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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典礼，重华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完成的，只觉得自己被许多人簇拥着，忽而拜天，忽而拜地，昏昏然不知所以。等重华再回过神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王的宝座上，整个典礼已经结束。

　　人群散去，重华屏退左右，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王的宝座上，凉风渐起，风云变幻，重华却痴痴地望着渐晚的天色，不想回宫。

　　忽然，重华感到肩上多了件衣服，抬头一看，正是黄二郎。二郎对重华道：“我亲自动的手，很有分寸，伤口虽深，但并未伤及命脉，我已将他放逐至四凶之所，希望他能改过自新。”

　　看到重华有些吃惊，黄二郎一面替重华披好衣服，一面心疼道：“知道你不会原谅自己下令处死象，所以就替你留了后路。不过，你这病还没好利索，怎么就坐在大风天里头，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天下可就大乱了。为了天下的子民，也为了我，你要好好爱惜自己……象跟你父亲、后娘的事，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尽了全力了。”

　　“二郎，谢谢你……”重华低下头思忖片刻，忽而抬起头，对黄二郎道：“二郎，如今，你可知道我父亲、母亲将要轮回至何处去了？”

　　黄二郎道：“人世父母骨肉之情，有今生，没来世，何苦问他们的去向。你应知道，他们今世所为，必然得不到什么好的发落。你能成为瞽叟的孩儿，皆因你未修道之时，曾经受过他的投食之恩，你心下感激，想着有朝一日必要报答，于是方才有了这段亲缘。缘起缘灭，不要再难为自己了。”

　　重华长叹一口气，忽然，黄二郎发现重华似乎有些不对劲，不禁伸手去摸重华的鬓角。

　　“怎么了？”重华疑惑道。

　　“你的头发——”

　　“头发怎么了？”

　　重华借着宝座旁边的铜鉴一瞧，赫然发现自己的双鬓竟然花白了！

　　“为什么会这样？”重华有些吃惊。

　　“是……是……妖毒。”黄二郎的神情看上去很是懊恼与悔恨。

　　“妖毒？”

　　“人妖结合，人便会染上妖毒……神仙谪凡，通常身体都有辟毒之能……我……我……竟然没有确定你的情况，就与你……”说着，黄二郎“啪”地一声，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二郎，你这是做什么！为你中毒，我心甘情愿。”

　　“我终是害了你……我们的结合终究是个错！是个错啊！”此时的黄二郎，已然陷入了崩溃，他不禁一阵干呕，感到整个咽喉似乎任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黄二郎被憋得几欲昏厥。重华被黄二郎的样子吓坏了，抱着黄二郎不停地哭喊着“二郎……二郎……”这样持续了许久，黄二郎才终于缓过气来，望着眼前鬓角斑白的重华，黄二郎忍不住痛苦地发出嘶吼：“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为什么！我都已经想要放弃复仇了，为什么还这样逼我……为什么！”黄二郎对着天空怒吼、咆哮，他恨不得把这天地撕破、毁灭、同归于尽……而此时，几道霹雳划破夜空，沉闷了一天的乌云里，终于传来了一阵隆隆的雷声，跟着大雨倾盆而下……

　　黄二郎觉得此时的自己，就跟这雨水中的烂泥一般，腌臜透了……泪水、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黄二郎望着眼中已经含糊不清的重华，终于狠下心来，转身离去……他那刚刚死而复生的心，也再一次痛到失去知觉……他已经没有办法再面对重华……

　　望着黄二郎踉跄而去的背影，一身帝王荣袍的重华也不禁失魂落魄地瘫倒在大雨中，雨水溅起的一个个坑洼，仿佛冰冷无情的命运旋涡，无穷无尽，绵绵不绝……

　　当重华再醒来时，已经身在寝宫的龙榻之上，娥儿与女英守在重华跟前。见到重华醒来，女英竟一改往日的傲慢，开心上前道：“你终于醒了！昏睡了三天三夜，可把我们吓坏了。”

　　“二郎呢？”重华醒来，第一句便是打听黄二郎的下落。

　　“他……走了……”娥儿道。

　　“真的走了么……那我要怎么办……”重华喃喃着，泪珠又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男人若是可靠，母猪都会上树。不要再想那个黄二郎了，从今以后，我们三个在一处，每天高高兴兴共享天下。”女英轻快道。

　　“可是，我不想要这天下，我只想和二郎在一起……”重华痴痴道。

　　“他走了！他说他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再也不想见到你！你明白不明白！不然他也不会把你扔在大雨里不管！这样的男人你还想他做什么！”女英大声道。

　　“他说他不愿意见我？他回来了？在哪里？”重华立刻来了精神，扯住女英的衣袖着急地问道。

　　“哎呀！”女英有些不耐烦地扯过衣袖，道“他是回来过，不过没有见你，只是告诉娥儿，他以后再也不会回来，要你把他忘了。”

　　“是吗？娥儿？他说他再也不回来，要我把他忘了……”重华又起身下地拽住娥儿确认道。

　　“嗯”，娥儿点点头，“他说你们两个注定没有好结果，不可能在一起。让你忘了他……”娥儿道。

　　“忘了他……他倒是告诉我，我爱了他一千多年，天上地下，前世今生，生生死死……我该是如何才能忘了他呀……二郎……你要我怎样才能忘记你啊……”重华痛苦地呼喊着，忽然，她瞧见了娥儿身上的佩剑，不禁猛地抽出宝剑，想要自尽，幸好娥儿手疾眼快，点了重华的昏睡穴，才将佩剑夺下。

　　娥儿与女英将重华重新安置在塌上，娥儿对着帘幕道：“你瞧见了，你若离开她，她会怎么样。”

　　听到此话，满脸是泪的黄二郎从帘幕后面站了出来。原来黄二郎并没有远去，在发觉重华晕倒在雨中后，便回到重华身边，将重华抱回了宫中，并向娥儿交代了情况，请娥儿代为照顾重华。

　　“无论怎样，都好过跟我在一起……”黄二郎道。

　　“我不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来历，是神？是妖？还是鬼？也不知道你们究竟有着怎样的牵扯，不过，你没有听她说，她前世今生、天上地下的爱你，她没有办法忘记你吗？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想玩弄她一辈子又一辈子吗？”娥儿质问道。

　　“我没有玩弄她！你见过有谁赔上全族性命，豁出自己一切去玩弄一个人吗？”

　　“那你为什么要了她，又舍了她？”

　　“因为我是妖！妖与人结合，会让人染上妖毒，身体亏空而死。她曾是九天之上的神女，因为爱上我，被赐死在诛仙台上……兜转三百年，她谪入人世，受尽苦楚，本以为遇见她并得偿所愿的娶到她是命运的恩赐，没想到是老天对我的又一次捉弄……”

　　“难道妖毒就无法可解吗？”

　　“有，太上老君的仙丹。”

　　“去求他，神仙不是最慈悲为怀的吗？”

　　“哈！慈悲为怀？当年赐死重华、灭我全族的就是那些神仙！他们是不会给我仙丹的！他们只会镇妖、降妖、除妖、诛妖！”

　　“那就没有一点儿办法了吗？非要离开不可吗？

　　“你们人世有种方法，很简便易行。”

　　“什么方法？快说！”

　　“杀了我。”

　　“杀了你？”

　　“对，杀了我，重华的妖毒自然就会祛除。”

　　“你死了，你就不担心我会伤害重华吗？”

　　“担心，所以我死后不会入轮回，我会变成妖魂守在重华身边。你若伤她半分，我必百倍相报。说到做到！”

　　……

　　“动手吧！用重华头上的龙雀剑，我准备好了。”

　　“我不能杀你！因为重华已经怀了你的骨肉，我不能做她腹中孩儿的杀父仇人。”

　　“什么？”黄二郎听到此言，完全呆住了。

　　“不信，你自己去看。”重华道。

　　黄二郎恍恍惚惚地走上前，将手搭在重华的手腕上，果然是滑脉！黄二郎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从未想过自己此生会有一个孩子。

　　“她一会儿就会醒过来，到底要怎样，你好好想一想。”娥儿道。

　　黄二郎一时呆呆地立在原地，“一个孩子！我竟然有一个孩子！”黄二郎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可是……

　　“或许没你想得那么糟，你怎知事情不会有转机，我觉得这个孩子不会无缘无故的来，他选择在这个时候与你们结缘，或许意味着命运还有更好的安排。”见黄二郎有些迟疑，娥儿继续道：“你方才说了，重华为了和你在一起，生生死死、天上地下，吃了很多苦，如今，好不容易成了夫妻，你却又要以命换命，舍她而去，你倒是要让她如何自处？你明明知道，没了你，她活不下去，你换命给她又有何用？你既是无法给她结果，为什么此生还要再招惹她？”

　　“是啊，我为什么还要招惹她……我……”黄二郎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他恨不能将自己碎尸万段。

　　“你看看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她宁肯死也不要和你分开，她的腹中怀着你的孩子，无论什么原因，你怎么敢说死就死？管他什么天道王法，清规戒律，打上天庭，再难、再不可能，为了你的妻儿，也值得一试！”

　　的确，比起死，强撑着活下去才是最难的。他与重华能够走到今天，是多么的不容易。让重华染上自己的妖毒，压垮了他心中最后的坚持，他太慌乱、太自责了，他没有脸面对重华与自己，想以死的方式逃避。可是，这样沼泽一般的泥泞，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不是吗？娥儿说的没有错，他此时应该做的，是去天上老君那里，取得祛除妖毒的仙丹，而不是在这里让重华伤心难过……况且，他和重华还有了孩子。

　　“二郎……不要走……二郎……不要离开我……”听着重华的呓语，黄二郎即刻上前，抱着重华道：“是，我不走，我不离开你，我就在你身边。”

　　听到黄二郎的声音，重华睁开眼睛，看到真的是黄二郎，立刻紧紧拽住黄二郎，哀求道：“二郎，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我不走，我会永远守着你和孩子。”黄二郎动情道。

　　“孩子？”重华苍白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是，孩子，你有身孕了，怀了我们的孩子，我要当父亲，你要当母亲了。”黄二郎心疼地抚着重华消瘦的面庞道。 劫妖录（三）灵枢黄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