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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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艳
正式演出那天,学校公布了来观看的嘉宾名单,有各类演艺团体,有娱乐公司,有文艺界明星,还有一个大家都意想不到的重量级导演孤鸿。孤鸿原名为顾辉,十年前的一个风雨夜里,他的太太开车带着孩子从山路上翻下深渊。自那天之后,他给自己改名为孤鸿。而擅长音乐电影的他,也不再拍这些歌舞升平的欢乐镜头,转而拍摄晦涩的艺术电影。他的电影总是充斥着压抑的悲伤,总是把人性之暗,赤裸裸的从漂亮的皮囊中剥离出来,拷问着观众心底的善与恶。在他看来,这天地阴阳,合而万物生,融而太极成。所以,从来没有无瑕的圣人,只是黑暗的那一面无人知晓罢了。这样的批判风格很受那些苛刻的影评家欢迎。他的电影夺得了各种荣誉,捧奖捧到手软,但凡能够主演他的电影,就算得不到影帝影后,也可以留下个提名的好名声。最让人钦佩的是,娱乐界里男盗女娼不在少数,潜规则基本已经是堂而皇之的教科书式的上位之路。孤鸿却是最独特的那一个,没有绯闻,没有暧昧,仿佛开启了生人勿扰的模式。曾经有一个求爱未遂的才女作家叹息过,孤鸿的心是一座殇冢,为了他的发妻爱女而埋葬,告别了阳光,告别了温暖,在孤独里放逐,在寂寞里流浪。
这样咖位的导演出现在了安吉艺校的毕业晚会上,如何不燃爆了所有人的激情。谁说这世上没有龙门的,龙门就在台下的嘉宾席上。
孤鸿自始至终表情都淡淡的,就连令人捧腹大笑的滑稽戏也没有令他的万年冰山脸有所松动。直到《十面埋伏》的琵笆声响起时,孤鸿明显的向前倾了一下身子,眼神牢牢锁在台上,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舞蹈的配乐改编自琵琶曲《淮阴平楚》,分了“中伏”“别姬”“自刎”三部分,又将古曲《霸王卸甲》巧妙的融合在一起。乐曲凄而壮,闻者往往始而奋,既而恐,终而涕泣滂沱无从也。台上舞者纵舞斜掠,好似厉风炎火燃点了整个舞台。而当别姬的双人舞开始时,灯光蓦然由激烈转为柔和,曲调缠绵悱恻,台上二人完全沉浸在角色中,步步生悲,仓皇诀别,怨只怨那,时不与人,缘悭余生。明曼罗腰肢柔曼,素手柔荑,云手翻身时轻轻夺过易风手中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对着易风盈盈一笑,横剑自刎。易风被明曼罗的嫣然一笑惊的险些忘记了要抬步上前夺剑。这是易风第一次见到明曼罗对他笑,他很清楚若不是沉浸在虞姬的角色里,她不会对自己笑。但问题在于既然明曼罗入戏太深,此时正是那悲戚断肠的挽歌,应当潸然泪下才对,可明曼罗的笑分明带着心满意足之感,有种此生圆满的喜悦。她,到底再想什么?
易风一下子出了戏,后面的动作就开始虚浮起来,他满脑子疑问,只想快快结束这个舞蹈。好不容易挨到灯光熄灭,易风奔到后台,在女化妆室前,停住脚步。匆匆忙忙的演员在狭窄的甬道里来来往往,全都是新染胭脂,粉香融面。一时间竟然认不出到底谁是谁。易风气喘吁吁的立在角落里,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搞砸了别人梦寐以求的领舞机会。他定是疯了,对,他就是为明曼罗疯魔了。情不知所起,他已深陷其中,再也寻不到出路。
明曼罗除了客串《十面埋伏》,还要表演古典舞班的《踏歌》。一群宫裙束腰梳隆髻的女孩子从化妆间里鱼贯而出,乍看之下,恍若流水线上的宫装娃娃,全都一模一样。经过易风身边时,易风抬手准确的抓住了明曼罗把她拽到身前。
明曼罗低头看着易风抓着自己的手,皱着眉头问:“你这是干嘛?我到时间候场了。”
易风低头看着逆光而站的明曼罗,晕黄的灯光在她身后镶了圈金边,褶褶生辉,恍如神女。他组织了下语言,怎么说都觉得不合适,干脆直接问道:“刚才自刎之前,你为什么笑呢?”
明曼罗奇怪的看着易风,回答道:“你就为了问这个吗?难道你不觉得这对虞姬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吗?”
易风不明所以的摇摇头说:“难道活着不更好吗?霸王若是称帝,她就可荣华富贵一辈子了。”
明曼罗不耐烦的甩掉抓着自己的手,捋了捋袖子上抓起的褶皱,说:“这是你们男人的看法,霸王称帝,虞姬步入后宫,念着随军征战的功劳,顶头封个贵人,皇后是轮不到她这样低微的侍妾来做的。”
易风不认同的说:“可他们曾经共患难,这是皇后比不了的。”
明曼罗抬头直视着易风,眉眼盈盈处,双眸清炯炯,易风只觉得迎面寒光凌厉,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明曼罗质问道:“圈养在后宫禁廷中,年复一年,色衰而爱弛,日日倚门看着新人笑,守着曾经共苦的那么点恩情锦衣玉食孤单一辈子。运气好了生下个皇子,看他在夺嫡之中你死我活,生个公主看她被帝王为了一己之利远嫁和亲。这是幸福吗?还不如就这样诀别,年华正盛之际,两情相浓之时,以绝美之姿死于他眼前。他若败了便罢,黄泉路上做个伴,他若胜了,虞姬就是他亏欠最多的女子,一辈子都是他心头的朱砂痣,窗前的白月光。谁也越不过她去。我觉得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易风被明曼罗的说辞惊住了,很快他发现自己竟然被说服了。对于虞姬,这似乎的确是人生最好的结局。明曼罗看得竟如此透彻。可这不该是一个热恋中的女孩子应该有的心态,她应该满心满眼都是长相厮守白头偕老的绮念才对。易风觉得胸口钝钝的疼,明曼罗根本就是极度缺乏安全感才会这样冷眼悲观的看待虞姬。许俊良的陪伴并没有让明曼罗感觉到依靠和幸福。
舞台上踏歌而舞的女孩子,口动樱桃破,鬟低翡翠垂。步斜拽裾,联袂若轻云之蔽月;虹裳霞帔,回旋若凌云轻舞,娇声低吟着:
“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浴风。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怜,浴月弄影。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
这才是花信年华的少女们应该有的情思夙愿。台上的明曼罗绰约闲摩、纷飙若绝,和刚才的犀利判若二人。易风站在台口,贪婪的看着她。声光魅影,浮世繁华,人人皆被瑰丽的表象迷惑,只有他能看透她内心的消极和悲情。他笃定自己才是最了解她内心的人,自己才是最适合她的人。
许俊良坐在嘉宾席后一排,刚巧是孤鸿的后面。从《十面埋伏》开始时,他的手就紧紧的扣着扶手,每一下重鼓,每一声弦鸣都敲击着他的胸膛。他熟悉这些节拍和音符,即便是现在两条腿都还被包裹着,他依然下意识的想跟着曲调舞动起来。明曼罗出场时,他几乎看直了眼。他一直知道明曼罗是美丽的,只是他今日才发现舞台上的明曼罗绝对有勾魂摄魄的能力。珠缨旋转时,花蔓抖擞间,让人过目难忘。许俊良注意到嘉宾席上的孤鸿脖颈直直的,肩背箍的紧紧的,那是集中注意力的表现。看来连殇冢之心的孤鸿都被明曼罗吸引住了。看着自己半残的双腿,许俊良生出了自卑感,他觉得自己已经配不上那样耀眼夺目的明曼罗。
晚会十分成功,演员谢幕时,许俊良坐在轮椅上为明曼罗献上了巨大的捧花,沸腾了全场。学弟学妹们好生羡慕台上的师兄师姐,也许不久的将来就会有超级巨星从他们中诞生,自此鱼跃龙门,腾云驾雾,高高在上。
晚会的结束,意味着他们在安吉艺校的学业也已经完毕。大家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东劳西燕,每日都有人背起行囊离开,有接到橄榄枝跃上枝头的;有下决心去闯荡定要一鸣惊人的;也有考入高等院校继续深造的。严苛的校规管不住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深夜买醉,京剧班的小生们借着酒劲在校园里,拖着吊嗓拉着昂扬的调面唱到:“尚未配妥剑,转眼站江湖,愿尔历尽千帆,归来仍是那少年。”
明曼罗推着轮椅上的许俊良坐在风波亭里,毕业在即,他们不必再顾忌法海似的训导主任,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在校园里依偎在一起。许俊良近日来沉默了许多,不似以往那样阳光温暖。他伤的不只是腿,还有对生活的希望。明曼罗想过很多办法开导他,可许俊良依旧日渐消沉。许俊良一直是云端的天之骄子,他引以为傲的舞蹈生涯断掉了,十几年来,他除了跳舞什么也没做过,如今他该何去何从呢?与其他同学来说,现在是人生的分岔路口,条条大路都可以通向成功,唯独许俊良他无路可走了,除非改行,从头学起。这对于一个视舞蹈为生命的人何其残忍。明曼罗心疼许俊良的同时,更加恨恼李子阳。李子阳早已出院,除了脸侧的疤,没对他的生活有什么影响,真是便宜了这坏蛋。
皓月当空,星子璀璨,本该旖旎缠绵的时刻,两个人却相对无语。明曼罗的手机响了起来,明曼罗看了一眼后,按掉了。
许俊良看着若无其事的明曼罗,不由得猜测起是谁的电话,明曼罗为何不在他面前接。许俊良很讨厌现在的自己,曾经的梦想消失殆尽,事业和前程通通无望。他用什么来守住明曼罗,他凭什么拥有这样完美的姑娘。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受害的弱者,除了他人的同情他什么都没有了。如若变成日日口吐怨言的祥林嫂,只会招人厌弃,所以他只能沉默。他自卑的几近扭曲,所有丧气怨怼的话语他努力不说出口,怕伤害了明曼罗。他自觉没脸见明曼罗,又日日盼着和明曼罗在一起。这成了一个无解的死结,每日都好似有碎了一地的玻璃渣逼着自己一口口咽下,积在胸口一下下戳着肺管子,连呼吸都是痛的。
明曼罗温顺的趴在许俊良的腿上,她拔下绾发的白玉簪,满头青丝倾泄而下,盖住了丑陋的石膏。许俊良爱怜的看着全心全意依附着自己的明曼罗,原本愤恨的心一下子柔软下来,白月光沿着亭盖飞翘的六角攒尖倾泄而入,落在明曼罗的身上,画出一条玲珑的曲线来。明曼罗轻轻的哼唱着:“当你长眠黄土,我愿是依你而生的青草,你成灰,我化土,朝朝暮暮不弃不离。若非人生苦短,谁会想着来日方长,冥冥之中生长着某种必然,暗暗牵引着若隐若现的宿缘。如你对此生留有眷恋,我就再许一个愿,与你再续来世的因缘。”
四野寂静,蝉鸣嘤嘤,明曼罗的声音宛如天籁,一词一字唱醉了许俊良。
“曼罗,这是什么歌啊?真好听!”
明曼罗转头看向许俊良,柔情似水的眼眸中星光点点,答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妈妈留下的,从前她特别喜欢这个歌,一遍遍反复在录音机里放。也许,是和那个男人有关吧!”
许俊良知道,那个男人就是令明烟凌跳江的曼罗生父。情到浓处,自是寄希望于天长地久,生生世世。只是现实永远不是童话,爱情渺小到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就如他此时的困境。
明曼罗攀上许俊良的脖子,咬着他的耳朵问道:“俊良,你相信吗?上天夺走了我的一切,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但是上天把你送到了我身边,陪着我长大,伴着我成人。这是天意。我们一定要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不要互相伤害,更不要分开,永远在一起,好吗?”
明曼罗的告白令许俊良酥软作一滩水,只想变成绕指柔情,与她纠缠一生。他几乎想立即对明曼罗求婚。可他猛然想起一件事,瞬间把他飘飘然的心打回原形。
“曼罗,你是不是收到北舞的录取通知书了?”
北舞就是北京舞蹈学院,这是全国顶级舞蹈院校,有着独一无二的中国古典舞系,是所有学舞之人的圣殿。明曼罗是今年安吉艺校唯一被录取的人。
明曼罗点了点头,恳求的说:“我们一起去北京好不好,我妈妈在北京有公寓,我们可以住在那里,好不好?”
许俊良叹了口气,明明是夏夜,呼出的气息却在眼前凝成化不开的浓雾。他不无苍凉的说:“曼罗,你能继续深造,我很高兴,但是我是个男人,我必须要找到自己努力的方向,有了自己的事业前程,才能配得上你啊。我这样子匆匆去北京能干什么啊?”
明曼罗搂紧许俊良的脖子,偱循规劝着:“我知道你现在腿伤未愈,心情不好。可是人生要继续,日子要过下去,你不努力走出阴影,怎么知道也许除了跳舞,你还可以取得更大的成果。古人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就是这个道理啊?”
许俊良把明曼罗勾在他脑后的双手抓住,握在胸前。道理他全都明白,可他就是迈不出这一步,尤其是一无所有的跟着明曼罗去北京,这让他有一种靠女人吃软饭的耻辱感。
明曼罗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她轻轻抬头送上自己诱人的唇,在许俊良冰凉的唇上辗转流连,反拉着许俊良的手引着他探入自己的衣襟里,一寸寸侵入柔嫩的肌肤。许俊良的眼眸暗了下来,呼吸变得沉重,指尖美好的触感让他浑身紧绷,所有的热血全都朝下身涌去。他喘着粗气离开纠缠的唇舌,用力抽回手,推开明曼罗,痛苦的说:“曼罗,别这样,我不能伤害你。”
明曼罗凄然一笑,说:“俊良,也许你觉得你什么都没了,可是你有父母,有朋友,有家,有亲人。而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妈妈留给了我工作室,存款,股票和房子,却没有家没有温暖。我才是什么都没有的人,除了你,我真的一无所有。”
许俊良搂紧明曼罗哭了起来,这是他自受伤以后第一次痛哭出来,憋的他无处发泄的怨气和愤恨全都化为泪水奔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两个对生活失去热情的年轻人彼此汲取着温暖,他们并不知道相对于漫漫人生来说,学校里的这一切根本不算什么。他们太年轻了,人生真正的考验根本还没有开始,学校里可以挂科可以补考,甚至可以留级重来。但人生却不行。太阳东升西落,星辰斗转星移,时间不会停下,不会倒带,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手里握住的未必会永远拥有,匆匆忽略掉的风景也许才是最美的。 执手相爱,明曼如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