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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上午都是昏昏沉沉。正午的太阳已渐毒辣,刘经理特意给每个人准备了大遮阳帽,胖婶一边把帽子分给大家,一边压低嗓门问四月:“闺女,看你这几天脸色这么难看,钱是一天两天挣不完的,实在不行就歇歇吧。”
四月接过帽子扣在头上,学着胖嫂的样子把两根布带子在下巴磕处打了个蝴蝶结,又蹲下去干活:“我没事。就是没睡好。”努力想表现轻松一点,装出个笑脸,却只是扯得干裂的嘴角生疼,就低着头,不再出声。
“那就歇会儿吧。”胖婶爱怜的看了她一眼,“饭点了。歇会儿下午接着干。”
本就索然无味的盒饭越发难以下咽,四月胡乱吃了几口,等大伙都吃完了,有的挤到棚屋的板床上去歇着,有的席地而坐,打起了扑克。
沿着新铺的方砖慢慢溜达着,不觉走到了人工湖边。硕大的水面汪洋如海,微风下波光粼粼,老丁的声音却又响在耳畔:他们那个村子,已经成了汪汪一大片水,跟海似的,看不到边,找找吧,找到了,她的病就好了——能找到吗?她出来二十多年了,都没有人找过她吗?她为什么会离开家呢?因为自己吗?自己到底是从哪来的?四月坐下来,抱住膝头,下巴抵在膝盖上,闭上眼睛。
风暖暖的拂过身体,只听见远处的林子里细微的鸟鸣,一直紧紧缩在一起的骨骼肌肉慢慢松懈下来,眼睛依然酸痛,泪水又汩汩而出。四月悄悄对自己说:“哭吧,女孩子,哭哭没什么大不了的,哭一下没事了。”抽抽搭搭哭了好一会儿却忽然意识到这句话很熟悉,是齐沐风说过的。便又揉揉鼻子摸摸口袋什么也没带,只好抬胳膊用袖子擦干泪。忍不住小声嘟囔着,含着金匙出生的纨绔富家子,根本不知人间疾苦。你说得轻松,哭一下就没事了吗!怎么可能!哭能解决什么问题!
“是吗!”身边忽然传来声音,“既然哭不能解决问题,那就笑吧!说不定问题就解决了。”
四月猛然惊起,转身才发现只穿一件白衬衫的齐沐风正盘腿席地而坐,身后靠着一棵粗壮遒劲的垂柳,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你,怎么在这儿!”看他那样子不像刚刚坐在那儿,四月刚才自己的嘟囔也肯定被他听去,不觉双颊发烫,“其实我不是想说你——”
“哦?你是说,你刚才在想我么?”他双眉挑动,脸上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我只是——只是想起你说过的一句话。”四月辩解,“而且说得没什么道理。”
“道理?什么是道理!”齐沐风站起身来,不由分说拉起四月就走,“跟我去个地方,让你知道什么叫人间疾苦。”
林立的楼宇之间,一片低矮的平房。车开不进窄窄的胡同,就停在巷口。矮矮的红墙,墙头稀稀疏疏反光的碎玻璃碴中,几蓬狗尾草旺盛的在风中招摇。推开一扇灰漆斑驳脱落的木门,走进一家小小的院落。两棵粗壮的柿子树绿叶婆娑,树下是平整光洁的水泥路面,正北三间正房,东面三间厢房,西面依次是厨房,储物间,浴室,卫生间。
齐沐风径直推开东面的厢房,走进去。
阳光斜射,有些昏暗。
“什么地方?”四月忍不住问,“难道,是你家?”
“搬进楼房之前,我们一直住在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姑妈。夏天我们就在院子里吃饭,一大家人围满桌子,奶奶在厨房里忙,姑妈带着我满院子,满大街疯跑——我总是被匆匆忙忙从工地上赶回来吃饭的爷爷拧着耳朵带回家——”齐沐风从墙上摘下一柄橘黄色的水枪,握在手里:“这是姑妈给我买的生日礼物。也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1994年10月27日凌晨两点零九分,某航空公司的WH2303航班执行西安——广州任务。其中飞行员5人,乘务组9人,旅客146人,全部遇难,无一生还。我的爸爸妈妈就在罹难者名单,第二天上午,奶奶突发心脏病去世。179天以后,瘫痪在床的爷爷也撑不住,死了。然后,1996年的某一天,我姑妈齐雨娟,也人间蒸发,消失了。热热闹闹的一大家人,就这样,剩下12岁的我和刚刚学会走路的思齐。”
他像是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除了嗓音有些沙哑,根本听不出他的情绪:“所谓的家破人亡,也不过如此吧。”
四月心中也是波涛汹涌,她知道他平静的表面是无法掩饰的痛楚,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要怎样,你才可以,不这么痛。也许,你也可以哭一下——”
“傻丫头,真正的痛,是哭不出来的,爷爷死了以后,我就没再流过一滴眼泪了。就像你说的,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哭出来心里总会好受一些吧。”
“你呢?哭也哭过了,心里好受一些了吗?沫子上午到办公室找我,把你的事情跟我说了——”
“这丫头,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又怕你一时接受不了,不要责怪她了——作为交换,我也把我的隐私交给你了不是。”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成了一伙的?”
“什么时候?”他假装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才说,“大概是从我发现自己爱上你的那个时候。在爱你这件事情上,我们统一战线。”
四月却又被这毫无掩饰的回答吓住了,大张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已经再次拥她入怀,深深吻下去。
鸟声啾啾,树影婆娑,时间似乎一下子停止了,转瞬之间又似乎已经千年万年。
四月猛然睁开眼睛推开他,喘息着:“我——我还要去上班!”
他脸上带着意犹未尽的沉迷:“你怎么这么事多!”
“快点儿,我要迟到了。”她脚步慌乱的往外走。
他只好跟在后面,跨出院门,却见到车旁站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穿着一身沾满白色涂料的蓝衣衫,手足无措的看着横在那里的车发呆,他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装着货架子的三轮车。上前一看,倒车镜已经碎了,车门上还有一道清晰的划痕。
心中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那小伙子一见他们两个出来,更是惶恐起来,黑红的脸堂汗珠子黄豆般滚落,张了下嘴,却没发出声来。
齐沐风瞟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问:“你,把人家车给撞了?”
“嗯——”小伙儿吭吭吃吃,连头都不敢抬了,只盯着自己肮脏的黑布鞋,不停地搓脚,“拐弯太急,路窄,我没注意到——”
“知道这是什么车吗?你把车给撞成这样,赔得起吗?”齐沐风接着问。
“知、知、知道,是大奔——”小伙子越发结结巴巴,眼看着就要哭出声来,“我赔不起——我刚才老家出来,一个月才挣一千多——”
“齐沐风。”四月已经走过来。齐沐风却一把把她拉到自己身后,不让她出声,继续看着那个小伙子:“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跑!”
小伙子吃了一惊,看着齐沐风:“跑?”
“不跑等车主人来了让你赔钱?看样子少说也要两万呢!”齐沐风故意看了一眼四周,“这破地方,又没摄像头,只要我们不说,谁也不知道是你撞得。你再不快走,车主儿出来你就走不成了!”
“哦——哦——”小伙子像遭了特赦一般,急匆匆退了几步,翻身跳上三轮,转个弯就不见了。
只剩下四月还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他过去把她拉到车上,发动了汽车。
“刚才想说什么?给他求情?”齐沐风脸上看不出表情,“现在呢?想说什么?同情心太多,小心自己会吃会的。别以为所有人都是为富不仁,只是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帮他。”
他依旧板着的脸忽然生动起来,“谢谢你。”四月诚心诚意的说。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谢我?为什么?”
“我觉得我今天才认识了真正的你。”
“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爱上我了——”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却不得不猛然把车停住。刚才那个小伙子,正冲到车前面来。
见车停下,小伙子趴到车门旁,小心翼翼的拍打玻璃。
“怎么又回来了?”齐沐风只好把玻璃打开,有些生气地问:“不是让你走吗?”
小伙子似乎也有些吃惊,却还是硬着头皮接着说:“我想来想去,不能这么走了——”说着把手心攥着的几张钞票递过来,“闯了祸就跑,一辈子也不会踏实的。”
齐沐风接过来,捻开一看,连整带零一共五百四十元。
“我知道,离修车的钱,还差很远——”小伙子结结巴巴的说着又递过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片,“我叫刘志强,上边有我的地址和电话,两万块钱,我很快就能凑齐——”
“很快就能凑齐?”四月也忍不住奇怪地问,“你怎么凑?找人去借吗?”
“我刚出来时间不长,怕是借不到这么多钱。”小伙子挠着脑袋,“不过,我们老板说了,过些天就给我涨工资,一个月可以开两千多,十个月就是两万多,很快就攒出来了。”
“那你不吃不喝啊!”
“没事,我每天吃馒头就行,花不了几毛钱。反正不能欠着良心债,自己闯的货,自己就要负责。”刘志强竟然轻松又腼腆地笑着。
齐沐风留下那张纸片,把手里的钱递回去:“行,刘志强,我记住你了。等你攒够了一次性付清吧。”
刘志强迟疑了一下:“那也行。不过,等我攒够了钱,到时候怎么找你们呢?”
“我会跟你联系的。”齐沐风说,“我们还有事,你也忙你的去吧。”
“那好吧。”刘志强退后几步,“你们可一定要记得联系我,不然我就没法把钱还给你们了。”
齐沐风关上车窗,继续开车,口中却忍不住唠叨:“这孩子,怎么跟傻根似的,傻到家了。”
“傻人有傻福。我觉得是他的运气到了,对吧。”四月小声嘟囔。
“哦?”齐沐风侧目看着她,“怎么一下子就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她那傻憨憨的样子,让他忍不住侧头偷袭。四月慌乱躲避,又不敢过与挣扎影响了他开车,只好伸出胳膊抱住头。
“喂,丁四月——至于紧张成这样吗?不就是一个半途而废的吻吗?”他偷袭不成便不住揶揄,“我又不是你的初恋——喂——该不会,你跟那个陆文凯,连接吻都没有过吧!”
四月终于转过头,一双眼睛澄澈如水,看着他。
“真没有?”他问。
她轻轻嗯了一声,忽然问:“你,这样——算不算乘人之危?”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如果那时候下手的话真算——你喝得烂醉如泥,四仰八叉地躺在我的床上,抓住我的衣领不放手。”
“那,你爱我吗?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爱。我们之间,差大太多了,尤其是身份地位,太悬殊。”
“傻丫头,怎么这么多问题。”他也转过头,思索着,“什么是身份,什么是地位——我的起点,你也看到了,就是这么一个平常的小院,你家该不会比我家强到哪里去吧,现在,也没什么不同吧,我们都是大学毕业以后,在人家的公司里,靠着自己的努力,一点一点打拼——至于你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到底什么是爱,我也说不太清。我就是不愿意看到你伤心难过,想看见你笑——想守着你,还有就是每天都想吃你做的饭——想娶你做我的老婆。傻丫头,你说,这,是不是爱?”
“我,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觉得,有点像梦,灰姑娘还没准备好,忽然就遇到了王子——虽然她一直有个关于王子的梦。”
“没有准备好才好呢。这才证明王子爱上的是灰姑娘本人——而不是施了魔法以后虚伪的灰姑娘的外壳。”
“还是像梦一样——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四月轻声呢喃。
“丁四月,是你太迟钝了吧。从那天晚上算起,在亨利ktv停车场,你穿一件白色的上衣,像一只兔子一般,冲到我的车前面,跌倒在冬青丛里——对我而言,从心动到表白,时间也够长了。”
“那天晚上,是因为你开了远光晃得我看不到——”
忽然就到了工地,他慢慢把车停下来,却不被她的话题转移:“丁四月,你不是我的第一个女人。但是,是让我动心的第一个女人。我真的挺想把你娶回家的。”
“让我考虑一下吧。你也只不过是我众多选择对象中的一个。”四月毫不示弱的回应,推开车门下这就走。
“喂——等下,东西落下了。”齐沐风打开车玻璃大声喊了一句。
四月站住,有些疑惑的回想,自己会忘了什么东西。
齐沐风一脸诡笑,小声说:“是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初吻,你却不是我的第一个女人,吃醋了!”
四月忍不住脸红,口中却不承认:“才不是!”
“接住。”齐沐风扬手抛过一个小东西,四月接在掌心发现,是一枚黄铜钥匙,连同金色的狐狸钥匙扣,沉甸甸的闪着光。
“考虑一下就行了啊,下班赶紧回家就去给我做饭去。”
“凭什么!”
“就凭你已经爱上我了!”他大笑着发动了车,扬长而去。 原来,我们依然相信爱情(全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