐用人备好马车,他扶着母亲和姐姐妹妹上了车,对曹信说:“曹兄,我有事去不了,请你多照应。”

  曹信正求之不得,心里非常高兴,却故意掩饰说:“哎呀,你老弟不去就不热闹了。”

  屈楠挤挤眼:“得啦得啦,少来这一套,你一开始就没有请我,巴不得我不跟你去才好。”

  曹信脸一红,赶紧扭头去追马车。

  屈楠一直望着马车走远了才转身回家,一进门口吩咐用人把大门插好。他径直来到屈蓉和樊勖中的房间,翻箱倒柜,把凡是樊勖中的衣物全装在一个手提皮箱里。这个皮箱是樊勖中的,前两天他就是提着这个箱子走进老岳父的家门的。屈楠把姐姐的房子翻了个乱七八糟,直到他认为凡是樊勖中的东西无一遗漏全装进了皮箱才住手。他提着这个皮箱来到大门口,打开门闩,把皮箱扔在大门外面,对门房的用人说:“你搬个凳子坐在门口外面,看着这个箱子,一见姓樊的回来就赶紧关门,把大门插好,不管他怎么叫喊也不许给他开门。他提走箱子以后你们到上房给我报个信。”

  用人看看这位小祖宗,不知他又要玩儿什么花样,十七八的人了,不读书,不做事,成天就是胡闹,因为在老爷太太跟前得宠,谁也不敢惹他。可是什么事都依着他,惹了祸用人还得倒霉,所以不能不问个清楚,就说:“姓樊的是不是就是姑爷?”

  “什么姑爷不姑爷,就是樊瑞樊勖中。”屈楠得意地晃着脑袋走了。

  门房的用人心里有底了,老爷、少爷、太太、小姐全不喜欢这位姓樊的姑爷,这是要撵他走,干这件事不会惹出麻烦。用人果然搬出个凳子,坐在手提箱旁边,眼睛盯着远处的街口。

  这下可苦了用人。等到下午两点多钟,樊勖中才提着十斤土碱兴冲冲地回来了。离屈府的门口还有老远,他看见门房的用人慌忙躲进门里,随手关上了大门。他觉得奇怪,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就紧走几步来到门前,见自己的手提箱被扔在大门外边,他心里一惊,上前打开箱子一看,里面果然都是自己的衣物,胡乱塞了一箱子,皮鞋底子上的土把衬衣都弄脏了。他站起身子推了一下门,没有推开,门已上了闩。他愣了一会儿,一股巨大的耻辱感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本来想好好跟妻子解释一下上午为什么没有陪她上西山,甚至向她赔礼道歉都没有关系。今天他的心里很高兴,接受了白聚奎入股对公司很有好处,往后不怕有人敲竹杠、砸明火了,也不用再为运输犯愁了。他的事业在一步步扩大,进展是顺利的,第一颗行星正沿着轨道正常地运转。他要好好陪妻子在北京玩儿几天,然后劝说她跟他一起回天津,准备建造第二颗行星。他原以为她是能够理解自己的,会帮助他的,却不料等着他的是这样一场羞辱。他心里还想再见一见屈蓉,俩人把话说开,就是非分手不可,也应该好离好散。其实他在心里还依恋着她,他总不相信他们两个会分手,他一直期待着她对他的感情总有一天会胜过她对官宦家庭的留恋,跑到他的身边,永远不再离开他。可是眼前他处于被污辱的境地,丈夫的尊严,男人的血性使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没有再敲门,更没有喊一声,他嘴角泛起冷笑,提起皮箱转身要走,忽然脑子里闪出一个新的念头:“老婆都没有了,还在乎这一个皮箱?她想羞辱我,我不应该接受这样的羞辱!”

  樊勖中把手里的皮箱重重地往屈家门前一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蒋子龙文集.7,燕赵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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