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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十九岁那年,正值丰年,水果和谷米都好得很,人们说,这是海神赐予的福气。

  街道集市的叫卖声嘈杂,拉货的马车匆匆经过,撞翻了几只空酒桶。风鼓起拉面店屋檐下的帘布,门前妇女提着盆子把洗衣服的水往外泼,不小心泼到一只黄狗。秋日明媚,转角追出一群玩木剑的男孩,她一手挡住晒到脸上的阳光,一手卷起围裙,裙里裹着菠萝蜜、几只凤梨和火龙果。

  “小洛,去卖水果呀?”卖木梳的胖姨扇着扇子,笑盈盈的,腮边两坨肥肉欢乐地抖着。

  她感到脸上一烫。“呀,不是……”

  “噢?啊,给夫君的!”胖姨一听,眉毛就心领神会地飞舞了。

  是啊,他终于是她的夫君了。她走着,世界都充满着阳光和祝福。

  胡伯吃着在敬叔的摊子里买的煎饼,对她点头微笑。茜儿背着簸箕,抱起胖胖的孩子匆匆路过。她见到那位瘸了双脚的乞丐,弯腰在他的碗里放下一只凤梨。

  一路到码头,那几艘渔船聚拢,像群醉汉在安静地做着白日梦。赤着臂膀的渔夫们收着晒好的网,清点渔具。

  “潮水升呀浪花腾……鱼儿的肚皮似云涌,收网的渔夫一船重……”

  蔚蓝之上,海鸥伴唱高昂的渔歌。果子在她的腰间沉甸甸。人群如海潮,他却永远是她一眼就能看见的,凭空而出的岛。那健硕的身影在给船绳松绑,年轻黝黑的皮肤泛着光,总让她想起光滑的海豚。

  海豚在海里畅游……

  灵魂总会回归海洋。

  ——这句话突然梦魇似的杀入她的脑中。

  她的父亲在她幼儿时就因一次出海溺亡了。她的母亲深受打击,精神崩溃,半年后的某一天从窗台边失足摔下。自小,她的记忆里便只有海边一人生活的渔夫爷爷,尽管只是好心的收养人,却给了她最温暖的家。

  她停了脚步。

  他好像感知到了什么,忽然回头,看着她的眼神就柔软下来了。

  “都说了,不用来送我啊。”

  她回过神,大步跨上前,双手郑重地拎起围裙。鲜丽的红黄还留着点滴水珠。

  “带走吧,渴了就吃。”

  “乖,自己留着多吃点。”

  她和他对峙着。终于他拗不过她的眼神,把水果郑重地一只一只放好在船上。

  这是他第二次跟渔队到很远的东海打渔。第一次出海时,他还只是她的恋人。她把护身符——用海草编着的海螺,挂在他的脖颈上。传说中,吹响海螺,新娘思念的人就会归家。“等你们老夫老妻的时候可就不会这样咯!”收网的宋爷打趣道。

  明明老夫老妻的时候也会。她默念着,抬头,恰好望见他像海底一样深黑的眼睛在回答:我也这样想。

  “好啦,回去等新鲜的鱼汤吧。”他揉揉她的头发,在她额上落一个吻。唇有点冷。

  她闻得见码头的风,是藻绿色的咸味。七艘酒醒的渔船迎着波涛,上下颠簸,前后远去。天高海阔,浩荡的船队缩小成了似动又不动的点。这种感觉每每让她战栗。看爱人的船远去,犹如看飘去海那头的魂灯。

  魂灯不会回来,但爱人的船会回来,会回来——

  秋日明媚,她伸手挡住绚丽的阳光,围裙却轻得她心里没了底。

  海洋是灵魂的归宿,而你是我的归宿。

  她回到小屋子,一边收拾一边思度着晚上用什么食材。百无聊赖,她便坐在窗边托着下巴。

  良久,她趴在了臂弯里,梦见那日阳光正好,鱼儿鲜活,他的笑容很干净。

  当她睁开眼睛,愕然望见窗外异样灰暗的天,分不清白日还是暗夜。狂躁的风刮得市集满地狼藉,人们全都往回逃。她踉跄地开了门,风几乎要将她撕裂。她顶起残破的雨具,一人逆着人流,往海边蹒跚着前行。零碎尖锐的物件不断刮来,撕破她肩上的披衣。

  左手无名指隐隐作痛。她看到了被海潮淹没的码头,腿一软,靠了墙。

  他会平安回来的。一定会的……海螺会保佑他,带他回家。

  黄昏过后,海神的怒火终于平息,受惊的潮水还在起伏,远处,她盼来了那个似动不动的点。那个点慢慢放大,放大,放大……

  渔队回来了,只有六艘。

  爬满悔恨与恐惧的脸低下,一张一张从她眼前过,唯独缺了她深爱的脸。

  两日过去,她始终趴在码头旁报废的破船上,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还在船身上留着余波。黄昏下去,幽暗的夜里爬出死亡的阴影,尔后又是黎明。

  秋日阳光正浓,海天一线,云层像座座白山峰,她知道下一秒,那个点就会出现,慢慢放大,放大——变成他和他的船。

  “小洛,已经两天了,吃点东西,好吗?”胖姨说。她的邻居们换来新鲜的水和果子。

  “听俺讲,小洛,俺都瞧见了,那船翻了……可俺们找不着人,浪儿太烈……”那个额上绑着红绷带的男子说。

  她不相信。她捏着编护身符时剪了剩下的海草,像沙漠里濒死的人捏着空了的水瓶。

  渴了,倦了,困了,她昏厥过去,清醒时,她发现身上盖着爷爷的暖毯子。暖毯子还带着那股熟悉的烟草味,贪婪地呼吸着午后的阳光。

  爷爷的眼睛早些年就瞎了。

  毯子无声。她的自责与悲恸,埋没在莫大的无力之中。

  残阳如血,落入海洋。夜晚的海平线,宁静得空洞。

  “小洛,我们谁都不好受。”“洛呀,你还有我们。”“洛洛,你这样他伤心呢。”

  “小洛……”

  “……”

  骗人的,全都是骗人的,新娘的海螺,他们说的话。从丰年的赐福到解开的渔网,从海啸和飓风到绚丽得糜烂的阳光。他和她只是新婚的夫妇,一切才刚刚开始。大海让她父母的悲剧在她身上重演,是在奚落她吗?

  船边的人幻影般闪烁,垂下眼帘,沉默不语。她忽然想到,他们撕落了脸皮都是狰狞丑陋的杀人凶手,冷眼看着她深爱的人在海里绝望挣扎,侥幸地笑着死去的不是自己……

  可她怎么竟然这样想了?她捡起一只苹果,虚弱得没有咬下的力气。

  第三天的太阳终于升起。

  他还是没有回来。

  她抱着木伐,海洋泰然地吹来了风。这种泰然是如此残酷。既然每个人都要回到海洋,那大海又何必吝啬那些光阴,不施舍给人们一点点,再多一点点的时间呢?海水灌入身体的那一刻,他会否很冷,会否想念家人……她昏昏地睡,看见屋里的他捣着渔网,鱼儿蹦到地板上,她蹲下去抓,煮沸的水把炉灶上的锅顶开了盖。

  “别,让她睡吧,这要是让她瞧见该多伤心。”

  她知道了。这是第三天夜晚。

  透着夜光的海平线,悬着月与镜中月。广袤的夜空点缀着星和云,吞噬了他的深海无情无义。

  海风冰冷腥咸,她爬起来不住呕吐。

  他们扶稳了她。

  有人站在海边,放下一盏橙亮的魂灯。火光映得人影半橘黄,半昏暗。

  “不……”她沙哑了嗓子。

  “愿逝去的灵魂安息。”裁缝店的眼镜师傅说。那一刻她几乎认不出师傅来。三个夜晚,师傅仿佛苍老了三十年。师傅曾经就像父亲一样照顾她的爱人。

  忽的风一卷,魂灯嗖地好远了,海面上只剩下一星萤火。她急脚追去,却摔进温柔的浪里,刹那间水变得野兽一般凶猛,灌入她的耳鼻,嘲弄着让她看见爱的人是如何在水中慢慢死亡。

  她执拗留在船上。深夜醒来时,发现在船后轮流守着她的人没了影。

  他们大概认为她会一直等下去吧,即使她轻生也不会在此刻。她想。

  那一条海草早就被她揉得只剩零丁碎屑,拳头依旧紧握,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在握着什么。

  不成形的她爬起来,望向那海天一线——

  浩瀚的海洋之上,朦胧的月亮之下。一盏孤灯安静地往回飘。往回飘。

  “阿彻。”她叫了起来。“阿彻,阿彻,阿彻——是你,是你回来了吗?”

  她渴望着。魂灯缓缓地放大,放大。她的眼看不清,但心已经读出了魂灯上的字。她跪在码头旁边,张开双臂,魂灯悠然地来了。那字终于映入她的眼帘。

  彻

  ——蓦地,一条雪白晶莹的手臂从水里刺出来,生猛地捉住她的手腕。

  她惊恐的尖叫被一只冰冷得诡异的手掌硬生生堵住,海草般的秀发散落,飘出一阵腥得甜美的香气。在“闹鬼”两个字迸出她的脑海之际,月光下那层鳞片一阵发颤,浪花如莲绽放,她看见了一双碧蓝纯真的眸眼和一条橙红色的长鱼尾,美得她窒息。

  “人鱼,听说过吗?”面前的“鬼”声音尖细,像处于人类听觉边缘,犹如鱼尾在冰面上轻摩,“我生活在海里。”

  她在传说中听过。

  “是真的,”人鱼说,“是真的,那些传说。海洋里有人鱼,魂灯里有灵魂。”

  人鱼把一样物件放到她的掌心。她亲手编织的东西,不用看,她也知道它是什么。

  她捧着它,手腕失去所有的力气。人鱼微笑,说:“爱情的眼泪落入海中可以唤来人鱼,实现落泪者的任何愿望。”

  “任何愿望吗,”她嘴唇发颤,“任何愿望?”

  人鱼歪头,认真地想。“哦,不,”人鱼纠正,“不。”

  她还以为人鱼像童话故事里那般可信。

  但人鱼马上接着说:“不过,我知道你的愿望。”人鱼伸出尖长的红指甲,碰了碰魂灯。

  “你想要他回来,是吗?”人鱼咧嘴笑开,怪物那般畸形丑陋的牙齿暴露无遗,原先的甜美因那排可怖的牙齿荡然无存。她吓得往后缩了两米。

  “你们的魂灯传说里没有提到吗?” 对于她的恐惧,不知人鱼是没有察觉,还是故意忽视,“如果魂灯往回飘,逝者就可以起死回生。”

  “听说过,”但她几乎忘了,“爷爷倒是常说,灵魂总要回归海洋,这才是自然规律。”

  “哦?”人鱼露出发现极有趣之事的神色,旋即又抛开了它,“当然,你们的传说也不完全准确。”

  “魂灯确实可以让逝者起死回生,但是有一个条件——”

  她听见她一人的心脏在怦怦跳动。

  “——给魂灯‘换魂’。简而言之,就是找另一个人替代你的爱人去死。”

  谁会愿意代替别人去死?!

  “不需要他愿意。如果你选择了‘换魂’,我就会从魂灯上撕下一张纸片,画上人鱼咒语。无论你把咒符贴到谁身上,他的灵魂都会被吸附在内。你必须在第二日子时之前,把附着灵魂的咒符带来海边,否则,魂火就会因为魂灯的破损而渐渐消逝,子时之后,你爱人的灵魂就会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度。”

  她第一个想到可以换的人是她自己。可是,即使她把自己换掉,她还是不能再与他相聚。说不定,会有谁希望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者谁处在濒死的边缘,或者村里的哪个恶人可以从世间消失,或者,或者……

  “你再犹豫,我就要回去了哦。”人鱼的指尖轻轻划着脆薄的魂灯。火焰剧烈摇晃。

  她低头,掌心摩挲着海草田螺。

  此刻,他在海底,一定很冷很孤独吧。

  “我答应你,我会在明日的子时之前回来的。”

  人鱼笑了,又是那排吃人怪物的牙齿。魂灯发出撕裂的疼痛叫声。人鱼取了鱼墨随手一画,把纸片给了她。红橙鱼尾在妖艳的月下画过水银弧度,消失在了深不见底的海洋。 首届掌阅文学大赛短篇入围作品集:情感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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