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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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琰见他眼巴巴看着,皱皱眉,果然勉强又吃几口。聂震一路催逼着,总算盯着聂琰吃完整个鸟儿,松口气,笑道:“能吃得下就好,小琰,你多养几天,一定好很多。”
聂琰点点头,起身穿上聂震已经烘干的衣服,出神一阵,忽然缓缓道:“我死过一次,雍王已经登基了罢?”
聂震一愣,不敢说出真相,胡乱点头:“这……大概是罢。”
聂琰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悠悠道:“聂震,我已经一无所有,你图不到什么了,何苦还这么费心。”
聂震楞了楞,被冷飕飕的山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他胡乱擦了一下鼻涕,勉强作出一点风神潇洒的样子,低声道:“因为,因为我喜欢你啊,小琰。你,你难道不高兴么?”
“喜欢我……”聂琰若有所思,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忽然淡淡一笑:“不必了。”
聂震看着他平静的脸,心里忽然涌上从未有过的慌乱痛苦之感,呐呐道:“小琰,你还在恨我?我,我是不该离开,可那时候我不愿留在深宫做你的小妾,现在你不是皇帝了,我们在一起,就在这里隐居罢,你说好不好?”
他心慌意乱地胡乱解释着,眼看聂琰神色平静如恒,心里忽然一阵惊痛。
叹了口气,聂震忍不住又问:“小琰,你还恨我?”
“不恨。”聂琰干脆地回答。
聂震心里暗自松了口大气,拼命忍住笑容,厚着老脸,小心翼翼又问:“那……还是喜欢我罢……”
皇帝不答,静静凝视他一会,眼中神色竟然犹如一片沉沉死水。半响,聂琰微微一笑:“你说……还可能吗?”
聂震忽然想起深夜决裂之时,聂琰拼死挣扎着说出的,支离破碎的祈求。
不要走。震……
咳……聂震,你若走出这大门……你我……再无可能……你……你……
再无可能吗?聂震心头一颤,泛过一阵痛苦迷茫。
他随即紧紧一咬牙关,不行,就算是逆转天地,再不可能,他也要把一切变成可能!
此后聂琰果然留在山上养伤,聂震倒也不再罗嗦,默默陪在他身边照顾着,每日为他擦洗身上伤口,清洗染污的衣服,又觅食烤熟,居然做得越来越妥贴。他自己那日爬上山时候冻坏了左手两根手指,有些溃烂,聂震也不在意,随便用布条裹了。只是每次一为聂琰清洗,单手做事不免有些不便。
这日聂琰见他的左手一直垂着不帮忙,便问:“你的手怎么了?”
“啊?”聂震一怔,不料他还会关心自己的手,顿时就是喜笑颜开,忙笑呵呵回答:“没事,之前手指有点冻伤,有这北斗寒泉的神效,过阵子自己会长肉的。”
聂琰便说:“你手上有伤,不要为我清洗伤口了,我自己可以做。”
聂震忙解释道:“你不方便清洗背上伤口啊,小琰,还是让我做罢。我的手真的没什么。”为了表示没有问题,他赶紧伸出左手,做了几个灵活的手势。只是扯动伤口,十指连心,顿时痛得暗自皱眉不已。
聂琰一把扣住他的左手看了看,果然有两根手指溃烂严重,于是淡淡道:“还不多歇着,这两根手指要废掉。今后你别做了,做了我也不领情。”
聂震无奈,老着脸皮道:“是我愿意的,呃,我,我喜欢摸你身上还不行么?”说到后面,自己也觉得这理由有些轻薄无耻,脸上微微一红。可面对这样冰冷淡漠的聂琰,他实在已经无计可施,做不成情人,做个下流人又何妨,只要能守在他的小琰身边……
聂琰脸上泛过一丝血红之意,随即又变得苍白异常,眉峰微微一皱,忽然一把将聂震拖到身边。他虽然清瘦得厉害,这一下力气却大得惊人,聂震一个冷不防,差点被他拖了个趔趄。
聂琰就这么冷冷凝视着高大的男子,眼中现出刀锋般的冷酷之意,强硬清瘦的手臂一用力,几乎是把他狠狠压入怀抱,低声道:“我不喜欢,明白了吗?”
他忽然一松手,聂震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在地,茫然看着面色苍白的青年,半天才干笑一声:“不喜欢我开玩笑?我……我以后注意就是了。”
聂琰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忽然颤声道:“够了!”
猛然站了起来,头也不回朝着山边走去。
聂震大惊,连忙跟了上来,叫道:“小琰,你要做什么?”
聂琰淡淡道:“下山。”
聂震心里一算,今日才过八日,远不够他和聂飚约定的半月生死之期。聂琰这一下山,只怕他心里那点打算就做不成了。他绝对无法接受一个高居九重之上的皇帝聂琰,更无法接受自己屈做天子妾侍。心里一急,倒是灵机一动,连忙说:“小琰,不成啊,你伤口还没好。指点我上山那神医说过,一定要呆够一个月。”
聂琰沉沉一笑,悠悠道:“呆够一个月,山下早就天翻地覆。我下山时候,便是木已成舟。聂震,这才是你要的目的罢?”
聂震心下一寒,知道自己弄的那些心计只怕早就被这英锐明达的少年天子看穿。当下正要巧言掩饰,聂琰却忽然轻笑起来:“聂震,其实你不必多用心机。我当初孤军深入大沙漠之日,便已经决意传位雍王。这辈子,灭都海、平遥荥,安定天下,我心愿已足,无愧历代祖先。所以,无论生死……我已不再流连帝位。纵然下山,我不会回宫。天下之局,你爱和聂仪怎么玩,那是你们的事情,和我没有干系了。不过,看在昔日师徒一场,我也劝你一句,聂仪父子都不是等闲之辈。纵然你放手一战,也未必能当得过雍王父子。如何自处,你好自为之。”
聂震大惊,不料聂琰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言语,原来皇帝早已无心帝位,心里却还是当他是那个野心勃勃,志在争锋天下的聂震……
当下苦笑起来:“小琰,你无心帝位,那是我求之不得之事。可你也忒看淡了我对你之心。”
缓缓上前一步,牢牢抓住了聂琰的手,高大雄武的男子脸上现出罕见的温存柔软之色,柔声道:“我出身微贱,总道要江山在手才算一展平生志气。可是……可是我后来才慢慢明白,小琰,没有一座山,一条江河比得过你。离开你,我难过得什么也做不好。如果我争锋天下,就算得手,你也定不肯对我低头。我们便再没有可能了。所以,纵然没有天下也算了罢,可我不能没有你……小琰,我的小琰——”
他又上前一步,就想把清瘦的青年死死拥入怀中。
聂琰深黑的眼中泛过一阵波澜,脸色变得苍白异常,嘴唇微微颤抖,忽然厉声咳了起来,嘶声道:“闭嘴!”不知道是不是心绪波动的缘故,他身形有些摇摇晃晃,凌厉的眼神也变得凄迷恍惚。
却见他咳得十分骇人,嘴角泛出血沫,衣衫也慢慢透出血迹,似乎身上旧伤也咳得迸裂了,聂震心下大惊,不敢再说甚么。聂琰一拂袖,径自找路下山。
聂震无奈,一声不吭,远远吊在他身后跟着。
山风过处,层云渺渺,他有些看不清前面的人影。可聂震知道,这次,再不会迷失聂琰的所在。他会一直跟着,一生一世。
聂琰下山之后,果然也不过问政事,就在一家牧民处用束发金冠换了一身皮袍,一匹大青马,一把锈刀。那牧民不料一早就落下这样天大一个便宜,高兴得张大了嘴合不上。
他一身旧皮袄加上一匹普通马匹就能换到足金头冠,实在是意外之喜,想想聂琰实在吃亏,这纯朴的牧人竟然有些过意不去,连忙一溜小跑到帐篷里面,捧出一袋糌粑和一大皮袋马奶酒,眉开眼笑地交给聂琰。
聂琰笑笑,也不推辞,打开皮袋,喝了一大口马奶酒,不禁轻咳一阵,脸上微微发红,聂震正要劝他病中少喝酒,聂琰却已双眉一掠,眼中竟是意气激扬,大有天高地远、眼空无物的豪气。他就这么把马奶酒随意系在腰间,翻身跳上青马,绝尘而去。
聂震不料他说走就走,忍不住咒骂一声。眼看转眼间聂琰已经变成远方一个小点,措手不及之下,只怕跟丢了人,他可不像聂琰还讲究甚么礼义道德,索性在那牧民的马圈里抢了一匹马,跳上去拍马就追。
那牧民大惊,咒骂着也骑了匹马穷追不舍,不料聂震猛然一转身探臂,轻轻一拳头揍在他脑门把他打昏,一把提起轻轻甩出,扔在长草丛中。大笑声中,一夹马腹,如风火雷电般,对着天际那个模糊的人影穷追而去。
那牧民迷糊了一下,摸摸怀中金冠还在,略一计算,其实自己两匹马换一个金冠还是不亏本,骂得两句出气,也就不追赶了。
聂琰走马甚快,但不知道怎么的,还是让聂震一路赶了上来。双骑如龙,渐渐迫近。
聂震不想还有如此并驾齐驱的时候,只觉蓝天高远,白云飘飘,时而有劲风拂面,不禁心怀大畅,嘴角悄悄浮出笑意。
聂琰犹如没看到他一般,也不问他是怎么赶上来的,只管沉静地打马前行。有时候看到风景绝好,他就勒马小驻一会。走得饿了,就从皮袋里取出糍粑,就着马奶酒吃两口。
聂震见他一脸视而不见的样子,有些无奈,老着脸皮道:“小琰,我口渴了,给我喝酒。”
“蓬。”一声轻响,聂琰已把手中皮袋稳稳扔到聂震怀中,另外附送一个大糍粑。
聂震接住,连忙低下头,用马奶酒的皮袋子掩饰嘴角的笑意,免得聂琰看到了老羞成怒。
原来,他的小琰还是不肯让他饿到,知道送酒的时候捎带一点吃的。
聂震忽然觉得,事情也许没那么糟糕。其实,能够和聂琰这样无拘无束一起在草原上奔驰,已经是今生意想不到的快活了罢……
他忍不住笑容满面,连忙使劲咬了一大口糍粑,就着火辣辣的马奶酒吞了下去。
喝酒的时候,故意就着刚才聂琰就口的部位,触到微微湿润的袋口,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似乎在隔着这皮袋亲吻聂琰的嘴唇。聂琰的双唇,形状美好,笑起来会有梨涡浅现。曾经那么惨白,如今已经有了动人的淡红色。令他看了十分心动,真想一口咬下去……
一抬头,看到阳光刺眼,如万千金色的光箭随劲风而来,带着无尽热情,刺入他的心,合着刚喝下去的马奶酒,在胸口烈烈燃烧。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双骑如龙,不知不觉已经走过莽莽大漠,穿过绿柳炊烟,走得冬去走到春来。花开时候,双骑已是并马在白云皑皑、鸟语花香的春山之中。
聂琰始终很少说话,只是有时候对着好风皓月,若有所思,脸上倒是看不出甚么悲喜之意。 一夕天下:九重宫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