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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01——
[祸害]
“玄晏……坚持……醒过来……”
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那柔柔沉沉的嗓音,给他力量。
虽然他很累,很痛,但他还是努力地睁开了眼睛,落入视觉的画面,令他难以置信。
隐棠背对着他坐在床边,涌着摩苍,抚拍着摩苍的背,声音哽咽压抑,他在侧面看见了她滑落的泪。
摩苍痛苦蜷缩着身体,好像受着难以承受的折磨,向来自信斐然的面容拧起来,即使他努力扬起笑容,神色反而更加难看,难看得让玄晏明白此刻的摩苍有多痛苦。
摩苍怎么了?
“哥,雪眠……”
玄晏翻过身,挣扎着从床上撑起身,摩苍给他戴的襥头滑落,之前因虚弱而变回靛蓝的发,不知不觉间又恢复了返璞散的伪装,黑褐色的发丝滑落在他耳畔两侧,黑发衬托下的面容显得依旧苍白。
“玄晏,你醒了,太好了。”
隐棠欣喜地转头,看见摇摇晃晃坐起身的玄晏,忙不迭地伸出一只手扶住他,但另一只手抱着的摩苍又疼得说不出话,整个人无力地瘫在她身上,让她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于是只能扭着身子,有些手忙脚乱地支撑着此刻脆弱的两兄弟。
“哥,你怎么了?”
玄晏扶着隐棠的手,挪近他们,有些费力地喘着气,一手靠在隐棠身上,一手抚着摩苍脸,他脸上的痛楚狰狞着他清朗如月华的面容,狼狈瓦解了他所有的从容和淡定,只剩下令人看着心疼的惨然。
从小到大,摩苍天资聪慧,颖悟绝人,学什么都比其他人快,拥有着绝佳的医疗术和结界术,是令人仰慕的天之骄子,好像什么问题都难不倒他,任何疑难杂症都不是他的对手……此刻,他怎么变成一副深受病痛折磨的样子呢?惯有的清风朗月都消失了,只有难忍的痛不欲生。
这样的摩苍,让玄晏感到害怕,好像心底支撑着他的东西会随着摩苍而崩塌似的。
“我没事,玄晏,一会儿就好了。”
摩苍极力地忍着痛楚,抓住玄晏的手,感受到他的颤抖和战栗,明白他噬心蛊发作的模样吓到了玄晏,他赶紧转移了话题:
“玄晏……你醒了就好……告诉我,璇玑谷内发生了什么事?”
他要确定璇玑谷内的情况,才能无后顾之忧地与棣焕周旋,不能让预料之外的危险靠近隐棠。
“师傅,你现在很痛就不要说话,听我和玄晏说,别逞强了。”
隐棠见摩苍想在玄晏面前保持若无其事的样子,无法静心抑制噬心蛊的活动,立刻出声阻止。再见玄晏满眼的疑惑和担恐,她反而平静下来,一边抱紧摩苍安抚,一边指示着玄晏回床上躺好。
“玄晏,你也听我的话,你刚刚清醒别激动,躺好,我们好好地说清楚。”
玄晏看了看额头不断冒冷汗的摩苍,再瞅了瞅表情严肃起来的隐棠,缓缓地松开手,回床上侧身躺好,想起浮岚说摩苍和隐棠受制于棣焕的事,突然明白了。
“棣焕对你们做了什么?”
不然摩苍绝不会如此落魄狼狈地承受身体的痛,他是阎王爷都要卖三分面子的“魅公子”,不会轻易被身体的病痛困扰的,更不会让他疼得如此难看。
隐棠与摩苍相视一眼,事已至此,他们是无法再瞒着玄晏,只有坦言相告,玄晏大概也才肯说明璇玑谷内发生的事。
“我和师傅都是棣焕要实现霸业野心的棋子,当初淳熙大人和燕韶统领被捕是棣焕引诱我们出现的圈套,为了保全大局,我和师傅吃了噬心蛊,必须每日服侍棣焕提供的药饵才能克制体内的噬心蛊不发作。师傅想要找到解除噬心蛊的办法,不肯服用药饵,以身试蛊,所以玄晏才看到现在噬心蛊发作的师傅。不过,玄晏放心,师傅不会有事的。”
末了,隐棠自欺欺人地安抚玄晏,摩苍每天受噬心蛊折磨,怎么会没事呢?
隐棠不敢想象摩苍的五脏六腑已经被噬心蛊吞噬成怎么模样,只能在心底鞭策自己,要变得更加强大,脱离棣焕,她才能真正地救摩苍的。
“所以,你们不得不留下来了。”
闻言,玄晏脸色变得更差,摩苍和隐棠的处境比他预想的更糟糕,他庆幸的是他来了,无论怎样他都要保护他们。
“对。”隐棠颔首,正视着玄晏,语气愈加沉重,“那么,玄晏,你也别隐瞒我和师傅了,告诉我们,璇玑谷内发生了什么事?”
摩苍靠在隐棠怀中与噬心蛊做着无言的抗争,满头大汗,在意的视线投向目光闪躲起来的玄晏,粗喘着气开口催促道:“玄晏,快说。”
“师傅。”隐棠拍拍摩苍的背,示意他别说话耗力气。
玄晏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动了动唇,语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
“长老院知道雪眠的真实身份后,认定雪眠是祸害,决定除掉雪眠,免得重蹈数百年前的灭族覆辙。”
玄晏不敢正视摩苍的眼睛,不敢看他知道长老院决意后的失望表情。
长老院是摩苍最崇敬的存在,隐棠又是他顶着长老院压力收为徒弟保护的人,现在,长老院要除掉隐棠,玄晏知道摩苍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当玄晏知道长老院派白虎守护者的白藏和朱雀守护者的朱冥出谷执行任务时,就明白无法阻止长老院的行动,他只能赶来隐棠身边保护她。
只是,白藏和朱冥第一次暗杀隐棠被他破坏,他又因此受重伤,一时半会好不了,眼前又得知摩苍和隐棠受噬心蛊控制,如果此时白藏和朱冥潜入宫对付隐棠,他和摩苍都没办法保全隐棠的。
玄晏满心忧患。
而得知真相的摩苍大为震撼,难以相信长老院会瞒着他对隐棠下手,长老院为了隐族的利益考虑,决定防患未然,在理智上,他能理解长老院维护隐族的心。然而想到春狩时的惨烈画面,看到玄晏血肉模糊的样子,他从感情上无法接受长老院的做法,无法看着他从阎罗王手中拉回来的隐棠因他的族人变成死人了。
倒是隐棠,知道是璇玑谷内的人要杀她,知道他们始终没有认可她,失落之余反而很认命地接受事实,心中泛起阵阵遗憾的涟漪。
终究,璇玑谷也不是她的归宿,她也不是他们的族人。
“哥,雪眠——”
玄晏见摩苍和隐棠都不说话,有些不安地开口,突然被隐棠打断。
“玄晏,我是隐棠,容成隐棠,不要再叫我雪眠了。”
那个假装忘记一切重生的“雪眠”,早就被葬在敕扬城的皑皑白雪中,长眠雪中,再也不可能醒来,不可能回到阳光灿烂的璇玑谷,不可能再在百支莲盛开的玉衡边奔跑了。
她不可能和摩苍回璇玑谷了。
隐棠倏然收紧双手,拥紧给她重生的摩苍,长老院那样的决定也好,放弃她,接摩苍回璇玑谷,外头的一切纷争都与他们无关,她也不会再连累他们了。
玄晏愣愣地望着隐棠,在那一瞬,他觉得“雪眠”消失了,心底突然变得空荡荡的,不能再叫她“雪眠”,她也不愿意再当被隐族要除掉的伊祁雪眠了。
“玄晏,长老院的人都糊涂了吗?”
摩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抑制住体内叫嚣的噬心蛊,松开隐棠的怀抱,心疼地捧住隐棠落寞的面容。她已经习惯被伤害了,先是同父异母的弟弟要她的命,现在是被她当做族人的伊祁氏要她的命……他不顾一切救回求死的她,不是要看她如何死去的。
“玄晏,隐棠不是祸害,她是我们自己人,长老院难道不知道隐棠是莲的转世吗?”
隐棠,她是一直守护着伊祁氏的莲啊!
——VOL.02——
[取而代之]
隐棠是莲的转世?
摩苍的话,犹如惊雷劈进玄晏的脑海,眼前不期然地浮现出隐棠在隐史馆碰触半莲弓和月牙羽箭时的奇异画面,莲留下来的东西与她之间有着特殊的羁绊,仿佛能够互相共鸣似的。
“莲,我们的祖先伊祁莲吗?”
玄晏匪夷所思地盯着隐棠,又想起她非凡的骑射天赋,那也是她和莲之间的羁绊吗?
“对。”
摩苍相信浮岚的话,相信浮岚说的隐棠是流着容成氏血的伊祁莲,就像他是流着伊祁氏血的容成皝,浮岚没有将此也报告给长老院吗?
“怎么会这样呢?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回事?浮岚也知道隐棠的特殊吗?”
玄晏傻了,长老院如果知道隐棠是莲的转世,绝对不会听从星相师照影的话对隐棠下诛杀令以绝后患的。
“浮岚的身份和隐棠一样特殊,长老院见过浮岚面具下的脸吗?”
噬心蛊的活动在摩苍体内渐渐地趋于缓和,他犹如死去活来似的,深一口浅一口地呼吸着,平复着被噬心蛊搅乱的气息,慢慢地坐直了身,手抓住隐棠的,握紧。
隐棠只是静静地看着摩苍和玄晏,知道她被隐族人敌视,就不愿意多开口说什么了。
浮岚说她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说他们之间的血能够互融,以此证明她是伊祁莲的转世,或许那融血的画面是浮岚用幻术迷惑她和摩苍,他根本没有更可靠的证据证明她和伊祁莲之间的羁绊。
她真的是伊祁莲的转世吗?
那为何藏在她身体里来自伊祁莲的力量一直没被唤醒呢?
她和摩苍的莲之环如此靠近,为何都苏醒不了呢?
“浮岚还是那个浮岚,他的面具一直戴着,你们在皇宫的情况也是浮岚报告的,但他没说隐棠和莲的关系。”
长老院在浮岚报告离开璇玑谷之后,召开紧急会议,根据星相师照影的提议决定除掉隐棠的,这事除了长老院、星相师以及执行任务的白虎朱雀守护者,其他人都不知道,玄晏是通过他地息感应听到长老院的决议的。
浮岚是什么意思?
摩苍不禁怀疑起浮岚,为何这么关键的事他没有上报呢?他是不是还对他们隐瞒着什么?
“皇上驾到!”
突然,宫殿外传来侍从的通报声。
话音刚落,疏允已经大摇大摆地进入永兴宫,出现在玄晏养伤的房间,诡异地看了眼摩苍和隐棠交握的手,再瞥了眼床上已经清醒的玄晏,觉得气氛有些古怪。
“皇上,万安。”
摩苍不着痕迹地松开隐棠的手,与隐棠一起躬身向不请自来的疏允行礼。
“皇上……”
玄晏想到自己此刻的身份,急急忙忙地要从床上下来行礼,差点滚下来,摩苍和雪眠胆颤心惊,来不及出手相助,怕玄晏不慎伤了自己。
没料到是疏允眼明手快扶住玄晏,道:
“你救了朕,好生躺着,不用行礼了,玄晏。”
玄晏。
从疏允口中吐出的“玄晏”二字,说得不紧不慢,语气不急不缓,十分笃定地说出玄晏的名字,然后意有所指的目光投向隐棠,惊得隐棠直觉得背脊发寒。
疏允怎么会知道玄晏的名字?
玄晏在围场昏迷后送进宫,就没机会开口说话,所以棣焕不知道玄晏的名字,给他看病的御医也不知道,都称他为护驾有功的卫兵。
“皇上大驾光临,不知何有指教?”隐棠力持冷静,迎视疏允。
摩苍也很好奇疏允叫出玄晏的名字,暗暗地跟玄晏交换了眼神,玄晏亦显得迷惑,疏允怎么晓得他的名字呢?难道他真实身份暴露了吗?
“玄晏护驾有功,朕关心他的伤势,自然要来慰问了。”
疏允一边说,一边指示侍从们将慰问品放好退下,他是借慰问有功卫兵之机,才光明正大地来到永兴宫。这永兴宫外都是棣焕的人马负责守卫,他若随意出入,少不得要接受棣焕的盘问。
“请皇上放心,他也救了我的命,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直到他康复的。”
隐棠暗自猜测着疏允的用意,直觉得他来者不善,尤其是他知道玄晏的名字,其中定有蹊跷,他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
“朕知道,无论怎样,你都会照顾好玄晏的。”
疏允意味深远地看着隐棠,又刻意地说玄晏的名字,向来阴郁的面容此刻变得深沉,黑碌碌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隐棠,得意地哼出声:
“因为,你和玄晏认识,换句话说,玄晏是你的人,朕没说错吧?”
闻言,隐棠脸色立刻刷白,戒备地皱起眉头,不置可否道:
“皇上怎么会这么说呢?”
“朕在围场听见你叫他玄晏,朕想玄晏当时是拼命就你,才顺便踹朕一脚,让朕脱险的。”
疏允了然的目光瞟了瞟玄晏,又扫了时常在他面前默不吭声的摩苍,大胆地猜测。
“从棣焕那边,朕知道摩苍是传说中的伊祁氏人,那么这个玄晏恐怕也是,隐棠,你说呢?”
疏允认真地了解了高宗皇帝的历史,确定传说中帮助高宗皇帝成就至尊伟业的伊祁氏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才会留下那样的隐谕。
既然隐棠是“隐帝”,那么出现在她身边的人绝非等闲之辈,尤其被棣焕看中的摩苍。
当时玄晏重伤,摩苍赶过去,棣焕安置好他后去看隐棠,那时疏允远远地瞧见摩苍避着棣焕,往玄晏嘴里塞东西……于是更加怀疑玄晏的出现,绝对和隐棠关系匪浅,所以才会在棣焕之前就同意隐棠留玄晏在永兴宫养伤的请求。
此刻看他们三人似乎刚刚交流过的气氛,疏允觉得他找到隐棠的把柄了,可以弄回一些主动权。
“皇上意欲何为呢?”
隐棠不由地攥紧拳头,她绝对不允许疏允伤害玄晏的,上一次东宫失火的账,看在爹爹的份上,她暂时忍下来。疏允若再次动手,她绝不会心软的,即使未唤醒伊祁莲的力量,为了保护玄晏和摩苍,就算与疏允同归于尽,她也甘愿。
“隐棠,你在围场的那一箭令朕十分惊艳,朕明白你的能力非同凡响,也明白皇叔看中你绝不只是因为你特殊的样貌,你身上必有皇叔更加贪图的东西,所以你身边才会有摩苍和玄晏这样为你拼命的人。”
就连父皇,也是拼命想要保住隐棠的……想到这里,疏允心里不免一阵失落,然而,为了他的天下,他必须能屈能伸,才有可能从棣焕手中获得实权的,那么,他必须联合看起来能力深不可测的隐棠,让她为他所用。
他是棣焕的傀儡皇帝,身边毫无誓死效忠他的人,才会被棣焕架空了权力,控制得死死的,连他的禁宫都布满了棣焕的眼线,除了母后,无人可以信任。
“皇上高估我了,我只是擅长箭术样貌与众不同的寻常人而已。”
隐棠厌恶疏允像棣焕一样想要挖掘她的潜能,觊觎着她想要利用她。
“隐棠,朕就问你一句话。”
疏允走近隐棠,细细地打量着她与自己相似的眉眼,想着死去的父皇,她和他身上都留着一样的血,她夺去了父皇所有的爱,还想来夺他为数不多的尊严吗?
“你想杀了朕,取而代之吗?”
隐棠在围场特地追上他与他比箭时,跟他说的那些话,让疏允感受到一种善意,一种来自血缘的羁绊,她并非陌生人。
她是他的姐姐。
——VOL.03——
[回到最初]
她想杀了他,取而代之吗?
闻言,隐棠没料到疏允会这么直截了当地跟她摊牌,愕然地望着疏允,眉眼间的阴郁之气稍稍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纠结,他看着她的眼神,还带着一丝丝回忆的光彩,仿佛透过她在看什么人。
“隐棠,你想取代朕吗?”
疏允又问,她是棣焕带到他面前的人,她是父皇隐藏了十几年的姐姐,他未曾真正认识她,他也不懂她真正的心意。
然而,东宫失火,她明知是他纵火要置她于死地,她选择了隐忍回避。
春狩的围场上,她追上他,骄傲地向他炫耀她的能力,却又说着能拉近距离的暧昧话语,让他迷惑了。
他在意他的皇位,在意他被棣焕践踏得所剩无几的尊严,所以对隐棠的出现才那么歇斯底里,恨不得立刻让她消失……可是,东宫的火熄灭了,那熊熊大火没有吞噬掉隐棠,反而诡异的烧毁了他为隐棠一时失去理智的疯狂。
因此,他要赌一把,赌隐棠真正的立场,否则,以隐棠的能力和棣焕对她的器重,他跟她较量,胜算微乎其微。
摩苍和玄晏静静地望着隐棠和疏允两姐弟,以眼神交换彼此的看法,疏允对他们来说是个不确定的危险存在,可他似乎又知道了一切,不能惹怒他令他做出疯狂的事来。
他们只能其观其变,等待着隐棠的回应。
隐棠的视线从疏允身上转开,移向摩苍和玄晏,她如今的处境,进退维谷,璇玑谷和皇宫都不是她的归宿,她只想让一切回到她未进璇玑谷葬身雪海的那一刻,让她静静地死去,再无纷扰。
“不。”
隐棠轻轻地向疏允摇头,他在意的东西并非她看中的,她微微敛下眼帘,眸上笼起一层淡淡的水雾,模糊了她眼中的光亮,也暗淡了她的神情,飘忽了她的声音。
“疏允,我不想取代谁,我只要自由,让一切回到最初。”
回到她不知道宿命的最初,让自己沉睡在黑暗之中,忘记人间所有悲痛,长眠不醒,不会连累谁为她送命负伤,不会再成为他人眼中的怪物或者处之而后快的祸害。
疏允第一次听到隐棠直呼他的名字,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听着从她口中吐出的“疏允”二字,竟能感受到她身心俱疲的无奈。
他定定地望着双眼半敛的隐棠,长长睫毛在眼底形成大片的阴影,雾蒙蒙的眼睛黯淡得如同阴霾下的天空,深远却压抑,莫名地刺痛他的心。
回到最初?
隐棠想要的最初是什么?
进宫之前被父皇故意藏起来的隐棠,是什么样子的?
疏允对隐棠的好奇心又升了起来,听到她想要的东西,对她的仇视竟奇异地消淡,因为——
“朕相信你。”
他相信那是隐棠的心声,是她真正的心意,她并非甘愿成为棣焕的棋子。
“如果那是你要的,朕可以帮你,帮你摆脱棣焕。”
“你要帮我?”隐棠惊讶地抬头,对上疏允认真的眼睛,“你不怕棣焕吗?”
“就是因为怕,才不想一辈子当他的傀儡。”疏允猛地握住拳头,“所以,你若想在宫中有所作为,一定需要朕的配合。”
棣焕一直在分化他和隐棠,挑起他对隐棠的仇恨,刺激他与隐棠为敌,这样他们两个就更容易被棣焕玩上股掌之间了。如果他们联合,与棣焕对抗,胜算会更多的,他也能如愿地将“隐帝”送走,减少棣焕对他的控制。
“师傅,你说呢?”隐棠没有正面回答疏允,反而将话题丢给“作壁上观”的摩苍,她知道摩苍对此有看法,“我们该怎么做呢?”
“将计就计,瞒天过海。”
摩苍缓缓地吐出八个字,目光锐利地投向疏允,这个少年皇帝,或许真的能成为他们的助力。
“那就有劳皇上了。”隐棠明白摩苍的意思,恭敬地拱手向疏允示意,又补充道,“无论天命如何,我对皇位都没兴趣。”
这是她对疏允的承诺。
“那么,玄晏就好好养伤,朕定会重赏你的。”
疏允了然,也不多费口舌,心下算计着他在永兴宫逗留的时间,不能呆太久免得引起怀疑,于是唤来侍从们,又大摇大摆地离开永兴宫。
“小皇帝还是满识相的。”
疏允刚带着侍从们摆驾回宫,一身内侍打扮的浮岚如幽灵般闪引出现在摩苍等人面前。
摩苍和隐棠已经习惯浮岚神出鬼没的出现方式,倒是玄晏,一见未带面具又是宫中内侍模样的浮岚,竟激动地从床上起身,冲向浮岚。
“浮岚,你差点害死隐棠,你知不知道?”
玄晏踉踉跄跄地撞到浮岚身上,揪着他的衣襟,想到疏允来之前他和摩苍、隐棠被打断的对话,再见对长老院隐瞒重要内情的浮岚,无名火就给窜了上来,恼怒地瞪着浮岚,声音不自觉地上扬。
“玄晏,冷静点。”摩苍掰开玄晏揪着浮岚衣襟的手,强迫似的将他拉回床,让他坐好,“我来问。”
隐棠抿了抿嘴,默默地退到玄晏的床边,面无表情地望着浮岚,心底百味杂陈。
“白藏和朱冥昨日回璇玑谷,我才知道长老院对隐棠下了诛杀令。”
摩苍还未开口问,浮岚自发自觉地说明,那日他进宫从摩苍这边拿到噬心蛊的药饵离开,在敕扬城安置好卫麒和嬷嬷的事,就回璇玑谷向长老院报告摩苍和隐棠的情况。
出于私心,他未坦白他和隐棠错位转世的事情,然后在他的壁楼中专心研究噬心蛊药饵,只不过三四天时间,外面已风云变色了。
“摩苍,玄晏,请相信我,我比你们更不愿意看到隐棠受伤,毕竟她前世是我最爱的人。”
今生,他也会守护她的。
闻言,玄晏平静下来,眼神怪异地盯着浮岚,他看隐棠的目光深情得让他不舒服,仿佛隐棠是他专属的人似的。
不过,浮岚说隐棠前世是他最爱的人?
那么,浮岚前世又是谁呢?
“浮岚说,我是伊祁莲的转世,而他是容成皝的转世。”隐棠看出玄晏的疑惑,在他耳边低声解释,“所以,玄晏别太激动,浮岚这么说,大概不会害我的。”
隐棠不希望玄晏与浮岚起冲突,她不愿意再看到任何人因她受伤了。
“现在呢?白藏和朱冥任务失败回去,长老院怎么说?”
摩苍皱着眉头,浮岚对隐棠的感情太复杂了,他完全将隐棠当莲看,他可以理解他对长老院隐藏他和隐棠特殊羁绊的私心,但无法原谅他的自私将杀心引向隐棠。
“长老院说只要隐棠唤醒体内属于莲的力量,像莲那样保护伊祁氏,他们就会相信她是莲。”
隐棠不在现场,浮岚在长老院面前无法向他们展示有力的证据,毕竟隐棠现在体内真真实实地流着容成氏的血,他只能向长老院争取“缓刑”,暂停对隐棠的诛杀。
“所以,隐棠,你必须觉醒。”浮岚神色凝重地望向隐棠,“要唤醒你体内莲的力量,你得想起莲驾驭冰天霜地的令诀,就像摩苍要解开莲之环的封印,需要咏唱一样。”
关于容成皝回忆中的伊祁莲,浮岚又想起了一些,那些伊祁莲为容成皝动用冰天霜地能力的情景,想起那时的伊祁莲会吟唱着令诀驾驭冰天霜地。
那句令诀……只有伊祁莲知道。
——VOL.04——
[莲之环与令诀]
疏落的星辰,清冷的朗月,寂寞了春末的夜空。
难以成眠的隐棠,半夜以闪引步跃上永兴宫宫顶,倚靠檐角而坐,以拇指和直指捏着莲之环,遥对着暗夜中的圆月。
黑曜石环身反射着如雪融水般的月色,化作一条光线在莲之环上逐动,又似清风拂过环身雕琢的莲花纹,隐棠仿佛看到莲叶与莲花随风舒展的模样。
这只象征着隐族族长权力的莲之环,最初属于伊祁莲,而今传承给摩苍。
“隐棠,你要觉醒,必须想起莲的令诀。”
浮岚再次进宫,告知她如何唤醒莲的力量后,摩苍取下他一直戴在颈项下的莲之环,拉起她的手,将莲之环放在她掌中。
“隐棠,莲之环是莲封印冰天霜地之物,在莲之环中肯定也藏着许多关于莲和冰天霜地的回忆。”
摩苍的手含住她的手,握住,她感受到莲之环躺在她手心微微发热,仰望着摩苍,看着他眼中迷茫的自己,听着摩苍语重心长地说着鼓励的话题,就算长老院对她下了诛杀令,摩苍依旧将她当成自己人,从未将她排挤,让她的心又泛起了暖意。
“莲之环从莲手上一代一代地传承,历代族长接受莲之环时都会被告知莲之环的一切,得知解开莲之环封印所需的咏唱,但是莲之环非到万不得已之际,不准咏唱解印的,所以,数百年来,莲之环一直处于封印的状态。”
当着浮岚和玄晏的面,摩苍将只有族长能够知晓的事情告诉她,丝毫不将长老院的顾忌放在心上。他见她被长老院的做法伤到,再次重申着他对她不离不弃的立场,至始至终他都在守护着她千疮百孔的心,不容他人践踏伤害,千万百计地让她重拾信心,让她为自己而骄傲。
“既然解开莲之环封印中的冰天雪地需要咏唱,莲驾驭冰天雪地时所需的令诀或许和咏唱有所关联。所以,隐棠,莲之环暂时交由你保管,它可能会让你想起更多莲的过去,找到莲的令诀。”
莲之环对摩苍和隐族的重要性,隐棠是知道的,每次摩苍强调他的族长身份都会拿出莲之环,他人见了莲之环,自然会噤声听命,不会忤逆摩苍。
当摩苍将莲之环交到她手中,那时浮岚和玄晏虽为之惊讶,但他们看起来比摩苍更欣慰,玄晏说:
“隐棠,你若手戴莲之环,就算是长老院也得敬你三分。不过浮岚既然那么说了,朱冥和白藏暂时也不会再来找你麻烦,我也能安心养伤了。”
“隐棠,有莲之环伴着你,我相信你很快就会想起令诀的,璇玑谷内的事,你们不必费心,我会安抚好长老院的。再者,噬心蛊的药饵成分我已分析出来,假以时日,定能配出比药饵更能制服噬心蛊的药,到时隐棠取得力量,就能不受约束地使用,离开这里了。”
浮岚来去匆匆,即使他将璇玑谷内的事情说得非常轻松,隐棠也知道他要顶住长老院的压力有多大,就算她对浮岚没有伊祁莲对容成皝的感觉,然而,她也明白,浮岚真的将她当成伊祁莲在意的。
隐棠握住了莲之环,半敛着眼眸,仰望着漆黑夜空中的皎亮,百感交集。
摩苍将莲之环交给她,已经是四天前的事情,这四天里又发生了些事:玄晏的身体恢复状况良好,疏允以玄晏护驾有功为由,大大地赏赐他,将他封为御前带刀侍卫,调往坤庆殿,成了疏允的贴身侍卫,随侍御驾。
“难得有为皇上拼命的侍卫,怪不得皇上这么宝贝他,让他陪皇上玩玩也不错,免得他来找你们麻烦。”
摄政王棣焕来永兴宫“慰问”时,见伤势未痊愈的玄晏被疏允收为己用,不置可否,反而语带嘲讽,好像在宫中一直被他控制孤立的疏允,终于抓到了根有用的救命草似的,他由着他抓紧能保他性命的侍卫,自负这点小事完全不会改变他和疏允悬殊的实力。
同时,棣焕带来了央啻国边境布防图让她和摩苍观摩,让他们研究央啻国和邻国之间的关系,为他日他野心兵行天下做准备。
“摩苍,你以医者身份周游燎迹大陆诸国,对各国的情况应该有多了解,本王给你几日时间,你整理一份你对各国情况的概要,让本王瞧瞧你对各国的认知。”
于是,这几天,摩苍为了应付棣焕,不得不花心思在诸国概要上与棣焕周旋,让隐棠专心于莲之环上,早日想起莲的令诀。
玄晏表面上被疏远“收为己用”,实际上充当着他们与疏允之间的联系,同时还能利用在疏允身边的机会与淳熙大人、燕韶统领互通有无,了解宫外之事,让被困在宫中的她和摩苍能及时知道外面的事,特别是璇玑谷内的变化。
“隐棠,现在的你只要想起莲的令诀就好,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们,我不会再让意外状况发生的。”
当她想要帮摩苍整理诸国概要时,摩苍将她从书房推了出来,他对长老院不知会他而对她下诛杀令耿耿于怀,甚至通过玄晏向长老院的第一阶长老——淳熙大人,表示了他的不满和愤怒,若长老院想让他这个族长名存实亡,想让隐族覆灭,大可以胡来。
摩苍生气了。
玄晏知道,浮岚知道……隐棠最后也知道了。
所以,这几日,她与莲之环相伴,断断续续地会做些梦,又梦到数百年前在角楼上诀别的伊祁莲和容成皝,感受到当时伊祁莲的绝望,时常会被伊祁莲崩溃的情绪惊醒。
辗转反侧,无法安眠,她爬上了永兴宫的宫顶,遥望着皇城角楼的方向,再看看手中的莲之环,她要怎么做莲之环才能回应她的请求呢?
“莲,我能感受得到你的心情,那你是否会体谅我现在的无助和迫切呢?”
隐棠对着莲之环喃喃自语,清冷的月辉洒在她纤细的身上,显得她更加的落寞。
莲之环似乎能听见她的话,在她掌中微微发烫,环身上的莲花纹反映着月光发亮,继而诡异地发红,好像是莲纹间有血液在流淌着,眨眼间又恢复了原样。
“红色的莲花……”
如血在黑夜中绽放,妖艳诡异,又转瞬即逝。
隐棠困惑地盯着莲之环闪现的异样,是莲在回应她吗?还是莲之环给她暗示呢?
红色的莲花……赤莲……血……
隐棠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想起来,那时浮岚为了向她证明他们的错位转世,用伊祁莲和容成皝的定情信物——赤莲玉簪子划破他的手,让他的血流到她的掌中,在她的手心绽放出一朵血莲,继而血融入到她身体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赤莲……血莲……莲之环……
隐棠忙不迭地从怀中取出浮岚给她的赤莲玉簪子,与莲之环并放在掌中,意外地发现玉簪子上雕琢的半开莲花纹与莲之环上的半开莲花纹竟拼出完全绽放的莲花。
难道莲之环上的莲花纹,也是容成皝雕上的吗?
那么……
隐棠拿起赤莲玉簪子,稍稍用力,簪子尖划破了她的掌心,鲜红的血涌了上来,染上了手中的莲之环,她的血流入莲之环的莲花纹路,激活了莲之环。
血莲缠绕着莲之环绽放,灼热感在她的掌中蔓延开,烫疼了她的神经,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翻腾,好像有人在吟唱着什么。
“莲之花……冰之刃……”
剧烈的疼痛在体内爆开,冲击着猝不及防的隐棠,她反射性地握紧莲之环和赤莲玉簪子,整个人随即失去意识,犹如飘雪如永兴宫宫顶滚落。
嘭! 隐神物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