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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九月一日那天,前自由行星同盟的政府和军队的相关人员以及后备军人集结起来,举行自主性的联合慰灵追悼会。
罗严塔尔给予了集会的许可,本人并没有出席。他倒是问了我一句,要不要去看看?我摇了摇头。我对同盟的大多数阵亡将领的好感并没有到什么必须要去悼念的程度。而我想保护的那个人,却生生在我眼前逝去,至今一提起来心里还是不舒服,更不用说跟那些不相干的人一起追悼什么的了。
结果这些人在追悼会中慢慢就情绪失控了,然后就演变成了武装暴动。
总之最后交到罗严塔尔面前的报告书上的数字是参与这次集会的市民死亡四千八百四十名,受轻重伤的人超过五万名,其中的大部分遭到逮捕拘禁。而帝国军方面也有一百一十八名死者。可谓死伤惨重。
“我这些部下可真是了不起哪!竟然有办法对手无寸铁的民众开枪,没有勇气和侠义之心的,还真是做不出来呢!”
罗严塔尔这样冷笑着,开始安排几个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部下善后。
待所有人都出去之后,罗严塔尔才重重叹了声:“真是的,好不容易才让同盟的人对总督府的统治能稍微接受一点,这下好了。”
于是我也跟着叹了口气。对于刚刚才被灭国没多久的同盟人来说,那种仇恨在短期内怎么都很难消除吧?
“不过,你没去那里,真是太好了。”罗严塔尔看着我,像是松了口气。
我也很想跟着松一口气,但却实在松不起来。
到这时为止,一切的事情都在按我记忆中的剧情发展。
而我就只能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结局一步步走近,却完全不知要怎么样去改变它。
追悼会的事件发生之后,新领土各地陆续发生小规模动乱。
罗严塔尔对这些事情不厌其烦,不止一次地说:“作为一个军人,居然要做镇压民众这种鼠辈的工作,真是太让人不忿了”之类的话。甚至也私下里对我说过:“说不定像杨威利他们一样,在战争中死去,反而更幸福吧。”
“不,杨提督才不会这样想。”我当即反驳他,“那个男人最理想的死法是拿上几十年的退休金,每天悠闲地喝着红茶,坐在后院的摇椅上看书晒太阳,一直到某一天被孙子或者孙女发现他面带着安祥的微笑一动也不再动了。就算像先寇布这种不良大叔,也曾说过要变成一个被孙子讨厌的老头才死呢。”
罗严塔尔像是想像了一下那种场面,然后皱起眉来。
我笑了笑,继续道:“杨提督曾经说过,唯有能够忍耐和平之无为的人,才能够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罗严塔尔静了几秒钟,然后嘴角又撇出那种习惯性的冷笑来,“是吗?看来我是永远成不了杨提督说的那种胜利者呢。”
所以说啊,他的终局,归根到底其实也是他自己的性格写下的。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知要如何是好。
然后“罗严塔尔元帅有意造反。”之类的谣言开始流传开来,而罗严塔尔就顶着这个谣言给莱茵哈特上了书,邀请他来新领土视察。
差不多在同时,罗严塔尔又收到了“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和内务省次长朗古趁皇帝体弱发烧之机独掌朝政”之类的消息。
这些消息让他很愤怒。也许是对奥贝斯坦成见太深,一旦和他有关,罗严塔尔自然就往最坏的方面去想了。
我在旁边,看着他微微皱着眉,异色双瞳里目光闪动的样子,不由就叹了口气,伸手去覆在他手上,轻轻道:“这消息是假的,你别上当。”
他斜了我一眼,眉皱得更深。
“你想想,就算皇帝病重,朝中也不是没有其它人。奥贝斯坦就算了,你觉得大哥会容忍朗古那种人渣在朝政上指手画脚吗?而且我前几天才和大哥通了电话,如果真的到了那样专横跋扈的程度,大哥一定不会保持沉默的。”我又叹了口气,“所以,你不要去想一些危危险险的事情啦。”
罗严塔尔静了一会,看着我,“你以前不会对这些事感兴趣。”
我点头:“我现在也没兴趣。说这些,只是不想你有事。”
他笑起来:“你好像从很久以前就总这么说。你觉得这次我会出事吗?”
我只是看着他,轻轻道:“如果你不想,就不会出事。但是我很怕你自己根本就没有那种要避免的意思。”
他看了我很久:“唔,那么你倒是说说看,我应该怎么做才可以避免这种‘出事’?”
“至少,请把乌鲁瓦希行星上的驻兵全部换成你可以信得过的人吧。”
在那个星球上,有着莱茵哈特亲征时阵亡者的墓碑。莱茵哈特的行程是先到那里凭吊,然后才到海尼森。而就在那个行星上,他遭到了一次暗杀,损失了鲁兹才得以逃脱。从那而拉开了罗严塔尔叛乱的序幕。
罗严塔尔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顶着我要造反的谣言,将皇帝必经之地的驻军全部换成自己的心腹,不是更容易落人口实吗?”
“落人口实也总比让莱茵哈特遭到暗杀你坐实反叛的罪名来得好吧?”
“暗杀?”罗严塔尔异色的眼微微眯起,目光凌厉,“为什么你会想到这个?”
“就当我经历过一次,所以对这种事比较敏感吧。我不知怎么跟你解释我为什么会知道,总之地球教会抓住莱茵哈特来海尼森这次机会插一杠子是肯定的。请相信我。”说完这句,我自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不过是三个多月之前,我也曾经对杨威利说过“请相信我”之类的话,但是并没能救得了他。
这次……
若这次……
这样想着,不由得又觉得鼻腔有些发酸,于是咬了咬唇,想将眼泪强忍回去。
罗严塔尔看了我一会,伸过手来,轻轻抚摸我的脸:“你还真是爱哭呢。”
那也是因为你才这样的。
“又是奇怪的拳法,又是奇怪的诅咒,还有这种奇怪的预感……一千年前的人都像你这么奇怪吗?”罗严塔尔拍拍我的脸,笑了笑,“好吧,我就相信你好了。”
罗严塔尔那样说过之后,果然派人去了乌鲁瓦希行星,虽然没有把那里的驻军完全换掉,但也彻底清查了一番,倒是真的查出来一批地球教徒。
罗严塔尔看着那份报告,向我道:“这样就没事了吧?”
“不,还是得等到莱茵哈特到了海尼森,见到他本人才可以放心。”
他笑着,打趣我说:“这样忧心忡忡的样子,可就不太像是我的小野猫了啊。”
结果后来证明我的担心不是没道理。
莱茵哈特一行,还是在乌鲁瓦希行星遇刺,虽然得以逃脱,但是下落不明。
罗严塔尔接到这个报告时,竟然忽地站了起来,怔了好几秒钟,才下达了“无论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皇帝等人的行踪,并保护皇帝的安全。另外格利鲁帕尔兹上将即刻前往乌鲁瓦希,以恢复当地的治安并查明事实的真相。”的命令。然后看着我,苦笑了一声,张了一下嘴,但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我只是走过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不久之后,知道鲁兹的死讯的时候,罗严塔尔更久的静默了一会,反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左蓝右蓝的眼睛里似有火焰燃烧的光芒。
我很担心地握紧了他的手,他却将自己的手抽了出去,然后道:“你先出去一会。”
我点点头,走出他的办公室,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靠在门上,眼泪无声地滑落。
看,果然,走到这一步了。
阿骜在外面敲门叫我。
我开了门,他看着我,怔了一下。然后轻叹了声,伸手过来轻轻擦拭我脸上的泪痕。
我没说话,只是伸手抱住他,哭得更伤心。
“是不是又要打仗了?”阿骜轻轻问。
阿骜明明比我更少参与罗严塔尔的公务,却不知从哪里感觉到了这种事情。于是我点了点头,应了声。
“他果然是封不住的刀呢。这次的对手是谁?皇帝吗?”
我又点一下头。
“八成会失败吧?”
不是八成,是十成。我苦笑一声,又点头。
阿骜拍拍我的背:“你怎么决定?”
“我要留在他身边。”我说,“就算他会死,我也要在他身边看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阿骜的身体僵了一下,又问:“然后呢?”
“到时候再说。”
阿骜扶着我的肩,将我的身体稍微推远一点,看着我的眼,道:“不管到时候什么情况,总之你先答应我不做蠢事。”
“什么是蠢事?”
“比如——跟他一起死什么的。”阿骜看着我,很正经地道,“也不准把我扔开。总之,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活着,我就活着。你若死,我也会——”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好了,还没开始打,我们都不要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一句话没说完,就觉得手下的温度有点不对。仔细看来,阿骜的脸色也的确有点不对,于是我皱了一下眉:“阿骜你是不是又发烧了?”
他没回答,于是我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是有点烫。
搞什么啊,为什么之前那么久没有再烧,却偏偏在这种时候又病了?
于是等罗严塔尔上楼来的时候,我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在照顾阿骜了。
“阿骜怎么了?”罗严塔尔问。
“有点发烧。”
“看医生了吗?”
“刚从医院回来。”
“嗯。”
这种对话之后,三个人都静了很久。然后罗严塔尔道:“你们回费沙吧。”
我抬起眼看着他。他错开了目光,继续道:“反正这次的事情你毫不知情,回费沙的话,米达麦亚应该可以保你们周全。”
“不要。”
“别任性!”
“不要。”
“桀。”
我看着他:“我有权利选择自己要站的位置。”
他也看着我:“这是个专制独裁的国家。”
我笑了笑,“如果要我回费沙,除非是跟你一起回去。不然的话,我想大哥也许只能接到我们的尸体了。”
他没有说话,微微眯起眼来盯着我。
我只是继续微笑:“如果你要出战,也请把我们带上。否则我会自己找机会跟过去。相信我,我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溜到托利斯坦上。”
罗严塔尔看了我很久,然后居然也笑起来,笑了半晌道:“好,随便你吧。”然后转身出去了。
阿骜靠在床上,看着罗严塔尔的背影,轻叹了声:“其实他也很在乎你呢。”
我跟着看过去,没说话。
阿骜轻轻道:“如果没有战乱就好了。”
老实说,我觉得像罗严塔尔这种男人,若不放在战乱之中,也许不过就是一个风流的贵公子而已。他身上所有的光彩,都因战争而焕发。就如同书上那两章的标题,这是个“因剑而生,因剑而亡”的男人。我甚至根本不能想像他像杨那样过普通人的悠闲日子的模样,所以也就不知怎么回答阿骜这句话,良久之后,才轻轻点下头:“嗯。”
一旦当事人决定了自己的方向,事态的发展就迅速地明朗起来。
首都费沙与新领土总督府之间,交换着各种通信,虽然表面上还是停留在质疑、查询与解释汇报的阶段,但是暗地里的某种情绪,却好像干柴似地堆积起来,只等待一点火星。
这个火星就是行踪不明的皇帝一行人被缪拉提督找到了。
当然也并不会有什么明确的开战宣言,但罗严塔尔的确是做好了战争的准备。
然后罗严塔尔被褫夺了元帅称号,丧失了对他麾下总计五百万大军的指挥权,而且在法律上也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叛逆者。
罗严塔尔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曾经苦笑了一声,说:“这还是我从军官学校毕业之后,第一次身上没有任何官衔呢。”
我笑了笑,问:“是否觉得无官一身轻?”
“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而已。”罗严塔尔看了看自己的手,道,“如果这时有个卫兵冲进来把我从总督办公室赶下去,我也不能有什么怨言吧?”
说起来,如果他手下的人真的因为这个,就完全不甩他了的话,这场仗就打不起来了吧?
或者那样的话,反而会比较好也一不定。
但是那五百万将兵却基本没有离开的,依然一如既往井然有序的听从着罗严塔尔的调遣。
而这个时候,米达麦亚也已经领着毕典菲尔特和瓦列两位提督,以及帝国大军从费沙出发了。
过了两天,我接到米达麦亚的电话。
通讯屏幕上的图像甚至还在晃动,我已听见米达麦亚大吼了一声:“罗严塔尔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我笑了笑:“你为什么不去问他自己。”
“他切断了通讯。”米达麦亚抓了抓头发,重重叹了口气。“那个家伙。”
“唔,要我帮你叫他来么?”
“不。”他连忙阻止我,但叫住我之后,又顿了一下才道,“大概,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真的是,为什么结果会闹成这样。”
我看着通讯屏幕上一脸苦恼的米达麦亚,也轻叹了声:“神也想看‘帝国双璧’的对决呐。”
“小桀。”米达麦亚重重叫了声,“别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知道了。”我摊摊手,“呐,大哥找我做什么?”
“你劝劝那家伙吧。这种无谓的战争……能不打就不打吧……”
我只能笑笑:“大哥你认识他比我久,你觉得他会听女人劝吗?”
“那就把他打昏带到我这里来。”他冲口而出说了这句话之后,自己也惊了一下,然后又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我看着他:“真的要我这么做吗?”
米达麦亚皱了一下眉,没说话。
于是我继续道:“真的那样做的话,他会恨我们一辈子吧?”
“就算那样,也比他不名誉地成为一个叛逆者而死去好吧。”米达麦亚虽然这样说,但脸上的表情却很矛盾。过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问:“你怎么决定的?”
“什么决定?”
“即使这样,也还是要继续呆在他身边吗?”
我点点头:“嗯。”
于是米达麦亚又抓抓头:“真是的,你也是他也是,为什么都这么固执?”
我笑起来,“大哥你再抓,头发要掉喽。”
他停下来,皱着眉看着我。
我轻轻笑道:“如果我现在哭着央求大哥让我回去,大哥说不定反而会狠狠喝叱我吧?”
米达麦亚看着我,脸上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一点,过了半晌才轻轻道:“你好自为之。”
我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话说到这里,似乎也已经到头了。
于是也没有说“再见”“保重”之类的话,就切断了通讯。
晚上的时候,罗严塔尔问我:“今天米达麦亚找过你吧。”
“嗯。”
“说了什么?”
我翻身看着他,笑了笑:“怎样?想打探军情吗?”
“是啊。”他也笑笑,伸手捏捏我的鼻尖,“他给你这小密探下什么指示了?”
“把你打昏了拖回去。”
“吓?”他也不知是真的吓一跳,还是装的,看着我倒抽了一口气,“他真的那么说了?”
“嗯。说了。”
“那你怎么决定?要执行这个命令吗?”
我笑:“我很想啊。其实我觉得这样也不错。也许我们都能活下去,这场战事也能就此化解了。”
罗严塔尔道:“你希望看到我变成被套上黄金项圈的狗在用宝石所堆砌起来的狗栏里,享受酒色与睡眠,以此终老一生吗?”
我又笑起来,“你在说大哥吗?‘疾风之狼’变成‘黄金之犬’?”
他愣了一下,跟着笑起来,然后道:“他倒是脱下军装就可以享受普通人的生活呢。但是,我想到自己要在这种和平与安逸之中,一点一点地逐渐腐朽,总归是觉得不甘心。”
我也会觉得日复一日的平淡日子很无聊很无趣,总是不安份地想要找些什么来玩。但是,我的不安份跟他的相比,实在不是同一个等级的。于是我轻笑了声,道:“你怕我真的会那样做吗?”
“很怕。”他点点头,“如果你真的要打,我不会是你的对手吧。”
“不会啊。”我笑笑,伸手抱住他,“我是个好色的女人啊。一看到你,连骨头都酥了,哪里还有力气来打昏你?”
他用一双异色的眸子看着我,皱了眉:“原来你果然只是看中我的长相才跟我在一起么?”
“当然。”我很正经地点下头,“不然你觉得你还有什么可以吸引我?”
“吓?跟一开始的说辞完全不一样嘛。”
“当然。”我再次点下头,“在追的时候和到手之后,态度当然会不一样。”
他笑出声来,然后低下头亲吻我,然后轻轻道:“如果,这次能赢的话,我们就结婚吧。”
“嗳?”我怔住。
“我会给你一顶宇宙间最美丽的后冠。”
说这句话的时候,罗严塔尔周身充满了霸气的光彩,就好像王冠已戴在头上,居高临下,傲视天宇。
我承认,也许我当日正是因为这个才喜欢这个人,但在他身边陪着他走到今天,心情却不免沉重起来。
权力和野心这种东西,到底令多少人沉醉其中?一代又一代英雄或者枭雄,做着一场又一场沾满血腥的美梦,从古到今,永无终日。
我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我还是打昏你算了吧。”
他轻轻笑了笑,没说话,只是俯过身来,在我脸上唇上,印下无数细吻。
十一月底,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双方的舰队,在兰提玛利欧星域开始了这场被后世称作“双璧之战”的战争。
一开始还呈胶着状态,到瓦列和毕典菲尔特的舰队加入进来之后,罗严塔尔这一方便渐渐有了败相。
当梅克林格舰队已通过了伊谢尔伦回廊,正朝海尼森行星急速前进的消息传到罗严塔尔的旗舰托利斯坦上来的时候,罗严塔尔果断地下了撤退的命令。
十二月七日。
罗严塔尔军一面向海尼森方向撤退一面向紧追其后的米达麦亚军还击。一场突如其来的混乱,扰利了罗严塔尔军的阵形。
监控员报告说:“格利鲁帕尔兹舰队向我军发炮射击。”
“这个自作聪明的小子,原来从一开始就在暗中等待这个机会啊!”罗严塔尔这么说着,苦笑着看了我一眼。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格利鲁帕尔兹会在最后关头倒戈相向的事情,我当然也曾经跟他说过。但是罗严塔尔说:“以这种没有证据的猜测就判定别人会怎么样,不是那个奥贝斯坦最喜欢干的事情吗?”之后虽然也曾注意过这个人,但一直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也就置之脑后了。何况,他也真的是兵力不足,不能将一支舰队完全闲置。
结果格利鲁帕尔兹的背信行为遭到了激烈的反击。大家甚至完全不顾随后追来的米达麦亚军,先将炮口对准了格利鲁帕尔兹,所以才造成了混乱。
托利斯坦就在这场混乱里中了弹。
一枚飞弹穿透了托利斯坦的外壁,并冲进旗舰内部,然后爆炸了。
整个舰桥剧烈地振动摇晃着,强烈的闪光似乎将所有舰内的物体都染白。此起彼落的巨大爆炸声,之后燃起了场橘红色的大火。我在最初的冲击时被甩了出去,在舰壁上重重撞了一下,不过并没有什么大碍。好不容易在这一场巨响和暴风之中站稳了身子,却看到罗严塔尔被倒下的指挥席压在那里。
我一面大叫他的名字,一面跑过去。还没听到他的回应,就看到有一条陶瓷碎片从上方坠下,标枪一般直刺向罗严塔尔的胸口。
我连忙冲过去,一脚踢开那条陶瓷碎片,然后回转身来扶开指挥席。
“好身手。”罗严塔尔虽然向我笑了笑,但脸色却已变得苍白。我伸手去扶他,触手湿濡,不由一怔,看着自己手上那鲜红的液体,睁大了眼。
为什么他还是流了这么多血?
我不是明明把那条将他至死的陶瓷碎片踢开了吗?
为什么?
“阁下!”瑞肯道夫少校的声音惊叫。
“不要喧哗,受伤的是我不是你!”罗严塔尔依然冷静的声音。
“军医,快叫军医过来。”瑞肯道夫少校的大叫声。
“副官的任务当中,应该没有代替长官发出尖叫声这一项吧!”罗严塔尔依然冷静的声音。
我听着这些人在我身边说话,听着受伤士兵们的惨叫声,听着军医跑来的声音,却只是看着自己手上的血,一动也不能动。
为什么?
为什么我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躲不过去?
为什么我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不能阻止?
为什么我什么都知道,却连自己心爱的人也保护不了?
“怎么了?在看什么?”罗严塔尔在我耳边轻轻道。
我抬起眼看着他,他的目光却停留在了我的手上,“看来不管眼睛和皮肤的颜色再怎么不一样,血的颜色还都是一样的,是么!”
我说不出话,眼泪却夺眶而出。
罗严塔尔伸出手,似乎是想帮我擦眼泪,伸到半路上,自己看了一眼自己也沾满血迹的手,又放了下去,轻轻笑了声,道:“受伤的是我,瑞肯道夫少校代我惊叫了,难道你要代替我哭吗?”
这时军医已赶过来,为罗严塔尔做了检查和应急处理。
“怎么样?”罗严塔尔问。
军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回答说:“连结心脏和肺部的血管,有部分已经受伤。现在已经用冷冻疗法先加以止血,把伤口接合起来,不过还是必须要立刻进行正式的手术。”
罗严塔尔皱了一下眉:“手术这玩意儿我可不喜欢。”
“阁下,这应该不是喜欢或讨厌的问题吧?这攸关阁下的性命哪!”
“不!这是一个超越喜欢或讨厌的问题,军医,穿着睡袍死在医院的病床上,这样的死法不适合我,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罗严塔尔用苍白却又傲慢不逊的平静笑容,阻止了军医的进一步劝说。然后换上了干净的衬衫和军服,继续站在舰桥上指挥全军。
瑞肯道夫少校他们也完全没有办法,只好叫了一名军医到舰桥上来,随时注意罗严塔尔的情况。
一直到成功脱离战场之后,罗严塔尔才坐下来,看着我,轻轻叹了口气。“看起来和你的约定没有办法完成了呢。”
“别管那些了。只要你能活着就好。”我握住了他的手,“我当初果然应该直接打昏你拖去给大哥的。”
“我可是很感激你没那么做呐。”他笑了笑,问“阿骜没事吧?”
“嗯。”阿骜虽然也跟着上了托利斯坦,但是因为还是在发烧,所以我坚持把他留在相对安全的休息区,而且留下了青龙照顾他。刚刚的爆炸并没有被波及。
“那就好。你去叫他来一下。”
虽然不明白他想做什么,我还是去叫了阿骜。等我和阿骜一起到了舰桥之后,发现多了一个以前没见过的年轻军官。年纪大概在三十上下,棕发蓝眼,一副精明强干的模样。
“这位是温彻斯特少校。”罗严塔尔介绍道,“是你们将要搭乘的芙蕾雅号的舰长。”
“搭乘?芙蕾雅号?”我皱了一下眉,“这是怎么回事?”
“芙蕾雅号上安装了我们通过研究太空堡垒而改良和开发的超时空跳跃航行系统。只要计算无误,反跳跃回一千多年前也完全可以做到。”
我怔住:“你想做什么?”
“很明显吧?”他笑了笑,“我想叫你回米达麦亚那里,不过你大概也不会愿意。你们不如回去吧,回去你们自己的时代,回去你们自己本来的家。”
我静了半晌,道:“那样的话,你也可以跟我一起走。”
“不,我属于这个时代。”他又轻笑了一声,“看惯了宇宙间的星云,我怕地球太小,张不开翅膀。”
“那我也不走。”
“不行,趁着现在米达麦亚还没有追上来,你们动作快一点。你是知道你家大哥的速度的,再晚就来不及了。”
“不要。”
他皱起眉来,“不要让我总是重复一样的话。”
我看着他,笑了笑:“你就这么想赶我走吗?”
“没错。”
“你想始乱终弃吗?”
“没错。”他的唇角浮起一抹冷笑来,“我其实就是那种男人。”
“如果我不愿意呢?”
罗严塔尔静了一两秒,然后拨出自己的配枪来。
我也冷笑,“你以为用枪就可以逼我走么?”
“也许可以。比如,像这样。”他抬起了手腕,枪口指向自己的太阳穴。
我睁大眼怔在那里。这是唱哪一出?
“阁下!”瑞肯道夫少校又惊叫了一声。
“你疯了吗?还是刚刚失血过多神智不清了。”我皱了眉,大叫。
“不。我只是想最后再赌一把。”罗严塔尔这时居然还笑了笑,“要不要试试看是——”
“试你个头了。受伤的人不要玩这种危险的东西。”我皱着眉,飞起一脚就把他的枪踢飞,然后顺手就是一个手刀劈向他的后颈。
罗严塔尔闷哼了一声,倒了下去,我连忙扶住他的身体,一边向旁边惊呆的军医大叫:“还楞着干什么?快点去准备手术!”
他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一面联系舰上的医务室,一面去找人推了急救车来,和瑞肯道夫少校他们一起将罗严塔尔送进了手术室。
看着手术室的门关上,我做了个深呼吸,冲着手术室大喊:“罗严塔尔这个超级大混蛋!如果你敢这样死掉的话,我就追去冥界再砍你十刀八刀!听见没有?”
阿骜在旁边苦笑了声:“他听不见。你会吵到医生的。”
我叹了口气,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来。“我心里很乱嘛。”
阿骜在我身边坐下,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倒是瑞肯道夫少校在旁边看了我两眼,欲言又止。
“什么事?”我问。
“那个,”他轻咳了声,“虽然阁下能进行手术是好事,但如果他醒来……”
“嗯,他是我打昏的,我会负责。”
事实上,比起担心他醒来会怎么,我倒是更担心是不是已经错过了手术的时机。毕竟之前还在战场上,必须得有人在那里主持大局,如果把他弄去手术,整个舰队都被打爆了,手术也没什么意义。所以我也没有采取什么过激手段,刚刚被他一吓,反而什么也顾不得了。
手术果然是不太顺利,过了很长时间,才有军医一边擦着汗一边走出来。
我迎上去问:“怎么样?”
“如果元帅肯好好休养一两个月,就不会有大碍。”军医非常为难的样子,“只是……”
我点点头,“嗯。我知道了,就算用绑的,也把他绑在床上一个月就好了。”
瑞肯道夫少校看了我一会,居然行了个军礼,应声:“是。”
罗严塔尔在手术后睡了两天。
我把阿骜打发去休息,自己在罗严塔尔的病房里守了两天。
瑞肯道夫少校作为罗严塔尔的副官的确非常能干,大部分的事情都处理得很好,舰队依然有条不紊的向海尼森撤退。偶尔有他不好决定的事情,就押下来,押不下的,就跑来问我。
我翻了个白眼,“这种事情,你问我做什么?我甚至连军人也不是。”
他苦笑了声:“因为,也许只有欧阳小姐你才敢担那种责任啊。”
于是我很郁闷地照自己的喜好做了决定,他倒也没有质疑,行个礼就出去了。
期间米达麦亚曾经要求过一次通讯联接,我让瑞肯道夫少校直接拒绝掉。
“暂时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罗严塔尔受伤的事。就说罗严塔尔不想见他。”我顿了一下,又补充,“我也不想。”
瑞肯道夫点点头出去了。
罗严塔尔大概是那天晚上什么时候醒来的,具体时间我不太清楚,因为我伏在床前睡着了。
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接近而突然惊醒摆出攻击姿势的时候,就看到罗严塔尔微微皱着眉的脸。他已半坐起来,靠在枕头上,手僵在半空,看着我苦笑道:“怎么?还想再打昏我一次么?”
我连忙按铃叫了医生,然后俯过身去亲了他一下:“请忘记那件事吧。”
“很难呢。”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你居然真的能下得了手。很痛啊。”
“别那么小气嘛。”我笑,“大不了等你好了,我让你打回来。”
“我宁愿你换种方式补偿我。”他也笑了声,问,“我昏了多久?”
“两天多吧。”
“看起来也做过手术了?”
“嗯。反正也昏了,不能浪费嘛。”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我一眼,还没说话,医生敲门进来,为他做了检查,然后道:“应该没有大碍了,但还是得注意休息。”
我点点头:“知道了。”
结果军医们才刚刚行了礼退出去,罗严塔尔便坐起来,道:“拿我的衬衫和军服来。”
我走过去,坐在床边,将他身上病号服的纽扣一颗一颗扣好。“不行,伤员没有穿军服的权利。”
他沉下脸来瞪着我,我笑了笑,凑过去在他绷紧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别这样,你看你睡着这两天,天也没塌,地也没裂,我们也没死。总之,你能好起来才最重要。要战也好,逃也好,找个地方躲起来等着东山再起也好,总要你先活下去。”
他将我稍微推开了一点,也没说什么,依然沉着脸瞪着我。
我又笑笑:“又没有完全限制你所有的自由,你可以把这里当办公室,叫部下们到这里来开会,在一定范围内的工作量我不会出声的。”
他皱着眉,“你要我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指挥作战吗?那像什么样子?教人知道了像什么话?”
“有什么关系?连我都不嫌弃你了,管人家怎么说?”
“欧阳桀。”咬牙切齿怒气冲天的声音。
我只是笑眯眯看着他,“是像我刚刚说的那样,还是我再打昏你一次?二选一。”
罗严塔尔静了很久,叹了口气:“果然一开始就应该强行把你送走才对。”
我也叹了口气:“为什么一定要把我送走?”
他伸过手来,轻轻摸摸我的头:“你又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
我静了一会,没回话。
他又轻轻道:“我觉得,以你的个性,我如果死了,也许你会做蠢事呢。”
我撇了撇唇:“想得美,如果一起活下去也就算了,我可没有打算为你殉情啊。”
他笑了声,“不,我指的是,你也许会把整个帝国搅得天翻地覆吧。”
我怔了一下。
好吧,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我向来就不是什么宽容的人,如果他真的死掉,我一定会找一些人来迁怒的。至少我就不可能放过朗古,也许会连带奥贝斯坦,甚至莱茵哈特和米达麦亚一起恨吧?
“所以,你还是回去一千年前比较好吧。”
我又撇撇唇,“这样说起来,你还真是一片忠心为国啊,罗严塔尔元帅。”
他笑了笑,伸手搂过我:“我只是不想把你交给别人。我现在败局已定,不论到时我是生是死,你都不可能再过回以前平和安宁的生活。想想如果你要被奥贝斯坦那种人抓起来审查的话,就觉得非常不舒服。不如索性把你送走算了。”
“也许我们可以不回海尼森,找个小行星做根据地,慢慢重新再来……”
“你大哥不会给我那种机会的。”他只是抱紧我,笑了笑,“他可是用兵神速的‘疾风之狼’啊。”
我伏在他怀里,很久没说话。一直听到他腹部传来一阵咕噜声。我抬起眼来看着他,于是罗严塔尔轻轻皱了一下眉,问:“伤员有没有吃饭的权利?”
罗严塔尔端着一杯酒,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曾经试图阻止他喝酒,但被他一句“以后能喝酒的时候也不多了啊”堵住了,并没有坚持,反而被他拖着陪他一起喝。
“在想什么?”我问。
“你啊。”他说着,喝干了杯子里的酒,然后微微托起我的下巴,亲下来,灵活的舌头和香醇的酒液一起浸入我的口腔,很温柔,似乎有种依依不舍的缠绵。
于是我也温柔地回应他,末了轻轻地笑:“你抢我的台词呢。”
“偶尔换着说一下也不错啊。”他也笑,又倒了一杯酒。
“唔,那么就多说几句来听吧。”
“好。”他说,然后继续含着一口酒吻过来。
“其实一直都觉得你很可爱。”
亲吻。
“本来真的不想碰你,觉得会很麻烦。但是呢,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就已经习惯了。”
亲吻。
“习惯你的目光跟着我,习惯你为我做一些莫明其妙的事情,习惯你在身边。”
亲吻。
“觉得很奇怪。明明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明明也不是应该碰的身份,居然忍不住碰了。”
亲吻。
“你也是,明明是很坚强的女孩,却一再在我面前哭,像个傻瓜一样。”
亲吻。
“我喜欢你。”
亲吻。
“很舍不得你。”
亲吻。
“你打昏我,我灌醉你。这就算扯平了吧。”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确已经醉了。
因为酒,因为他的吻,因为他的声音。
就算一息尚存的理智在提醒我,这不太对劲,却已没有追究的力量。
有泪自眼角滑落。
最后的意识里,依然是罗严塔尔的吻。
轻轻的,温柔的,怜惜的。
吻在我的眼角。 无字拼图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