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惊回千里梦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木槿花西月锦绣3月影花移约重来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齐放看着我和卓朗朵姆,“殿下拜托主子一定要保护好卓朗朵姆公主和肚子里的小世子平安到西州。殿下口谕,卓朗朵姆公主无论生男生女,只有夕颜公主能继承大统。”
卓朗朵姆又哭了起来,而我也愣在那里。这话怎么越听越像是遗言?可是段月容是超级大妖孽,是紫微天王转世,他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挂了?想起昨夜他的表现,我的身上还穿着他留给我的天蚕银甲,我的心却莫名地惊慌起来。
晨光照进马车,眼看来到宫门处,阿黑娜捂着嘴在帘外低泣道:“恕奴婢不能再侍候娘娘了,请娘娘一路保重吧。”
巨大而沉重的宫门打开了,响彻我的耳膜。
忽然有人高叫:“女太皇有令,关闭宫门。”
那是卡玛勒的声音。
众人心中一惊,我也紧张了起来。
卡玛勒可是女太皇的心腹,亦是果尔仁的亲侄儿,他来是什么意思?
阿黑娜站出来,拿出撒鲁尔的金牌高声道:“奉可汗陛下之命,送皇后前往阿拉山采集圣水,以献给腾格里。”
卡玛勒微笑道:“女太皇担心君莫问乘乱出逃,故而命微臣前来看看皇后处可有异动。”
阿黑娜冷冷道:“皇后前往阿拉山采集圣水,已是每年的惯例,又有何奇怪?前后有众多侍卫,大人多虑了吧。”
卡玛勒与阿黑娜眼看起了争执,忽然轩辕皇后的声音响起,“是卡玛勒吗?”
卡马勒立刻下马跪在马车前面,惶恐道:“臣奉太皇之命护送皇后出宫,冒犯尊贵的皇后,罪该万死,请皇后殿下见谅。”
我瞪着孟寅,却见他闭着眼睛说话,吐出的却是轩辕皇后的声音,“梅录大人担心本宫安全,如何有罪呢。”
就在这一日,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段月容要如此重视这个太监了,不仅仅是因为他拥有温顺的性格、精明的财政能力、忠顺体己的脾气,原来更重要的是他还有这样一种异能。
他睁开眼睛,指指我手上的手镯,我便轻轻将手伸出帘外,做了一个罢了的手势,孟寅说道:“快快请起。”
大队人马又开始前行,出了这弓月宫的宫门。
阿黑娜的声音在帘外响起,“娘娘,山中阴寒,这块巾子请娘娘拿着用。”
我略掀帘,阿黑娜递上一块突厥女子常用的香巾。
我伸出那只戴着金刚钻手镯的手,慢慢接过香巾。香巾上面绣着展翅腾飞的天鸟吉祥图案,看得出来是她亲自绣的。我那手镯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映着阿黑娜落寞的脸。
宫门渐渐合上,阿黑娜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我们下了马车,换了坐骑,我却开始感到心惊肉跳。我问孟寅怎么会知道我手上有这只手镯,他说是段月容告诉他的。在宫门口出不了时,就用这只轩辕皇后的手镯,但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段月容这小子怎么不告诉我,原来他认得那个张老头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问道:“殿下带了多少兵马进来?”
“殿下以贺朝为名,只带了一百精甲入弓月城。”齐放说道,“不过另有四万大军攻乌兰巴托,二万大军在西州屯兵,应该在昨夜子时就出发潜入弓月城附近。”
“原来这全是为了换我和卓朗朵姆,他为了让撒鲁尔相信他结盟的诚意,便换了我们做了他的人质。”我一拍脑门,“他犯什么傻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卓朗朵姆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浑身都在发着抖,就同我肩膀上的鹦鹉一样,“莫问,我们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是该乖乖地到西州去等着他,然后与之会合,还是回去与他并肩作战?我会不会同他一起死在弓月城?我会不会成为他的拖累?
难道他想让我照顾卓朗朵姆,因为她肚子里是他唯一的亲骨肉?所以才不告诉我这些安排?
果尔仁掌握着突厥最精锐的部队,女太皇又站在他那一边,撒鲁尔若不是被逼到绝境,绝不会同大理联合。撒鲁尔最强的军队是阿米尔的葛洛罗部,就算同段月容联合,能有胜算吗?
他是大妖王转世的,他那么强悍,他怕谁?
他一定会没事的,我只要帮他把卓朗朵姆送到西州,然后安心等他就成了。
我这样对自己说着,对,不要紧的,快到西州了,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我要洗个热水澡,我要换件棉布衣服,衣上还绣着荷花花样……再沏一壶上好的碧罗春,不知西州有没有好茶……
对,就这样……
可是我却猛地勒住了我的马,停了下来。
众人诧异地看着我,西域的风猎猎地拂着众人和我的发,风声鹤唳中,一缕青丝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对齐放欲开口,齐放早已笑道:“我陪主子一起回去。”
我怔住了,然后释然地笑了,我对他点点头。
春来和沿歌齐声说道:“那我也去。”
我安慰着众人,“我同段太子乃是生死之交。”我实在想不出一个更贴切的话来形容我同段月容的关系,只能说我们肯定是比哥们更铁的。
我清了清喉咙说道:“而且我有阿米尔的腰牌,一定能安然见到殿下,只是太子口谕不可废,尔等定要平安送卓朗朵姆公主到西州安顿。”
我对孟寅和朱英抱拳说道:“二位年长多智,江湖经验也最是丰富,我的这两个徒儿和公主就全靠二位了。”说罢不由他们回答,转身策马就走。
卓朗朵姆大声哭了出来。我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因为我怕一回头我就后悔了。
那只五彩鹦鹉却从卓朗朵姆的肩膀上振翅高飞起来,划过长空,远远地跟随在我们身后,最后还是落到我的肩头。我微笑地看着它,加了一马鞭。
到了一处安静之所,齐放却从包袱里,像变戏法似的翻出一套小号突厥服装、一把弯刀,还有引线、火折等。
我的嘴巴愣是没闭上,“小放最近为何如此神机妙算哪?”
齐放笑道:“是太子殿下嘱咐我准备的!”
“啊?”
“昨夜他对放说,您与他夫妻一场,为人又重情义,若是知道他的安排,定会折回来与他同生共死。”
“啊?”
“孟寅和我定是挡不住您,确然他也十分期待您为他抛头颅、洒热血。”
“啊啊?!”
“所以他让放准备了一切您需要的东西。”
“……”
看来我中计了。看着那只鹦鹉,心中忽然一哆嗦,我怎么觉得自己有点像段月容养的一只鸟似的,对于我的生物习性,他比我自己还了解呢?
可是此时此刻我不后悔,我的的确确会折回去。
命运是一个多么奇妙的东西。
七年前,在华山脚下,我恨不能食其骨肉,而如今的我却已然做不到看着他死去。
我把鹦鹉抛向空中,心中默念:自由地飞吧,莫要再受这尘世的半点羁绊。
那只鹦鹉在空中盘旋着,落到一棵红柳上,默默地看着我和齐放离去。
我们又回到宫门前,拿出阿米尔的令牌,宫人根本不问一个字,只是眼神闪烁地放我们进去。
我们向腾格里天祭坛走去,一路上竟无人阻挡,终于来到北极宫的天祭坛。
圆形的天祭坛周围是一圈一人多高的石狼围成的神道,祭坛上两只巨大的金狼雕像双目威严地俯视着众生,令人生畏。周围的士兵林立,警戒万分。
守卫祭坛的士兵看了看我腰间的令牌,低声用突厥语说道:“午时礼炮。”然后递上两块红巾。我注意到他们身着黑甲,手臂上皆戴着一方红巾,巾上绣着紫罗兰。
只听得女太皇正在念祭祀祷文,无非是歌颂伟大的腾格里,感激武运昌盛,牛羊肥硕。
我从我平时捣鼓的百宝箱里拿出望远镜看去。远远的高高楼台上,女太皇一身火红吉服,撒鲁尔可汗身穿黑色金狼绣的祭服;右首果尔仁一身红袍领着群臣跪拜,倒与女太皇相得益彰;左首轩辕皇后和碧莹一同带着宫人伏地。
下首异国使者群里为首跪着一个月白吉服的王子,戴着大理的紫金王子纱翅冠,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完美的美人尖,削尖的下颌,嘴角总是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一双紫瞳光彩夺目,在人群中微凝,似在寻找什么人。正是那等着我来抛头颅、洒热血的段月容。
突厥天祭正是霜降时分,草木黄落,蛰虫咸俯,寒风乍起,冰冷沉重的铠甲压着肩颈,让人不由自主地打着冷战。我同齐放戴上红巾,敛声屏息地经过狼图腾狰狞的飞檐下,混入侍者群中。
正值巳时三刻,阳光正好,女太皇阿史那古丽雅头戴金光闪烁的皇冠,金冠上的红宝石闪着耀眼的光芒,眼角薄施金粉如飞,手持阿史那家的狼头金权杖,似女神庄严,同果尔仁两人眼波相触,女太皇微笑如初,涂着金甲油的修长玉手拂过绣金袍袖,欲将祭文递给果尔仁。
忽然阿米尔长身立起,上前高叫:“禀女太皇,果尔仁叶护有多宗罪孽,没有资格祭祀腾格里。”
“放肆,神圣的腾格里面前,安敢咆哮?”女太皇冷冷道,“还不退下。”
女太皇又接着道:“今日乃是天祭,历年由朕及叶护老大人同礼,乃是狼神祖先的规制,今年何由不可?分明是阿米尔聚众闹事,来人,还不快将阿米尔拉下?”
撒鲁尔却冷冷道:“母皇且慢。正是叶护老大人德高望重,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何不让伯克说个明白,也好安我突厥众部勇士之心。”
不等女太皇说话,阿米尔早已撒开长长的羊皮卷轴,大声念道:“火拔氏果尔仁四十余载,独霸朝政,徇私枉法,骄纵跋扈,纵部欺弱,欺主媚上,祸乱后宫,投敌叛国。总此七罪,罪无可赦。臣等请草原伟大的女神和可汗陛下,诛果尔仁,逐火拔氏,还草原一个公正。”
女太皇示意依明前往夺下阿米尔的卷轴,没想到依明反倒劈手夺下女太皇手中的权杖,对着女太皇冷笑。
女太皇怒喝出声,衣袖高高拂起,忽然祭坛上一杯祭酒摔落在地,众人发出恐惧的声响,“腾格里发怒了,腾格里发怒了。”
女皇面色凝重,冷然看着撒鲁尔和阿米尔,厉声道:“可汗陛下,莫非你想在腾格里面前杀害朕,杀害你的亲身母亲?”
她的手微扬,座下早已林立一群银甲武士,间又夹杂着一些火拔家的红袍士兵。
撒鲁尔面色冷峭,站出来厉声道:“果尔仁七罪当诛,若有庇护者,便是大突厥的敌人,腾格里必诛。”
“陛下可要想好了,”果尔仁不慌不忙,微微笑道,“陛下刚刚统一了突厥帝国,便要残害忠良吗?我火拔家世代忠良,老臣更是侍奉三代大突厥可汗,天下皆知老臣为阿史那家一生尽忠,甚至没有任何妻子和子嗣。请问台下各位高贵的伯克和梅录,何人敢出列质疑果尔仁的忠诚,何人敢出列证明阿米尔的胡言乱语是真?那才是大突厥的敌人,腾格里必诛!”他的灰瞳一转,厉声向台下咆哮,而台下竟然哑然无声。
撒鲁尔面色阴沉,而果尔仁面露得色,女太皇眉头紧皱,却不发一言。
我本来乖乖地躲在一角,正在考虑怎么通知段月容,让他赶紧退出圈外,同我一起逃走,不想忽然有人在我背后猛推一把,将我推了出来。我重重地摔在场中。
立时所有人的视线转向我,最接近我的那群衣着鲜亮的贵族,居然不约而同地飞快地闪开,绝对以突厥人所赞美的苍狼豹子之神速,给我迅速腾出了一大块地方。
我捂着屁股站了起来,强自镇定,心中暗惊是谁在暗算我?我看向人群,想找小放,眼前却只是一群深鼻高目的西域中人,每个人或大或小,或双或单,或圆或扁,各种颜色的眼睛里,都在同时反映着两个深刻的中心思想。
首先是赞叹:“多么忠勇的武士啊。”
然后是哀叹:“兄弟,你死定了。”
我的脸上冒出汗来,抬头却见撒鲁尔看我的眼中微讶,果尔仁一干人的憎恶就更别提了,余光一闪,却见台角一人长身立起,对我笑颜如花。
他施轻功飞身跃起,大漠长风中,袍角翻飞,如大鹏展翅,紫瞳光耀生辉,眼波如水含情,桀骜的眉梢充满风情地对我挑起。他翩然落到我的身边,如天人下凡。
众目睽睽之下,在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之前,天人同志极其志得意满地从宽袖中伸出一双莹白的手,微微弯腰,执起我的双手,轻轻放到唇边落下一吻,眼波勾逗间刹那勾魂摄魄,唯听他的声音,对我柔柔笑道:“你来啦。”
我有那么一阵恍惚,这不是梦里紫浮的台词吗?
我与段月容假凤虚凰地生活了那么多年,按理应该习惯他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的风格,然而这一刻,我张开了嘴,却根本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
我能说什么?我该说什么?
最后只能勉强缩小口型,极其简单地说道:“啊!”然后醒悟到我身上穿着男装,还是突厥士兵的衣服,立刻血色上涌,欲抽回手。
果然,周围的人没有一人的下巴是合上的。
就在这时,礼炮乍响,四面八方涌入身着黑甲、臂系红巾的人群,如铁水骇然涌入,蔓延到哪里,那银甲和红甲便是一片血腥,在场参加的伯克、梅录少有营救果尔仁者,多是或骇然,或冷笑,或木然地慢慢地带着自己的人退出祭坛,然而更多的是不及逃走的,皆枉死在混战之中,血肉模糊。
早有一群武士护住后妃女眷,轩辕皇后冷然道:“热伊汗古丽勾结果尔仁,迫害宫人,残害皇嗣,还不押下?”
“原来皇后陛下早已背叛了女太皇陛下。”碧莹冷冷道,“轩辕家的女人果然会见风使舵。”她仰起头,鄙夷道:“我身怀狼神之子,谁敢碰我?”
香芹眼中闪出可怕的光芒,恶狠狠道:“轩辕家的女人,我要杀了你们。”
她尖声叫着,冲向皇后,未到近前,人已惨叫着伏倒。
却见阿米尔浑身浴血站到轩辕皇后身前,冷然道:“你这个冒牌的奸妃,陛下早就认出真正的木姑娘,你不过是紫园的贱人姚碧莹,还敢在这里行刺皇后?”
其时我正在寻找段月容,可是听到这话却愣住了。
碧莹也愣住了,嘴唇颤抖了起来,“你说什么?陛下早就知道了?”
轩辕皇后也一怔,在我的印象中,轩辕皇后是温柔如水的,却不想就在那一刻她的眼神忽然阴冷了起来,那美丽为嫉妒所扭曲,她绕过阿米尔,紧握一把华美的利刃冲向碧莹。
碧莹退无可退,正中左肩,她美丽的眼中犹带着倔强,人慢慢地抱着肚子凄然地跪倒。
我本能地想冲过去,却被人拉住了,一回头却是一双紫瞳森冷。
段月容替我砍倒一个偷袭者,死死拉住了我,“这是他的家事,已轮不到你管了。”
我挣不开他的手,也无法反驳他的话,一颗心凉了下来。
再回头,却见皇后正要再出第二刀,果然一把犹滴着血的弯刀挡住了皇后的匕首,竟然是撒鲁尔,而就在极度心跳的那一刻,我看清了皇后手中的匕首,是我的酬情。
天空不知何时开始怒吼,大雨滂沱而下,天祭化为一片血海,雨水冲刷着人们身上的血迹。撒鲁尔的红发黏在额上,雨水淌过他的长睫毛纷纷滴下来,酒眸凝着那一双伤心惊恐的琥珀琉璃瞳,却是久久说不出话来。往日情人间的亲昵明明还在眼波间流动,却不知何时悄悄地横亘了残酷的背叛和冰冷的杀戮,似被那明心锥生生割开心脾,痛断肝肠。
皇后颤声道:“她不是可汗心中的那个人,可汗也明明知道的,为何还要救她?”
“皇后多虑了。”他收回了目光,回过身去,再不看碧莹半眼,冷冷地注视着皇后道,“她的肚子里有阿史那家的皇子,朕要这个孩子。”
皇后的花容悲伤欲绝,冷笑道:“花木槿说得没有错,陛下果然还是爱上了这个贱婢。”
“我说过很多遍了,不准跟我提这个名字。”撒鲁尔的脸冷得可怕,一刀挥去,三个银甲人倒地,他回首对皇后大声吼道:“不准跟我提这个名字。”
他终是爱上了碧莹,而碧莹也爱上了他。
以前在西枫苑时,非白曾对我说过,人生的误会有很多,有些误会终其一生也无法解开,令人一生挣扎,生不如死。
我与非珏错过一生,同碧莹之间似是进入了一个死胡同的误会,而这两人也因为女太皇和果尔仁结出了一个死结。
“看到了没?快走。”段月容在我耳边轻轻嘲讽着。
我回首,他的月白吉服早就被血染一身。场中的情势渐渐倒向了撒鲁尔,黑甲吞没了银色和红色,处处散落着红色的紫罗兰方巾,那殷红一片,已分不出是那褚红本色还是鲜血染成。
果尔仁脸上拉了道口子,满面阴沉地护着女太皇,不停地砍杀着跃上台来的黑甲兵士。
忽然撒鲁尔跃上祭台,怒吼一声,果尔仁两个护卫已被他砍个四分五裂。
“老臣一路扶持可汗母子,打陛下出生起便殷勤看护,”果尔仁冷冷道,眼中有着不可见的伤感,“陛下为何如此仇恨老臣、残害火拔家?陛下难道不怕腾格里的惩罚吗?”
“老匹夫,”撒鲁尔恨然一刀砍去,“你勾引我的母皇,秽乱后宫,私育孽种,想取朕而代之,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果尔仁颓然倒地,擦着嘴边的血迹,冷笑道:“孽种?我同你母亲的孩子是孽种,那你这个身上有一半汉人血统的野种又算什么?”
撒鲁尔的眼瞳恨似烈火,好像那滂沱大雨亦无法浇熄他的怒火,正欲上前拼命,果尔仁与女太皇眼波微触,便将手中的弯刀甩向撒鲁尔。撒鲁尔一刀挥开,那刀柄弹向祭坛的金狼雕像,正中那怒视前方的狼眼睛,果尔仁地下的石板一陷,掉了下去。
与此同时,祭坛周围的那圈石狼口中纷纷吐出铁箭,以天祭坛为圆周中心射向场中人,皇后惊呼声中,那比雨丝更细密的箭阵射了下来。
电光石火之间,段月容一把抱住我,随手提来一个突厥人挡在眼前。
我看不到任何人,只觉惨叫声不绝于耳,我的四周刹那间血流成河。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前面的突厥人吐着血沫成了一个可怕的刺猬血人,眦目尽裂,极度愤恨地看着段月容。段月容却冷冷甩开他,快速抢了面小盾牌,然后护着我蹲下,躲在尸山中。
“这个果尔仁还真不是省油的灯啊。”段月容看着我,眼中却闪着一种嗜血的兴奋,“还留着这个机关,连自己人也杀,若我是撒鲁尔,自然也想要除掉他。”
我浑身颤抖着,心中却忍不住想着,皇后和碧莹都在台下,撒鲁尔会救哪一个,碧莹还是皇后?
一回头,却不期然遇上一丝熟悉的眼神,布满浑浊的血丝盯着我。
我一愣,这不是那个张老头吗?他怎么也在,他同我们一样,躲在尸山下,身上穿着一件撒鲁尔兵士的黑甲,臂上也系着紫罗兰红巾,还是满脸褶子,一只小眼,不过身上的锣锅子早已不见,显得身材高大。我早就知道他是易容的,不过他长这么高,我居然一时没办法习惯。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也一径默然地看着我,眼看着两人身上、脸上慢慢地溅满了殷红的血雨。
箭声渐消,我们站了起来,眼前一片尸山,我看向高台,空无一人。女太皇、撒鲁尔、碧莹,还有皇后,都不见了踪影。一片静默中,积满尸首的天祭坛更显得空旷而可怕,唯有耳边悲唳的血雨腥风,不停地往人脸上泼来,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放眼望去,唯见那个脸上挂着嘲讽之意的段月容,四处找称手的兵器,还有正在替自己包扎手臂的张老头,兀自沉默。
我蹒跚地四处翻着尸体,唤着小放。
渐行至祭坛边缘,手扶一只石狼,我的心开始绝望。
忽然成堆的尸体中一人猛地抓住了我的手,一张狰狞的脸露在我的眼前,“花妖精,你去死吧?”
原来是香芹。我奋力挣扎,她瘦骨嶙峋的手怎么也不放我,眼神疯狂地盯着我。我向后拉住那头石狼,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脚下的地板猛然往下塌,我同香芹,还有一群尸体便呼呼往下掉。
我一扭头,却见段月容和那个张老头都向我奔来,然后一片黑暗包围了我。
我幽幽地醒来,耳边隐约有人说话,“义父,一切可安好?”
那声音温婉忧郁,如琴音入耳。
“无妨,不过是皮外伤罢了。”果尔仁的声音沉沉传来,“可惜我带来的那一班武士都死了,他们跟随我多年了。”
“你不用担心,我现在要同卡玛勒去密室拿银盒。有了这个银盒,那撒鲁尔便不能奈我何了。你同香儿在这里等着。莫怕,我已将神兽关在第七天,在我们归来之前,断不会前来伤害。看好这个花木槿……我要让撒鲁尔和大理太子付出代价……”
声音时断时续,我的头痛似裂。过了许久,我使力动了一下手指,渐渐地睁开了眼睛。
碧莹正坐在我的身边,细细地看我。她看到我睁开了眼睛,好像受了惊吓,撑着腰腹站了起来,眼睛依然盯着我,却离得稍微远些。
我环顾四周,香芹浑身流着血,在那里喘着气,碧莹好像在替她上药。
香芹接触到我的视线,冷笑着,“花妖精醒了。”
我麻掉的双手双脚渐渐动了起来,我使劲挣了一下,终是坐了起来。
香芹惊恐地看着我。
碧莹略微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她手头的工作。
“花妖精,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香芹猛然挣脱碧莹,冲上前来,甩了我一巴掌。
碧莹唤了一声香儿,可是香芹却没有停手,露着一张满是刀痕的脸,正欲甩第二掌,我一把握住她的枯手,然后微一用力,踢向她的小腹,将她蹬得老远,冷冷道:“你的今天也不怎么漂亮啊。”
香芹的脸扭曲起来,却挣到伤处,软软地倒下来。
我刚站了起来,却见迎面一柄利剑相向,银光闪闪,那晶莹剔透的双瞳冷然地看着我道:“花木槿,莫要忘了你身上的旧伤,要斗狠也支持不了多久。我手里的宝剑削铁如泥,你若不想死在这里,那就往后退。”
“碧莹,”我凝视了她许久,只觉满腔冤屈不解,终是颤声道:“好歹我们也曾相交六年,你病重之时我也曾日夜不眠地照顾你,你何苦这样对我?”
没想到碧莹却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响了许久,直笑得身子打着战,泪水都笑了出来。
她猛地收了笑容,然后就冷在那里,仿若静默冷酷的死火山,让人噤若寒蝉,她高昂着头,一步步向我走来,“你知道紫园里是怎么说你妹妹的吗?”
“碧莹……”一切都是为了锦绣吗?我哽在那里,满是酸楚,根本不知道该对碧莹说些什么,那一腔歉疚涌上心头。
“她是一个不知廉耻的贱人,为了攀高枝,在紫园里睡了一个又一个,最后终于攀上了原青江那棵大树了!”她对我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她为柳言生相迫,为了逃出生天,将二小姐的玉佩放在我的枕下,陷害于我,换来了紫园的恩宠。可惜,锦绣再无耻、再下贱,又如何比得上你花木槿半分呢?”
“你说什么?”我愤怒地看着她,渐渐我的大脑变得晕眩。
她的笑声猛然一顿,“你的妹妹陷害我,是为了攀上富贵荣华。每个人都交口称赞,你是庄子里有名的贤人善人,为了照顾义姐,在德馨居一待就是六年,为了不让我在战火中受苦,让果尔仁带我到西域避难。多好的姐妹啊,我常常对自己说,我姚碧莹何德何能,定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才有了你这样一个善良重义的好姐妹啊。
“可是,我到西域的中途就病倒了。那个时候,二哥和义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救回了我,这才发现我一直被下了一种慢性毒药,而那种毒药叫作流光散。”碧莹的眼中流露出恐惧,“这是一种前朝皇家毒药,紫园的暗人也有,是给保护贵人的死士拼命之际用的,用之便可瞬间聚集几十年的功力,代价是耗尽数十年的阳寿。那流光散在我常年吃的药物中混服,因有大量的人参和三七花,故而那药性又被冲淡了很多,所以导致气血不足,五行不顺,长年体虚,受尽折磨。”
仿佛有一个惊天的响雷,又似有恶鬼的咆哮,从天而降,直直刺入我脑海,打碎了我所有美好的回忆。不知是她凌厉的气势,还是我震惊所致,不由得倒退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嘴唇哆嗦了许久,终是流泪道:“你胡说什么?”
我话未说完,她却厉声说道:“是我胡说?还是你的演技太好了?那六年的药物不正是你负责调配,全是你和锦绣帮着从紫园搞来人参养荣丸的吗?
“为了权力、地位、荣华、富贵,这几年花锦绣什么都可以牺牲,确然她至少从不掩饰她的野心和奸妄。”她轻嗤一声,“你们几个真以为我是个什么也不知道、一心只依靠小五义的病痨?你真以为我看不懂花锦绣那双紫眼睛中的鄙夷凶狠之色吗?你们真以为我会看不懂你们心中对我的怜悯吗?花木槿,你知道那种躺在床上像个废物,看人眼色,却连自杀的力气也没有的滋味吗?”她凑过来,对我吼道。那满腔的悲愤恨意从她身上迸发出来。
我口中喃喃说着:“碧莹。”
然后我便再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流着泪定定地看着她,脑中的印象却全是当年大雪纷飞的夜里,瘦骨嶙峋的病美人,喘得生生咬破了嘴唇,差点翻白美丽的双眼,她那骨瘦如柴的手死死挣扎着抓住我的胳臂,对我喊着:“木槿,好苦,你让我去吧,你让我去吧。”
泪水自她满是恨意的美目中滑落,“你还记得吗,锦绣害我那年她八岁,八岁啊!才八岁的小女孩如何会应付像柳言生那样的恶魔?又怎么会懂得以这样的手段来害我呢?可你一进紫园便语出惊人,让你的好妹妹留在富贵的紫园。是你,一切都是你,是你把妹妹推进了紫园,好为你铺下富贵之路。后来她饱受禽兽的凌辱,你便哄锦绣加害于我,好让锦绣平步青云,又可挡在前线,替你遮风挡雨。你一边下药害我,让我那几年生不如死,可是却借着照顾我之名,退到安全之所,另一边勾引二哥,又诓骗大哥,让他们为你们姐妹俩卖命。你的好妹妹终是惹怒了夫人,你再也藏不住了,就让二哥求原非白照顾你,于是一个勾引老子,一个勾引儿子。”
她讥讽道:“可笑的是……你伴我在德馨居那几年,我还天天都为你感谢上苍,心想一定是上天怜我姚碧莹自幼父母双亡,又遭奸人陷害,所以才赐给我这么好的一个姐妹来与我相伴啊,我还想用自己的性命来证明你的清白,却不想你是这样一个豺狼之心、狠绝人寰的恶妇。”
“够了,姚碧莹,你休要在这里血口喷人。”我愤怒地大叫出声,血腥味在喉头涌现。
可是她却在那里轻蔑一笑,继续道:“那些年你虽害我生不如死,可我从没有真正地恨你,因为毕竟你还是让我活了下来,而且陪伴了我六年。”
香芹在那里擦着口角的血迹,眼中满是疯狂的幸灾乐祸。
“你知道二哥有多可怜吗?以他的本事,本来根本不会着了柳言生的道,可是为了保护你的好妹妹,他、他、他被柳言生……你知道你的好妹妹是怎么回报他的吗?她挑唆原奉定暗算二哥,好在原家主人面前争宠!可是二哥从来都不让我和大哥告诉你,怕你伤心。”她琥珀的眼瞳泪如泉涌,泣不成声,“那年你在馆陶居被你妹妹气得吐血,昏迷不醒,那黑了心的原非白便拷问二哥,把二哥打得体无完肤。他受了这样的折辱,却一言不发,一心只想着你有没有事,还忍着伤痛求原非白允他来看你。你终是醒了,二哥却倒下了,发起了高烧,眼看人也不行了,来来去去口里念的还是你,还是你。”她对我唾了一口,轻蔑道,“我姚碧莹此生最恨的就是你这样利用二哥。永业三年,他冒死陪你下山,转眼你却卖身投靠了南诏狗,做了大理太子的婊子。”
“碧莹,我花木槿也许不是什么好人,可在此两个月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过什么流光散,更不要说残害你,这其中必有隐情……”我轻轻擦了擦我的脸,忍住满腔冤屈,艰涩道,“永业二年我确累二哥陪我下山,差点尸骨全无,的的确确……是我对不起二哥,可是,”我从牙缝里迸出话来,“我没有投靠南诏,更没有做段月容的女人,你明明知道我身上有生生不离。在德馨居,我也从未害过你,若我真是狼子野心,口蜜腹剑,掩饰得天衣无缝,你我毕竟相交六年,日夜相对,时时相守,演技再好的人也会露出破绽。以你的聪慧也看得出来,你怎么可以相信果尔仁的挑拨离间?果尔仁一心想让你做撒鲁尔的枕边人,他对你示好,你必忠心于他,然后安排你在撒鲁尔身边。撒鲁尔专宠于你,自然也会被他所掌握。”
她向我鄙夷一笑,“你果然知道这个道理。”
我一时语塞在那里,久久地才迸出话来,“那好,你口口声声爱二哥,那么你为何要顶着我的名字,变成了热伊汗古丽,变成了非珏的妃妾?”
泪水弄花了她的妆容,那疯狂的眼神,映着那种秘密被揭穿后理亏的惊恐。
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向前一步,她却微微后退了一步,取出丝巾,慢慢擦净了脸,走到香芹身边,换了一副飘忽的笑容。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淡淡道:“你永远也见不到可汗了,我也见不到了。不仅是可汗,任何人都见不到了。我答应过二哥不会伤你的性命,所以我也不会害你。反正……”她又恢复了优雅圣洁,轻轻笑着,那美丽的笑容渐渐从她的嘴边漾开,就好像多少次在德馨居,我拼命找乐子逗她笑时,她对我浅笑的模样,以前我多喜欢看她笑,然而如今她的笑却比毒蛇还要可怕,她轻轻说道:“我们都活不了多久了,你再也不能伤害我了,花木槿。”
德馨居的点点滴滴在我脑海回放着,可是我与她之间却横着道道心防,阴暗的罪恶将她伤害,如今的她为了报复也变成了一种新的罪恶,那紫栖山庄所有美好的东西,一直在我内心深处的最真实的回忆,那一片最热情的心意片刻竟化为虚无,我感觉我的人就像掏空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愤怒和辛酸在我胸中燃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下药害碧莹?那药确是从锦绣、宋明磊,或于飞燕手中递来,还有那个为我们配药、送药的赵孟林,他也经常查验这人参养荣丸,难道会是他?他是非白最重要的私人医生,如果是他,那非白……
我的手脚冰凉,口干得要晕过去一样。我稳住心神,咬牙切齿道:“姚碧莹,你、我还有锦绣之间有多少恩怨,暂且不提,你要恨我一生我也没办法,你且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为什么要答应果尔仁那个老匹夫,冒我的名骗非珏?当年在玉北斋非珏对你也甚是礼遇,他又如何对不起你了,你为何要害他?”
“我没有害他,我是为了救他。”她一仰脖子,理直气壮道,“当年陛下得知你命赴黄泉,已然心碎欲绝,寻死觅活的,后来好不容易练成神功,人也是一言不发,看到你的花姑子,人已癫狂,我若不答应义父,陛下肯定承受不了第二次打击,说来说去还是你害了他!”碧莹看着我诡异地笑了,“试问你的心里真的爱陛下吗?如果是这样,为何你不来弓月城找他?”她极优雅地走近我,染血的织锦袍上闪着珍珠宝石的光辉,仿若段月容送我那毒蛇王身上的花斑,绚烂多姿,却又让人心生寒栗,“木槿,说说那段月容为何会为了你单枪匹马地闯到弓月城来?你身上若有生生不离,你们的女儿又是从哪里迸出来的呢?”
我血腥味渐渐地涌了上来,她的眼瞳映着我愤怒铁青的面容,似乎更快乐了,“你我相交的那六年里,你梦里哭泣的名字不就是那个长安吗?木槿,其实你根本不爱陛下,你爱的只是一个影子,一个永远不会背叛你的痴儿,一个满足你虚荣的影子。没有人知道你心里究竟爱的是谁,到底是那个鬼魂长安,昔日的原非白,还是卖身投靠了荒淫残暴的段月容?但我却肯定,你爱的不会是陛下。”
我语塞,定定地看着她。她的话划开了我心上的一道口子,我只觉气若游丝,仰头却哈哈笑了一阵,硬是咽下了血,定在那里对她冷笑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黑了心的姐妹?”
香芹却又扑过来想打我,我愤恨地将她甩到碧莹的身边,她便在那里害怕得连连骂了好几句水性杨花的花妖精,然后又似悲从中来,抱着碧莹痛哭失声。
碧莹轻拍着她的背,她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香芹哭泣道:“大妃,我们该怎么办呢?阿纷和木尹怎么办,我们难道真的在这里等死不成?”
碧莹的瞳黯淡了下来,轻声道:“不,我了解陛下,这么多孩子里,他最喜欢阿纷和木尹,断不会虐待他们。至于我们……至多不过流放凉风殿中凄凉老死。皇后定然不会让可汗再眷顾于我,可是她也不会杀我,因为她想要看着我生不如死,可惜我们现在落到义父手里,却比在可汗陛下或是皇后手上更糟糕。”
我和香芹俱是一愣。
碧莹流泪轻声道:“义父留着我们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香芹抽泣着,更加紧地抱着她,“等我生下这个孩子,我也便没了用。可汗不再宠幸于我,你以为义父会留我性命吗?世人争荣辱,富贵能几时?”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琥珀琉璃瞳也失去了光彩,只是一片惘然,“香儿,你我在紫园结怨一场,不想在这突厥相伴七年,想来也是缘分。如今大难临头,你看等会有机会就冲出去,然后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了吧。富贵人家万恶窟,今生来世都莫再做那富贵黄粱梦了。”说罢泪如泉涌。
香芹也是放声大哭。
忽然远远地传来一股腥臭,香芹停止了哭泣,肿得像核桃的眼睛开始流露出恐惧。
我背后的石壁仿佛有东西在彼端拼命撞击,发出有节奏的巨响。
三个女人醒了过来,巨大的恐惧掩盖了新仇旧恨。
“神兽来了,怎么回事?”碧莹的脸上也现出恐惧,“义父不是把它困在第七天了吗?不可能会这么快来。”
怪兽的嘶吼巨响着,石壁轰然倒地,一个怪兽闯了进来,口里嚼着一人的残臂,那臂上还挂着半幅紫罗兰巾,应是兵变中惨死的突厥士兵。
它进来到处嗅着,香芹骇然尖叫着,怪兽便冲向她。香芹夺过比阿剑奋力砍杀怪兽,不料怪兽一甩尾巴,像哥斯拉似的甩掉宝剑,那锋利无比的宝剑便插在石壁上,所有人一愣神间,香芹猛地将最近的碧莹推向怪兽,自己却施轻功跳到另一边,从怪兽撞进来的那堵破墙间逃了出去。
我大叫着碧莹的名字,万不敢相信这个香芹会这样做。碧莹没有武功,一下子撞上怪兽的嘴巴,怪兽叫着冲向碧莹,我从墙上使劲拔着比阿剑,砍着石地,溅出火星。我卷着破布沾着怪兽身上流下的原油滴,燃起自制火折,向正在咬着碧莹脚踝的怪兽吹了过去,空中滑过一串火焰,那怪兽骇然而退,口中却依然咬着碧莹。
碧莹的眼中看着我,嘴唇因失血而变得煞白,却仍在怪兽嘴中忍痛傲然道:“我不用你救我,反正我也不会相信你,不会感激你这个虚伪的女人。”
“姚碧莹,你以为我很想救你吗?”我咬牙恨恨道,“你且放心,我也不想救你这种是非不分的蠢女人,我只是要留着你复我名誉,可怜你肚子里无辜的孩子罢了。”
她一时痛郁激愤,便晕了过去。
我继续吹着火,怪兽一下子甩开碧莹,向我追来。
我暗叫不妙,眼看那手中的火折燃光了,偏偏护锦出了故障,怎么也发射不了。
怪兽愤怒地大吼着,我缩着膀子,拿着石块掷它,它躲着石块,不断地咬过来,我本能地大声呼救。
话说我已经很多年没叫救命了,一急之下,叫出声来,居然还是非白,一出口就觉得心凉透了。想起碧莹的话,天祭台上非珏对轩辕皇后吼的那句话,不觉悲从中来,脚一软,就摔倒在地,只好睁着眼睛看着它那满嘴人肉血腥的大嘴。
一条银灰的光芒呼啸着卷来,夹着火光,正卷在怪兽的舌头上,怪兽大叫着后退。
我快速爬向我的救兵,一抬头,原来是那个张老头,高高在上地看着我,沙哑着嗓子问道:“夫人没有事吧。”
我摇摇头,才见他挥着一条三米多长的铁鞭,上面缠着火星,如一条火龙霍霍有声地逼退那怪兽。那个怪兽也认出了张老头,可怕地嘶吼着,浑浊的眼睛变得赤红。
我躲在张老头的身后,乘机溜到碧莹身边,试图把碧莹拖出来,行到一半,碧莹痛叫出声,醒了过来,对上怪兽的红眼睛,吓得尖声大叫起来。
张老头无法施展长鞭,冷着脸,跳到我们那里,挥出长枪,直刺怪兽。
那怪兽甩尾巴撂倒张老头,向我扑来,我耳边只听到有人焦急道:“木槿!”
千钧一发之际,我来不及睁开眼,只是回身拼命地抬腕。这回护锦总算给力了,一支小铁箭射向怪兽,它扫向我的尾巴爆炸了起来,狼狈地呜呜叫着,向撞进来的地方逃去。
我浑身的力气用尽了,吐出一口鲜血,胸腹旧伤一时疼痛难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张老头过来扶着我,又给我塞了一颗药丸,我和着鲜血咽下这颗药丸,抓着张老头的衣襟,使劲喘着气。
碧莹惊惧地坐在对面看着我,捧着肚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可好?”我的意识有些迷离,张老头的声音将我唤了回来,我喘着气惊惧地回看他,他睁着一只眼又关切地问了一声:“夫人可好?”
我摇摇头,只觉心酸得发疼。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好,然而回过神来,又愣愣地点点头。
张老头担心道:“夫人可是旧伤复发,肋骨发疼?”
这人果然不简单,连我的旧伤也知道。我看着他看似浑浊的眼,点了点头。
我慢慢站起来,平复了一下伤痛,向张老头躬身道:“多次蒙前辈相救,感激不尽。敢问前辈姓名,也好让花木槿铭记于心。”
“老朽不过天下庸人一个,”张老头赶紧上前扶住我,扯着满脸褶子笑了,那眼中竟有温暖,“乱世无道,天涯沦落之人,贱名不提也罢。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现在不是时候聊这些,夫人与大妃娘娘快来吧。”
张老头在墙壁上摸了摸,一块石壁移了开来,露出黑幽幽的道路来。他当先用力一甩长鞭,燃起火舌照亮了前方的道路,只见通道内插着各种乌黑生锈的兵器,上面横七竖八地戳着各种各样的尸首,那尸首上的衣衫有些年代竟然已经非常久远,当中有一条被锋利的兵刃人工硬开的路,像是有人曾经试图从这里走过。
张老头点燃火折,在前面走着,我紧紧跟着,一回头却见碧莹的美目犹豫地看着我们。
我也惨然地看着她,心头犹冷,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老头在前方微侧头冷冷道:“如果大妃娘娘还想见到这世上的太阳,还是跟着老朽和夫人吧。”说罢头也不回地疾步前行了。
我也硬起心肠,往前跟着。
果然,过了一会儿,后面传来蹒跚的脚步声,碧莹终是一瘸一拐地跟来了,却微微同我们保持一点距离。 木槿花西月锦绣3月影花移约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