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一辈子有多少秘密，天知道。这个问题就像问一个人一辈子要吃多少粮食要喝多少水一样。隐私是我们生活的重要部分，越是生命质量高的人，隐私就越多，似乎隐私越多，生活就愈加丰富。

　　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什么意思也没有。我是想说，陈骁这个人的秘密太多了。我不得不承认，保守秘密，秘密做事是一种本领，能够把秘密的事情做成，做得滴水不漏，更是出奇之人。

　　我在集团军干部处工作一年之后，过足了政工干部的瘾，又有点想入非非。说实话，当干部处副处长并不是我的最佳选择。只要我耐着性子坚持，干部处长的位置也是指日可待，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职位。手握大权不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前程辉煌。当过军官的人可能都知道这样一个事实，凡是在干部部门主官交椅上坐过的人，几乎没有不提升的，除非犯了错误。

　　但是我渐渐地失去了兴趣，我不适合做人的工作，尤其是不适合做有权力的工作。我多次问自己，我要权力干什么？我能使用这些权力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吗？不能。我能用这些权力做我自己能做的事情吗，还是不能。权力是双刃剑，一方面它能给我们带来好处，另一方面，它在给我们带来诸多方便的同时也会给我们带来危险。如果我小心翼翼地使用这些权力，我就必须放弃我自己的许多意愿，我会为了保护这权力而丧失自我。如果我不能小心翼翼地使用这些权力，那么这些权力很快就成为绳索，捆住我的手脚。

　　有一次陈骁到军部开会，休息的时候我们两个人在办公大楼前面散步，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陈骁，陈骁说，你牟卜真的与众不同啊，思维出奇。

　　我说，没有什么出奇的，我觉得一个人还是应该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这也是你教导我的。

　　陈骁说，其实你最适合当干部处长，因为你能够正视权力的危害，所以也就不会滥用职权。

　　我说，我不能为了当一个称职的干部处长，就扭曲自己改变自己。

　　陈骁说，那你想干什么，难道你想当和尚，不食人间烟火？

　　我说过去耿尚勤帮我分析过，他说我是创造性人才，独立创造可以，混迹人间不行。武晓庆是竞争性人才，独立创造不行，混迹人间可以。

　　陈骁说，我看你这个干部处的副处长当得很好啊，锦绣前程在向你招手，怎么就突然不想干了？

　　我说干得很好的是牟副处长，可是委屈了我牟卜。

　　陈骁仰起脑袋看天，突然打了一个喷嚏，然后揉着鼻子说，好，你牟卜大彻大悟，看破红尘。你的事情你拿主意，老班长不再指手划脚了。不过，依我之浅见，你恐怕当不了作家，也当不了科学家。你怎么独立创造，独立创造什么呢？

　　我说我想搞研究。

　　陈骁笑了，哦，你想做学问啊，那我不打击你的积极性。

　　我说你也说过，人的历史其实就是一部奋斗史，也是一部选择史，我还是想选择我自己想做和能做的事情。

　　陈骁说，可是这个选择往往不是单向的，你选择了一种职业，那种职业还不一定能够选中你。你要慎重哦。

　　我说那就听天由命了。

　　那次跟陈骁探讨之后，我又思想斗争了很久。终于有一天，我向黄嘉平提出了调动工作的申请。

　　黄嘉平听了，嘴巴大张着半天没有合拢。黄嘉平说，你是怎么回事，难道在干部处不顺心吗，难道工作中遇到了难题，难道被首长批评了，难道是我委屈了你？

　　我说都不是，我不适合长期做机关工作，我想搞研究。

　　黄嘉平说，你研究什么？

　　我说我研究战争中的哲学问题。

　　黄嘉平说，战争中的哲学问题是个什么学问？

　　我说，这很复杂，战争哲学问题包括战斗力的形成，战斗力的使用，战斗力的结构，战斗力的强化，战斗力的消失，战斗力的毁灭，等等。战争哲学就是战争中一切学问的总和。

　　黄嘉平说，前所未闻，只能说我孤陋寡闻了。

　　我说，不是处长孤陋寡闻，其实我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我想研究。

　　黄嘉平沉吟了一会儿说，你是开玩笑吧，这样的玩笑你今天开了就开了，出去可别乱说啊。

　　我说我是认真的，我已经跟军区编研室的冯主任说过，他也愿意调我。处长劳驾你在政治部首长面前帮我说说，成全我吧。

　　黄嘉平半天没有吭气，好大一会儿才说，这真是老革命遇到了新情况。我在机关这么多年，还没有听说过一个干部处的副处长主动辞职去当一个什么研究员。牟卜，你不会不知道，干部调整工作马上又开始了，我可能不会在干部处呆的太久了。

　　我说我知道，你要提拔到二十七师当政治部主任。

　　黄嘉平笑笑说，现在还是在酝酿阶段。不过，我不会老是堵在你前面的道路上。你能不能再等一等，干吗那么心急火燎的？

　　我说处长你误解了，我不想当干部处长。

　　黄嘉平见我态度严肃，知道我不是信口开河，但是他还是感到困惑。我理解这种困惑，在我们这块土地上，居然还有不愿意升官的人，确实是稀有动物。如果不是我自己提出来的，而是别人向我提出来的，恐怕连我自己一时半会都不好接受。

　　黄嘉平说，那个研究员是个什么级别？

　　我说，可大可小。我不在乎级别，只想做事。

　　黄嘉平说，好吧，我知道了，我再想想，你也再想想。 特务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