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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若赋

花神传 白泽 13540 2021-04-06 0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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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如果你对我的喜欢只是因为最初的温柔,那你这数千年的时光便已是错付了。”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鹧鹄天》

  春末夏初,百花园里的石榴花红焰似火,因石榴花神突然陨落的缘故,作为亲传弟子的丹若便被推上了神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梳着双髻,着一身绯衣,年龄虽稚嫩,可眸子里却盛满了神采飞扬的光。

  “六音,今天我又看见沉焕殿下了,他穿了一件白色绣银竹的衣裳,乘着八部天龙从南天门经过,整个天界,不,三千世界怕再没有哪个男子能有他那样好看了。”

  “既然丹若那样喜欢沉焕殿下,那可得快些修炼长大才行呢。”他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双髻,浅浅笑道:“还有,说好的这次见面一定会叫六音叔叔的,怎的又这般调皮?”

  每个姑娘在豆蔻初开的年纪都会憧憬那么一个人,然后随着时间的飞逝,最初的憧憬亦会渐渐模糊,再加上他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帝君胞弟,一个却是连十重天阙也没资格进入的石榴花神,所以他并未把那份憧憬看得太过认真。之后因为他一直在三千世界到处奔波,当他再次回到天庭的时候,昔日梳着双髻的小姑娘已经依稀有了少女的模样,还是一样的绯色红衣,却由当初的短袄变成了曳地的长裙,行走间已经多了几分婀娜少了些许欢脱,唯有在提到沉焕殿下的时候,眼中的炽热依旧与当初一模一样。

  “六音,今天我听到沉焕殿下跟二郎真君说话了,他夸赞真君枪法使得好,道行进阶快,如果我也跟二郎真君一样厉害了,殿下是不是也会愿意跟我说话了?”

  他抚琴的指尖一顿,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不妥,可抬头看见她眼底期冀的光,到底还是不忍心扫她的兴。总归迟早都会梦醒,倒不如让她多几年的希望。作为长者,他能教导她,能保护她,却没有任何权利去左右她已经做出选择的人生。随后一别经年,再相见时,似血的红衣已经被似雪的白衣所替代,而眉眼间流转的跳跃妩媚也已经变为了压抑的端庄。

  “丹若……”他震惊于她天翻地覆的转变,正想出声询问,谁知下一刻却瞧见她捂着眼,大滴大滴的眼泪滑落,用格外伤心的声音哽咽着哭泣,“六音叔叔,这样的伤心,我承受不住了。”

  那是她第一次这样恭敬地唤他,他本该是开心的,可眼下心情却是道不出的沉重,然而还未等他去弄清楚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久之后,便听到沉宴天帝要纳侧妃的消息,被纳为妃的姑娘,正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曾经的石榴花神丹若。

  天帝娶妃,场面自然甚是宏大,然而新婚当天,当诸神齐聚天界,天帝却在迎亲之前突然暴毙,而新侧妃也被人发现自尽于百花神殿,尸骨无存。

  一时之间,天界哗然,而他正在拨动的琴弦也应声而断……

  因沉宴天帝突然陨落,天界一时无主,各大神族纷纷开始伺机而动,为保天界太平安稳,三十三重天阙的上神纷纷上书推选天帝之弟沉焕殿下为新任天帝。为进一步拉拢神族,沉焕正式继位以后,娶玄帝嫡孙女庆阳为后,封华胥神族族长之女山叶为妃。

  “丹若。”红烛轻晃,在屋内洒下温暖的光,沉焕用喜秤挑起华丽的红色盖头,看着眼前盛妆娇美的新娘,眼中荡漾着数不清的旖旎缱绻:“这是我答应你的愿望,你可觉得满意?”

  只轻轻侧头,丹若便能透过梳妆台上的铜镜清楚地看见如今完全陌生的自己。他说,沉宴和她只能活一个,所以当日她便毫不犹豫地从他手中接过了千鹤毒酒一口饮下,本以为肉身被完全腐蚀之后,元神也会随之烟消云散,不曾想,他却在最后关键时刻救下了她的元神,让她用山叶的身份再度复活。

  也直到那时,她才知晓,在这之前他亦同样拿着另一种剧毒问过沉宴,是选择自己生还是选择代替她去死,而沉宴亦和她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最后沉宴仙逝,沉焕继位,她以其他人的身份活着嫁给沉焕,这一切当真说不出的讽刺。

  “这是我最想要的?”唇角微微上扬,丹若眼底没有丝毫的温度,“啪”的一声脆响,她扬手便是一耳光狠狠扇到了他脸上,如今的身体没有神力,可她至少还有会动的手脚,“沉焕,时至今日,你以为我还会稀罕?”

  “你想激怒我?”他欠她那样多,这一下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但清楚地看见她眼底的倔强后,他起身向她又靠近了一步,顾不上擦去嘴角的血迹,沉焕眼中的柔光逐渐被寸寸冷意所替代,“丹若,你在我身边已经数千年,可是在沉宴身边却不过短短数月,我好不容易才救了你,你别想这么轻易便跟他一起死。”

  “救我?”丹若缓缓抬眸,唇边笑意渐深,好似听到了这世间最有趣的笑话,“曾经肉身尽毁,不能以本来的面目示人,如今的身体更是半分修为也没有,终生只能被困在你的后宫,连死亡都不能自己做主,陛下当真仁慈。”

  沉焕没有应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前,良久,直到那三指宽的龙凤花烛燃到尽头,她方才听他漠然开口,“沉宴已经死了,不管你再怎么思念他,也无法改变这样的结果。”

  “沉焕。”她猛地站起来,不顾那强大到让人窒息的威压,用生平最大的力气拔出了他身上寓意吉祥强大的青龙佩剑,对着他的胸口便狠狠刺了下去。

  剑尖没入胸口,很快便有鲜红的血浸透重重华衣,沉焕看了看闪着寒光的剑刃,又看了看她因为愤怒而熠熠发光的眼眸,颊边梨涡蓦地挤出一朵笑纹,“沉宴死了,我给他的毒是往生散,意思是他当他肉身和元神一起消散之后,便再无往生的可能。”几乎是他话音一落的瞬间,她的颊边也随之有大滴眼泪滚滚而出,“他是你亲哥哥!”

  当年因为师父病重,而西王母的蟠桃宴会又在即,百花献舞势必少不了艳丽无双的石榴花神,为避免师父因为劳神之后加重病情,她便偷偷拿出了舞衣祈求百花神让她代替师父上场。她本就是下一任的石榴花神,平日她们练习的时候她便早已看过无数次舞蹈,所以百花神略微思索了一会儿便欣然同意,唯一的条件便是如果她出了什么差错便要独自一人承担不可连累其他花神。

  在还没上场的时候,丹若成竹在胸,那早已牢记在脑海中的舞步几乎信手拈来,但是当她真正随着百花进入舞池,当所有位高权重的上神威压扑面而来的时候,她便开始紧张了起来,连带着肢体的动作也开始僵硬,在动作无比整齐的百花神中便格外显眼,很快便引来不少神君神女的侧目嘲笑。

  众神皆知王母是整个天庭最好脸面的女神,瞧见丹若的动作后,觉得她那不堪入目的舞姿实属对她用力打脸,当下便沉了脸色,将已端到唇边的玉杯重重搁到了桌上。

  本就让她有些喘不过气的威压,在那一瞬间霎时凌厉了起来,转身的动作一顿,丹若“扑通”一声,便往后跌倒,打断了百花舞的继续,也顺带掀翻了一桌珍贵吃食,引来厅中惊讶声无数。

  “本宫倒不知什么时候备选花神也可以参与百花献舞了?”顷刻间所有回过神来的花神都立刻虔诚地跪下,而王母的声音也在此时冷到极致:“坏了我的兴致,惊扰了诸位上神,丹若你该当何罪?”

  “求……求娘娘开恩。”她脸色发白,额头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磕在地面,她不怕死,可是却怕她死了以后,族中再没有人愿意不辞辛苦地照顾病重的师父。四周鸦雀无声,没有谁愿意为她开口,就连昔日一贯温柔的百花神也满脸不忍地别开了眼,而她也在那凌厉的威压中渐渐心如死灰。

  然而,正当她以为了无生机,准备恳求王母在她死后能够派人照拂一下并无过错的师父时,却突然听到一阵极是悦耳的笑声从身后传来,由远及近,很快便到了她身旁。

  “还请娘娘念在这姑娘年龄尚小,又一片孝心的份儿上饶过她这一回。”她虽生于天界,可因为身份低微从未接触过那些高高在上的上神,所以她并不知晓胆敢在此时为她开口求情的神君究竟是何人,但当他出现之后,她却能明显感到王母那凌厉的威压敛了不少。

  “沉焕殿下都已经开了口,本宫又怎能不给殿下情面。”

  “谢娘娘开恩。”

  险些喜极而泣地磕头之后,她下意识地便想直接随着众花神退下,却不曾想刚刚起身,便瞧见有皙白修长的手递了一方绣着青竹的锦帕在她身前,“姑娘颊边刚沾了些汤水,用这方帕子擦一下吧。”

  她接过锦帕,本想继续小心翼翼地退后,却终究忍不住在走到舞池边缘回头。

  “下次切莫再莽撞了。”他含笑叮嘱,玄衣如墨,眉目无双。那般温柔的笑意,只此一眼,便成为了她记忆力最美好的存在。

  回去之后她便把那方锦帕妥帖保存了下来,她很清楚两人的身份差距,也无数次地告诫自己切莫痴心妄想,可每每想到那生死之际的温柔,却还是无法抑止地想念。

  “当时有很多人告诉我,你之所以在瑶池出手救我,是因为你想在众神面前留下善良宽容的好印象,但是那些关于你的诋毁,我从未相信过。”因为喜欢,所以相信,哪怕后来她所深刻了解的他,跟那温柔而笑的少年没有半分相同。

  话音一转,丹若抬手抹了一把颊边的泪,想到那个总是无微不至给她关怀的陛下,原本的黯然开始字字如刀,“沉宴何辜?作为哥哥,他总是把最好的给你,作为天帝,他在朝堂也是不遗余力地维护你,你利用我,是我心甘情愿,是我活该,可是沉宴他又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居然这般赶尽杀绝!”

  “沉宴何辜?”他重复了一遍她的质问,脸上的笑意也霎时收敛,只眼底余下一抹淡淡的轻嘲,“他最无辜的地方应该就是当年变作我的模样去参加王母的蟠桃宴会,然后救了你,却让你误认为是我,让你痴心错付数千年,最后还因为低估了我横遭这份不测。”

  “你说什么?”原本已经麻木到极致的胸口突然狠狠一痛,丹若抬头,十指立刻便攥紧了身上柔软的嫁衣。

  他转身推开殿门,在破晓的朦胧光晕中轻声应道:“我说,如果你对我的喜欢只是因为最初的温柔,那你这数千年的时光便已是错付了。”语罢,沉焕转身渐行渐远,再未回头。

  这么多年在他身边,丹若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后来跟在温润如玉的沉宴身边越久,那样的感觉便越强烈,可饶是如此,在她心底最重要的地方却始终只装载着沉焕二字。

  因为想得到他的瞩目,她不分昼夜地修炼,由石榴花幻化而成的身体承受不住那样强大的力量,每每修为增加便犹如经历一次千刀万剐之刑,让她痛不欲生。但这般坚持的结果便是她终于之后的万神比试中一举夺魁,成为继牡丹花神伊雯之后又一个因力量闻名的花神。如此一来,她也终于如愿以偿地被沉焕招募到了麾下。

  可由于师父已经仙逝,而六音叔叔又行踪飘渺的缘故,她的修为在突飞猛进之后便陷入了瓶颈,再加上当时沉焕麾下能人众多,就算她已经入了他的麾下,但却依旧很少能与他碰面。

  也就在此时她恰好听闻伽蓝神族的尊者一直与他不合,且伽蓝一族暗地里也一直在招兵买马,为了提高自己的修为,也为了能帮沉焕解决这一烦恼,她便应下了伽蓝尊者的相邀跟随着去了万里之外的伽蓝神地。此去一晃便是悠悠百年,她费尽了心思终于收集到伽蓝一族的谋反证据,却不曾想,最终却在想要功成身退的时候被心思深沉的伽蓝尊者识破,她知晓自己逃不过,便让传音鸟先行将证据带回,然后自己拼了命地阻拦断后。

  但因为力量悬殊实在太大,最终她也没能逃出神地,反而被伽蓝尊者重伤带回,之后便陷入了昏迷。再睁眼时,往日辉煌繁荣的伽蓝已经成为了一片火海,四处都是残酷凄厉的厮杀,而她则被伽蓝尊者拎在身前死死扼住了喉咙,沉焕身披银甲脚踏青龙,神色从容地挽弓对准了她的所在。

  “沉焕,今日你若放本座一马,本座便把这丫头还给你,也不枉她为你处心积虑这数百年。”

  这些年她越是深入伽蓝便越是惊叹伽蓝的强大,伽蓝尊者是整个伽蓝最强大的所在,若他不能伏诛,伽蓝始终会死灰复燃,或许就会像蚩尤一族那样,常年和天界为敌开战。虽然她很清楚自己对沉焕根本产生不了任何威胁,但她却没想到,这厢她还未来得及盘算怎样与伽蓝尊者同归于尽替他彻底解决这一后患,那厢他却直接对着她松弦放箭,金色光箭瞬间便穿过她的胸口,而后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再度没入伽蓝尊者的胸口,她分毫未伤,而伽蓝尊者则是捂着瞬间出血的胸口,一脸惊恐地跌入了伽蓝宫的火海。

  伸手将惊魂未定的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她便听他用分外好听的声音淡然道:“伽蓝那老头说得对,我不能对不起你这数百年的处心积虑。”也是那时她才知晓,他之所以出箭并不是因为想要舍弃她,而是因为那光箭本就是他的元神之力,能在他的控制下随意转换虚实,没入她胸口的箭是虚,而射向伽蓝的时候则瞬间变为了实。只此一句,她便觉得这么多年的辛苦委屈都瞬间烟消云散,若之前她对他仅仅是憧憬,那么这一刻,当愤怒的伽蓝族人蜂拥而来,当他毫不犹豫地将她护在身后时,憧憬便自然而然地转为了刻骨铭心的喜欢。

  沉焕喜欢胜雪的白,她便丢掉了往日张扬的红衣;沉焕欣赏七仙女的端庄,她便收敛了所有的明艳娇俏。他说,幽冥族的幽冥伞对他很重要,她便万死不辞地前去替他抢夺,最后浑身是血地从幽冥地狱爬回了天界;他说,赤炎族的少主对他有威胁,她便拖着还未痊愈的身体,奔赴万里之外去替他解决,让他得以高枕无忧。

  以沉焕的条件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有各种优秀的姑娘对他表示青睐,可她却始终未曾对他表达过任何的心意,以往相熟的姐妹都不住地劝她要近水楼台先得月,而她每次都只是淡笑不语,然后在没人的时候默默数着自己立过多少功,还差多少功绩才能被封为上神,在她心中沉焕是那样的优秀,而她亦只有变得同样优秀时才有资格去大胆地说出这么多年的执念。

  然而她想了那样多,却唯独没有想到,当她就快要问鼎那三十三重天阙最高的神位时,他却对她说,因为这些年他的一些举动,沉宴已经开始对他产生了怀疑,他需要一个人在沉宴左右,替他周旋,也替他窥探沉宴究竟还有多少隐藏的力量。彼时恰好又到了雷公电母每月用暴力决定下个月谁做饭的关键时刻,往日碧蓝如洗的天空眼下却时不时划过道道水桶粗的闪电,她突然想起,前不久回百花神殿的时候听到的一则消息。

  沉焕殿下有意与玄帝嫡孙女庆阳结亲,但庆阳骄傲善妒,对沉焕提出的第一条要求便是让他将宫中所有侍女和女属下统统驱逐出宫。在她之前已经有很多姑娘离开了,她总想着以她这么多年为他出生入死的功劳,他总归不会那样对她,谁知他对她的驱逐比其他姑娘更残忍百倍,其他姑娘的离开他都备酒设宴任其自由,可轮到她时,却是被送入深宫,一旦东窗事发,她便是第一个被牺牲的棋子。

  “丹若。”震耳欲聋的雷鸣之后,他开口轻声唤她的名字,“帮我,事成之后,我许你凤冠霞帔,一世无忧。”

  她垂眸,看着池中倒映了一树的石榴花影,良久才笑了一声,飘渺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殿下,丹若如您所愿。”她以为她不说,他便不知,不曾想他不仅一早便知晓,随后更是物尽其用地利用了这份喜欢。

  因为懂得,所以残忍。

  草长莺飞的三月,沉焕五千岁寿辰于宫中设宴,诸神齐聚,天帝亲临。

  丹若一袭红衣,在纤细的桃枝上起舞,美人如花,美景如画,惊艳了诸神,倾倒了高高在上的天帝沉宴。当晚她便随天帝回宫,次日赐居离主殿最近的琉璃宫,独承恩宠。如果说沉焕是她耗尽心血也捂不热的玄冰,那沉宴便是能温暖万物的春光,他说喜欢她,便待她好,恐她在宫中无趣,总是寻来各种有趣的物什逗她开心,每每只要一处理完事情,便会在第一时间赶到琉璃宫陪她,炎炎夏日会亲手给她熬冰凉爽口的酸梅汤,凛冽寒冬会亲自替她披好披风牵着她的手在雪地笑看枝头红梅怒放。所有她曾幻想着能与沉焕一块去做的事,沉宴都一桩桩替她变为了现实。不爱,但却足以铭记于心。

  也就在沉宴因为她渐渐忽略了天界之事时,沉焕却趁机拉拢了许多中立的上神,一方面通过他们上书斥责沉宴的荒唐沉迷,一方面却又以知心弟弟的身份经常向沉宴透露什么地方的繁花开得好丹若姑娘一定会喜欢,什么地方的仙果味道不错丹若姑娘一定会中意,接着又示意她不择手段地诱沉宴前去。

  随着时间的越来越久,对沉宴行为不满的诸神也越来越多,就连她自己也察觉到那些刻意和不妥,但沉宴却只是把手中的饵料往池中轻轻一抛,便若无其事地对她笑了笑说:“阿若,我封你为妃吧,成为我的妻子,以后出行便可以光明正大地与我一起坐云车了。”沉宴什么都明白,但是他却依旧对她纵容,那样飞蛾扑火的喜欢,像极了当初的自己。

  丹若没有办法不为之动容,所以最后当封妃吉日确定,沉焕带着千鹤之毒再来寻她的时候,她紧紧握住那白底青花的细颈瓷瓶,声音有些颤抖,“丹若恳求殿下,在大功告成之时留沉宴天帝一命,丹若愿独揽所有罪责,替殿下铺平登位之路。”

  她低垂着眉眼,所以并不知晓此时的沉焕是何表情,只是等了许久,她方才听到沉焕依旧如往常用不辨喜怒的语气淡声道:“你要用你的命换沉宴的命。”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她没有答言,只是以无比决绝的姿势跪倒在地。许是不满她的临阵倒戈,又许是气恼她的擅自决定,沉宴抬手用力轰碎了她面前的石桌,他不曾用神力,所以碎石纷飞间,亦有温热的血滴落在地。这么多年就算当初在伽蓝神地命悬一线之时,她也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

  “你果真喜欢沉宴。”他看着她的眼喃喃道,神色间说不出的疲惫苍白,“你要为他而死,我便成全你。”

  “谢殿下成全。”她恭敬叩首,再抬头时,面前除了一地碎石,便只余刺目的斑驳血迹。

  而后她便再没有见过他,因为回了百花神殿准备出嫁,所以也未曾见过沉宴。饮下千鹤之毒,她也未曾怨过他,毕竟是她自己选择的男人,自己执意要过的人生,就算是苦果,她也心甘情愿地咽下。

  但她没想到,他却以这样的方式救了她,更没想到,他答应的放过,却转眼变成了彻底的毁灭。她这一生除却师父和六音两个最尊敬的长者外,便仅剩沉宴对她最好,可是她却帮着沉焕将他拉下了神坛,明明知道一切,最终却依旧选择自己死去,把活着的生机让给她。

  以前她喜欢沉焕,为了能离他近些,所以便一心一意地修炼变强;而眼下她既然决定要替沉宴讨回公道,虽然明知她与沉焕实力相差甚远,却也从不曾灰心动摇。

  年年岁岁,眨眼便又是数百年,很快便迎来了沉焕六千岁的诞辰。整个天宫处处张灯结彩,她本以为有庆阳天后在,她便依旧会如每年除夕那般被所有人排斥在外,却不曾想,这厢她刚刚晨起,那厢便瞧见那喜宴之后便消失千年的男子从殿门缓缓向她走来。

  见她正在梳妆,他也未曾回避,反而从侍女手中接过玉梳便有些生涩地替她绾发,分明是极为旖旎的动作,可因为镜中两人都面无表情,所有的暧昧便顷刻间烟消云散。艰难地绾好发之后,他便从衣橱中替她取来了最华丽的衣裳,一件件妥帖仔细地替她穿好,待到一切都收拾妥当,丹若才听他轻声道:“丹若,过完这回生辰,我便还你自由。”数百年的避而不见,再见面时,她却怎么也想象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刚想冷笑拒绝,却在窥见他眼底的沉重之后,任凭他牵着自己走向了天宫大殿。

  心中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所以连带着神女们卖力地吹拉弹唱她也无法产生任何的兴趣,抬眼扫过,巍峨的天宫未曾有任何改变,但是眼下到场诸神除却玄帝一族之外,其余上神竟都是与其一族交好之人。

  丹若心下骇然,刚想抬头看向沉焕,那池中原本翩翩起舞的神女竟突然祭出法宝齐齐向她袭来。那样近的距离她根本避无可避,与此同时沉焕亦突然挽弓,用所有神力向人潮涌动的舞池射出了数万支金箭。金箭速度极快,在场诸神皆纷纷中箭,就连他身旁的天后庆阳也不例外。

  在丹若看来,眼下玄帝一族都听令于庆阳,只要治住庆阳,他便有机会突围,但她却没想到,在这般关键的时刻,他却是想也未想便直接瞬间移动到了她身前,以极快的速度将她护在了身后,独自承受了那漫天法宝的狠狠一击。温热的血瞬间便浸透了她的衣,早先埋伏好的天兵天将也适时而出,玄帝一族尽数伏诛,可是沉焕却因为救她,生命垂危。

  而就在沉焕倒下的瞬间,原本被天兵看押路过她身旁的庆阳,居然不顾一切地挣脱了枷锁禁锢,狠狠一巴掌便扇到了她脸上,“如果不是你,陛下不会受那样重的伤,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用玄帝一族来逼迫陛下。”

  明明疼的是她,可庆阳却满脸是泪,也直到那时,她才终于知晓,沉焕和沉宴之间为何会走到不死不休的结局。

  在天界众所周知的是沉焕和沉宴都是上任天帝沉歧之子,但实际上只有沉宴才是沉歧的嫡亲血脉,而沉焕却是在沉歧被困魔界时,天后弥嫣与他人苟合而生。但因为沉歧实在太过于喜爱弥嫣,所以回到天界之后只是将那人挫骨扬灰,对弥嫣却是不忍苛责半字。因为沉歧的宽容,弥嫣诞下沉焕之后便从三十三重天阙的边缘跳下自尽,随后心如死灰的沉歧便把所有的恨都转移到了沉焕身上。

  若说沉宴是沉歧的掌中宝心头肉,那沉焕对于沉宴而言便是绝对的眼中钉肉中刺,当时的沉焕太过幼小,沉歧要让他死不过是动动手指罢了,可他却不想那么轻易放过沉焕。他想着以后的帝位终归是会传给沉宴,为了保护沉宴同时也为了控制沉焕,他便在沉焕刚刚知晓人事是非之时,用极其残忍的手段给沉焕种下了血咒,让沉宴可以随心所欲地掌控沉焕的生死。表面上两人都是风光无限的天帝之子,可唯有沉焕自己知晓,在沉宴面前,他永远也不过是卑微如蝼蚁的存在。

  他修为比沉宴高,资质比沉宴好,但是沉宴却比他聪明百倍,因为知晓当年的因果,所以沉宴从小便对他有很深的恨意,他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给他,是因为想让他更加不遗余力地替他做事,表面上沉宴不分青红皂白地维护他,实际上却是在造成其他诸神对他的不满,变相地孤立他;给他最大的处事权力,然后一旦出了过错便是他替沉宴背黑锅,甚至到后来沉宴成年以后沉迷女色,那些貌美如花的神女对外也都是以沉焕的名义安排,在那些年里所有的好处好名声都是沉宴,而所有不堪入耳的骂名谴责都是直指沉焕。

  直到那一年,沉宴闲来无事利用沉焕的身份去参加王母的蟠桃宴会准备去物色模样俊俏的神女,却真正对红衣似血的丹若动了心。因为喜欢,所以眼中便再无他人能入眼,沉宴回去之后便打发了所有的侍妾,也因为喜欢,他生平第一次收敛了他的霸道,不忍心把她卷入后宫风波,所以一直都是远远观望。

  但丹若并没有察觉出沉宴当初的伪装,再加上沉焕发现丹若已经对自己情根深种,意识到这或许是他摆脱沉宴的唯一机会,沉焕便不再拒绝丹若的靠近。可是越是让她接近,越是感受到那样炽热的感情,他便越是忐忑不安,也越是对她无法狠心。

  那时因为他的频频异动已经让沉宴产生了怀疑,沉宴想要杀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而他想除掉沉宴,却是无比艰难。他想要活下去,想要无忧无虑地与她在一起,想要好的因果,就必须要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因为周密的布局,再加上以丹若为威胁,最终他终于除掉了沉宴,除掉了他数千年来内心最恐惧的梦魇。

  但彼时丹若与沉宴的关系早已人尽皆知,这样的身份便势必不能再用,最好的办法便是斩草除根,可他到底还是无法伤害她,恰好华胥族族长之女因病暴毙,他便用巨大的好处与华胥族交换了山叶的身份。

  他想娶丹若,想实现最初对她的承诺,可是庆阳却不甘心白白被他利用,她用玄帝一族的支持和山叶的身份秘密为威胁,让他不得不娶她为后,而只能委屈丹若为侧妃。他担心她的安危,所以最终跟庆阳妥协,总归不过是一个身份,大不了他永远不踏入天后殿,然后倾尽余生去补偿他的丹若。

  但沉焕没想到的是,当他颤抖着用喜秤挑开了她的盖头,却没有迎来想象中的喜悦,却只看到了她冷若寒冰的目光。这么多年来,他谁都不曾告诉过,其实他最害怕的不是败给沉宴,而是他喜欢的姑娘,真正放在心上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所以在她酝酿着滔天怒火的指责中,他最终落荒而逃。整整千年时光,他都不敢踏进她的宫殿,每每鼓足了勇气而来,最终却只是看着她殿外火红的石榴花,一站便是一夜。也正是因为如此,关于山叶侧妃受宠,天后可怜万分的谣言总是在天宫历久不散,庆阳本就性子骄傲,自然听不得这些诛心的谣言,她让沉焕选择,要么选择她,要么便放弃丹若,时间以他诞辰为限。沉焕一直未曾答言,但是诞辰那日,他却主动偕同丹若前往,是何选择自然不言而喻。

  事到如今,丹若终于明白,沉焕对她的感情,也终于知晓他所说的给她自由,究竟是付出了怎样巨大的代价。

  最后,在即将要走出殿门的时候,庆阳万分眷恋的将目光落在沉焕身上,语气哀伤地说:“其实他一直想对你好的,但是他的命在沉宴手中,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便会死去,他知道你的执着,所以便越发不敢给你留下一丝希望。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真的很羡慕你,能够被陛下这样地喜欢着。”有些话,庆阳其实可以一句也不说,可她到底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沉焕这样痛苦。

  而后因为六音的及时到来,沉焕终于保住了一命,在丹若的悉心照料之下,事隔一月,终于悠悠醒转。那天天宫中的所有石榴花都一扫先前的颓废,花开似火,沉焕刚刚睁眼,便瞧见已经恢复本来样貌身份的丹若,身着红衣带着明艳的微笑向他走来。

  六音续好了断掉的琴弦,在榴花深处,抚了一曲欢快的《鹧鹄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兜兜转转一大圈,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终究寻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花神引】

  石榴花是百花中最热情的花,也只有那样坚定不移的执着,最终才能换来这样的圆满吧。

  遥看瑶池方向,六音低声呢喃:“眼下石榴花神已经归位,距离五月青莲花开的日子也不远了……” 花神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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