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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两边肩膀上传来的猛烈摇晃,将陈骖再次唤回现实的时候,小院里面一片安静。身旁的严烟紧紧抓着他的双臂,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嘴,两眼当中满是关切和忐忑,默默与他对视。
已经赶到两人身后的梁老夫子,原本板着脸又要开口训人的话也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两只眼睛里面冒出了与严烟一样关切的神色,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骖茫然地看向四周,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时间又已过了多久。
直到看见严烟仍在剧烈起伏的胸膛,听到阵阵如同牛吼般的喘息声之后,他这才真正回过神来,意识到了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于是,他首先扭过头,尽可能地对着恩师露出了一丝僵硬的笑容。
这一笑,陈骖是不想让恩师太过担心,但是落在梁老夫子的眼中,居然看出了满目的萧索与决绝。
然后,陈骖将好友的双手从自己的肩上轻轻拿下,用一种再平淡不过的语气问道:“烟娘子,怎么了?那帮流民干的?”
“是的!洪二,我们实在是抵挡不住,他们人太多了……”
天色已经越来越亮,陈骖看见,在说这段话的时候,不知为何,严烟的情绪好像又开始激动起来,甚至连眼眶里面都已经隐隐泛起了红色。
陈骖伸出手来拍了拍自己好友的肩膀:“烟娘子,不急,慢慢讲。”
严烟深深吸了口气,待到自己情绪稳定了一些之后,这才缓缓开口,说出了事发前后经过。
张广成果然不是一般的难民。
在他出现之前,衙门前的那帮难民虽然已经表现出了强烈的怨恨与敌意,但所有冲突的焦点都还仅仅只是针对导致了那个少年惨死的杀人犯龚老板而已,事情的性质也只是一场外来流民与九镇本地人之间蓄积已久的矛盾爆发。
但是等到傍晚,当深负血仇的张广成终于攻破城门,带着人赶到衙门前面之后,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办到的,在他号召与带领之下,难民本就激愤的情绪被彻底点燃,开始主动向官兵挑衅。
很快,局面就彻底失控,组织起来的难民们对官府展开了真正的全面攻击。大概是五更天,同样与官府只是隔着几条街的牢房重地,也终于受到了波及。
一帮难民骤然发难,开始劫狱,本就只有几人把守的监狱大门,在猝不及防之下,几乎瞬间失守,难民们冲进来之后,直接就开始放火。等到四处火起,狱卒们手忙脚乱的情况下,难民打开了全部的监牢,牢中犯人们全部四散而逃,一个不剩。
事发当时,严烟等健壮狱卒曾经试图阻挡抵抗,无奈敌我人数实在是悬殊,几番搏斗之后,别说抓住逃犯,就连一部分忠于职守的狱卒,也不幸丧生在了刀棍与火海之中。
“洪二,我尽力了,我们都尽力了。我试过把那个杂种抓住,或者是当场杀了他。但是,真的不行,那帮狗杂种人实在是太多了。洪二,我真的尽力了,我们没有一个孬种,真的……”
说到这里,严烟尽量控制着声音中的颤抖,但发红的眼眶当中,两行热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陈骖伸手轻轻抹去了好友满是污迹的脸上那两道被泪水冲刷而成、显得有些滑稽的白色印子,轻轻问道:
“他跑哪里去了,晓得吗?”
“太混乱了,我没有看见。但是,洪二,就是张广成那帮人干的,我听到有人喊他名字了。那帮犯人肯定都去衙门口投靠了张广成,不然,他们也没地方走了。我来就是先告诉你一下,做个准备。你等我,我再去摸摸情况,现在就去。”
说完,严烟擦了下双眼,提着刀转身就要走,却被陈骖一把抓住了衣衫:
“算了,烟娘子,你这个样子,回家先好好休息下。我们是兄弟,我就不多谢你了。”
严烟一愣,眼神复杂地看着陈骖,并没有马上开口,直到半晌之后,才缓缓说道:“老李和我父亲一个班,一起在牢里面干了三十多年。这三十多年里,偷蒙拐骗,奸淫掳掠,无数的犯人进来,有的被剁了脑壳,有的坐几年就出来了。但不管是放还是杀,他们毕竟都走了,都离开了牢房。可老李却走不了,这一辈子,他待在牢里的时间比待在自己家还多。后来,我顶了班,老李就做了我的师父,第一天去的时候他就给我说,我还年轻,找到机会了趁早别干这行。因为,这座囚牢里面,关的不是犯人,犯人只是过客,关的是我们,我们才是真正的囚犯。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劝他,再熬两年,等年纪一到,就可以洗手不干,好好过几年舒服日子了。可是,就在两个时辰前,那帮狗杂种冲进来的时候,老李刚好就站在墙边撒尿,手里没有拿家伙,我亲眼看着他下跪求饶,又亲眼看着他被人像杀条野狗一样乱刀剁成了一团肉泥。”
说这段话的时候,严烟语气里再也没有之前的激动和哽咽,平淡得就像是在给陈骖说着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只是,等到说完之后,严烟一手握刀,另一只手却缓缓伸向了陈骖,再次开口道:“洪二,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血债血偿天经地义!我不劝你,你也莫劝我,要不要得?”
陈骖呆呆站立着,默然无语地与好友对视,几秒之后,猛地扯住严烟手掌往自己怀里一拉,两人相拥的那一刻,严烟耳边响起了陈骖同样平淡的说话声:
“去吧,我等下先去办点事,中午,我们在东门的那间酒铺见。”
“唉……”
几米开外,梁老夫子一声长叹,所有的话语都被吞回了腹中,默默转身走回了屋内。
知徒莫若师,陈骖心志之坚定,性格之倔强,身为老师的梁老夫子如何不知!事已至此,就是天意使然,再也不是人力所能变改。
既然多说无益,那就任他去吧。
转身那一刻,梁老夫子心如死灰,那道本就清癯的背影,落在陈骖、严烟二人眼里,仿佛转眼之间就越发苍老枯槁了许多。
天色已经大亮了,经过了整夜的喧闹之后,古老的九镇清晨,居然又奇迹般地恢复了往常的那种宁静,远处,甚至还隐隐传来了不知哪户人家的鸡鸣狗吠之声。
严烟走后,陈骖就默默站立在了恩师的卧室门前。
但老夫子的房门始终紧紧关闭着,屋内没有半点动静,老夫子似乎真的已经睡着。
陈骖知道恩师的心意。
这些年来,九镇人都不太喜欢恩师,觉得他虽然读过两天书,有着一般百姓没有的学问,但为人太过清高古怪,谁都看不起,毕竟也只是个穷酸教书匠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恩师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名才华横溢、满腹壮志的书生。因为没钱,在科举的时候,就接受了常德府一个富家公子的资助,代价是替那位公子代考。那一考,就考中了进士,可谁知道,舞弊之事却被人揭发了。公子家大业大,花钱打点,倒是成功消灾。反倒是恩师,当场就被判监三年,更惨的是剥夺功名,此后终身不得录用。
出狱之后,恩师万念俱灰,满腹怨愤,却又无处发泄,只得终日以书酒度日,这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再后来,恩师垂垂老矣,却遇上了惊为天人的陈骖,不但将满身学问倾囊相授,更是将心中多年以来仍未熄灭的一番豪情壮志全部寄托在了陈骖身上。
恩师只希望陈骖能够考个功名,他日也好封将入相,一振这大好河山。
陈骖不想让恩师失望,父母死后,凶犯被捉拿入狱,自有王法惩戒,陈骖自然也就淡了这份复仇之意。
于是,他安心读书,只等着有一天,战事底定,科举重开。
无奈天意弄人,严烟清晨登门,却带来了这样一个消息。杀害父母之仇,历历在目,犹如昨日,陈骖身为七尺男儿,又如何能够无动于衷!
穿天猴!
正是当初那个每日来喝他家粥,却最先率人冲入他家,亲手杀死了他父亲的外地男子。这大半年以来,陈骖没有片刻忘记过那个男人在粥桶旁找父亲讨肉吃,却被拒绝之后,望着父亲的那两道恶毒眼神。
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都会被这个眼神在梦中凝视,然后惊醒,再也不敢入眠。
现在,既然王法已经惩戒不了他,那就让陈骖自己来做个了断吧。
窃天掌刑,本是陈家男人应尽之分!
“先生的大恩大德,陈骖今生今世,恐怕再也无以为报。唯愿先生福寿绵长,身体康泰!学生走了,先生,您自己多多保重!”
面对着紧闭的房门说完这句话之后,陈骖再不犹豫,一转身,踏着黎明晨光,走向了几米远处的院门。
当他走出院子,转身关上那两扇油漆斑驳的木门之时,从门缝之间,陈骖清晰听见,屋内,老梁的声音悠然响起:
“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寻一伙相识,他一会咱一会,都一般相知,吹一会唱一会……”
歌声苍凉古朴,隐约透着一股无穷无尽的哀怨悲伤,回旋在九镇上空,悠悠扬扬,连绵远去……
镇东,神人山。
枝头上的叶子早就已经落光了,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林中,只剩下了一棵棵光溜溜的树干,无数根如同鬼手般干枯虬结的树枝彼此纠缠交叉在一起,在树干顶上结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每当寒冷的山风夹杂着雪花从这张网中呼啸而过的时候,树林中就会响起一阵又一阵呜呜咽咽如同厉鬼夜泣般的惨淡怪声。
树网挡住了光线,让本就铅云密布的冬日下午更加昏暗。就在树林内的最昏暗处,有一座坟山,坟山上黄色的泥土在岁月的风吹雨打之下,已经渐渐泛出了一种如同朽木般的浅褐色。
坟头上,枯黄的杂草丛生,杂草间还长着几棵盘根错节的不知名灌木,灌木前方,立有一块石碑,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站在碑上,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冷冷看着那位跪在坟前的年轻男子。
男子的膝前放着一把刀,刀旁边还有着一些燃烧过的香蜡纸钱等物,上面已经积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看样子,男子已经在这里跪了很久,如此寒冷的天气里,他露出来的手脸都已经被冻得通红,却依旧丝毫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
他只是沉默而空洞地盯着那块石碑,眼神悠远绵长,无悲无喜,整个人都仿佛已经陷入到了某个沉痛而悠久的回忆当中。
打眼看去,石碑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用的也只是采自九镇旁边星德山上的青石,这种石材在九镇极为普通,铺路搭桥或是寻常百姓为先人立碑都是用的它。
石碑上并列刻着两排漆上了红漆的大字:
“故显考陈氏永华,故显妣陈胡氏之墓。”
转眼之间,父母离去已有大半年。
但是,陈骖却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一夜的大火。
不知道是岁月太绵长带走了记忆,还是火势太猛烈欺骗了眼睛。
每次回想起来,在他的印象里,都觉得那不像是一场火,而是一道从天而降的蓝色瀑布,遮天蔽日,倾倒在了自己家里。那是陈骖第一次知道,原来火焰燃烧到顶点的时候,颜色是蓝的,蓝得就像是一片美丽而幽深的海。
可就是这片美丽的幽蓝,却带走了不苟言笑、总是喜欢抚摸他头的父亲,带走了每天黄昏对镜梳头、总是会在深夜读书时为他煮上一碗葱油面的母亲,也带走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曾经拥有的、爱过的一切。
那天之后,陈骖就变了。
当初那个少言寡语,却也文质彬彬、秉性纯良的少年,在那场大火中已经随着父母一起死去;本就不爱说话的他,如今更是变本加厉,正当意气风发的年纪却像个老人一样阴沉内敛,常常一整天一整天地不和人说一句话,哪怕偶尔开口,也是惜字如金。
父母死后的第二天,陈骖在恩师梁老夫子和几个儿时好友的帮助下,费尽心思将父母的遗骸清理出来,埋葬在了九镇旁的神人山上。
今天并不是父母的忌辰,也不是扫墓上坟的节日,陈骖却依旧来到了父母的坟前祭拜。这已经是陈骖在不知不觉中养成的一个独特习惯。
一个孤儿,无父无母地活在乱世,当然难免会受过一些常人受不了的苦,遭过一些常人遭不了的孽,可无论多痛苦多难熬的日子里,陈骖都再也不曾流过一滴眼泪。
只不过,不流泪,不代表不痛苦、不想念。
无数个清冷寂静的午夜,当陈骖从噩梦中醒来,拥被而坐之时,都会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一切都好像不是真的,他好像还是坐在自家那张温暖宽阔的床上,而门外几米之隔的另一个房间里,父母也正相拥而眠,酣然入睡,只要他张开嘴轻轻一声呼喊,就马上能够听到父母的回应。
然后,他就总是那样在半梦半醒真假不分的状态中,一个人独自坐到天亮。
每一次度过这种难熬的夜晚之后,第二天陈骖都会来到父母的坟前坐一坐。
因为,他担心自己真的会变成疯子。只有坐在父母的坟前,看着眼前这一块真真切切刻着父母名字的墓碑,他才能确定,夜里发生的那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再也回不去的梦。
昨晚那硝烟四起的漫长一夜中,仅仅只是在老夫子床前小寐了片刻的陈骖,又梦见了父母。一缕袅袅青烟升起,坟前的香蜡终于燃尽了。
陈骖伸出手,轻轻拂拭着横放在膝前的那把天王斩鬼刀,手法轻柔细腻,一如当年,父亲也曾这般摩挲着他的头发。
只可惜,父亲音容宛在,如今指间接触处,陈骖唯一感受到的却已只是金属独有的刻骨冰凉。
刀依旧,人已渺。人生至痛,莫过如此。
当刀身上的积雪终于被一一抹拭干净之后,陈骖弯下腰,恭恭敬敬地对着坟墓磕下了三个响头:“爹娘,这次一去,就不晓得还能不能再来祭拜你们了。不过,万一真是再来不了,那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我们一家人能在地下团圆。”
说完之后,陈骖再不犹豫,双手抄刀,长身而起。
转头离去那一刻,寒鸦惊飞,他面如寒霜,眉宇间,已是满满一片肃杀之色。
今天陈骖来父母坟前祭拜,和往日的理由并不相同。
往日他来父母坟前,一是为了陪陪父母;二是担心自己思念太深,悲伤太过,想要提醒自己继续好好活着。
但是今天,他来这里,却是为了告别,他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因为,再过几个时辰,陈骖将会去做一件生死难知,却又不得不做的大事。
他,要杀一个人。
天色越发阴沉了,一层又一层的乌云重重叠叠挤在一起,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深灰色锅盖,罩住了这一方天地,也罩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陈骖快步走在尚算平静的镇东官道上,身边来来往往的除了一队队兵丁之外,还有小部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衣衫褴褛难民模样的人,就算偶尔有两三个熟悉的九镇面孔,也无一例外都是像他一样,随身佩带了刀枪棍棒之类的武器。
这条路是从九镇通往常德府的唯一旱道,平日里,车载马拉,商贾如云,一派繁忙热闹的升平景象;如今只是短短一夜之间,居然就已变得像是末世一样萧条冷清,杀意重重。
祭拜完父母之后,从神人山下来的这一路上,陈骖就已经明显察觉到了飘荡在空气里面的紧张气氛。
往常,当他走过难民身边,那些人要么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上前乞讨,要么是低眉顺眼,唯唯诺诺地生怕惹上祸事。但是现在,当陈骖走过他们中间之时,他却觉得自己并不是走在熟悉的九镇石板路上,而是独自身处一片荒漠上的狼群中央。
陈骖知道,假如不是自己手中的那一把长刀和路上兵丁的话,此时此刻,也许他已经被这些恶狼给撕成了碎片。
不过,陈骖的心中却并不害怕,一点都不。
相反,他始终都在竭尽全力地克制着自己。
不要拔刀!
昨夜,九镇城门被破,暴乱流民如同山洪喷泻般涌入城内,一路势如破竹,靠着镇西沅江边的小半个镇子几乎在瞬间就陷入了一片刀山火海。
周记绸缎铺老板周八爷为了保护店铺,被暴民浑身裹上绸缎,生生闷死,绸缎铺付之一炬;龚记米店所有存粮被抢劫一空,老板龚三毛侥幸逃入官衙;望月楼大门被锁,做得一手好饭菜的老板张茂夫妻被活活烧死在楼内;香浓阁老鸨红婶被拖入大街,乱石砸得遍体鳞伤,险些丧命,阁内七位姑娘连带红牌小白眉,惨遭奸淫之后,人人下体皆被插入竹签,当街捅死示众;大户王员外,主动奉上万贯家财但求活命,依旧举家被屠,上下十六口无一幸免;杏林馆郎中林老先生,生平医人无数,曾经屡次施救暴病流民,却依然在自家店前那口杵药的大石缸内,被人杵成了一团肉酱……
红了眼的难民们一直杀到了位于镇东的官衙门口,如果不是围聚在衙门口的大队官兵和自发赶来支援的九镇当地青壮联合起来拼死抵抗的话,只怕整个九镇都要在一夜之间彻底毁灭。
可纵然如此,无论是难民,还是九镇人,双方都已是血流遍野、死伤无数,就连镇上那位父母官老爷,也都被匪首张广成亲自斩杀在了衙门外的大街上。
一夜之间,整个九镇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修罗地狱,身在这片地狱里的人,无论流民还是官兵,不管男人还是妇女,大家都已经彻底泯灭人性,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凶残至极的嗜血恶鬼。
此时此刻,这些恶鬼,都在舔着自己的舌头,磨着自己的爪牙,静静地躲藏在暗处,窥视着外界的一切,但是他们每一个都深深知道,当厮杀最后来临的那刻,他们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杀死对方,杀死身边所有能够杀死的人!
陈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成为那样的恶鬼。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很多的梦想,在这些梦想里面,有浪漫,有激昂,有光荣,有飞扬,甚至也会有着死亡与牺牲。
但是,在所有的梦想中,陈骖都是一个好人,他也发自内心地想做一个好人。
直到昨夜,好友严烟找上门来,说出了穿天猴越狱的消息;直到片刻前,他跪在那座干枯粗陋、已经变成了褐灰色的孤坟旁,再次看见了石碑上那两个无比熟悉、曾经鲜活的名字。
这一幕幕冷酷却真实的生活,让陈骖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里,如同醍醐灌顶般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些平凡而幸福的日子真的过去了,再多的留恋,再多的追忆,也都永远不会回来。如今的他已经千真万确地活在了一个乱世,而父母的死已经证明了,乱世当中,好人是活不下去的。
能够活下去的,只有恶鬼,他陈骖,也不能例外。
恶鬼,终须恶鬼磨!
那一天的陈骖,带着满腔愤怒与怨毒,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即将从此刻发生转变。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当陈骖这个名字早已不复存在,当“陈近南”三个字已经彪炳天下,那个时候,他回首前尘,这才蓦然发现,其实,早在故事开始的那一天,当他对着皮幺儿砍下了当头一刀之时,就已经变成了一个恶鬼。
一个可以在这风云际会的乱世当中如鱼得水的恶鬼。 天地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