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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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宫宴,向来节俭忌奢的帝后操办的奢靡盛大。御厨们挖空心思要在这难得的盛宴上露一手。驼峰炙、象鼻炙、玲珑牡丹蚱、野猪鲜、驼蹄羹、清凉腥碎,还有遍地锦装鳖、熊白啖、五生盘、醋芹、雪婴儿、凤凰胎、光明虾炙、箸头春、乳酿鱼等林林总总的名菜络绎不绝的由宫人们呈至筵席之上,其中一道名为“消灵炙”的菜肴,尤为出众,此菜将一羊之肉仅取四两,若是在夏季食用,虽经暑毒,却终不败臭。有了帝后的默许,御厨才敢如此大手笔的奢靡浪费。觥筹交错间,酒香四溢,轻歌曼舞,鼓乐齐鸣。
酒至酣时似梦似醒,饮筵行令,最风雅不过。这行令对饮,一觞一咏间,笑筵歌席,雅兴嫣嫣。皇后命人搬来了筹令“论语玉烛”。筹令又称酒筹,一套有酒筹五十枝,其状似签,为银鎏金制成。另有酒令旗、酒纛八枝。每一根都刻有相应的令辞,令辞上半段为《论语》,下半段为饮酒方式,读来妙趣横生。筹筒同为银鎏金所制,灵龟为座,驮着筹筒,龟背上刻有栩栩如生的双层莲花,乍一看去恍若莲花吐天机。筒盖上方对应刻有荷叶,盖中有一葫芦状的按钮,侧面看去形似一支燃烧中金烛。盖面与筒身均雕有飞鸟、卷草、流云、龙凤纹。而筒身正面錾刻的双线长框内有“论语玉烛”四字。每次搬出这套“论语玉烛”皇上必会亲自来做明府。
明府只是观察饮酒规则的公道人,还需要一个录事来辅助皇上。这录事并不好当,要善令、知音、大户之人才行。此大户非高门大户的意思,而是酒量似海的意思。也就是说身为录事不但要熟知规则,要文才出众,还要千杯不醉。录事要掌管酒令,处罚违反酒纪和不遵酒德之人。皇上略略扫了一眼侧席,钦点了李道宗做录事。李道宗几年前卷入一场贪腐大案,被闲置已久,眼下因为李雪雁要去和亲,才被皇上重新启用,正是需要重立威仪的时候。皇上命他来做录事,未尝不是抬举他,借此告诉大家,江夏王不再是闭门思过的罪臣。圣意所指,再明显不过了,列席诸臣都思量着今后该如何与江夏王府走的近些。毕竟江夏王府里出了个文成公主即将成为吐蕃王后,只要文成还在,江夏王府就会圣眷不衰。
大殿内嬉笑声此起彼伏,掷骰据点抽筹不亦乐乎,骰子落下的叮咚声伴着府乐曲,载诗载欢其乐融融。明明已是酒酣人醉的诸臣,却要在御前维持高雅的仪态,不得失礼失仪,颇有些吃力,不时有人看向滴漏,期盼筵席结束。
轮到李雪雁时,她抽的酒筹为:“天何言哉?四时行焉,在座各劝十分。”这就是全场都需要被劝饮一杯的意思。李雪雁眼见皇上今日兴致甚好,而众臣也都不易再饮酒,否则极有可能闹出御前失仪的丑事令大家扫兴。她向来心思灵巧,斟杯酒的功夫,就已有了主意。只见李雪雁款款步至殿中,盈盈跪拜,声音清脆如翠鸟,说道:“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天不曾说话,而四季照常运行,百物照样生长。我泱泱大唐,万国来朝,四方来贺,这并非天之庇护,实乃陛下之圣明所佑。”
皇上面含微笑,喜上眉梢,奉承的话他听的多了,但今日李雪雁这句他格外受用,看向李雪雁时,目光中不掩赞赏。
李雪雁得到皇上赞许的目光后,继续说道:“此令原需在座各位尽饮一杯。文成斗胆,想替诸位饮尽这一杯,好向皇上讨一恩典。”
皇上了解李雪雁,知道她是个知情识趣进退有度的人,此时气氛欢愉,李雪雁应不会在此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来。遂准了李雪雁的请求。而大家也乐得饶过一杯,免得醉酒失态。李雪雁的这一提议,全场无一不赞同的。
李雪雁连饮三杯,面色酡红,喜笑盈腮。她悠悠的说到:“文成即将嫁入吐蕃,此乃文成之荣耀,文成叩谢圣恩。素闻吐蕃赞普信奉佛教,常搜集佛像、佛经入吐蕃。文成此番远嫁,恳请圣上准许文成将开元寺里供奉的佛像一同请入吐蕃,已示大唐之恩威。”
开元寺里供奉的佛像堪称大唐镇国之宝,乃佛祖释迦牟尼十二岁的身像。当年,印度国王达尔玛巴拉为感谢大唐资助他击溃入侵者,保全了家园,令佛法重放光明,特将这尊佛祖释迦牟尼十二岁身像奉送大唐。
佛像虽贵重,但毕竟是死物,与两邦交好是不能比的。皇上略一沉思,就准了李雪雁的请求。李雪雁心里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对即将出行的和亲之路又多了几分信心。
颜绍谨因为即将随嫁和亲,不再参与羽林军的宫卫当值,趁此合宫宴请之际,他带着扶柳偷偷溜出宫看傩舞仪式。
贞观盛世下国泰民安,没有战乱也没有饥饿,人们所担心的不过是生老病死而已。自古以来,民间就有这样的信念,认为自然的运转与人事的吉凶息息相通,所以必须在季冬晦日,即除夕这一日,以行傩逐走邪祟。因此这驱疫行傩仪式也是民间颇为隆重的仪式。上古传说中,玄帝高阳氏颛顼有三子,皆因初生而亡成为疫鬼。一居江水,是为虐鬼;一居若水,是为罔两域鬼;一居屋室角落,善惊人小儿。若要驱逐需以桃弧、棘矢、土鼓射之,以赤丸、五谷播酒之,方可。而傩仪的主神是方相氏,即驱疫辟邪之神,需要人带假面来扮演,所以这鼓和假面皆是傩仪上必不可少的法器。
扶柳从不曾见过长安除夕之夜的热闹景象,以往的除夕夜她都会陪着李雪雁在府里一同守岁。而今大街小巷满眼灯火辉煌,凤箫声动,玉壶光转,游人交织如梭。她异常兴奋,拉着颜绍谨这摸摸,那看看,还买了一副傩仪用的假面。
此时夜色已深,街上游人渐稀,耳边鞭炮齐鸣,幕天席地的烟火遮住头顶的星空,漫天华彩,硕然绽放,熠熠华光点亮了冰冷的夜晚,美不胜收。而这刹那间的芳华,似那指尖流砂,点点荧光终究抓不住,留不下。莫名的伤感萦绕在颜绍谨心间,烟花虽美,却易冷易逝。瞬间的繁华落幕后,暗沉的夜空会更加寂寥。两情相悦之时,满眼都是花团锦簇。正如武丁和妇好都以为他们会有漫漫一生长相厮守,朝朝暮暮作伴,哪里会想到突然一朝巨变,从此天人永隔,挚爱成殇。颜绍谨有些后悔带扶柳来看这不吉利的烟火,简直就是在诅咒他们天长地久的夙愿。
扶柳趁颜绍谨抬头的时候,悄悄将傩仪假面戴上。没成想,颜绍谨低头看见扶柳的面具时,整个人定定的呆住了,身形僵硬起来,眼神飘忽而迷茫。扶柳以为自己吓住了颜绍谨,连忙欲取下面具。颜绍谨却突然抬手,轻轻抚触这遮住了花容月貌的假面,妇好也有同样的傩仪假面,为祭祀之用。颜绍谨看着假面的目光专注而深情,仿佛在看着失散已久的恋人,沉沉的说道:“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这样的你。”
扶柳隐在假面下的笑颜慢慢僵住,她的身体因愤怒而微微发抖。明明已经说破的心结,却毫无预兆的破土而出,令原本甜蜜温馨的时刻如冰封心。世事皆难料,他俩的姻缘本是因妇好之故而萌芽,却也因妇好而荆棘遍布,障碍层出,可谓成也妇好,败也妇好,妇好已成为她的心魔,她无法认同自己和妇好相似到令颜绍谨分不清。而颜绍谨的错觉似一把钝刀子在一下下的戳着她的心,提醒着她,辛扶柳只是妇好的皮囊傀儡。正如此刻,她眼中的颜绍谨并非是颜绍谨,根本是看着妇好的武丁。
扶柳原本扶着假面的手,仿佛被抽走了骨头,软绵绵的垂下,连同那狰狞可怖的假面一同落下。
颜绍谨的眼神在看见扶柳面庞的那一刻,好似一个沉湎于伤情的悲苦之人看见了失而复得的宝贝,他猛的将扶柳拉进怀里,准确的找到扶柳的嘴唇,重重的亲上,这个吻霸气又粗鲁,一点也不似往日那个翩翩公子的颜绍谨。
扶柳觉得下唇几乎被颜绍谨咬破,疼的她直皱眉,随着颜绍谨的呼吸声愈加沉重,抱着她的臂膀越收越紧,扶柳重重的踩了一脚颜绍谨,颜绍谨才回魂似的,结束这个掠夺之吻。
眼见颜绍谨还是呆呆的盯着她,扶柳狠狠甩了一巴掌在颜绍谨的脸上,羞愤的说:“你看清楚了,我是扶柳。”
这一巴掌用足了力气,又脆又响。扶柳为婢多年,纤纤玉手上手劲十足。颜绍谨被打懵了,脸皮应声肿起。他不解的说:“扶柳,你怎么了?是我太用力了吗?对不起,我,我就是情不自禁的想亲亲你。”
他的声音温柔的和刚才判若二人,慢慢解释道:“扶柳,刚才看着漫天华彩的烟火,突然觉得我不该带你来看,我是要和你长长久久的幸福一生,白头到老的。这样转瞬即逝的烟火让我不由的想到武丁和妇好的遗憾。我好怕我们也会如此,我怕我会失去你。”
他轻轻牵起扶柳的手,迟疑了一下,小心的说道:“刚才你突然带上了这假面,有那么一瞬,我看见了妇好。你可是因此生气?”
扶柳做了十几年的奴婢,最善于的就是察颜观色,这一刻的颜绍谨一脸紧张,眼神惶恐,分明是怕她在意,怕她生气。想想这个风光无限的天之骄子正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只为了平复她莫名的怒气和酸意,扶柳原本呼之欲出的愤怒情绪全部含在喉头,生生咽下,却依然灼烧着她的胸膛。 浮世三千,唯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