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蒋子龙文集.7,燕赵悲歌

§第三章

  “贫穷”这个词的含义在这里已经成为遥远的回忆,仿佛是个古老而可怕的神话。

  确切地说这里更像个大镇,而不是大村。有两条东西走向的柏油大马路,宽阔整洁,笔挺溜直,正南正北的大街有十几条。住宅区是清一色的红砖大瓦房,横平竖直,每户门前都立着一个颜色相同、高度相等的三角形电视天线。院子一样大,门楼一般高,只是门楼上的花纹图案根据各自的喜好有所不同。这建设格局简直比古老的北京城还要更讲究对称和有规则。

  然而让我感到美中不足的恰恰是这种“清一色”。忍不住对这儿的经理说:“你们这样有钱,在房屋建筑上何必搞这种统一规格?一律就显得单调,如果随心所欲,花样翻新,千姿百态,岂不更好!”

  经理笑了,仿佛笑我向他提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他对我说:“这是理工学院建筑系统一为我们设计的。在农民的心理上,大家统一就形成一股势力,是一种自卫的力量。万一运动来了,天又变了,大家一样,法不责众。出头的椽子先烂,不是我们想不出新花样,而是不敢冒尖招风,农民的审美观要受政治神经的约束。你不要以为发富、享受是人人都愿意干的事,老东乡的农民喜欢偷着富,把钱藏在瓦罐里,挖个坑埋起来,每天还要数一数才放心。要逼着他富,逼着他学会享受。过两年你再来吧,这儿也许会变样,我们想搞个老东乡中心城……”

  我提出想看一看他的“王国”,他打电话叫来一辆面包车,那条老围他身边转的大黄狗也想登车,农工商联合公司的经理瞪了它一眼,黄狗缩回前腿,车门关上了。面包车驶出村子,心胸顿觉开阔,十分舒畅。眼前是一马平川的麦地,像棋盘一样整齐,赏心悦目,麦苗刚有一拃高,青油油壮得要冒烟。每片地之间沟渠相连,大路相通,坐着面包车看地,在我还是头一回,十分新鲜。村北有两个占地三百亩的养鱼池,池水清澈见底,一二尺长的大鱼成群结队地在池边游来荡去,不知为什么忽然使我想起了核潜艇。

  从养鱼池再往北是黑龙港水库的大闸,有两条人工河绕村而过,一名“滚龙河”,一名“青年渠”。村西是工业区、变电站,机声可闻,白烟袅袅,与周围的环境不甚协调。村南是三百亩果园,梨花白桃花红,浓郁的香气好像扑进了车窗。

  我还想看看农民的家庭。经理说:“我也不知道你想看什么样的人家,干脆咱们来个瞎撞。你在前,我在后,你想进哪个门都可以。”

  我选了一户大门上贴着两个“福”字的人家闯了进去。人家正在吃早饭,棒子□儿加山芋熬的粥,桌上放着一堆海螃蟹,这叫什么饭?主人六十多岁,儿子、媳妇、孙女,一家四口。我脑子里关于农村住房的概念,在这里全对不上号。这里没有“一明两暗”或“一明一暗”,只有卧室、客厅、工作间和带淋浴喷头及浴盆的卫生间。水磨石地板、葵花吊灯,好几对单人和三人的沙发,反正有的是屋子。还有彩色电视机和电冰箱,叫我尤为惊讶的是那台“东芝”牌半自动洗衣机。想不到他们用的都是高档货,还有那台新式空调机……宽敞的当院里种着花草,南房两间是厨房和仓库。我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土气了,而农民是很洋气的。

  我问:“您一家几个劳力?”

  “一个半。”

  “在农场还是在工厂?”

  “在农场,承包一百三十七亩地。”

  “去年收入多少?”

  “为公司产粮九万七千斤,全年得奖金一万五千元,加上基本工资一千元,共收入一万六千元。”

  “一万六?”我心里一惊,转身问经理,“你的年收入是多少?”

  “九千。”

  这是纯收入,而且还是铁饭碗。难怪哩,挣这么多钱,叫老东乡的农民怎么花呀?走到这一步满打满算才不过五年的时间。人还是这些人,地还是这块地,以前那几十年的时间都干什么去了呢?照此速度,十年、二十年之后老东乡又当如何呢?准会吓住或气坏了相当多的人。有人怕穷,有人怕富。我们都该扪心自问:你怕什么呢? 蒋子龙文集.7,燕赵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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