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明月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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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虎子,我爹姓张,是个打猎的,我娘生我的那天,他猎到了一头东北虎,扒了虎皮,取了虎骨,卖了老多钱,给我娘好好的补了补身子。所以我就叫虎子,没有大名,除了姓,就只有虎子二字,因为他们还没来得及给我找先生取个好听又响亮的名字,就遇到了鬼子扫荡,全村就活下来了我一个。那天我被我娘藏在灶台里,后来就被路过的土匪给救了。再后来我就在土匪窝里长大,吃喝嫖赌,打架斗殴,所有坏事我都是干的最坏最响亮的那一个。土匪也不是个稳定的营生,三年我就换了四个老大,最后跟了军阀,做了正规军,天天打来打去,一路浑浑噩噩的打到了南边,我累了也倦了,不想再为那些军阀卖命。就上了湘西山做回了土匪。
土匪好啊,土匪自由啊,吃喝玩乐逛窑子,快活似神仙。我觉得就这样今朝有酒今朝醉多好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生无所恋,死无牵绊。多自在啊!
直到那一天我见到了她,她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纯净最漂亮的姑娘,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一见倾心。我没读过书,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她的特别,她的不一样。但是我若是见到其他漂亮的女人,想的只是赶紧把她们弄到床上去,可是独独对她,我从不敢有这么肮脏的想法,那是对她的亵渎和侮辱。她就像那天上皎洁的明月,而我只能仰视着她。她叫杨彤莞,是二哥新娶的二嫂。
做我们土匪的,虽然干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但都是顶讲义气的汉子,觊觎二嫂这事情绝对做不得的,我只敢在心里偷偷摸摸的喜欢她,从不敢越界。
二哥很忙,新婚没多久,就留了彤莞一个人在筑梦园照顾快死的大当家。我打着孝敬大当家的名义,日日往筑梦园跑,跑的多了,彤莞识得了我,请我教她防身术。我欣喜若狂,比赌赢了钱还高兴,更有了理由日日见她,围着她转。
二哥从上海赶回来,说要带着大家奔一条明路,洗白身份。大家都很高兴,我却不那么感兴趣,洗白又怎么样,我关心的只有吃饱不饿,睡觉有床,还有日日见到她,就像现在这样很好啊。大家一起出发的那天,彤莞来送二哥,两个人站在那里依依惜别,看着都觉得缠绵难舍。我看的满心满眼都是火,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我就是忍不住嫉妒二哥。他凭什么占有彤莞,因为他长得好看?留过洋?读过书?屁!通通都不是!只因为他是二当家,他看上了彤莞,到杨家下了聘,杨家不敢得罪土匪头子,他才顺利娶了她,从此彤莞就是他的了。
倘若我是那个土匪头子,那彤莞不就是我的了吗?这个诱人的想法就像一个挂在嘴边的红苹果,时时散发着甜蜜的清香引得我总想张开嘴,一品其中滋味。
从上海回来后,我一改从前混吃混喝的邋遢模样,开始拉拢人心,培养自己的势力。二哥察觉到了我的异心,常常暗暗敲打我,我知道他念着兄弟情谊,并未对我下狠手,可我心里住着一个恶魔,我控制不住恶魔要拥有彤莞的欲望。
樱若从德国回来了,我们都知道这丫头一直喜欢二哥,以前仗着自己是大当家的义女,趾高气昂的谁都看不上,为了配上二哥才去留了洋,没想到二哥却娶了彤莞,如珠如宝的捧在心尖上。
樱若是个聪明人,她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从德国带回来最先进的技术和图纸,极大的提高了山寨的实力和防御力。也因此,她受到了二哥的另眼相待,可以时时呆在二哥身边,俨然就是二哥的贴身秘书。
我看着樱若得意的样子,就替彤莞难过。她看起来那么柔弱,如何能承受二哥身边跟着这样一个狐狸精。可彤莞依旧日日幸福甜蜜的依偎在二哥怀里,丝毫没有受到樱若的影响。二哥也从没有对樱若逾矩过,他的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彤莞。
彤莞生济桓的那天,我本该去巡山的,可我脱了岗,徘徊在筑梦园外,守着彤莞的消息。女人生产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她看起来那样娇弱,我担心她撑不过这一关。
没想到,我却在园子外遇见了樱若,她也是来等消息的。可我是盼着彤莞平安,她盼的却是彤莞命绝。
我们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丑恶嘴脸,谁也不比谁好多少,一样的见不得光,一样的无耻。从此我们达成了协议,我要彤莞,她要张坪峻,她助我发展自己的势力,足以抗衡二哥后,我就抢走彤莞,她趁虚而入,我们各取所需。
然而,达成协议后,我却日日陷在恶梦中,梦里彤莞永远用一种厌恶至极的眼神看着我,只要我靠近她,她就挥刀自刎。我每日都被噩梦惊醒,醒后就想放弃抢走她的念头。可白日里见到二哥神清气爽的幸福模样,嫉妒的恶魔又会卷土重来。
几年过去了,我始终没有培养出能够与二哥一较高下的实力。鬼子却来了,我的父母乡亲全都死在鬼子的屠刀下,这样的国仇家恨压下了我所有的邪念,我全力配合二哥抗日,我知道这么做也是在保护娇花一样的彤莞,免她被战火荼毒。
那日二哥不在寨子里,樱若跑来得意的对我说,我的机会来了,二哥不在,她说动了彤莞下山,我可以趁机带她走的远远的。
我狐疑的看着樱若,若我只想掳走她,有的是机会。可我一直不敢这么做,我害怕梦里彤莞看我那种厌恶的眼神。我不愿噩梦成真。
我好奇樱若到底说了什么,才让向来乖巧的彤莞如此不顾安危,定要在二哥不在时下山去?樱若一脸嫌弃的说,她告诉了彤莞,她大哥做了人人唾骂的汉奸。樱若这副瞧不起彤莞的神情激怒了我。她算什么东西,敢用那种语气来说我的彤莞,我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恨不得掐死她,让她为她的轻视付出代价。
彤莞此时却来了,我有好几年没有这样近的距离看过她了,她还是那样娇美动人,眉目间挂着焦急和忧伤,我看着心都碎了。她恳求我带她下山,哪怕山下有鬼子,她也必须去。她要劝她大哥回头,莫要做那千古罪人。我初时是不愿的,泠村里经常有鬼子出没,太危险了。可彤莞说,这件事只有我能帮她,二哥不会同意她这么做的。这句话刺激了我,是啊,我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机会。等她发现我比二哥对她更好,更能保护她。我怎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自负如我一步步带着她踏进了樱若的陷阱。
很久很久之后,济桓告诉我这世上有一种墨菲定律,就是说如果你觉事情有变坏的可能性,那它就一定会变坏。就如这次,我们果然遇到了一队冲着我们来的鬼子兵。我拼死护着她跑入竹林,含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竹林里,我觉得这一刻我真的是一个豪情万丈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扭身扑向小鬼子,抓向他身上手榴弹,欲同归于尽,我想若我此刻因她而死,那我必定会留在她心里,占据些许本该是二哥的位置。鬼子被我视死如归的样子吓坏了,捅了我两刀就逃走了。我跌跌撞撞的去寻她,看见她心疼的眼神,真是觉得这一刻死在这里也是值得的。
她撕了衣衫为我包扎,香香软软的身子紧紧趴在我胸膛上,我毫不犹豫的抬手搂住了她,她的身子柔软的不可思议,没有女子能像她这样令我心神荡漾,只是这么搂着她就觉得到了极乐世界。若是时间能够就此停止该有多好啊,我愿意死在这一刻。可是天不怜我,我的彤莞竟然为了救我而要去引开那群畜生。我太知道若是彤莞被他们抓住会是什么下场,我目眦欲裂的哀求她不要做傻事,可她还是决绝的舍我而去,她离开时的背影像极了小时候娘把我藏在灶台里的身影。我恨的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绝望的挫败感包围着我,我觉得我完了,这辈子都完了。
后来,她被二哥救了回来,只是伤了脚而已。我放下心来,也知道原来我一直看错了她,也看错了二哥。我以为她是娇花,他是巧取豪夺。却原来,她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狼,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没人能够拆散他们,包括死亡。
二哥随浩然出征之前,把寨子里的一应事宜都交给了我,他说我有能力坐这个位置。这些都不足以打动我,我以前想要这些不过是因为彤莞,可我现在知道就算我有这些,彤莞也不会看我一眼。
二哥却诚恳的对我说,他离开后,希望我能好好照顾彤莞,筑梦园的一切交给我来保护。他这一去归期不定,他只信我。因为寨子里只有我才是真正爱重彤莞的人。我惊诧了,我以为我隐藏的很好,可原来他一直什么都知道,他早就看穿我的不安分是为了彤莞,可这一刻为了彤莞的安全,他竟然把彤莞交给了我。我一直自认不输于他,却原来我哪里都不如他,他这样的人物值得彤莞倾心相许。
二哥走后,无论刮风下雨,酷暑寒冬,日落西山后,我都守在彤莞的窗前,能够这样近的距离,陪着她入睡,我甘之若饴。
人人都盼着晨光驱赶走黑暗,我却无比盼望夜更漫长,如此这些属于我的夜晚就可以天长地久,地老天荒。
却不料,这么卑微的愿望,老天都不允我。
斗转星移间,我不知不觉守了她二十年,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就连莘雅都已经嫁得如意郎君,离开了筑梦园。看着她越来越孤独,依然守着与二哥一起白头的承诺,固执的不肯老去。而惭愧如我,早已白发苍苍,一日比一日佝偻。
山寨早已解散,内战结束后,得益于当初二哥带领我们干革命,打鬼子。这时的我们再也不是人人唾骂的土匪了,而是光荣的抗日英雄。大家都下山去找了正经工作,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开始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普通生活。只有我坚定的留下来。我怕若是我也离她而去,谁还能像我这般守着她。
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竟然这样快。那一夜电闪雷鸣,苍天欲撕开一个口子,吞噬掉我悉心守护的一切。
彤莞自晨起就高烧不退,却说什么也不愿离开筑梦园到镇里的医院去。济桓急得团团转,安排念念好生照顾母亲,自己下山去找琳琅姨姨帮忙。我眼看着彤莞已经意识模糊,开始胡言乱语了,决定不再顾及她的意愿强行抱她下山去医院。
暴雨如注,冲刷着泥泞不已的山路。我骑着三轮车,车棚里是裹得严严实实的彤莞和念念。突然山洪席卷而来,怒号着冲向我们。我匆忙将车推向高处,避开洪流之峰。山洪所过之处,山石树木皆被卷走。
远远传来车笛声,我知道这是泓涵来了,他是驻守一方的大官,只有他才有汽车。此时洪峰已过,山路上难以通行汽车,我必须把彤莞送下去,送到汽车上。
我把念念扶下来,背起裹好雨衣的彤莞,深一脚浅一脚的向汽笛声响起的地方走去。这几步走的如此艰难,与我却是如此幸运,我感觉到了她软软的身子紧紧趴在我身上,全身心依附着我。我竟然希望就这样走下去再也不放手。念念的尖叫声响起时,我侧头看见,巨大的山石向我滚来,千钧一发之际,我扬手将彤莞推向念念,她二人被我推开,山石准确的砸中了我。我被山石压的动弹不得,一张嘴就是大口大口的鲜血往外涌,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起来,意识消失前,泓涵和济桓的声音传来,我含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望乡台上,我寻找着彤莞,我看见她安睡在干净整洁的病房,旁边守着她的儿女和她的挚友。只要她安好,我这条贱命也值了。
再无牵挂,我向奈何桥走去,奈何桥分三层,善人可过上层,善恶兼半者过中间,恶人则只能过下层,多被卷入桥下的污浊的血海波涛中。
桥前有一块巨石,上书“三生”二字。石前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二哥。二哥看见我,对我招了招手。我飘了过去,如过去那般,互相对捶了下胸口。他还是那样年轻,那样好看,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值得世间的女子为他驻步回头。
二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谢谢你,虎子,替我守护她这么久,我无以为报,愿来世我们还做好兄弟,我定然为你肝脑涂地。”
我笑着说:“这一世,我很幸福,遇见她,犹如我命中的明月,为我点亮黑夜,值得我这一世舍命守护。可我也知道即便来世再遇见她,她依然是我只能仰望的明月。她的生生世世都与你刻在这块石头上,不会有我的位置。”
二哥静静的看着我。我知道这世间的一切他都可以让与我,唯独彤莞,唯有彤莞,是他绝不会放手的。
我抬眼望着桥头的孟婆,苦笑了一下说:“今生缘尽于此吧,愿来世我们都不要再遇见对方了。”
二哥沉重的抱了抱我说,“好兄弟,一路走好,愿你来世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
我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走向孟婆。
孟婆不停的搅着锅里血红的孟婆汤,我问孟婆这汤为何为血色。
孟婆头也不抬的答道:“这是你这一世的眼泪。”
我不信,说:“打我懂事起,我就只流过两次眼泪。”
孟婆抬头看着我,眼神慈爱的说:“那你可问过你的心,它可是日日夜夜都在滴血流泪?”
我沉默了。
孟婆递给我一碗汤说:“喝吧,这里面我加了一味调料叫做遗忘,喝下它,从中层走过去,这一世的悲苦就此结束。”
我接过汤,不甘心的问道:“当真会全部忘记,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孟婆点了点头。
我把碗捧在嘴边,眼前浮现出那日第一次见到的彤莞,那身红艳艳的喜服像极了这孟婆汤的颜色。
我咬了咬牙,扬头灌了一口,入口腥甜,入喉苦涩,入腹微酸。生前种种刻骨记忆,萦绕眼前,她哭了,她笑了,她病了,她睡了,全部是她,通通都是她。
我低下头,放下了汤碗。
孟婆低声劝道:“痴儿啊!莫要做傻事,今生的孽缘今生了。对你好,对她也好。不是吗?”
我抬头看向孟婆,在她的眼睛里我看见自己哭得泪流满面。为何我这样傻,为何我还是放不下,就是不愿忘记她。
我把汤碗打落回锅里,转身奔过奈何桥,飞身跃下往生崖。
明月皎皎,今夜犹在。
(番外完) 浮世三千,唯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