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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疼痛温柔 刘醒龙 3319 2021-04-06 06:19

  往事哪堪回首。组成一个人的过去差不多全是遗憾、懊悔和既能使人奋发,也能使人沉沦的伤感,真正能从往事中找回欢愉、快乐的人又有几许。过去,现在,未来的幻觉反复搏动着曲苏的每一寸肝肠,她的心灵象核桃一样刻满许许多多的痕迹,只要再加以少许压力就会支离破碎。她有一千曲苦衷,她有一万种祝福,她需要诉说,她需要宽恕,她需要喜剧性的大团圆——不!我不能看到他们那种装模作样的笑容,只能在绝不原谅,极端仇视的情况下他们才会对我微笑。那是嘲弄!那是报复!那是审判!啊,我宁肯看到他们在哭。不不!他们的眼泪早已流干了,剩下的只有血,如果让他们再流血,那还不如让我去死好了。哭?笑?悲剧?喜剧?天啦,这些永远也不可能出现了,除非真的有座奈何桥——面对亚柳妈曲苏真想抱头痛哭,倾尽衷肠。但是,话虽无数,字字句句只能从目光中传感;泪流不尽,点点滴滴全在心中翻涌。她盼望公园的长椅,她盼望湖畔的草墩,她盼望山湾的小树林,她已越来越趋于爆炸,血管在收缩,心脏在舒张,假使有一个安全地带,她不可能有效地控制它们,而在列车上,周围几乎已是陌生人,她只有用沉默来掩饰心灵的波动。她茫然地坐在铺位上,只有不时地眼球微微一动,才使她同天才雕塑家的伟大作品有所区别。

  亚柳妈斜靠在床头的立柱上,不时发出几声只有女儿才能听见。而别人只能从她面部皱纹的变化推测出来的叹息。

  亚柳轻轻地捶着妈妈的背,灵秀的眼睛里,流露出伤心、乞求或许还有害羞的神情。

  在第二层以上,欧阳、马希和王太维他们拍打着铺板,用比汽笛声还沉闷的嗓门,反复唱着一首歌。方言夹着普通话听不清歌词,但是单单那旋律,就使曲苏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象贴了一层白纸。

  原词原调唱多了自己都感到无聊。这些“李谷二”、“苏大明”的门生,终于憋住了令人心惊肉跳的歌喉。

  欧阳往铺上一仰:“太乏味了,走遍天南海北也没这次这样霉气。”

  马希嬉皮笑脸地凑近他,“当然罗,把一个漂亮的姑娘独自甩在家里,能安心得下。”

  王太维搭上腔,“你可别太痴情,老弟!女人可不是好东西!”

  马希赶紧接住茬。“最毒妇人心。天下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心毒手狠。你莫以为结婚了就万事大吉。就是有了孩子,她想飞想走,另择高枝,另配风流你也管她不了。”

  欧阳霍地一个仰卧起:“难道你妈妈也是这样的?”

  马希面有愠色:“你、你怎么这样说话!”

  王太维阴沉着脸说:“只要她是女人,就不会例外。不要看她们现在道貌岸然,一副正人君子像,好象是天下无双的慈母,其实心肝肺腑里少不了那见不得人的东西。不信咱们组织一个专门调查委员会,就在这列火车上,甚至在这节车厢里肯定大有其人在。”

  忽然亚柳插进来说:“你们这些社会学家,请换个地方讨论行不行?”

  欧阳说:“请不要干涉内政。这可是我们花钱买的地盘。”

  马希一笑:“亚柳,别多心,你是上帝的使者,不属于女人范畴。”

  王太维有点漫不经心:“对不起,我们的行动是受《赫尔辛基宣言》保护的。”

  几颗泪珠在亚柳的眼窝里打圈圈:“你、你们太不通人性了。”

  “外交家,你的胡罗卜加大棒政策失灵了,第三世界软硬不吃,不肯屈服呢!”马希连忙打起了圆场。

  “吭吭!吭吭!”列车吼叫着嗖嗖地几下将一座弹丸小站远远甩到身后,站台内外的各种景物象放电影时卡片一样掠过窗口。车厢内出现片刻沉静。只有列车播音员那没有感情的柔软的声音在介绍着附近的什么名胜。

  欧阳猛地心血来潮:“我们合伙编个故事、小说什么的行不行?”

  “编故事?”马希、王太维有些莫名其妙。

  “对!咱们也不想拿它去换稿费,只要能解闷就行。”

  “怎么个编法?”欧阳的伙伴们兴致来了。

  “这个嘛…”欧阳一拍后脑勺:“我先讲,你俩接着补充。”

  “你行吗?我看还是让太维先讲。”

  “瞧不起我?哼!还在读中学时我的作文就是呱呱叫,哪一次范文宣读总少不了我的。”

  王太维摆摆手:“好!好!由你讲。”

  欧阳得意地挤挤眼,清清嗓子。

  “很久以前,大别山南麓有个不大的小镇,小镇东南角上有户人家,夫妻俩带着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

  “等等!”马希叫起来。“什么不大的小镇,能这么说吗?文理不通还想主讲。再说你这个开头一点小说味也没有。”

  欧阳不高兴了:“你知道小说是啥味?是咸的,还是甜的?”

  马希也是唇枪舌剑:“猪八戒才希望小说味是甜的。你自己不懂——”

  王太维又施展出外交才能。“我看这样:咱们先设计几个人物,然后围绕这些人物的命运,一人讲一段,各人想怎么讲就怎么讲,只要故事不断线,人物性格发展合乎逻辑就行。”

  “妙!”马希率先同意,欧阳只得投赞成票。

  “父亲!”在一秒钟里马希构思了第一个人物。

  “母亲!”王太维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欧阳想了半天才说:“继母。”

  “你这不是存心捣蛋吗?”马希说,“没有儿女哪来继母之称呢!”

  王太维拦住马希。“行行,就给他们添个儿子。不过得取个名字。

  “良善。”欧阳抢着说。

  “伦德。”马希不甘示弱。

  “王良善!”“李伦德!”二人争执不休。

  王太维耸耸肩:“不行,都俗气了。我看还是叫柴晓牧!”

  “柴晓牧!”在旁边摆出一副不屑一顾模样的亚柳,吃惊地复述一遍。似睡非睡的亚柳妈瞪大了眼睛。曲苏推开怀里的阿华猛地抬起头来:“晓牧?他在哪里?”

  王太维紧紧盯住这戏剧性变化的场面:“你们都怎么啦?这只是编故事呢?”

  曲苏低下头,嘴里仍在喃喃着。

  欧阳又提议:“我看继母应该有个亲生女儿才行!”

  “当然可以。反正到时候这段故事让你编,最好放点调味品,不然就太淡了。”

  “来段爱情?没说的,准保够刺激。她也该有个名字。”

  欧阳瞅了一下亚柳:“现成的,大方,动听,又富有诗意。”

  “亚柳?好!”马希、王太维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地叫起来。

  他们说着,议论着,曲苏如同抱着一只震动捣固器,没有一寸机体能够安静。头顶上传来一阵沉重的响声。她明白,这是陌生人在翻身,这么久没有动弹,想必睡得腰酸背疼了。 疼痛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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