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桦是江南才女。在北京的发奖大会上,几位白发苍苍的老前辈曾这样称呼她。的确,开国以来,能够获得绘画和小说两项全国奖的人还有谁呢?三十而立,她到底如愿以偿了。天性神经过敏的林桦随即发觉,自己已经处在某种旋涡之中。每当一位名声显赫的文学前辈,亲切地拉她在身边坐下后,四围便投来许多妒恨的目光。她每一丝神经末梢都紧张起来,甚至无心去听那娓娓道来的教诲。于是,某一天,某一位有声望的老作家抚着她的手说:你还年轻,要有更大的作为就必须做到虚心——虚心——再虚心。于是,古老的谣言带着新的内容,向每一个既定目标飞去,在这个充满疑虑与渴望的时代,引起了不大不小的共鸣。
林桦没有理会许多盛情的邀请,径直回到江城中那座在别人眼中突然变得与众不同的小白楼。她现在还没有到潇潇洒洒四出游说的时候,她迫切需要的仍是奋斗!奋斗!因为代表获奖者发言的还不是她;因为衣阿华国际笔会中心还没有邀请她;因为她还没有坐上波音747去巴黎、维也纳、斯德哥尔摩;因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名单上,还没有印上:中国·林桦;因为——要达到的目标,与在此路上的敌手实在太多了。频繁的竞争一秒钟也没停过,林桦哪敢随便松弛自己奋进之弦呢!“咚!”丈夫在放“二脚踢”迎接她?不!一只药罐子掉在她的脚下。“叭!”这回她看清了,丈夫有意将一瓶药摔得粉碎。丈夫的宝贝儿子,在她去北京的头一天刚满两岁,而且是在医院里过的生日,他没来得及体验妈妈给这个家庭带来的殊荣是什么滋味,幼小的生命就变成了一掬黑灰。林桦收到过电报,但那一天她醉了。老前辈们领头向她祝酒,她还能不醉么!结果未拆封的电报不知掉在什么地方。她断定,电文一定是“我已拟定将大作改为电视剧本,请给予方便”云云。讨嫌!林桦心里厌恶极了:这些公开的窃贼,聪明的傻瓜,辛苦的懒汉。一念之差,使曾经被林桦戏称为“女性的骄傲”的丈夫,变得如同一头发怒的公牛。第二天,一切都平息下来,两人拉开距离去了一趟法院后,她就再也没有回到那幢小白楼。过了几天,两名搬运工拿着她的字条,将楼上的几千册藏书和两大捆手稿,搬到一个新的地方。
很快,林桦发现:自己为之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在一些人眼中,她是作家兼画家。慕名而来的猎奇者,渴望得到指点的未来的文学家与艺术家,和想借助她正在日益上升的名望,为自己过去的冤屈昭雪的底层人物……纷纷而来。而在另一些人的眼中,她仅仅是一个企望找一棵大树作为靠山的待嫁少妇。讨教的人得到的只是失望,求救的人空手而归,猎奇者几乎被撵出门外。至于求婚者,尽管都是一些颇有自知之明,自觉哪方面都无损于她的人,仍免不了一番嘲讽,几回捉弄。一时间,舆论哗然。
林桦感到自己需要安静。
她想起了曾经发誓不再回来的大山、森林和高高的木楼,想起了曾经赌咒不再见到的野花、野草和酸甜的野果。 疼痛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