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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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正式演出的那天,易风在侧台陪明曼罗候场,身穿百鸟留仙裙的明曼罗盈盈若仙翩翩而至。《掌中怜》是典型的汉唐舞,留仙裙相传乃汉宫赵飞燕所穿,以褶皱为奇,而百鸟裙是唐宫安乐公主所制,裙裾为百鸟羽毛,因此正视旁观,灯下影中,各为一色,呈现百鸟之状。明曼罗的这条裙子则是用印有羽毛花纹的层层叠纱所致,踏着台上飘散而出的雾气,莲步轻移袅袅婷婷,犹如凌波仙子缓缓走来,明眸轻轻一个顾盼,万物皆艳俗不堪,任凡事清浊,为卿一笑,轮回甘堕。易风看痴了眼,竟生出一股眼前人要飘飞成仙的错觉来。易风怕侧台混乱的布线绊住明曼罗,轻轻上前扶住她,却被明曼罗寒凉似冰的手指冷冷推开。明明是酷暑难耐的六月天,怎得明曼罗的手会这般冷?易风忍不住一把拽住,牢牢握于手心反复搓着,想捂暖了这块冰。明曼罗淡淡的说:“刚才,我忍不住给他打电话了。”
易风正在揉搓的动作猛地停住,不自在的接了一声:“哦!”
明曼罗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人是不是一旦有了感情,就窝囊得不行,怕分,怕离,怕被遗忘。怕电话无人接听!原来,爱情会把人变得很轻贱,不管他怎样对你,你也要昂着头,迎上去。把所有的自尊踩在脚下。哪怕低微到尘埃里去,也盼着他能低头看你一眼。看来,天意如此,也好,也罢!”
易风紧张得几欲停掉的心脏在漏了一拍后,重新跳动起来。他偷偷观察着明曼罗的神色,昏暗的光线里明曼罗的眼眸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是易风看不懂的一种向往。他欣慰的想也许这次明曼罗真的下定决心断舍离,准备重新开始了。
灯光暗了下来,明曼罗将芊芊柔荑自易风手中抽出,不带有一丝留恋,快步走向升降台。易风只觉得掌中柔软带走了他的心跳,让他的呼吸乱了节奏。明曼罗留给他的背影带着决绝的凛然,仿佛她即将要踏上的不是舞台而是祭坛,去祭奠她消亡的爱情。
音乐声起,明曼罗悠然起舞,台下众人渐渐被夺走了心魄,怎会有人舞出如此空灵境界,风回绮袖,婉转花钿,馀姿如烟,飘然旋转。斜曳裾时云欲生,烟蛾敛略不胜态。随着乐曲高潮来临,天花纷落十方舞台,满眼皆是清妙景,似那祥云驾瑞彩,灵光万丈铺天地。
突然,易风瞪大了眼睛,因为他看见正在云手揉球的明曼罗眼波脉脉含情,勾魂摄魄间,倾城一笑,台下众人皆被迷了心窍。明曼罗跳舞从来不笑的,上一次笑还是她扮演虞姬时,因入戏太深,在自刎之前盈盈一笑,害易风乱了脚步忘了动作。易风来不及细想为何明曼罗会露出这样的笑容来,他只知道明曼罗下一个动作应当是借铁靴之力,盘手接雁式转身,仰探出升降台台面,此时台面高度距台下地面有三米之落差。如若她落下,那结果易风不敢想,他的身体下意识冲了出去,一手拽着台侧大幕旋风一般围到升降台下,几乎是同时,明曼罗仰身从升降台坠落,堪堪落入易风拽开的大幕之中。台下众人看呆了,分不清到底是事故还是剧情需要,毕竟明曼罗坠下的动作一气呵成,自然而从容。一点也没有失足而落的惊慌和恐惧。导演自是知道这个节目出了岔子,连忙熄灯救场。
易风在黑暗中,扑进幕布里,一把捞到明曼罗,抱起她就冲下了舞台,剧务和其他演员都围上来问情况。易风心急如焚,撞开众人,抱着明曼罗冲出了剧场。剧场外,等候着一辆车,司机竟然是原本在贵宾席就坐的孤鸿,易风抱着明曼罗钻进车里,孤鸿将油门踩到底,甩下不明所以追出来的工作人员,绝尘而去。
易风紧紧的抱着明曼罗,要不是那微弱的鼻息,他几乎以为明曼罗真的离他而去了。他不敢想如若当初他没见过明曼罗的虞姬一笑,从而察觉了端倪,此时的明曼罗应该已经血溅舞台了。他后怕的搂紧明曼罗一遍遍亲吻着她的额头,在她耳边说着对不起。他好恨自己,为了拆散他们,无所顾忌,终是逼得太狠,绝了她的生念。是他,是他亲手把她推下来的。
孤鸿一直在后视镜观察着,劝道:“我们不知道她到底伤在什么地方,你应该放平她,不要乱晃,万一伤着脊椎,你这样子反而害了她。”
易风恍然意识到,他光顾着抱着明曼罗,却忘了最基本的急救常识,这种外伤不明的病人最忌晃动,因为容易造成二次伤害。易风慌忙轻轻把明曼罗在后座上放平,一遍遍亲吻着她的额头,懊恼得恨不得掐死自己。如果明曼罗当真有什么,他就舍上自己的命陪她投胎,重新做人。
到了医院,因为是外伤不明,所以要做X线检查,易风告诉医生,明曼罗是孕妇,恐怕许多检查做不得。医生打量了易风几眼,吩咐护士改为临床查体,家属在外等候。没想到易风一回头,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向来风轻云淡的孤鸿正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冲过来揍易风。易风站在哪里不躲也不解释,任由孤鸿的拳头狠狠地揍在自己的身上,他觉得自己欠揍,该打。他错了,大错特错,他以为是拔掉了明曼罗的毒刺,其实,他夺走了明曼罗对生活的希望。许俊良早就成了她生命的全部意义,没了他,明曼罗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医护人员将孤鸿拉开,孤鸿咬牙切齿的拎着易风的领子问:“你对曼罗都做了什么?孩子是不是你的?”
易风吐了一口血水,惨惨的笑着:“我多希望那孩子是我的啊?如果我是孩子父亲,我怎么会让曼罗走上她妈妈的老路?”
孤鸿被这句话点了穴,僵住了蠢蠢欲动的拳头,转而瘫软在椅子上,仿佛被抽筋剥骨般成了一滩烂泥。是啊,明曼罗仰身倒下的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十几年前决绝跃下黄浦江的明烟凌。早就成了溃疡的心伤汩汩的冒着黑血,一点点将他泡进无穷无尽的伤痛中。
检查结果还是很乐观的,明曼罗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外伤,但是因为没有用仪器彻底检查,医生建议他们留院观察几天。孤鸿拍了拍易风的肩膀,表示谢意,如若不是他反应迅速接住了明曼罗,那么今天的头条就应该是《校花自尽,一尸两命》。
因为明曼罗有自杀倾向,医生为她找了安贞医院的精神科医生来会诊,精神科医生给出的结论是,长期抑郁引发的利己性自杀,想以结束生命来完结所承受的痛苦,这种病的病因很多,有遗传因素,也有外界环境所致,建议多和明曼罗沟通,找出可以让她看到希望,觉得开心的事情来。
易风攥紧了拳头,咬着后槽牙拿起电话要把许俊良找来,他觉得要想明曼罗恢复求生欲似乎只剩下这条路了。孤鸿挡住了易风欲按下拨通键的手指,他认为明曼罗的确想见许俊良,可是见到后又能怎样呢?他们二人的分歧不从根源上解决掉,暂时的和睦无异于饮鸩止渴,早晚还会把明曼罗拖进深渊。
孤鸿的阻止让易风松了一口气,天知道他多么不愿意把明曼罗送回许俊良身边,可是他爱明曼罗,爱到可以为她生为她死,只要她能好好的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那么就算让他日日被嫉妒凌迟又如何呢?
孤鸿看着病床上无声无息睁着大眼睛的明曼罗,叹了口气,他知道明曼罗恨他,从不肯认他,即便当初为了许俊良来找他,也不肯唤他一声爸爸。上一代的恩怨情仇哪里是她能够了解的,只是伊人已逝,与妻,与明烟凌,他都是不可饶恕的罪人,活该日日被愧疚折磨。只是他的女儿,从小就吃了那么多的苦,从未得到过爱,所以才会对爱如此渴望以至于走上了极端。世上之事皆有因果,如若当初他不顾及明烟凌的遗愿,不顾惜损害自己的名声,而是坚持认下明曼罗,将她带在身边长大,那么明曼罗就不会认识许俊良,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情之一字,当真碰不得,为何她们母女都是这般死心眼,这般的执拗呢?他想从现在起该由他来弥补缺失的父爱了。
孤鸿交待易风好生照顾明曼罗,自己则回学校替明曼罗善后,学校到现在还不知道明曼罗的情况,这样未婚先孕的丑事会毁了明曼罗的学业,好在昨天易风反应快,今天才有了回转的余地。只要人还在,那一切都还来得及,他要做一个好父亲,为了唯一的女儿,他什么都做的出来。
易风像一只可怜的小猫,趴在明曼罗的床边,安安静静的陪着明曼罗发呆,明曼罗的视线沿着百叶窗帘的缝隙看着外面的阳光,似乎看见了外面的虫鸣水涧,鸟语花香。她有多久没有这样放空自己,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的躺着,呼吸着轻松的空气,感受着棉布床单上织线的柔软。她有多久没有用心聆听过自然的声音了?听微风扶过树梢,听雏雁掠过湖面,听清泉奔向溪流,听春笋钻出地面。这是一个多么神奇美丽的世界啊?她还没来及细细品味,怎么就放弃了呢?
昨夜纵身倒下时,她心里想得竟然是不能面朝下,不然摔烂了脸,大家瞻仰遗容时,都会忘记她曾经的美丽,只记得狰狞翻飞的血肉。她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可笑,都决定放弃一切了,连死都不怕了,竟然还怕丑。可见,她也不是生无可恋,至少她还自恋着。
易风接住她时,她感觉到了易风慌乱的心跳和颤抖的呼吸,那种惊恐至极的感觉让明曼罗没来由得觉得欣慰。可是她就是不想睁开眼看一看,人之将死的那一刻,往事一幕幕拉洋片似的在眼前闪过,她如一个场外观众般把旧日的时光重新看了一遍。明曼罗看见年少时两人在学校里甜腻的每一刻,那时她傲娇而自信,全心全意热爱着舞蹈,想学古典舞就学古典舞,想来北京上学就一定要来,当初都是许俊良离不开她,围着她转,从什么时候起。两人的关系开始反转的呢?她想不起来了,大概是许俊良进入演艺圈开始吧,舞蹈不再是她最看重的事情,感情中她逐渐处于劣势,越卑微越压抑,越怕失去越想抓住,最终生生把自己逼入了绝境。林姐说得没错,医生判断的也没错,她是抑郁成疾,病得还不轻。许俊良总说他们都变了,只有她还在原地踏步,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她没在原地,不知不觉中她缩进阴暗的夹角里,不见天日,顾影自怜。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可恨就可恨在一切都是自作孽却不自知。
当一个人看穿了生死之后,所有困顿她的难题都不再值得一提,明曼罗觉得自己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个作茧自缚的傻姑娘已经被她杀死了,她现在满心向往的是窗外的艳阳。明曼罗抖了抖唇,轻轻叫了声:“风!”
易风一个激灵坐起来,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明曼罗从不曾这样温柔的叫过他的名字。
明曼罗依旧看着窗外,慢慢的抬起手指了指外面,说:“我想去晒晒太阳!”
易风忙不迭的答应,利索的找来轮椅,推着明曼罗到花园里。夏日的午后十分闷热,在日头下呆着并不舒服,从前的明曼罗一年四季都躲着太阳,怕晒黑,怕出斑,怕衰老,可从今天起,她要拥抱太阳,再也不要可怜兮兮的藏在阴影里渴望着阳光。
易风不知道明曼罗心里的释然和解脱,如临大敌般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明曼罗,生怕一错眼珠子,明曼罗又干出什么傻事来。
明曼罗晒的脸红扑扑,汗水滴滴答答的往下流,不一会儿,颧骨处开始疼了起来,估计是晒伤了。易风将明曼罗推到凉棚下,拿着纸巾在明曼罗面前蹲下,一点点为她拭去额角的汗,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好像在擦一件脆弱的艺术品。
明曼罗抓住易风的手,笑吟吟的说:“我躺了一天,发了一天呆,过去太多太多的阴暗塞在心里面,连阳光也照不进来。可今天我把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都扔了出去,才发现这个世界这么美好,我怎么会想要放弃呢?过去的我太傻太蠢了,把自己逼进牛角尖里,撞破了头也出不来。现在,我想换一种活法。”
易风看呆了,这样的笑容,以前只属于许俊良,可此时此刻,他得到了明曼罗发自真心的笑。明曼罗接着说:“我想和俊良做个了断,我的电话在你那里吗?”
易风点点头,把手机递给明曼罗。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状态。明曼罗苦笑了一下,说:“本来想好聚好散的,可天意如此,连亲口告别的机会也不留给我们,这样也好,免得纠缠不清。”
明曼罗手指如飞在屏幕上敲打了一会儿,没有任何犹豫就点了发送键。她关掉手机,拔出卡来,两根玉琮般的手指轻轻捏着老旧的卡片,芯片在阳光下闪烁着莹莹光辉,晃的她有些睁不开眼。这个号码伴随她快十年了,还是当初许俊良为她选的,明曼罗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用力向远方扔了出去。小小的卡片连抛物线都没看见,就消失了。明曼罗回身看向易风,笑着说,“都结束了,从此我的人生再也没有那个叫许俊良的人了。”
落日向晚,为明曼罗的身后镀上一层金灿灿的光芒,眼前的明曼罗浑身上下散发着昂扬的生命力,再也不是旧日里暮气沉沉的忧伤模样。易风忍不住上前抱住明曼罗,在她额头深深的亲了一口。小心翼翼的问道:“余下的人生交给我,好吗?”
明曼罗犹豫了,迟疑得说:“风,我不是一个人,我想把孩子生下来。”
易风把明曼罗放下,蹲下身子,把耳朵贴在明曼罗平坦的腹部上,说:“你听,孩子在叫我爸爸呢!孩子需要一个爸爸!”
明曼罗眼里闪着泪花,不知道说什么好。
易风顺势跪下,牵着明曼罗的手恳求道:“曼罗,你知道的,我爱了你那么多年,请给我一个机会,好好照顾你和孩子。我会成为一个好丈夫,好爸爸的。什么都不要担心,把一切交给我,好吗?”
明曼罗摇了摇头:“风,谢谢你,我很感动,可我不爱你,我不想浪费你的人生,你只是这么多年都在围着我转,不知道外面的姑娘有多好。”
易风站起来,捧着明曼罗的脸就吻了下去,唇间的芬芳正是他渴望已久的味道。
明曼罗被亲的喘不过气来,鼻尖充斥着陌生的男子气息,阳光而温暖,让她沉迷,让她舍不得推远。她爱易风吗?似乎感动更多一些,可要说不爱吧,她喜欢易风这样子对她。她贪恋这样被一个男人深深爱着的感觉,她自私的不想放手。
许久,易风松开明曼罗,轻轻拥着她说:“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不管你信不信,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我爱你,所以也爱你的孩子。弱水三千,我只要你。和你有关的一切我都爱,更何况那是流着你的骨血的孩子。曼罗,等你一出院,我们就去注册。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或者,我们旅行结婚好不好,反正你毕业了,我们坐上环球邮轮玩上几个月,如果找到喜欢的地方,我们就在一个你喜欢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
明曼罗静静的靠在易风的怀里,听着他描述美丽的明天,这是她从未感觉到的轻松和懈意。草地上两人相拥的身影在光影里拉得长长的,盈盈绿意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养眼。明曼罗觉得所谓锦瑟在御莫不静好,不过如此。原来被爱真的比追爱幸福,原谅她不能免俗,既然嫁不了爱情,那就嫁给幸福吧。 浮世三千,唯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