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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三,离武林大会召开还有三天。
天岚阁为江湖四大宗门之一,阁主雪与岚又担任过武林盟主,没有人敢小瞧这个全部由女子组成的宗派。
主殿里,一个过耳短发的妙龄少女剥开一颗晶莹的葡萄,递给端坐的雪与岚。随后这个短发美女脆声开口道:“师父,我们明日启程前往南阳。”
雪与岚吃下葡萄,笑着回应:“嗯,我们此行十人前往。”
“可是此时魔宗正猖獗,我宗若离去十人,魔宗趁机偷袭怎么办?”
雪与岚面颊红润,双眸凝光,她以葱白的手指将鬓角的长发拂至而后,同时开口道:“凝岚你多心了,魔宗剩下的都是一些余党,只有一个雷泞算是个人物。有我几位师妹守着,不会有事情的。”
皇甫凝岚点了点头,挥手道:“其实我留在家也行,魔宗敢来,全部杀掉!”
“你个疯丫头。”雪与岚嗔怪的拍了她一下,随后认真的说道:“我告诉你啊,这一次你一定要尽力而为,若能争取到武林盟主之位,你就不要留手。”
“我当然不会留手。”皇甫凝岚豪气的点头,目露凌厉的说道:“不管是青衣侯还是张坤伦,我都要和他们好好比斗一番。”
“嗯,你是为师几年来最得意的弟子,不要让师父失望啊。”
雪与岚真心的感慨一声,看着面前倔强的容颜,恍然想起十年前自己南下游玩时,这个女娃还那般青涩与平庸的年纪就手握着偷来的铜剑吵闹着要砍杀魔宗余孽,最后被自己看中,春去秋来成长为天岚阁年轻一代最顶尖的侠女。
这个仿佛天赐的小疯丫头从未让她失望。
皇甫凝岚也展颜一笑,信心满满的回答:“放心吧师父,我不会给天岚阁丢脸的。”
雪与岚点了点头,又缓缓开口道:“此去武林大会,除了夺盟主以外,便是要夺下纯恒宝剑!”
皇甫凝岚听到此,不由疑惑的问道:“师父,我记得你不是和剑侯有旧交么?怎么为难他徒弟?”
雪与岚似乎被刺激了心里的某个部位,美眉斜飞,拍桌喝了一声:“交什么好!那个负心的男子,眼中从来没有我雪与岚,只有他的狗屁正道!”
脑海中那个洒脱的背影腰佩着挚爱的纯恒宝剑离自己远去,连头都没有回顾一次。
随后雪与岚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又平和了一下心绪,又说道:“不管如何,那个林涵古实在太废了,简直辱了剑侯的名声,纯恒放在他身上,迟早被人夺去,还不如由我保管!总之,你要用任何方法夺下宝剑,听到没有?”
“徒儿遵命。”
皇甫凝岚抱拳应下,作为年轻一代中天资最惊艳的人之一,她不觉得拿下一个有着废材之称的剑侯三弟子有何难处。
易如反掌也不为过。
“凝岚那孩子不错。”距离天岚阁千里之外,一个老者坐在菩提树下,面带微笑的说道:“不过她成长的过于顺利,反而不如你。”
在老者对面盘膝坐着一个年纪在二十七八岁左右的年轻男子,闻言他抬起眼皮说道:“七年前败在燕流轩手中后,我就告诉自己,我不会再败了。”
“有颗不败的心是好事,但过于偏执,会耽误了你静心。”
青年男子微微颔首,道:“多谢师父教诲,弟子明白。”
老者很满意的看着面前谦卑的男子,点头道:“嗯,好,大会上你可以与皇甫凝岚或者青衣一战,至于想不想当盟主,为师不管。”
“我只想陪着师父。”男子如此说道。
“你这孩子就是太守静了。”老者淡然笑了笑,随后回忆一般的说道:“想十年前你跪在山脚一天一夜,最后终于成了我张丘乙的徒儿,今朝已经名动一方,可以角逐盟主一位了。”
那日风雪连天,空山不见人,不知那里流落至此的白衣青年双膝跪地,沉默而倔强。
张丘乙觉得此人很像自己,故破例收他为徒,师徒二人守山十年,与世无争。
实际上师父是武林资质最老的隐士,如同二人身后的泰山一般巍峨。徒弟是年轻一代的翘楚,出山就能席卷一方,甚至江湖封侯。
张坤伦尊敬的看着师父那张沧桑的面容,略微俯身说道:“全凭师父悉心教导。”
“皆是你自己努力,如今魔宗余孽即将复出,你要把自己的本领拥在大道之上啊。如果我没有猜错,今年的武林大会上定不会平静。”老者闭上了沧桑的双目,灰白的眉毛安静的横陈在额下,像是两片枯旧的竹叶。
张坤伦目光坚定的开口:“以身证道,驱尽魔宗。”
听到此言,那一对枯旧的竹叶跳起,老者点头叹道:“剑侯在九年前武林大会上说的这句话你倒是记得扎实。话说,真是不能相信那样功参造化的大家竟会死于走火入魔。”
“这武林上真正称得上功参造化的大家也不外乎是师父您了。”张坤伦如此开口,说了一件武林公认的事情,又沉思道:“至于剑侯的死确实有蹊跷,毕竟除了他那三弟子,其他没有人见到剑侯死去的情况。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剑侯若没死,日后必然会揭开一个瞒天大局。”
“希望揭开后,武林还是这个武林。”
张丘乙空叹一声,一片树叶零落,正巧落在他的肩头,老者老僧入定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像一般。
同样有一片竹叶落下,落在孔嗣的肩上,被他不耐烦的扫开。
他端着酒壶看着面前简洁朴素的剑侯墓,想着那个仗剑走天下的豪壮身影。
天下极少有人知道他酒侠的门派,都以为他是一个无派之人。
其实他就是个无派之散修。
只能说曾经他有门派,一个在中原大陆上很平常的宗门,与天岚阁南阳苑这种古教名门比起来犹如云泥。
而现在他无派,因为他的宗门,九年前被魔宗打破山门,血洗全教,江湖除名。
在他眼中武功高深的护教长老被几人围攻,片刻之间身首异处。
常年隐世的掌教击杀三名魔宗高手后负伤,见大势已去便仓惶逃逸,最后被魔宗高手截杀,尸骨无存。
而酒侠的师父,教中第一长老,拼死拥护弟子,死守大殿门口,即使身负重伤也不愿让出一寸。
那时的师父血染胸襟,道袍怒卷,白发狂舞,原本严厉沧桑的背影变得高大伟岸。
师父在生死战中反而突破,竟有了丝丝迈入封侯境界的气机。
孔嗣躲在师父的身后,看到魔宗的尸体横七竖八的铺在殿前青石台阶上,看到四周的魔宗开始畏惧,因为这个老人太疯狂了,有着玉石俱焚的战意,让凶恶的魔宗都心生胆寒。
直到一个沉默的男人越众而出,他身穿黑色的布衣,脸上如同石板一般,没有一丝表情。
师父看到这个人迈向自己,便对孔嗣说了人生最后一句话。
退回去,活下去,当上武林盟主,斩尽魔宗。
当孔嗣退回去的时候,那道沧桑伟岸的身影,衣服崩裂,全身骨骼作响,最后化成肉泥,血肉纷飞,四溅黏在了门上,墙壁上。
像是自己小时候偷吃核桃,师父怒气冲冲的一巴掌落下,核桃便四分五裂,成了齑粉。
他多想师父重新出现,哪怕这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他也愿意。
不过当时师父就是这样消失在自己眼前,自己师兄弟疯了一样的与魔宗拼命,然后也就这样鲜血淋漓的倒在了自己面前。
那些朝夕相处的同门,脑袋滚到自己脚下,曾经自己暗恋的师姐,腹部流着殷红鲜血面色苍白的倚着墙壁缓缓倒下,似乎死前还看了自己一眼。
终于轮到了自己,那时还很平庸的自己,拼了命也没有敌过一个普普通通的魔宗子弟。
当他做好准备迎接死亡的时候,那斩向自己的钢刀戛然而止。
然后便是满目剑光纵横,一个潇洒的身影挥出一剑又一剑,洒脱如春风,凌厉如冬雪,魔宗子弟如同木偶般一个个倒下,和同门师兄弟的尸体重叠在一起。
那一天起,他变得无门无派。那一天起,他爱上了喝酒。那一天起,他决意活下去,当上武林盟主。
那一天起,他知道世上有座恒山,恒山脚下有着一个无门无派的令狐隐,人们称他北域剑侯,他斩杀了不知多少魔宗,也正是他救了自己一命。
孔嗣看着眼前的墓壁,缓缓将手中的酒倒在碑前。
“剑侯前辈,我又回来看你了。”
“剑侯前辈,本来我为你准备了点杜康酒,不过路上嘴馋喝了半壶,您别介意。”
“剑侯前辈,我一直想让你教我怎么能当上武林盟主,可你一直说让我自己领悟。而你那三弟子也不管我,一心在做他的事。”
“剑侯前辈,小子我不是怕没酒才不管你徒弟的,只是那时我突然觉得他不需要我照顾,那家伙想的比我远多了。像你说的那样,他其实比你的大徒弟二徒弟都要厉害,他要是肯帮忙,盟主之位也不会很难夺。”
“剑侯前辈,其实我他妈一直以为你能突然活过来,估计也就是武林大会上魔宗现身的那一刻,我还能和你并肩作战。当年杀我师父的樊蓬已经被你杀了,我也没办法复仇,听你说还有个叫雷泞的家伙还活着是么?那就杀了好了——只要我打得过他。”
“剑侯前辈,我想我发现了一些事情,我知道这武林即将变样,但是似乎这个局我还是没有看透。”
“倒地是他奶奶的谁的局?”
“谁的局我都他奶奶的是棋子!”
声音似哭似笑,孔嗣说到这,把酒壶里剩的最后一点酒倒进了口中,随后盯着剑侯的墓碑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有风吹过竹林,其中夹杂着布料摩擦竹叶的声响。孔嗣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后他看着已经空了的酒壶,又转头对着墓碑说道:“剑侯前辈,我没酒喝了,有人来看你了。”
没酒喝了。
有人来看你了。
一道灰色的身影一闪而逝。 黑白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