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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树菩提 刘醒龙 2684 2021-04-06 06:19

  华文贤不等孙仲望起床就说:“这回是真有事找你,我俩一起写个戏怎么样?”孙仲望说:“你莫心血来潮,戏是大耳朵百姓都能写的?”华文贤说:“修张家河水库时,你当宣传员,不是老说要写个戏吗?”孙仲望说:“就算真的能写成戏,叫谁去演呢?”华文贤说:“我刚才到文化站那里去转了一圈,文化站门口贴着一张告示,县剧团收购戏剧剧本呢!”孙仲望不信:“又不是牲畜家禽,怎么能收购呢?”华文贤就要他去看看。

  西河镇不大,稍走一会儿就到了镇文化站门前。果然有一张告示贴在墙上,说是为了响应省委书记将黄梅戏请回老家来的号召,经过认真研究,县文化局、县戏剧工作室和县黄梅戏剧团联合决定,公开向社会征集戏剧剧本,并同时举行优秀剧本评奖活动,评出优秀剧本若干个,获奖剧本将发给奖金一千元,等等。

  孙仲望动了心,要进屋找文化站长问详情。华文贤拉住他,说我们偷着写,别声张,成了就一鸣惊人,不成就偃旗息鼓。趁四周无人,华文贤将那告示撕下一块,刚好将“发给奖金一千元”这一行字去掉了。孙仲望不理解。华文贤说:“有一千元作诱饵,谁见了不动心。特别是镇中学的那些老师,穷得要命,见有这高的奖金,还会白白放过?他们水平高,动起手来,我们就没指望了。”

  又说了一阵,他们商定下午还是到孙仲望家继续作商量。言毕,两人就分了手。

  回家后,媳妇已在堂屋里坐着。孙仲望乜了一眼:“还当你不想活了,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走了。”又说:“你也真怪,从前我打你打得半死,也没见你往娘家跑,怎么越老越娇气,像你儿媳妇一样,重话都不能说一句了。”

  厨房里忽然钻出一个人来:“爸,你又在表扬我哇?”孙仲望脸红了,他没料到儿媳妇猫在屋里。其实,媳妇并没有回娘家,她只是跑到儿子家去了。儿子见了挺生气,就让媳妇将母亲送回来。儿媳妇说:“大明让我给爸带了信,说你若再对妈不客气,可别怪他到时候六亲不认。”孙仲望有火发不出来,脸上有些紫颜色了。媳妇见了忙开口说:“都是气头上说的话,都莫当真。你有事先回去吧。”

  儿媳妇走后,媳妇主动上来和孙仲望说话:“我看见你和华文贤在文化站那儿嘀咕半天,有什么要紧的事吗?”见媳妇眼里漾着笑,孙仲望心里一下平和了:“我们想给县剧团写个剧本,写好了可以得到一千元奖金呢!”媳妇说:“你分散一下精力也好,不然,五十岁的人,说不定还要上医院去丢一回丑。”孙仲望说:“我能让你丢什么丑?”媳妇不肯说,他想了半天才明白,是指上医院去刮胎。

  中饭过后不久,华文贤就来了,手里拿着几本没用过的旧帐本,还有一支没有挂钩的圆珠笔。

  华文贤一坐下就说:“我们先商量写个什么故事。”孙仲望忽然一阵紧张:“你打算真写呀?”华文贤说:“上午不是说定了吗?”孙仲望说:“我一点把握也没有,你一个人去写吧!”华文贤晃了晃头说:“我虽然读了初二,你只读过初一,但你唱本比我读得多,戏路子比我熟。其实,你也别太自卑,作家里面水平低的人多得很。水平低不怕,就怕没有生活。”孙仲望想了想说:“要不我俩先扯个故事架子。行,就写出来。不行,就别去劳神费力。”华文贤说:“不!不行就再扯一个。”

  开始扯架子时,华文贤说要写一个万元户。孙仲望却要写计划生育。争了一阵,孙仲望说,他看过县剧团的戏,演的都是儿女情长的故事,计划生育最容易写出儿女情长来。华文贤扳指一算,果然每个黄梅戏都是演的那种柔肠百折的事,就服气了。

  故事却是极好扯,都是些现成的事。主要东西用的是孙仲望媳妇娘家的事,再加上镇政府门前计划生育宣传栏上公布的外地的几件事就成了。

  编好的故事是这样的:某地王家儿媳妇怀孕了,请人算命说怀的是女儿。王家老爹要儿媳妇去引产,儿媳妇思想进步,坚决不肯。王家老爹没办法,又不能容忍独生儿子不给他添个孙子。万般无奈中,王家老爹在儿媳妇生产之际,趁乱溜进产房,偷了一个胖胖的男婴,连夜跑回家。却不料,这男婴正是儿媳妇生下的。儿媳妇在医院痛失亲生骨肉,好不悲伤。另一好心产妇见此情景,心生怜悯,就将自己刚生下的女儿,暂借给王家老爹的儿媳妇。谁知假戏真作,搞得弄假成真。王家老爹的儿媳妇将别人的女儿认作骨肉,坚决不要自己的亲生儿子,而那位好心产妇又坚决要自己的嫡亲女儿。最后,王家老爹坦白了一切,两家人皆大欢喜。

  接下来是分场次:第一场叫盼儿,第二场叫偷儿,第三场叫借儿,第四场叫争儿,第五场叫换儿或还儿。换儿是华文贤的意见,还儿是孙仲望的意见。两人争执不下。比扯整个故事花的时间还要多。还是孙仲望的儿子后来出了个主意,让写个括号把两种意见都写上去。让剧团的人去挑选。戏的名字他俩没有分歧,就叫《偷儿记》。

  二人扯到这儿时,都来了精神,都说那一千元奖金非他俩莫属。

  稿子由孙仲望执笔写,署名则是华文贤排在前面。因为是华文贤先知道这个消息、先起写戏的念头的。这里有个先来后到的原则。

  华文贤在一个旧帐本的第一页上写着:大型五幕现代黄梅戏《偷儿记》,编剧:华文贤、孙仲望。然后,将一叠旧帐本统统交给孙仲望。孙仲望怔怔地盯着那些字,说:“若是哪天,戏台边的字幕真的这么打出一些字来,我可真不敢看。”华文贤说:“为什么不敢看,又不是偷别人的抢别人的。”孙仲望说:“也是,我们脸上又没刻姓名,谁知道是两个地包子写的,说不定还当是两个大作家呢!”

  华文贤说:“仲望,你几天能写一场?”孙仲望说:“最低也得三天。”华文贤说:“三天不行,最多只能两天半。要抢在最先交稿,不然等人家手里有一大堆稿子时,人家就不会看我们这破帐本了。”孙仲望听了直点头。华文贤又吩咐几句关于字迹要工整等话,就走了。

  华文贤一走,孙仲望的媳妇就说:“你别与他合作。你看他那精,二十年前当会计时的帐本,还能留到现在。跟他一起搞,那一千元钱你可能一分也到不了手。”孙仲望说:“你怎么这样看人,他是你表弟呢!”媳妇说:“可你是我丈夫。” 无树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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