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仲春游船逢赤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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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黄二郎即将从时光棋盘的宙洞中走出,他马上要面对的这个世界却要早于其生辰,在其出世之前。对黄二郎而言,一切既是已知,也是未知。
彼时,人世的天下共主姓姬名俊,号“高辛氏”,都城为亳。这个“姬俊”生有五子,长曰鸷,次曰弃,三曰契,四曰放勋,五曰台玺。五个儿子之中,第四子放勋的来历颇为殊异,乃是其第三个妻子庆都所生。
这庆都貌美心善,系当朝权臣伊祁氏之女,因为不喜后宫妻妾争宠,便在与姬俊成婚后,仍然不时留住娘家,常伴父母身边。乃父伊祁氏虽然自觉女儿归宁次数过于频繁有些不甚妥当,但奈何膝下仅此一女,平素庆都母亲思女心切,主上姬俊又颇通情面并无半点不悦之情,便也索性由女儿去了。
这年仲春时节,江花盛火,碧水如蓝,适逢庆都母亲大病初愈,庆都便有心陪伴父母双亲游船赏花。一路上,波心悠曳,柳岸弥芳,三人说说笑笑,好不快哉。然而正午十分,自那西边的天空中忽然卷起一团赤色的狂云,驭着烈风,直向庆都所在的小船压来。风云交聚,一股强大的赤色龙卷风霎时将三人所在的小船卷住,直将小船带离水面,升至空中。伊祁氏眼尖,一眼望见那卷集的云层之中若隐若现着一条巨大的焰色赤龙,眦目利爪,血口鳞躯,甚是可怖。凡人何曾见过龙身,故而那伊祁氏不禁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三魂不剩七魄,完全顾不得颜面,只同夫人、船家几个死死地抓住船舷不肯放松。
然而那庆都却表现得很不一般,不仅没有被巨龙的血盆大口吓到,反而安之若素地瞧着那巨龙微笑,甚至走上前去,伸出玉手小心翼翼地轻触了一下龙鳞。那焰色赤龙不禁回望了一眼庆都,后终于收起法相,携云而去,小船又稳稳地落入江中。风消云散,花靥如初,然而那伊祁氏夫妇经此一遭,却游兴顿无,便遣船往回返,直至越日晨起,心内仍然忽忽未稳,茶饭也未进多少。船行至午时,方才远远见到埠头,伊祁氏至此方才敢长嘘一口气。哪知正在此时,前日的红云不知何时又笼上了船头,焰色赤龙在云中不时翻涌跌宕,只是身形小些,与普通巨蟒的大小相近。这一次赤龙并未施法卷起小船,只是盘桓了一会儿,便又飞走了。而那伊祁氏见赤龙两番都无害人之心,便约略有些安慰,不似前次般惊恐了。
几番波折,那庆都跟父母终于靠岸离船,回到家中。舟马劳顿,天色将黑,伊祁氏老两口便早早睡下了。可是,庆都却在榻上辗转反侧,有些睡不着。她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想着那条焰色赤龙,总觉得这条龙似乎跟自己有些什么渊源,思来想去,直到后半夜方才迷迷糊糊地睡去。朦胧中,帘幕轻曳,扇底微风,那条焰色赤龙倏忽之间从窗户飞了进来,径直扑到了她的身上。庆都一下惊醒过来,心里突突跳个不停,刚才的梦实在太逼真了,真得让庆都有些分辨不出到底是梦还是现实。正当庆都想要下地取杯水喝时,突然发现衣襟上竟然留着些许龙涎,一旁的榻上竟还放着一张沾有龙涎的红色画像。画像中的人长发飘然,凌眉俊眼,方脸阔嘴,神情不类凡俗,画上还题有四个字:“亦受天佑”。庆都将这副画小心地收藏起来,带在身边。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姬俊便派人来接庆都回去。事出突然,来人只道是姬俊夜里梦见庆都,心中思念得紧,便急急地差人来接。庆都见此,便匆匆收拾行囊,拜别父母,随来人回去了。回到姬俊身边之后,姬俊对庆都照比先前更加恩爱,不多时,庆都便有了身孕。怀胎十四个月后,腹中胎儿呱呱坠地,待庆都一瞧,孩儿的面相竟与梦见赤龙那晚所得的画像一般无二,庆都心内不禁暗暗吃惊。
庆都产子之时,未在姬俊身边,仍住父母处。得到消息的姬俊本来十分开心,奈何其母恰在此时去世。姬俊万分悲恸,哪里还顾得上庆都母子,每日麻衣素缟,为其母守了三年孝。三年之后,姬俊亦未将庆都母子接回宫中,只因害怕见到儿子便想起去世的母亲。
庆都起先还能理解姬俊,但见三年过去姬俊还迟迟不肯接她们母子二人回宫,心中便难免生出许多怨气。故而庆都不顾父亲阻拦,执意让儿子随了外公的伊祁姓氏,起名放勋,独自一人抚养儿子,每日早早晚晚,用心栽培,时光一晃便是十年。经过这十年时光,姬俊也逐渐衰老,即将面临着立储传位的问题。然而膝下的这四个儿子,都不是理想的君王人选。长子鸷生性鲁莽暴躁,次子弃性格优柔寡断难当重任,三子契又无心王位浪荡不羁,还有个小儿子台玺又十分年幼,尚在襁褓之中。
就在姬俊为王位继承之事一筹莫展、心浮气躁之时,身边的役人悄悄为其扇起了羽扇。姬俊一见那羽扇,便觉得十分眼熟,恍惚忆起是庆都旧时的随身之物,也终于记起自己还有个儿子。于是姬俊便悄悄跟仆役两个,来到了伊祁氏的家门口。早几年,伊祁氏老两口便相继去世了,只剩得庆都母子相依为命,日子虽然艰辛,但庆都铮铮骨气,就是不肯去求姬俊救济,愣是一人学会了纺织稼穑,独自撑持着过日子。所幸儿子放勋小小年纪便十分知道体谅母亲的艰辛,每日勤学苦练,里里外外帮助母亲干活,从不惹母亲生一丁点气。
这一日清晨,放勋出门打柴,看到两个生人在家门口转悠,便道:“敢问二位是要找什么人吗?”其中穿玄色衣服的人刚要回答,却被另一个绛色衣服的人拦住,道:“昨夜经行此处,遗失了一袋珠贝,故而晨起特来寻找,只是寻了半天,仍未找到。”言罢,这两个人便低着头,继续一路找寻。放勋见二人离去,便也没在意,继续上山打柴。向午时分,放勋便背着一担柴走了回来,来到家门口的柴垛前,放勋刚要放下柴火,忽然发现之前的柴火堆里隐隐露出一个灰色的小布袋。放勋将布袋取出,果然里面装了许多珠贝,这些珠贝足够自己和母亲丰衣足食地过上一辈子。然而小放勋将柴火放好之后,却带着珠贝向着晨时所遇二人的来路方向一路寻去了。走了一会儿,放勋便来到了集市上,犬羊相叫,人来人往,放勋思索了一下,便向着集市尽头的一家饭馆走去。
放勋进到屋内,果然看到早上见到的两个人在那里吃饭。见到放勋来此,两人都十分高兴。放勋见周围人多嘴杂,便小声对那穿着绛色衣服的人道:“请借一步说话。”两个人便随着放勋来到饭馆外的一处僻静之所,见四周无人,放勋便向二人问道:“敢问阁下丢失的是怎样一袋珠贝?” 答曰:“灰色布袋,珍珠29颗,贝壳32片。”放勋闻其所言与自己拾到的珠贝袋子不差分毫,便从衣襟里解出藏着的一袋珠贝,将其还给失主。绛色衣服的失主对放勋此举感到喜出望外,要将部分珠贝送与放勋做酬谢,放勋拒不肯收。
失主很高兴,又问道:“你如何知道我在此?”放勋道:“我遇到你们时,你们正往下路寻找,那路并没有多远,尽头是山崖,你们势必要折返。我算了算时间,估计你们已经要走过集市,但我想你们一早急着出门一定没有吃早饭,这会儿寻了一上午肚子也肯定饿了。这个集市就这么一个饭馆,我想你们大约在吃饭歇脚,就进来看看,果然就见到了。”失主又问:“失了那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么会觉得我还有心情吃饭?”放勋又答:“看您二人的装扮,应该不是贫苦之人,而您腰间的那块玉,料想价值也是不菲,而看您早上的神情,并没有因为丢失珠贝而多么紧张难过,故而我想丢失一袋珠贝,并不能让您伤心到吃不下饭。”
听闻放勋此言,绛衣人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将玉佩解下,放到放勋掌中道:“这块玉你好好拿着,明日在家等着不要出门。”言罢,绛衣人便神采飞扬、十分高兴地扬长而去。
放勋回到家,将玉交给母亲,讲述了白天发生的事情。庆都看到玉,心内便已明白了八九分,便向放勋道明绛衣人的身份,放勋知道后,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竟然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父亲。可怜放勋长到十岁,才第一次见到亲生父亲的模样,故而兴奋地一整夜都没合眼,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再说那姬俊回宫之后,心怀甚是安慰,未曾想自己竟然有这样一个有德、有智的儿子,小小年纪做事又是那样稳妥周详,故而也是高兴地大半夜没合眼。第二天一早,便亲自带人,到那庆都门前去接。然而庆都却让姬俊吃了闭门羹,姬俊在门口左右道歉,最后不惜下跪,庆都才让儿子打开了门。
姬俊见庆都十年之间容颜不再,此时方真心觉得庆都不易,喃喃道:“这些年不太平,我忙于国事,没能顾上你们母子……这十年……你受苦了……”哪知姬俊还没说完,庆都便看都不看姬俊一眼,不屑地打断道:“我知道你今天是来接儿子走的,如果要接儿子回去,你要答应我三件事,否则你这一辈子也休想将儿子带离我身边半步。”姬俊心中有愧,即道:“你说吧,这是我欠你们母子的,你说什么我都应你。”庆都道:“你不必害怕,我既然提出来,对你而言就不是什么难事。这第一,放勋成年之前,你不可以委其大任,平日衣食用度亦不可高过其他皇子,而你也不可以对其表现出宠爱。”姬俊道:“这个好说,第二件事是什么?”庆都道:“第二件事,每年都以放勋的名义,赈济百姓,并对十五岁以下的孩童格外优待。”姬俊道:“那第三件事又是什么?”庆都道:“这第三件事,凡皇子年满十八岁者,皆要离开亳都,到各自封地生活。” 劫妖录(三)灵枢黄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