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蒋子龙文集.7,燕赵悲歌

§哭的学问

  一想到父亲的死可能给我带来好运,我哭得就更凶了。别人哭的时候我跟着哭,别人不哭了我一个人还哭,别人假哭我真哭。哥哥嫂子就有一套哭丧的技巧,吊孝的人一来他们倒地就号,声音很大,听起来很感动人,其实是干号,一滴眼泪也没有。身子趴得头挨地,眼睛却滴溜溜乱转,吊孝的人一起身他们的哭声立刻止住,该干什么还去干什么,接来送往,应酬各路亲朋,东张罗西忙活。他们把哭当做一种形式,好像演戏一样是哭给别人听的,是为了凑热闹和制造悲哀气氛用的,把给父亲办丧事当成一种工作来完成,不动感情,忙忙乱乱。我一看到他们这副样子就哭得更伤心了。我是替父亲难过,尸体还在床板上躺着,亲人们就开始糊弄他,不把他当做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了。真让人寒心,好像他的死是不可避免的,是理所当然的。为什么就不觉得他是不该死的。他一辈子没享过福,死得太窝囊了!他刚死,做儿女的就这么容易、这么狠心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吗?我总觉得父亲还没有真死,做儿女的只要心诚是能够把他哭活过来的。

  三天来我眼睛哭肿了,嗓子哭哑了,唯独眼泪永不枯竭,老哭老流,老流老有。我自己也想不到身上的水分能够通过眼睛都流出来。听说泪流干了就流血,我感到身体渐渐枯萎了,水分似乎快要流尽了。我咽不下东西,吃饭的时候只能喝碗汤。由于跪得时间太长,磕头太多,膝盖酸疼难忍,就像骨头里刺进了玻璃碴儿。只有趴在父亲身上大哭的时候才能忘记这种疼痛。但是一碰到父亲死后第一次见面的人,不论老幼我一律扑上去磕头,孝子(女)头遍地流。老人说儿女磕头是替死去的父亲赎罪,我却总觉得是为自己赎罪。父亲一死我就可以从内蒙古调回来顶替他上班,好像父亲是被我催死的!

  在外人眼里我们是一家子,其实一家人之中也有亲有疏,有偏有向。哥哥处处想着嫂子,妈妈最疼大姐,不知为什么我跟爸爸最好,然而数我受爸爸的牵累最多。他在市建筑工程处给头头开小车,有一天得到消息造反派要去掏头头的老窝,他偷着开车去送信,把主任拉到郊区躲起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头头很快就被造反派抓了回来。父亲可倒了大霉,比他拼命为之效忠的当权派挨的打更惨,挨的斗更多,挨的骂更狠,因为他是工人阶级的叛徒,是走资派的走狗,既是政治问题又是品质问题,被人瞧不起,单位里不再拿他当人看,我在学校里则成了地地道道的“狗崽子”!

  我宁愿当个真正走资派的女儿。走资派毕竟掌过权、得过势、吃过香,人们可以批判他、憎恨他,却不敢轻视他、鄙薄他。有人甚至明里批判他,暗里巴结他,想到当权派终归是当权派,将来也许还会掌权的。当那种人物的儿女暂时受点委屈也值得。我的父亲演的这算哪一出呢?丢人现眼,他活得太老实、太憋气了!

  为了洗刷父亲带给我的耻辱,我用了多少心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要想入团就得先博得老师的喜欢,要讨好老师就得有点惊人的举动引起她注意,学校号召捡废钢铁,我就脱下头一天上身的新褂子兜废铁,同学们吓一跳,老师被感动,表扬我是全心全意地一点不掺假地学雷锋。捡的那点破铁不值五角钱,跟我那件新褂子的价值根本无法相比,但我不心疼不后悔。谁知我越是积极,同学们越恨我,越瞧不起我,他们往我书包里倒墨水,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从后面往我身上砍石子。我成天孤零零的,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去,有几个同学一见了我就起哄:“汪汪,狗,狗!”

  我的活路只能是离开这个学校,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自己的家,宁肯死了也不能再像爸爸那样活一辈子!所以学校刚一开始动员上山下乡,我没有跟任何人商量就报了名……

  火葬车来了,它像个会走动的骨灰匣一样让人发瘆。全家人突然像大合唱一样一块儿号啕起来,他们平时哭得不卖劲儿,原来是留着力气在送爸爸走的时候大哭一场。我却是只有哭的感觉,再也发不出哭的声音。帮忙的人在门外点着了鞭炮,屋里的人七手八脚,闹闹嚷嚷,把父亲抬起来送上火葬车。妈妈和姐姐哭喊着扑向火葬车,帮忙的人把她们拉住了。我始终抓着父亲的手,随着担架不顾一切地跳上了火葬车。我跪在父亲身边,用两只手紧紧握住父亲的右手。

  “小芳,下来吧,咱们坐后面的车。”

  好像是嫂子的声音,我没有心思搭理她。我不能离开爸爸,不能让他一个人躺在这黑乎乎、阴森森的火葬车里。

  “别管她,她是犟眼子!”

  哥哥把花圈也想放进火葬车,我使出全部力气才勉强喊出一点声音:

  “别碰着咱爸爸!”

  一个来帮忙料理丧事的老大爷把花圈拿走了,对另一个帮忙的人说:

  “颜师傅的这个老闺女还真孝顺,成天不吃不喝,哭得死去活来。轮到我死的时候能有人这样哭我就知足啦!”

  看来真哭还是假哭是瞒不过别人的,儿女的哭声不仅能慰藉爸爸的亡灵,也能慰藉活着的人的心。我感激那位老大爷看出了我的孝心,我把爸爸的手攥得更紧了,如果他有知觉一定会喊疼的。

  “哐当”一声,火葬车的后门关上了,车厢里一片漆黑,我看不见父亲的脸,双手抓得更紧了,父亲的手又粗又硬。

  火化场在远郊,汽车要走一个多小时,进了火化场父亲就真正的走了,我愿意就这样握着父亲的手永远走不到火化场。火葬车里密不透风,一股又腥又霉的恶臭噎得人喘不上气来,车厢不停地晃动,父亲的尸体也在担架上轻轻地摆,就像又活过来一样。我一点也不害怕。由我来陪着父亲走完这通向死亡的最后一站,我感到满足,感到心里的悲痛似乎也减轻一些了。

  四周格外安静,只听见了车轮滚动的声音。没有人管我,也不会再有人劝我,我可以尽情地哭,有泪尽情地流,没有多长时间好哭了。人活得这么艰难不哭是不行的,可是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能够痛痛快快地大哭、敢哭,把心里的忧患悲哀痛苦委屈酸咸苦辣全都哭出来……

  (她想跟我说什么?泪光闪烁,黯然神伤,脸上的线条无比柔和,惹人爱怜,我真受不了女人的眼泪。几乎可以断定,这位颜经理一定是来向我叙述她感情生活上的不幸,开头先谈她父亲的死,借以打开自己感情的闸门。

  前天,我中学时期的一位同学突然来访,费了好大劲儿我才认出眼前这位地道的“城市胖大嫂”就是昔日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侯玉屏。当时她是学校女子篮球队的队长,每逢她们赛球或练球的时候,球场四周就围起好几层人墙,几千只眼睛与其说是看那只飞来蹦去的篮球,不如说是为了尽情地光明正大地盯着侯玉屏,苗条的身材欢跃奔跑,有力在扩张,美在流动。姣好的脸蛋红扑扑,充溢着生命的朝气。飞扬的短发像黑色的闪电,放射出一股强大的电波,吸住了所有观众的心,无一例外地都为她叫好,为她的队加油。许多男同学以能跟她说上几句话或被她看上一眼为荣。想不到岁月的斧凿竟把她砍削成这副模样!我仔细观察才能找到她身上残存的那一点年轻时候的神韵。几句客套话一说完,我问她找我来有什么事情?侯玉屏突然哭了起来,咧着大嘴,完全不管美观不美观,不管我心里会怎样想,她哭得自然而又真诚。我发现女人的眼泪是与人交往的最好黏合剂,有了这种东西立刻就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拉近了。

  她的精神眼看就要崩溃,谁知道呢?也许永远不会崩溃。但我感到惊慌失措,请她快点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需要我帮什么忙?我一定两肋插刀!千万别这样真枪实弹地大哭。

  侯玉屏的丈夫比她大十三岁,年轻的时候说不清得过一场什么大病,左边的肺和四根肋条被摘除了。身子变歪,右肩高左肩低,胸脯扁而瘪,不论走到哪里,“半导体”的外号始终像影子一样跟随着他。导者,倒的谐音。再加上秃顶,丝瓜脸,这副尊容真够十五个人瞧半月的了!这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他的内心世界比他的外表更难令侯玉屏容忍。他们有三个孩子,二闺女今年要考大学,回到家就复习功课,“半导体”一进家门则必须打开电视机。如果他回来得晚一点,就边喝酒边看电视,酒菜倒不甚讲究,只要有一盘炒鸡蛋、二两花生豆就行。如果侯玉屏再给他加上两个菜,他就会美得摇头晃脑,啧儿咂儿地把酒喝出响声来。喝到兴高采烈时,他就敢当着孩子们拍拍侯玉屏的肩膀,得意地夸上几句老婆:“咱这小娘儿们,没比了!”倘若他回来得早,酒足饭饱之后沏上一壶热茶,往电视机跟前一坐,不看到播完了第二天的节目预报不挪窝。只要是电视剧他就百看不厌,没有电视剧有广告也能看得津津有味儿。光眼看还不行,嘴里也不闲着,他的评论自然都是独特的顺口的有时也不失幽默感的一串串粗话,激动起来还要手舞足蹈,拍桌子打板凳。如果有武打片或者足球赛,那更是如同过年一般,“半导体”从一早晨就念叨,就盼着天快点黑。想想看,有个这样的“一家之主”,家里会有多热闹!

  二闺女、三小子不得不用棉花把耳朵堵上。趴在墙角的台灯下准备功课。大闺女已经参加工作,就越发看不惯她爸爸身上的俗相劣骨,更受不了他像个大烟鬼似的,香烟一根接一根。他越激动越高兴就抽烟越多,把屋里熏得老是乌烟瘴气。为了三个孩子的健康,侯玉屏也只得给他买好烟抽。他的气质本来就是劣等的,如果再抽劣等烟卷儿,通过他的单肺臭嘴过滤后吐出来,那气味还好闻得了吗?三个孩子嘴上叫他爸爸,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但并不认为“爸爸”是个好名词儿,全不尊敬他,惹急了一块向他进攻。只要有一个孩子先对“半导体”发难,其余的两个人就会在旁边策应,一唱一和。

  二闺女忍无可忍:“妈妈,瞧你给我们找的这个倒霉爸爸。你怎么找了这么个人?到马路上随便捡一个也比他强!”

  大闺女的思想已经比较解放:“要叫我呀,一天也跟他过不下去!”

  看过电影《雷雨》的小儿子也接上一句:“还不如鲁贵。”

  “半导体”的优点是不管儿女们骂出多难听的话,他也不会寻死觅活,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甚至不影响看电视。因为他比儿女们更会骂街:“你们这仨王八蛋要造反哪?”

  二闺女:“你搅和得我看不了书,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别你妈的拉不出㞎㞎赖茅房!”

  大闺女:“那个臭电视有什么好看的,连幼儿园水平都不到,就你一个人看得那么上劲!”

  “你管得着吗?老子为你们挣了大半辈子命,不就是有这点享受嘛。”

  小儿子最坏,知道他爸爸怕谁,就说:“妈妈,明儿个你到厂子找他的头儿去,就欠叫他的头儿治他!”

  “小王八蛋!”

  一只茶碗飞过来,“半导体”被捅了疮疤,勃然大怒。

  可惜孩子们并不怕他,挨几下打也不怕他。

  “我们是小王八蛋你就是大王八!”

  “他本来就是第三者插足,咱妈根本不爱他,是他涎皮赖脸地硬把妈给磨过来了。”

  “这就叫本事。我不把你妈夺过来,能有你们这群小王八蛋吗?”

  “半导体”反而笑了。他知道自己不是王八,所以对儿女们照骂不误。

  侯玉屏在旁边坐着,一声不吭,她要说说孩子,孩子是会听的。但她不想说,这能怨孩子们吗?她想说丈夫。丈夫是不会听她劝的,只有她离家出走或提出离婚,“半导体”才会真的害怕。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怎么可以老演那一出?除此她实在不愿意跟丈夫说话,有什么可说的?有时十天半月想不出一句可以跟丈夫说的话。

  然而“半导体”并不需要她的语言,也不管她的灵魂呀什么的,只要能给他炒菜做饭,能给他烫酒买烟,能给他管家,夜里能给他个身体,就足够了。他形容侯玉屏的身体也有自己独特的语言:

  “摸着像凉粉儿,上去像个小轮船儿,真美,我这辈子算不白来!”

  因为他的躯干瘦小枯干。

  侯玉屏真想哭。但是只要有丈夫在跟前,她就一滴眼泪也没有,她感到自己像个木头人一样活了这么多年。只要离开丈夫,她就感到自己像个活人,对谁都可以大哭一场。

  她找我来就是为了痛痛快快地哭给我听?她应该去找心理学医生。据说在发达国家心理学医生很赚钱。中国有多少像她这种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的家庭?特别是中年人的感情生活,许多人都碰上了一点危机。可惜我对心理学著作读得太少了,否则一定会比当写匠有出息。

  侯玉屏怎么会嫁了这样一个人物呢?)

  有几个日子是我到死也不会忘记的。一九六八年六月二十三日,下午两点三十分,车厢里站满人,站台上挤满人,车上车下一片怪声怪气的哭叫声。那不是正儿八经地哭,开头谁也不敢哭,万一落下个破坏上山下乡运动的罪名那就够你哭一辈子的了!一种被压抑的哭泣,一种被憋得变了腔调的哭声,从几千张嘴里一块发出来,变成一片号叫,一片怪叫,惨不忍睹,悲不堪闻!

  去内蒙古落户是我自己拿的主意,我一肚子火气,一肚子仇恨,能够控制着自己不哭出声。当看见要跟我一块走的红卫兵大队长也抱着家里人哭天抹泪,我才敢流泪。我的上半截身子探出车窗,妈妈和大姐一人拉住我的一只手,她们早就哭成了泪人,不比现在哭父亲的去世流的泪少。当时她们认为我去内蒙古就是发配,就是有去无回,跟死了差不多。人们哭小的总要比哭老的流泪多,从这一点看我是幸运的,小小年纪就赚了亲人许多眼泪。

  我没有听见火车鸣笛,也不知道火车是什么时候开动的,只觉得拉着妈妈和姐姐的手越来越紧,渐渐拉不住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们拉着的手分开,我眼看着妈妈昏倒在站台上。

  我全身都湿透了,分不清是汗是泪,妈妈怎么办?姐姐一个人能把她救活吗?站台上那么多人会帮忙的,大家都是同病相怜,怎么见死不救?这能怪我吗?我不主动报名也得走,与其被打着走不如自己走,还落个爽快,落个积极。既然早晚都得走,晚走不如早走,早走也许会去个好地方,上级好拿我们做样板动员后边的人。如果我们去的地方又苦又穷,后边的人谁还愿意再学我们的样子上山下乡呢?以后才知道我这些小心眼儿、小聪明全都不灵。

  妈妈和姐姐被人群挡住了,我看不到她们了。这时车厢的喇叭里传出一道命令:

  “全体起立!”

  我们都在自己的位子上站好。

  “让我们共同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

  我们重复着,但声音沉闷,混乱。

  “让我们放声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大海航行靠舵手’,预备——唱!”

  “大海航行靠舵手……”

  大家唱出的是哭音,声音尖细而又微弱。唱到第三句的时候车厢里变成一片哭泣声……

  自我记事以来这是第一次难忘的大哭。

  第二次大哭就是三个月以后了。

  内蒙古迎接我们的是夹生的高粱米饭和爬着白蛆的黑酱。一间屋里住着我们八个女同学,一切都不习惯不适应,连饿带累熬得大家邪火特别大。火气一大是非就多,为了一点小事也会吵架,一吵架就哭,一个人哭别的人就跟着一块哭。大家好像千方百计地寻找一切机会痛哭,发泄心里的委屈和痛苦,她们都是“红五类”,有这个权利放开嗓子大哭大闹。唯独我不能哭,我是地地道道的“狗崽子”,低人一等,不敢哭。因此一有人吵架我就急急忙忙地站在中间劝架,我怕她们哭,看着她们哭而自己不能哭是最难受的事。

  慢慢地我学会了笑,难受的时候笑,愤怒的时候笑,受了委屈笑,挨了饿笑。但我心里实在憋得难受,真想找个机会大哭一场!

  有一天下小雨,我刚接到家里的来信,想家的情绪实在难以遏制了,就骑上马跑到二十里以外的大草甸子上,在这儿不论怎么哭怎么叫也不会有人听见!我先是像演员练嗓子一样坐在马背上大叫:

  “啊——啊!”

  这喊声逐渐地变成了哭声。我撒了大泼,像个野人,像个疯子。我拼命地哭号,荒漠的大草原立刻就把我的声音全部吞没了。我尽情地放逐眼泪,但泪水很快就被雨水冲掉了。我哭够了,哭累了,从头到脚都被雨水浇透了,心里舒坦多了,骑着马慢慢回村子。

  汽车停住了,骨灰匣式的车厢打开了,哥哥跳上车来。

  “小芳,快起来,帮我把爸爸抬下去。”

  我想站起来,可是腿不听话,伸不直。我的双手还紧紧攥着父亲的右手,也松不开了。不知是我舍不得离开父亲还是父亲舍不得丢下我,他的手指弯曲,骨节像铁钩一样死硬死硬,跟我的手指绞在一起。

  哥哥害怕了,吓得脸都变了颜色:

  “小芳,你怎么啦?”

  他这一喊叫,姐姐、嫂子们都围到车门口,不哭爸爸倒大呼小叫地哭起我来,“小芳”、“小妹”地喊个不停!

  还是火化场的工人胆大有经验,跳上车用力把我的手指掰开了,哥哥把我扶下车。他们抬走父亲,我紧追两步,哭喊着要往父亲身上扑,眼前一黑却倒在姐姐的怀里。我并没有死过去,心里还挺明白:

  “爸爸就要被他们烧了……” 蒋子龙文集.7,燕赵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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