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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献面记

时间外史 宝树 46115 2021-04-06 0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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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故事是这样开头的:

  赤壁之战中,曹操的八十万大军都被烧死了,曹操一个人逃了出来,在刘备和孙权的通缉下隐姓埋名,四处乞讨,就快要饿死了。后来他来到长江边的一个渔村,村里一个姓郝的姑娘可怜他,给了他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鲜鱼面吃。曹操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觉得这辈子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这碗鲜鱼面保住了他的命,让他有了力气逃回许都。后来曹操当了皇帝,想起郝姑娘的恩德,就派人回华容娶了郝姑娘为贵妃,郝家的鲜鱼面也成了宫廷美食,因此名扬天下,成为一道中华传统名点……

  2045年秋天的一个下午,我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读着刚发送给我的这段不知所谓的话,一边大皱眉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可说是漏洞百出。曹操虽说在赤壁战败后溃逃,也不是他一个人,又何至于讨饭?后来华容道上,关云长义释曹操,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历史故事,和什么郝姑娘、鲜鱼面又有什么关系?再说曹操只是称王,皇帝是追封的,真正当皇帝的是他儿子曹丕,看过《三国演义》的都知道……

  我微微摇头,关闭了智能眼镜上的资料显示,望向对面的女郎,皱起的眉头不自觉地又舒展开来。那个女郎站在会客厅的一角,正在端详墙上1949年开国大典时的巨幅彩照。她长发披肩,身段窈窕,亭亭玉立,发现我在看她,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容光照人。我顿时有一种春风拂面的感觉。

  “那个……”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话头,“郝思嘉小姐,你给我看这个故事,是让我们帮你去考察这个……传说的真假吗?”

  我们的“小时代”时间旅行公司接到过不少莫名其妙的要求。今天有人要考证殷商舰队有没有到过美洲,明天有人要看玄奘西游是不是带了一只猴子,后天有人来问宋朝有没有郭靖黄蓉……至于家族传说中那些纯属胡扯的说法就更多了。去开动时间机器查看这种虚无缥缈的传说,纯属把钱往海里扔。好在《历史时段保护法》出台之后,这种烦恼少了很多。

  郝思嘉却摇了摇头:“不,林先生,这个故事是胡编乱造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那你的意思是……”

  “三十年前,”郝思嘉在沙发上坐下,凝视着我说,“有一个叫郝二蛋的湖北农村青年,到武汉城里打拼,开了一家小面馆,卖自己做的鲜鱼面,这种面是用鱼头、鱼骨和一种特别的酱汁熬的浓汤,加上筋道的手擀面和时令鲜鱼虾做出来的,在他家里也算是祖传,不过没什么名气。为了给自己的面找点由头,他绞尽脑汁,模仿其他饭馆里的美食来历传说,编了上面那个故事,装裱了贴在面馆的墙上。他只有小学文化,没有学历,故事当然也破绽百出,稍有文化的人看了都觉得哭笑不得。”

  “是啊,这个故事确实离谱了点,看过《三国演义》都不会这么写嘛。”

  “故事写得这么糟糕,郝二蛋的面馆生意自然也就不怎么样。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在他垂头丧气,打算关门大吉的时候,有个叫马宝瑞的畅销书作家偶然进了面馆,看到墙上的这段话,觉得好玩,给拍下来发到了微博上去——微博是当时的一种社交软件,类似今天的脑博——转发了几十万条,郝二蛋的面馆一下子声名远扬。远远近近不少人都‘慕名’来看他自编的美食起源,有的还要了鲜鱼面吃,一边吃一边装成曹操落魄的样子玩cosplay,生意居然红火起来。不少人一开始只是为了好玩,后来真的喜欢上郝记鲜鱼面了。”

  “看来这鲜鱼面确实味道很不错。”

  郝思嘉笑了笑:“这个嘛,有机会你来尝尝,多少有些独特的风味吧。总之郝二蛋的面馆一下子出了名,利润也滚滚而来。过了两年,郝记重整了店面,开了分店。又过了五年,分店开到了其他城市,二十年后,郝二蛋在国内外有超过一百五十家分店,还在美国上市了。今天,郝记已经是国内有数的餐饮业巨头——”

  “等一下!”我叫了出来,“你是说,那个郝记就是……就是鼎鼎大名的‘郝味道’?这家店我知道,我家楼下就有一家啊。”

  “是啊,我的名片上都有。”郝思嘉提醒道,“刚才给你了。”

  我忙从兜里掏出她的名片仔细端详,果然看到在“郝思嘉”三个字下,印有“郝味道股份有限公司执行总裁”字样。刚才她给我名片,我看到这名字就想起《乱世佳人》,加上只顾看姑娘俏丽的容貌,便没留心看下面的字。我又惊诧地看了她一眼,郝味道可是赫赫有名的公司,这姑娘看样子才二十多岁,就做到了执行总裁,她又姓郝,难道是……

  “郝二蛋就是我父亲,”郝思嘉像看穿了我的心思,直言道,“他后来改名叫郝伟旦,原来的名字就不怎么提了。我父亲其实是一个很有自尊、很要面子的人,最无法忍受别人嘲笑他。当初鲜鱼面起源的笑话,虽然给了他发家致富的机会,但他心里一直耿耿于怀。不过天大的笑话已经闹了,还能怎么办呢?所以当‘郝味道’成功以后,我父亲就一直设法想把这件事抹去。不但公司内部绝口不提,还出了许多公关费,让报纸和杂志上也不要提及此事。所以这十多年下来,虽然‘郝味道’越做越大,这件事却渐渐沉下去了。”

  “是啊,我就没有听说过。”

  “但如果要找的话,网上还是一搜就有,知道的人也是不少的。所以我父亲一直也没有放下这个心结,直到几年前,得知时间旅行向民用开放之后,他才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可以彻底解决这件事。”

  “不会是回到三十年前,去让你父亲换一个鲜鱼面的故事吧?”我不由苦笑,“但这是你们家发家的关键原因啊,如果这样的话,那不是‘郝味道’都不存在了?”

  “当然不是了,”郝思嘉摇头,“我父亲的意思是,回到三国时代,去让曹操吃上这碗鲜鱼面!”

  我愣住了,过了片刻,才摇摇头:“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郝思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们只需要回到三国,去给曹操送碗面吃就行。如果曹操的确吃到了这碗面,那么就证明了我父亲没有瞎编,最多是细节有些不准确。那么不仅他的心结可以放下,而且如果我们设法把这场景拍下来,对公司也是非常有力的宣传。”

  “郝小姐,你应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叹口气说,“由于时间旅行的量子干扰效应,任何时空点的时间旅行都会对原有时空平滑度造成破坏,所以你进行了旅行之后,这一时空区间被损坏,下一次别人就无法进入同一时间段了。目前还没有很好的办法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所以根据《历史时段保护法》,开放民间旅行的时间段基本都在冰河时代之前。你要去侏罗纪看恐龙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可要是回到三国,那就……难了。”

  郝思嘉一笑:“林先生,我是燕京大学历史系的硕士,我自然有我的关系,可以让上面特批一个历史研究开放许可。”

  我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的确,为了历史研究的需要,政府也会允许一些历史时段的时间旅行,但那是为数不多的特例,想不到郝思嘉能拿到特批。

  “但这也不能解决你的问题,”我回过神后说,“这种特批只能限于通过历史视窗观看历史事件,绝对不允许进入和改变历史世界,否则的话,我们会涉嫌改变历史,说不定得在牢里过下半辈子了。”

  “具体操作起来很容易规避,不会有人知道的。据我所知,这种事国内外很多公司都干过,说白了,如果你们不去,别的公司也会去。”

  “可万一查起来……”我仍然心有余悸。

  郝思嘉含笑问:“林先生,请问在贵公司进行一次常规时间旅行收费多少?”

  “五十万。”我料到她要说什么,“不过郝小姐,哪怕你给我一百万我也不会——”

  郝思嘉伸出了右手,五根白皙纤细的玉指伸展在我面前。

  “五千万,”她说,“我出五千万。”

  我一时愣住了,郝思嘉凑到我的耳边,用一种魔鬼般诱惑的声音说:“给你一个人的。”

  2

  这么说可能比较矫情,不过我不全是为了那笔钱,当时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答应考虑一下看看,或许心底是想和郝思嘉继续接触吧。

  而且到头来那笔巨款基本也没归我。“小时代”管理还是比较严格的,时间机器绝非我一个人所能开动。郝思嘉的头一笔款子到账后,我不得不拿出其中大部分来打通各个关节,自己几乎没留下多少,不过在这过程中我也了解到许多以前不太清楚的事。

  时间旅行中争议最大的就是改变历史的问题。许多民众都害怕,时间旅行者回到远古踩死一只蚂蚁,于是人类文明灭绝。但自从人类开始时间旅行后,即便是所谓纯观察的过程也不可避免地会对周围环境造成一定影响,比如热辐射、电磁波吸收等等。如果有所谓蝴蝶效应,历史也许早就改变了——当然,也可能确实改变了,但我生活在改变了的时空里,自然也不会知晓。

  无论如何,我们所要干的比起纯观察也不过进了一小步。其实这样的禁忌之旅偶尔也会发生,只要小心点,也不会出什么事。我听说了许多真真假假的故事,比如在时间机器的早期试验阶段,就有人跑去听上个世纪的爱因斯坦拉琴,又派了个姓项的特种兵回到战国去见证秦始皇登基,结果再也没有回来……还有一个广泛流传的故事,说有人偷偷跑去1815年的厄尔巴岛把拿破仑放了出来,让他又复辟了一回,建立了百日王朝,我不禁纳闷,难道本来的拿破仑没有复辟过吗?

  不管怎么说,出了这些事以后,地球照样运转,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妥。我们给曹操送一碗面吃,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惜纸包不住火,我们的计划才刚刚开头,公司姚总就找我去谈话,果然有人透了风,东窗事发,我绝望地等着坐牢。结果郝思嘉打了个电话,一切都摆平了。

  她又追加了五千万。

  一亿元是一个有魔力的数字,我们整个公司都被她买通了。实际上现在时间旅行的生意不好做,成本高昂,一般人消费不起,又只限于观察,大部分游客新鲜劲一过,就丧失了兴趣,而且不少可以观察的时间区域都沦为了损坏区,更影响业务。我们公司每年都要亏损几千万,郝思嘉这笔钱,真是救命稻草。所以整个公司的高层都冒着坐牢的风险,要做成这笔生意。

  最后,各方面酬劳重新调整后,我成了新成立的“面操”(“下面给曹操吃”的缩写)项目的实际负责人(也就是说,出了事黑锅我背),拿到了五……万,也不少了,不是?

  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上了轨道,在此后一年里,我和郝思嘉经常见面,讨论这个项目的具体细节。郝思嘉不愧是历史学科班出身,帮我搞清楚了很多混淆的地方。

  “这么说,关云长义释曹操只是传说,不是历史?”一天见面时,我问她。

  “是的,《三国志》只是说刘备派人追击未果,没有什么关羽在前头伏兵的事,你想想也知道,曹操战后是往自己的地盘逃,刘备如果要埋伏,得在赤壁之战前就派关羽率军深入曹操的后方,这非常危险。即使可行,变数也太多了,根本不策略。”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可我还是不明白,华容道是个什么道?为什么曹操非从那条道走呢?”

  郝思嘉干脆从头说起:“曹操战败后要回到曹仁留守的江陵,也就是南郡的治所,必须要经过一片巨大的沼泽区。在春秋战国时代,这一带是一个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湖,就是著名的云梦泽,到了三国时期,云梦泽在很多地方已经干涸了,但仍然有大片沼泽湿地,十分难行。华容道就是穿越这片大沼泽的一条要道。”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我被电视误导了,还以为是山里的小道呢,那么我们这次送面就在华容道上了?”

  “是的,这是最好的选择。实际上,赤壁之战时段已经由历史学家们打开过时间视窗进行了观察,资料比较多,我们可以利用。”

  “那曹操败走华容道的时间区域还能够进入吗?”

  “这个没问题,由于经费问题,观察正好在曹操逃离赤壁战区之后就中止了。但在那一时段,观察的范围也包括了从赤壁到江陵的广泛区域,我们完全清楚了华容道的地形。”

  时间视窗实际上是一个极小的时空蛀洞,可以接收到周围环境中的信息如电磁波,再通过数据分析还原出当时的原貌。我不久后就看到了赤壁之战的画面,从画面上可以看到赤壁战后,曹军的部队在赤壁附近就被刘备、孙权的追击部队分割歼灭,曹操带着一股残兵逃窜,第二天和周瑜率领的精锐江东军发生战斗,又减损了大半人马才勉强脱身,然后踏上了华容道,此后的情形不得而知。

  不过结合历史资料,我们可以分析得出,曹军企图从华容小道逃回江陵,却又遇到险阻。不久后,他们险些陷入一片沼泽,不得不让一些羸弱的士兵躺在地上,让其他的步骑踩在他们身上通过,这样又死伤了许多人,最后撤回到江陵的兵马寥寥无几。当然,其他方面撤退下来的军马还有不少。不过单就曹操亲带的这一支来说,可说是狼狈凶险到了极点。

  但光这个还不够,在实际出发之前,我们必须得了解曹操通过华容道,最后到达江陵的详细时间坐标。这一点被最新技术解决了:超远距时间视窗。我们将时空蛀洞在离地面数万公里的远地轨道打开,这样可以保证时空点附近的损坏不至于影响到地面附近,又将从高轨道观察得到的影像进行数据分析和图像恢复,花了几个月,终于掌握了曹操一行迤逦而西,经过一系列地点的准确时间。但因为距离太远,且当时有雾,对于其中的细节还是看不清楚。

  我把资料给了郝思嘉后,她很快就做出了一份方案,找我来商议:“我发现了华容道上一处淤泥形成的无名洲渚,上面有几间废弃的茅屋,在本来的历史中,曹军会在深夜十点左右到达这里,并休息大约一个半小时,然后匆匆向西逃窜,这里很快就会起雾,曹军会在夜里迷失道路,大约花了两个小时才找到方向,在第二天清晨五点钟,他们会和曹仁连夜行军的接应部队相遇,此后曹操一行将顺利进入江陵城,获得安全。

  “我们的计划是,住进这些茅屋里,冒充本地居民,迎接曹操到来。我们会款待他,让他在茅屋里休息,向他献上郝记鲜鱼面,曹操此时差不多有一天一夜都没吃东西了,一定饥寒交迫,所以应该会吃得狼吞虎咽,觉得非常美味。整个过程我们会用针孔摄像机偷偷录下来,当成时间视窗在古代拍到的实录,并向外界公布。

  “曹操吃完面后,可能会比历史上离开无名洲渚的时间晚一两个时辰,不过没有关系,我们可以给他指明正确的方向,让曹军不会迷路,以补回进食和休息的时间,最后曹操仍然会在大致相同的时刻和曹仁所部会合,对历史的影响可以降到最低。”

  我又仔细看了一下方案,觉得可行,这种有限的接触几乎没有改变历史,应该问题不大。不过还是不免有些疑问:“要冒充两千年前的古人,不会露出破绽吗?”

  “我们会找专业的演员,至于具体的礼仪、服饰和生活细节方面,也会请到历史专家指导。主要的难点倒在于语言本身上,三国时所用的是中古汉语,和现在的语言差别很大,要听懂经过培训倒不难,但很难说得惟妙惟肖。”

  “那怎么办呢?”我也犯了愁。

  “也不要紧,当时南北方各种方言很多,十里八乡的口音就不一样,而且信息闭塞。曹操一行都是北方人,本来就听不太懂南方人说的话,只要大致能说,他们不会很起疑心的。”

  我想了想说:“不管怎么说,这种接触还是有很大风险的。我会带一个信号发射器去,如果有什么危险,我只要按一下,时间机器立刻把我们回收到现代来。”

  “你也要去?”郝思嘉好像有些诧异。作为项目总监,一般的时间旅行我不必亲自到场。

  “当然要去,”我苦笑着,“万一你们中间有那种疯狂的三国迷,跑去把曹操杀了来个‘灭曹兴汉’怎么办?公司必须有人在场监控,普通员工领导又不放心,那就只有我了。”

  3

  半年后,或者说一千八百三十八年前——看你怎么算了——我和郝思嘉以及另外四个人(还有一条黄狗)一起,脸涂得黝黑,穿着破破烂烂的粗麻衣服,在一个雾蒙蒙的黑夜,站在一片又湿又冷的沼泽地里。

  那四个人都是郝思嘉找来的,我们六个人将在一起扮演渔民一家。拿过金鸡奖的老戏骨老牛,扮演一家之主;演员老李,演老牛的弟弟;“郝味道”的一个主管杨大姐,演他的老婆;另一个演员小郑,演他们的儿子;我和郝思嘉就扮老牛的儿子和儿媳妇。本来是想扮成兄妹两个,但是仔细分析,我俩都年近三十,放在古代这年龄说不定孙子都有了,演兄妹实在有点别扭,只有演夫妇了。本来有几个小儿女会更自然,但这种事不方便把未成年人牵扯进来,所以只好从简。好在这年月医疗条件差劲,小孩子养不大也常见。

  我们在十多个小时前被时间机器送回到建安十三年的深冬,正是这一天的一大清早,于是开始了筹备一年的“面操”行动。和一般穿越小说中描写的不同,由于不同历史年代的空间膨胀差,古代的真空能级比现在要稍大一些,所以我们留在古代的每一秒都要耗费能量维持,时间非常有限,即便我不向时间机器发信号,时间机器也将在二十四小时后自动回收我们。

  我们首先必须进行各种安排布置,修整茅屋、摆放锅灶、整理床席等等,这就忙了整整一天,其实这点时间本来也是不够的,不过所有的戏份都在晚上,光线比较昏暗,一些破绽不太容易看出来,对我们很有利。

  眼看已经将近夜里10点钟,我们的手脚却比排练的时候慢了不少,事到临头,还有些收尾的功夫没做好。此时曹操等人随时会来,所以只好临时放弃,吹灭了火把,进房假装早已休息,等着曹操一行大驾光临。

  我和郝思嘉进了房,我站在那里,心中兀自紧张,郝思嘉却低声说:“快过来睡下。”说着已经在后面躺了下去。这个时代没有高床,只有低低的卧榻,实际上以渔民的居住条件连榻也谈不上,只是两块木板,上面铺了些烂席草垫。自然也没有暖和的棉被,只有几块缝在一起的布,中间塞了些稻草当被子。

  这一出事先没排练过,我不由一愣,郝思嘉却说:“我们是假装被他们吵醒的,如果一会儿曹操进了房,看到床铺上没人睡过的痕迹,而且是冷的,不会生疑吗?”

  我一想果然不错,便也爬上了那张“床”,感到郝思嘉躺在自己身边,呼吸气息都可以听到。但此时的郝思嘉身上可没什么美女的芬芳,为了演得逼真,我们身上都喷了渔民特有的鱼腥味,很不好闻。饶是如此,我依然心中一荡。

  然而腊月的冷风从土墙上的一道道裂缝飕飕地吹进来,那破被根本挡不住,刚才在干活还好,现在冷风袭来,我不由连打喷嚏,苦笑说:“我现在好想吟诗。”

  “吟诗?”

  “就是杜甫那个‘茅屋……茅屋被寒风吹破了’,我算是知道这滋味了。”我说,这是中学课文,但我其实早不记得诗里是怎么写的了。

  “是《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郝思嘉纠正我,随口吟了出来,“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如麻……”念到最后,也牙关打战,念不下去了。

  我想拥住她却又不敢,只得叹道:“唉,要是带个暖宝宝贴来多好……”

  “都是你说的,”郝思嘉一边抚摩着身子一边抱怨,“除了绝对必要的物资,什么现代的东西都不许带来。其实到时候时间机器一回收,什么东西都会收回未来了,包括曹操那碗面,一个分子都不会留在这里,怕什么呢?”

  “话不能这么说,”我辩解说,“要不是这样规定,怕你们把AK47都带来了。到时候万一起了冲突,冲曹军突突突几下,把曹操打死,整个中国历史就完蛋了。”

  “这当然……”郝思嘉刚要再说,忽然“咦”了一声,“你听,他们是不是来了?”

  果然,遥远的地方传来人语声和蹚水声,显然是有人在穿过沼泽地,向这边过来。我们一下子来了精神,坐了起来。从土墙上的一个破洞向外看去,已经可以看到东边有明显的火光。古代的夜里没有光污染,所以一点点光芒都显得很亮。

  “曹操到了!”我听到老牛也在隔壁说。我们带来的狗也吠了起来。

  十分钟后,熊熊火把照亮了沙洲。我们从门缝向外张望,看到几十个骑者从树丛后出现,两边的骑士身穿皮甲,手持火把,身配刀弓,护卫着中间一个披挂明光铁甲的中年男子,此人几绺长须,容貌威严,一双眼睛左顾右盼,眼神极为锐利。只是连人带马浑身都被泥浆玷污了,和这威严架势不甚相符。

  “这就是曹操了!”我心道,之前通过赤壁之战时的视窗看过他的样子,不过离得较远,看不太清样子。真正看到此人出现在面前,和在视频上见到的又不可同日而语。我心道:“曹操还是长得像鲍国安一点啊,和陈建斌差距比较大,前几年王俊凯演的就更不像了……”

  “此田舍何人所居?左右视之!”曹操喝道。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三国时代的人说话,果然很有古典韵味。此后我们的大部分对话都得用这种半文言进行,不过下面我还是尽量翻译成白话,方便读者诸君理解。

  两个骑兵下马查看,高声呼喝,很快就把我们“一家人”给拎了出来。

  “你们……你们是……”老牛被拖到那一行人面前,瞪大了眼睛,颤声道。

  “老丈不必惊慌,我等是平虏将军朱灵部下,”曹操身边一个亲随模样的人说,“因有紧急军务,连夜赶回江陵公干。”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平虏将军朱灵?这是闹的哪一出,难道是我们搞错了?

  我不由看向历史专家郝思嘉,她在我边上垂着头,低声道:“来,来。”

  来?来什么来?我迷惑地抬头向她看了一眼,郝思嘉不得不又添了一个词:“English!”

  原来是lie!我也明白过来,想必是曹操等人不想向我们这些无知百姓暴露身份,才随便编了个说法——

  “小民郝犇,叩见丞相!”这时候,老牛却已经像我们排练过的那样,直接跪了下去,口中高声道。

  我一下子浑身的血都凝固了,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在咆哮。老牛你这是闹哪一出啊!!!人家明明说是朱灵将军部下,你跑来说叩见丞相???虽然说是排好的台词,你也不能生搬硬套,得随机应变一点啊!

  双方都一下子僵在那里。曹操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哦?尔一介村野,怎知我是当今丞相?”

  “这……”老牛也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一时慌张,不知如何接口。

  形格势禁,我连忙跪倒在地:“禀丞相,上月小民父子前往江陵城中卖鱼,正好看到丞相亲率大军出征,所以远远见过丞相的威仪。”其实我也不知道曹操是怎么出征的,如果是坐在马车里的,我们就完蛋了。

  我暗暗将指尖放在戴的戒指上,这是向时间机器发信号的开关,只要我一按,我们这里所有的人连同许多东西都会立刻消失在曹操面前,至于给历史会留下什么改变,眼下也顾不得了。

  但曹操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唔”了一声,问道:“此处离江陵还有多远?”

  我大气也不敢喘,低头说:“约莫还有二百里地。”

  曹操轻叹了一声:“看来今夜是赶不到了,是继续走呢还是歇息一晚?”

  旁边那亲随道:“丞相连日赶路,已经很劳累了,万望珍重玉体!逆贼看来没有追来,不如先在此处休息一下,再上路不迟。”

  曹操想了想,颔首道:“本相倒还好。不过大伙儿也确实乏了,那就在此处歇一歇再走吧。”

  众将士纷纷下马,我偷眼看去,其中一大半左右看上去是普通士兵,另外有十几个人虽然也穿着士兵的服色,但是容貌气质却又有些特异,看样子就是张辽、许褚等大将以及荀攸、程昱等谋臣了。想到这些不仅注定被载入史册,而且后世将由各路明星来扮演的历史名人都在我面前,我不由一下子兴奋起来。

  老牛也念出了下一句台词:“丞相和诸位将士奔波劳苦,想必还没有进膳。小民荒野之人,无以供奉,不过家中还有些鱼羹汤饼,丞相若不嫌弃,便请先用些吧!”

  4

  到目前为止,进展总算顺利,想不到曹操接下来却说了一句我万万想不到的话:“汤饼?南方食稻,怎么会有汤饼?”

  汉魏时没有面条一说,“汤饼”就是当时对水煮面食的称谓,也包括后世的面条。所以曹操的话就是问为什么南方人也吃面条,这下可难倒我们了。

  当然,南方人吃面条没有什么问题,重返三国之前,我们仔细研究过这个时代的饮食习俗,诸如南方吃不吃面食的问题也查过好几本书,请教了几个专家。郝思嘉告诉我,根据《齐民要术》《荆楚岁时记》《太平御览》等古籍记载,南方也种麦子,吃面食也是很常见的,不足为异。我们也就放心大胆地准备了。

  但我们忘了,曹操没读过《齐民要术》,他身为北方人,一时好奇问一句,这叫我们怎么回答?面是买的还是自己磨的?几铢钱一升?哪里种的麦子?什么品种?产量多少?我们知道得很少,万一露出什么破绽,分分钟穿帮。

  老牛这人我们真是白指望了,身为拿过金鸡奖的知名演员,郝思嘉用八百万的重金聘来,一点急智也没有,呆呆地跪在那里,就说了个“啊”。

  曹操的眉头皱起来了。

  “丞相恕罪!”我忙叫道,“我爹是乡下人,听不太懂洛下正音。小民……家里本来确实很少吃汤饼,这不是快到新年了……所以去市集买了些……想不到能拿来供奉给丞相,真是天大的福分!”我一边随口编词,一边又摸向戒指上的凸起,随时准备撤走。

  “丞相,”此时曹操身边一个大嗓门的粗豪将军道,“荆州确实也有汤饼,前些日子在江陵整军时,我还在市集吃过,不过味道粗劣得很,远远不能和北方的比了。”

  “原来如此,”曹操恍然,“仲康,你这个什么都吃的饕餮,连你都说粗劣……哈哈……”

  仲康?是谁的字来着……我正在回想,忽听曹操好像不太想吃,不由一怔。尚未说话,郝思嘉先急了:“丞相!我们郝家做的鱼羹汤饼,是乡里的一绝,可不比许都的山珍海味差了!”

  这话颇不得体,不过倒也符合无知乡下妇女的口吻。曹军将士虽在困厄中,也都哈哈笑了起来。我忙补充道:“丞相恩泽,布于民间,我们虽是乡间野人,也是……那个仰慕已久,今日幸而得见,真是前世……世代祖上积德(我刚想起来那时候还不兴佛教),请丞相千万接受小民的一点心意!”

  我大拍马屁,曹操却没有被灌迷汤,愣了一下,笑问道:“这倒奇了,荆州新附朝廷,不到两个月,而且还在打仗,本相怎么就有恩德在民间了?”

  “这……”我有些尴尬地道,“虽然荆州刚刚归顺,但丞相在中原的威名,我们也颇听闻。”

  曹操饶有兴味地说:“哦?你倒说说,我有什么威名?”

  我没想到他步步进逼,一时有些慌了。我毕竟不是科班出身,只有回想历史书上的话:“这个……自黄巾起……起事(差点说成起义),天下大乱,丞相你在公元——”

  “喀喀!”郝思嘉连声咳嗽,曹操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我才发现忙中出错,只能勉力圆过来:“……一再攻袁术、擒吕布、败袁绍、征张鲁……不不,张绣(征张鲁还在几年以后)……统一中国——”

  我颠三倒四地再也说不下去,曹操的脸色却好看了很多,点头说:“想不到边鄙南人,也知道曹孟德的功业!赤壁虽然小挫,何足道哉!”喟叹良久,道:“好啊,既然是乡间父老的心意,本相也却之不恭。不过我身边的将士还有几十个人,老丈,你们家里有什么吃的,也分给他们一些吧。待本相回转江陵,必有重赏。”

  等你的重赏?你马上就逃回北方去了,曹仁也守不住南郡,这地方马上姓刘了……我心里念头乱转,自然也不敢说出来。老牛这厮总算又说了一句事先台词:“这个自然,小民家中还有米饼、豆饭,微不足道,愿以尽数犒军!”

  曹操毕竟带着一大堆兵将,要给他献面条当然也得给他手下点东西吃。这我们早就想过,我们这里号称六口之家,储存够五十个人吃上一顿的粮食倒还说得过去,当然,不会有什么高级美食,不过填饱肚子问题倒还不大。当然,等我们回到现代,这些营养物质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不过没关系,他们本来在历史上也没有得到过这些食物。

  “米饼豆饭是好,”那粗豪将军道,“不过这里不是还有条狗……养得倒挺肥……不如宰了……”

  “啊?”郝思嘉大惊,这条中华田园犬我们为了培养感情养了大半年,和大伙儿都很熟,特别是郝思嘉,很喜欢这条狗。眼看他手下几个大兵贼兮兮地向狗的方向围拢,忍不住叫道:“不要啊,丞相,不要杀Bobbi……”

  眼看变故又起,我一阵头大。曹操似乎也食指大动,想尝一尝狗肉滚三滚的滋味。却是那亲随道:“丞相,要杀狗剥皮清洗下锅再煮熟,耗时太久,万一追兵赶来……恐不方便啊。”

  曹操恍然道:“不错!算啦,仲康,别动那条狗,莫误了大事!老丈,你快些将家中羹饭备好,我们吃了也好上路。”

  老牛唯唯诺诺,带曹操等几个大人物去他的房里歇息,计划总算又回到正轨,我们松了口气。按事先的分工,我和郝思嘉还得去为曹操准备鲜鱼面,这才是重中之重。老李他们几个也去别的屋子里,给其他的士兵准备干粮了。

  “刚才你说什么‘公元’!”进了临时厨房,郝思嘉低声埋怨,“差点露馅!”

  我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一时情急,就溜出嘴来了。那些个中平、建安的年号,我一直记不清楚,三国年代全是按公元的年份记的。”

  “还有,什么‘统一中国’啊,你不知道这时候的中国特指中原地区吗?”郝思嘉斥道,“不过还好,你说得颠三倒四,文法不通,也才能符合一般乡民的知识水平,要是说得头头是道,出口成章,曹操反而要怀疑了。”

  我被她讥嘲文化水平不行,还击道:“你也不怎么样,刚才为了那条狗,什么Bobbi都出来了,才差点误事呢。”

  “这……你懂什么,现在很多人都不吃狗肉,要是曹操一边啃狗腿一边吃鲜鱼面,将来这广告还怎么播?”

  我们闲扯几句,略略平复紧张的心情,然后开始生火烧水。这些水、面、鱼和各种调料当然都是从“郝味道”运回来的上等品,不过都放在这个时代的铜釜、陶碗、木杯等炊具里,看上去就像是乡间土制的一样。

  郝思嘉得了郝二蛋的真传,要用这种原始的厨具做面,火候和时间要拿捏得非常精确,非她亲自操作不可。我在边上帮忙打下手,这是我们一起排练过几十次的,干起来倒也顺手。过了片刻,柴火烧得旺了起来,郝思嘉将洗好剖好的鱼块放进去,又放了一些浓缩酱汁和菜叶子,用竹筷搅拌,一时鱼香四溢。

  眼看鱼汤快好了,随时可以下面,我略松了口气,去另一边拿装面条的竹簋。孰料此时一个人影闯进了厨房,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咸猪手便结结实实地摸在了郝思嘉的屁股上!

  “啊!林雨你干——”郝思嘉还以为是我,一边嗔着一边扭头,结果看到对方,一下子就呆住了。

  “美人儿,刚才我可救了你家的狗儿,你如何谢我?”

  5

  借着炉灶的火光,我看到那人白净面皮,颌下微须,模样还算周正,但此时贴着郝思嘉的身子,一副陶醉的样子,脸上的神情自然要多猥琐有多猥琐。他穿着比一般士兵好一点的服色,我总算认出来,这是曹操身边的一个亲随,就是刚才劝曹操在这里歇脚的。

  “你、你干什么?”我呆了一呆,方惊问出来。

  那人见我质问,略正色道:“你们在这里做汤饼,焉知会不会落毒加害?我在丞相身边,自然要仔细查看明白……美人儿,你别走啊!”郝思嘉刚刚挣脱,又被他抓住了双手。

  我忍着怒火道:“长官要监督我们做汤饼自然可以,可是为什么要……”

  那人嬉皮笑脸,从腰间掏出一小块金光闪闪的东西,随手抛给我,道:“这二两黄金,可以让你们全家过三年了,你懂的!”说着手脚又不干净起来,口中调笑道:“美人儿,想不到这山野地方,还有你这样的出众人才……不如从了我……”

  郝思嘉本来是高挑美女,我们也担心万一给曹操觊觎,恐怕惹出祸事来,所以这次精心请了易容师,把脸涂黑不说,又加了好几处皱纹和赘疣,白嫩的手上也贴了仿造茧,又束了胸。想不到曹操身边还有这么个色中饿鬼。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此人是谁,万一去教训他而改变了历史……

  郝思嘉可能也想到此节,用力推开他道:“等下……你……你是谁啊?”

  那人在她脖颈上一亲,吹嘘道:“小娘子以为我是无名小卒么?哼哼,我乃是丞相身边的贴身宿卫,复姓夏侯,单名一个杰字!”

  夏侯……杰?夏侯杰?

  我不由叫了出来:“你不是在长坂桥被——”后面几个字却说不出口了。

  刚才我才想起来,那粗豪将军是许褚,曹操身边猛将,号称“虎痴”。这位夏侯杰先生虽然名声不是很响,但事迹倒也是赫赫有名的——他就是在长坂桥前被张飞一声大吼吓死的那个倒霉蛋!

  我们没有观察过长坂桥之战,但看起来,这只是罗贯中编的故事,真正的夏侯杰不但没死,还跟着曹操到了华容道。现在可如何是好?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郝思嘉受辱吧?

  我又想发射信号,郝思嘉却看着我的眼睛,微微摇头。随后抡圆了胳膊,“啪”地给了正在拉扯她衣服的夏侯杰一记耳光。

  夏侯杰捂住脸,一时呆住,随即眼中冒出杀气,正要发作,郝思嘉却厉声道:“我们郝氏一家对丞相忠心耿耿,丞相与诸将来此,我满门老少竭力供奉,长官你竟然如此凌辱民女,这教天下百姓如何看曹丞相?以后谁还会对丞相效忠?”

  夏侯杰刚想说什么,郝思嘉又发狠道:“好,民女这就叫丞相和列位将军过来评个理!看看这是不是丞相的意思!如果丞相也纵容你,民女也就认命了!”

  “别别!”听说要闹到曹操面前,夏侯杰终于萎了,“某不过开个玩笑罢了,小娘子既然不情愿,那就算了。”

  说着便要出去,我上前把那块金子还给他:“长官,这厚礼小民不敢收,还是请您收回吧。”

  夏侯杰将金子攥在手里,对我狠狠瞪了一眼,扭头出了草房。我和郝思嘉对视一眼,也均感惊心动魄。

  “夏侯杰怎么会在这里?”我问郝思嘉。

  “我不知道,”郝思嘉摇头道,“历史上本来没有记载这么个人啊!”

  “没这个人?不是说是被张飞吓死的吗?”

  “那是小说家言……不过或许也有所本,是相关的历史记载失传了?回头得弄个明白。说不定能解决很多历史疑难。”

  我知道历史上三国的曹氏与夏侯氏一直纠缠不清,据说曹操的老爹曹嵩本来是夏侯家的子嗣,被大宦官曹腾收为养子。如此说来,曹操父子本该姓夏侯。不过这个说法本世纪初被两家后人的DNA测试推翻了。但是曹家和夏侯家的亲密关系仍然没有满意的答案,历史学家也没搞清楚过,时间旅行发明后,他们要研究的问题太多,经费还没覆盖到这种八卦上来。

  我看郝思嘉刚刚脱困,考据癖又发作了,提醒她说:“现在可不是研究学理的时候,那夏侯杰被你打了耳光,这事还没完呢。唉,这家伙怎么这么急色?真是应了那句‘当兵三年,母猪也能赛貂蝉’!”

  “没关系,等他们吃完面,咱们一走了之就……不对,你说谁是母猪呢?!”

  “哎,别揪耳朵……”

  一刻钟后,热腾腾的鲜鱼面出来了。

  刚才被夏侯杰一搅和,鱼汤的火候没把握好,鱼可能煮得太老了。不过郝思嘉也没心情再伺候曹操这帮子人,凑合着做出来也罢。估计他们饥肠辘辘,也吃不出好坏来。

  鲜鱼面大约做了十碗左右,我们盛好了,将最大的一碗端出去献给曹操,剩下的就送给他身边的将领和幕僚,如张辽、许褚、程昱等人。这些人果然也饿得紧了,吃得狼吞虎咽,连说话的余暇都没有了。

  我们一边通过衣衽上的微型摄像头偷偷拍摄着这个场面,一边定位在曹操身上,满心希望拍到他吃得陶醉不已的样子。不料曹操只是吃了一小筷鱼,微微抿了一口鱼汤便放下了木碗,眉头紧皱,好像怕有毒一样。

  我心想人道曹操疑心重,果然不假,先是派夏侯杰来查看,现在还怕有毒,不敢多吃。这样子我们整个计划不是都白费了?

  我对老牛低声道:“丞相怎么这样子?”老牛哭丧着脸道,刚才他带曹操进房去休息,曹操好像发现有什么不对,问了他几句话,什么这房子什么时候造的,一家人怎么打鱼的,地方官收多少赋税等等。他按照事先的说法答了几句,但曹操的问题却越来越多,最后他也招架不住,只能当听不懂,说了几句土话。曹操跟他沟通不了,好像也不敢待在房里,转了一圈又出来了。

  “唉,多半是什么地方露馅了!”我低声道,老牛更是惴惴不安。我又叮嘱了他几句,见曹操还是没动筷子,上前赔笑道:“丞相怎么不吃?敢情是下民的汤饼味道粗劣,不合丞相的口味?”

  曹操也不看我,抬头向天,紧皱的眉头终于渐渐舒展开来,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鲜美!鲜美绝伦!想不到荆州的渔家能做出如此美味!”

  我和郝思嘉对视一眼,心中都大喜,想不到曹操还是一个美食家,正在慢慢品味鱼汤呢。

  曹操又问道:“这是什么鱼?何以味道鲜嫩如此?”

  我心里说:“是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吃到的大西洋鳕鱼”,却道:“就是这边湖泽里的一种大鱼,我们叫银线鱼,是地方的特产,别的地方都没有。”

  曹操赞道:“银线鱼,银线鱼……好名字!诗云:‘南有嘉鱼,烝然罩罩。’荆楚之邦,果然地大物博,将来等平定天下,本相一定再回来尝尝!”

  我们满心欢喜,等着他开始大吃,曹操却对身后一人道:“这碗汤饼很是美味,就赏给你吃吧!”

  我们大惊,随着他目光看去,看到那人原来是夏侯杰。见曹操赐汤饼,他也极是不安,道:“丞相,这……某如何敢当?”

  曹操笑道:“前日在赤壁船上,黄盖老贼来攻,本相被困在火船上。你奋不顾身,救了本相的性命,本相向来有功必赏,有罪必罚,这是你应得的。何况今日大家患难与共,何分尊卑?”

  夏侯杰翻身拜倒道:“丞相深恩厚泽!某虽肝脑涂地,不能报也!这碗汤饼,某岂敢自专,当与众士卒共享之,以彰丞相圣德,上配天地!”

  曹操大喜,连连点头道:“好!我军中如此齐心,虽然一时困窘,何愁逆贼不灭,大业不复!这几日护送本相撤退,在场的都有功勋,这碗汤饼,军中上下共享之,就是我们兴复的起点!”

  旁边的众士兵本来只能分到一点点野菜和冷饭,见曹操如此看重自己,愿把热腾腾的汤饼和自己分享,无不感动流涕,欢呼起来。

  我和郝思嘉看得目瞪口呆,一碗面条便收买了人心,曹操果然是绝代奸雄!

  6

  曹操演讲完毕,夏侯杰双手捧过面碗,微微喝了一口,然后递给身边一个衣衫褴褛的大兵,那士兵喝了一大口,啜吸着面条,口中含含混混地不知用哪里的土语说着什么,大概无非是些感恩戴德的话头。

  一群饥肠辘辘的士兵一起吃一碗面,这个场面可想而知。因为是丞相所赐,一开始的几个人还有些忌惮,不敢多食,不过到了后来,士兵们也不管那么多了,围成一个大圈,用脏手抓起面和鱼块放进嘴巴里,我凑近去拍摄,看到面汤很快变得黑乎乎的一片,中间不知混有多少泥巴污垢,而那些叫花子一样的丘八倒还都吃得欢快……

  我正感反胃,身后也传来作呕的声音,是郝思嘉。她抚着胸口,皱着眉头,好像随时就要吐出来一样。

  我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你看这场面效果怎么样?”

  “你开玩笑吗?”郝思嘉没好气地,“前面的还凑合,后面的……要是播出来我们‘郝味道’就等着破产吧!”

  我想到郝家花了十亿打这个广告,却变成这副样子,就想笑,不过还是安慰她说:“你也别着急,前面的场面还是蛮感人的,后面的我们再好好剪辑一下,我看问题不大……这也算是完成任务了吧?”

  曹操虽然没怎么吃鲜鱼面,不过喝了点米汤,吃了干饼,多少也填饱了肚子。不久,我们看到夏侯杰跟着曹操,往我们住的茅屋里去了,大概是去休息一下,我们自不敢问。过了一会儿。夏侯杰又从茅屋里出来,眼神中闪着奇特的光,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便听夏侯杰对郝思嘉道:“小娘子,丞相要你服侍他更衣,过来吧。”

  闻言,旁边众兵将都暧昧地笑了起来,显然早已见怪不怪。

  这回郝思嘉一下子腿就软了:“啊?丞相……我……”

  “我什么我?”夏侯杰皮笑肉不笑地,“丞相改了主意,今晚在这里歇息,要你伺候,那不是天大的福分!还不快进屋来?”

  我闻言脑子里“嗡”的一声,喃喃道:“他怎么可以这样?”

  “是啊,他怎么能让我……实在太过分了!”郝思嘉也咬牙道。

  “他怎么可以留下来过夜?”我继续道,“在这里待上一晚上,说不定历史就改变了!”

  “你说什么呢?”郝思嘉大怒,“那家伙走过来了!没时间了,快把我们弄回去!”

  刚才夏侯杰心怀不轨,我们还可以拿曹操当挡箭牌,如今曹操自己也饱暖思淫欲,我们便毫无法子了。难道去面斥曹操忘恩负义,恩将仇报?那只有死得更快。

  如今难道真的只有这么撤了?还有什么办法没有?如果改变了历史,我们会怎么样?

  夏侯杰见我们犹疑,冷笑一声,大步走了过来,这回郝思嘉真的怕了,躲在了我背后,拽着我的袖子。我心中暗叹一声,将大拇指尖放在了指肚的戒指凸起上,高声叫道:“大家听着,我们是——”

  这是我们准备好的应急方案,叫一声我们是“西王母”派来的“天降神人”,特来拯救曹公脱难云云,便即撤走,曹军多少可以接受一点,谁料这时候,大变又生。

  在我后面,郝思嘉一声尖叫,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滚倒在一旁的泥水里。抬眼看时,她被一个铁塔般的人影拎了起来,便如老鹰拎小鸡一般,向前大步走去。

  该死的许褚!

  Bobbi见女主人吃亏,扑上去咬向许褚的腿肚子,许褚头也不回,回脚后踢,将它踢飞。落在地上,一动不动,许褚这一脚,竟让一条大狗当场毙命!

  许褚拎着郝思嘉,大笑着走向夏侯杰。夏侯杰笑道:“仲康,还是你明白丞相的心思!”二人一起进去了。

  我被许褚用蛮力打倒,一时摔得七荤八素,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大脚便踩在我的左手上,疼得我惨叫了起来。那是一个士兵,我抬头看向他,看到他眼中透着残忍冷漠的眼神。

  “丞相要玩你的女人,你还在这里废什么话?”那士兵为了讨好上头,大声喝道,“给我滚一边去!”一脚又踢到我肚子上,我痛得弓成了虾米。

  这年头,人命如草芥,士兵折磨虐待老百姓,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那些英雄豪杰可歌可泣的风流事迹,都是建立在无数百姓的血泪和生命之上的。曹操对他的手下尽可以慷慨宽宏,但对于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老百姓,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的手被他踩了一脚,指骨都快断了。一时哪里按得动戒指?眼看情势危急,便把右手伸过去,想要再按下去——

  “干什么?”那士兵看到我的异样,目光聚焦在我还来不及捂住的左手上,显然是看到了那枚戒指。

  “没什么……”我忙想把戒指藏起来,可哪里还来得及?他将我刚被踩过的左手抓了起来,随手便把戒指取了下来,放在眼前好奇地端详。

  “这是……不值钱的……还给我……”我忙道。那戒指只是信号发射器,我们总不可能镶一块大钻石上去当钻戒,经过伪装后,看上去只是一个黯淡无光的生锈铁环。

  “是不值钱。”士兵嘟囔道,随手便扔到一边去了,我听到轻轻的“咕咚”一声,眼前顿时一黑——戒指被他扔到茅屋边的湖沼里去了,黑灯瞎火的,我又没看清楚扔在什么方位,叫我可怎么找?

  何况,这时候我也根本没法去找。郝思嘉已经被许褚抓进了房里,夏侯杰也进去了,难道他们要三个一起……一起……

  这回郝思嘉完了,我们再也没法随意离开这个时空。当然,根据事先的安排,到明天早上六点钟,也就是我们穿越后二十四个小时,时间机器会自动回收我们。但郝思嘉那时候恐怕早就……

  但我们不能救她!从刚才这些人的表现来看,只要他们高兴,随时可以杀了我们,没人会心软,没人会阻止。我们如果在这里被杀,就算被回收到未来,也只是一堆尸块而已。目前只有隐忍,极度隐忍,等到了明天早上才能……

  但郝思嘉在房里的哭叫声不时传来,还有曹操和夏侯杰的声声淫笑,难道我就坐视暗暗心仪的姑娘被这些人面兽心的家伙糟蹋?但如果不这样,难道让自己和老牛他们四个都送了性命?这……这可如何是好呢?

  愤怒、恐惧、焦急、关切、后悔、恨意……一切的一切,汇成一句掷地有声的豪言壮语:“小民愿把拙荆献给丞相!请丞相尽情享用!”

  7

  刚才一直低着头不敢吭声的老牛小郑他们都惊呆了,抬头瞪着我,眼神好像在说:林雨,你不管郝思嘉也就算了,反正大家都这么想的,可不用叫得这么大声吧?

  郝思嘉在屋里听到我的宣言,再也无法自控,大声哭骂:“林雨,我×你妈!你不是说有你一切放心吗?王八蛋!还不快把我们弄回去——”

  郝思嘉已经失态,这几句话是用普通话嚷的,曹操自然半个字也听不懂,我怕她说得太多漏了底,忙道:“这愚妇胡言乱语,丞相恕罪!丞相今晚在这里尽兴就好,料想天色已晚,刘备他们的追兵未必能赶上来。”最后一句话,我不露痕迹地加重了语气。

  这话果然有效,曹操和夏侯杰的淫笑戛然而止,大概是想到被敌军生擒的悲惨,顿时性致全无了。

  片刻后,曹操衣衫不整地走了出来,脸色阴晴不定,许褚在他后面出来,怒喝道:“三军立即开拔!继续行军!谁生的火?赶紧灭了!”

  几个士兵生起了火,将Bobbi的尸身拖到火旁,正要剥皮烧烤,闻言极是失望,但也只有扔下狗尸,灭了火,三三两两地站起来。

  夏侯杰在最后面拖着郝思嘉走了出来。此时的郝思嘉头发蓬乱,双目红肿,衣服被撕破了好几块,露出身上雪白的肌肤,惹得一众曹兵都露出野兽般的目光。郝思嘉看到我,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好像问我为什么不赶紧带她返回未来,我忙将被踩得脏兮兮的手摆在身前,让她看到戒指已经没了,又比画了几个手势,郝思嘉倒也聪明,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眼中的愤怒转为惊慌。

  曹操似乎不知如何处置郝思嘉,沉吟未决,夏侯杰贼兮兮地耳语几句。便听曹操喜道:“甚好,那就带回去吧!”

  郝思嘉垂下头,没说什么。想来她也明白,如今说什么都没用,只有熬时间了,等到明天早上六点,就可以和这个恐怖变态的世界再见了。

  “那这些人呢?”另一个将军问,似乎是张辽。

  夏侯杰道:“这几个人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若是留他们下来,一旦刘备或者周瑜追过来,便知道了我们的行踪……”

  我想不到此人阴狠如此,竟然要杀人灭口,忙抢着对曹操道:“丞相,不妨事不妨事,我等愿追随丞相撤走!”

  “你们随本相撤走?”曹操似乎觉得我们无甚价值,带着反而麻烦,我忙道:“丞相,前头还有百十里的沼泽地,那里道路极难行,处处是软泥陷阱,深数十丈,一旦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惟一一条出去的通道,只有我家里人知道,我们愿为丞相带路,将丞相平安送到江陵!”

  这几句话其实不无夸大其词,前头虽有泥泞,但不至于要人命,不过曹操等人不熟悉地貌,听了也甚动容。这样一来,曹操要平安抵达江陵,非得靠我们不可。当然,就算带路也不用那么多人,曹操可以把我们都杀光了,再勒逼郝思嘉带他们出去。不过说到底曹操和我们没有根本矛盾,只要我们愿意跟他离开这里,应该不会乱下毒手,多生事端。

  曹操果然意动,刚要说什么。却又听夏侯杰笑道:“你这小子,你老婆都让丞相给收了,你难道没有怨怼之心么?”

  我忙赔上一个贱笑:“俗话说得好,‘无为守穷贱,轲长苦辛。’(这是郝思嘉逼我背下来的汉朝古诗,居然用得上)小民虽然无知,但也知道贱内如果能伺候丞相,我们一家从此鸡犬升天,那个……她好我也好,有什么不乐意的!只是贱内是乡下愚妇,脾气顽劣,不懂得这是丞相的恩泽,不如让小民来开导她,包管她从此安心伺候,让丞相满意!”

  曹操和众将闻言皆笑,夏侯杰嘲讽道:“小子,你倒是很懂得变通!是个人才嘛!”

  曹操捋须道:“不错不错,识得大体,不拘礼法,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忙道:“小民郝建,也跟村里的先生读过几天书,表字大通。”

  “郝大通……你想得很通,倒是个可造之才。本相一向明扬侧陋,惟才是举,你也跟本相回许昌好了,日后可以跟在身边办事,自不会亏待了你。”

  “丞相大恩大德,小民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我忙跪下连连叩头,“太君……不是,丞相,请这边走!”

  郝思嘉又被送到我身边,让我“开导”。曹操大概想到很快可以得到佳人,心情愉快,所以很“体恤”地让她和我可以最后相聚一晚,自然我们还得在前头为曹军带路。至于老牛等则被押在后头,大概是作为人质。郝思嘉到了我身边,压低声音道:“林雨,快想个办法,我要宰了这些王八蛋!”

  我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这些畜生对我非礼,还杀了Bobbi,一定要给他们一点教训!”郝思嘉咬牙切齿地说。的确,对她来说,这真是从未有过的耻辱。

  “千万别轻举妄动!”我郑重地说,“连逃走也别想!曹军盯得严着呢,稍有异动,死的就是我们!”

  “可是我……”

  “这些人都是死了一千八百年的烂骨头了,和他们较什么劲?”我苦口婆心地劝慰,“再忍一下,等回了2046年,你可以投资拍一部新三国,把曹操拍成一堆狗屎好了!”

  “哼,我要拍他被董卓、袁绍、吕布和刘备爆菊!”郝思嘉愤愤地道,不意却暴露出她的腐女本质。

  郝思嘉骂了几句,发泄过后也冷静下来,又问:“你怎么会把戒指弄丢了?”

  “我先被许褚一把推倒在泥巴地里,然后被一个大兵踩住手把戒指摘下来的……唉,早知如此,把信号发射器改成声控的多好。”

  郝思嘉明白了当时的情况,也连声叹气。我又安慰她说:“不过目前来说情况还好,对历史的改变仍然是最低的,等到曹操和曹仁会师,我们再撤走也不迟。”

  我们一路前行,因为本来预料到给曹军带路的可能性,这一带的情况,我还是比较熟悉的,前头的路倒还好说,但后面就越来越泥泞难行。曹操问我,我说这已经是这一带最好的通路,换了其他地方直接就陷下去了。这印证了前面我的谎话,曹操也感惊惧,约束手下跟得紧紧的,不可乱走。其实边上的情况也差不多。

  走了一个多小时后,果然如历史上所发生的那样起雾了,四周又黑又冷,能见度变得极低。历史上,曹操的军队便是在这一带迷路了一晚上的。《汉末英雄记》曰:“曹公赤壁之败,至云梦大泽,遇大雾,迷道。”

  起雾之后,曹军人心惶惶,曹操问我有没有问题,我硬着头皮说:“请丞相宽心。”其实,我也搞不清楚该往哪里走——这时代可没有GPS导航。正在头疼,郝思嘉悄声告诉我,她带了一个微型的指南针,正好用得上,我才放下心来。

  所以后来一段路实际上是郝思嘉带我们前进,我让她稍微绕一点路,在他和曹仁会合前消磨点时间,这样可以保证我们能在曹操对郝思嘉有进一步企图之前脱身。其实郝思嘉自己也很害怕,拉着我的手问:“林雨,你说我们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剩下最多不到两个小时了,一定行的。”我说,其实我也搞不清楚具体时间。

  “林雨,刚才……谢谢你了。”沉默了一会儿后,郝思嘉又低声说,“我还误会你,以为你……”

  “应该的,其实信号发射器丢掉也是我的责任,当初如果我拼命抢回来按下去,也许来得及的。”

  “林雨,如果曹操他们不听你的话,还是要……要把我……你会怎么办?”

  我一下子热血沸腾:“那我就冲进去救你!我怎么说也学过空手道,和许褚过两招,他还未必是对手呢!”

  “吹牛!”郝思嘉轻轻笑了一声,我转向她,借着后面曹军的火把,看到她笑起来的样子,真是迷人极了。郝思嘉一对妙目,凝视着我的眼睛说:“林雨,你喜欢我,是不是?”

  我的心脏一下子跳得飞快,无数酝酿了许久的情话飞向嘴边,但嗫嚅着就是说不出来。紧张之下,最后吐出一个奇烂无比的回答:“算是吧!”

  但郝思嘉却并不在乎,带着几分羞涩,又带着几分情动,在我耳边说:“我答应你,如果我们平安离开这里,我……就和你交往!”

  啊啊啊啊啊!!!美女总裁答应和我交往了!!!发达了!!!

  我几乎一下子魂飞天外,连身后的曹军都忘得一干二净,便想要大叫大嚷,宣泄心中的喜悦。郝思嘉看出不对,忙掐我一把,让我保持理智。

  但接下去的一个多小时里,我仍然好像踩在云雾里一般,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郝思嘉和我说着缠绵悱恻的情话,让我如饮蜜汁,如沐春风,如读了宝树最新的科幻小说般心醉神迷!

  大约到了凌晨四点多,脚下的地面又渐渐变为干地,应该已经快出沼泽地区,迷雾也散去了一些。前方隐隐传来人语马嘶,甚是喧哗。显然有一支马队正在向我们这边过来。曹操忙令我们停步,惊疑道:“前头何人?”

  张辽想了想道:“丞相放心,前方已经接近江陵,是朝廷兵马控制的地盘,逆贼不可能在前头伏击,想来是征南将军率领兵马连夜前来接应丞相!”

  征南将军便是曹仁,曹操此时当如我们所设想好与他会合,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就可以和这个糟糕的时代说byebye,然后我就可以和郝思嘉约会,在我家的厨房里,尝到她亲手为我做的鲜鱼面了……

  我正浮想联翩,从薄雾中,星星点点的火把开始闪现,也不知有多少兵马,远远看到我们,加快了脚步。双方逐渐接近,很快,一员将领策马上前,当他分开雾幕后,我看到此人身材伟岸,跨在一匹枣红大马上,一身精甲,丹凤大眼,长髯垂胸,手中提着一把精光闪闪的大刀。

  我心中寻思:“这就是曹仁?看上去倒还挺面熟的……不对……他好像不是……难道他是……”

  几面旗帜在他身后出现,是后面的旗手跟了上来,在那大将身后挥舞着旗帜。借着火把的光芒,我分明看到,最靠前的一面旗上,周围是代表汉室的红色火焰图案,而在中间,是隶书写的一个大大的“關”字。

  8

  在这个时代,“关”作为姓氏,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只代表一个人,一个名字,一个注定将流传两千年的传奇。

  关羽,关云长,刘备军团的中流砥柱。

  “什么?!”“是关羽?”“怎么会?”“这下完了……”看到那个伟岸的身影,曹军将士纷纷发出惊呼和哀鸣。

  令人惊讶的是,真实的关羽可以说和后世传说中的形象相差无几,他跨坐在赤兔马上,长髯垂下,一动不动,宛如一尊凝固在时间中的雕像。

  “难道刘备真的在前面埋下伏兵?”我喃喃自语道,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不,这不可能!”

  正如当初郝思嘉分析的,华容地区是曹军的后方,也是连接赤壁战区和江陵的要道,在赤壁战前,曹军不可能放任刘备的军队长驱直入。在战后,也不可能挺进得如此之快。

  何况“面操”行动之前,我们通过开在太空的时间视窗,对曹、孙、刘三家的军事部署和调动也有过分析,发现刘备方面的追兵在曹操身后数十公里,并且在今天夜间同样因为云梦地区的浓雾和沼泽而放弃了追击。至于孙权的军队就在后头更远了。即便我们的介入改变了历史,也不可能让关羽跑到曹操前面去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曹军正乱哄哄的自顾不暇,也没管我们几个草民,我便把郝思嘉拉到一旁问,毕竟她是历史专业人士。

  “这个……我……”郝思嘉支支吾吾地,似乎也有些慌张,却不像我这般全然一头雾水,倒仿佛是心虚。蓦然间,我脑子里电光一闪,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是你干的?!你故意把曹操往回引?”

  “我……我只是想教训他们一下下,我没想到……”郝思嘉低下了头。

  “真的是你……”我浑身无力,“这么说,刚才你和我甜言蜜语……那都是……”

  “对不起,林雨,我只是想分散你的注意力而已。”

  我如同中了一记闷棍。刚才在浓雾中,连我也分不清方向,只有郝思嘉手上有一个指南针,因此,只有郝思嘉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大概就在这个时候,她想到了向曹操报复的法子:带着曹军绕了一个大圈子,从向西改为向东。其实我在她边上,只要一看指南针,就露馅了,所以她跟我说了那些话,让我一时晕乎乎的,哪里还想得到方向问题?

  “现在好了,曹操撞上了关羽,如你所愿了?”我没好气地道。

  “我也不是故意想让他碰上关羽!”郝思嘉抗议,“我本来只是想让他们绕个大圈子,多走点冤枉路嘛,这样可以保证我们在明天早上六点脱身!谁知道那么巧,正撞到关羽的枪口上!”

  “那现在怎么办?”

  “曹操自身难保,哪里还管得了我们?我看也快天亮了,我们随时就可以回到2046年。”

  “哪那么容易?”我啼笑皆非,“曹操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的2046还能存在吗?”

  我们的存在是过去无数因果关系叠加的结果,其中任何一个因素出错我们都不复存在,至少是不会以目前的形态存在。较小的事件或许还不至于有严重影响,但曹操的存在是中国历史的关键一环,如果没有他,自然就没有天下三分,也就没有了两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哪怕历史大框架不变,具体的人事也会千变万化,面目全非,哪里还会有我们?

  “好啦……”郝思嘉不是不懂这个道理,见我脸色铁青,自觉理亏地说,“最多这样,到时候如果我们没事,我一定履行承诺和你约会,下面给你吃……我是说给你做一碗鲜鱼面吃,好了吧?”

  “吃你妹的鲜鱼面!”我在心里大吼一声,却无力地道,“这个……再说吧,眼前的危机还不一定能过去呢……”

  曹军的骚乱越来越厉害,有些人已经开始往回跑了。倒不是怕关羽一个人,毕竟这时代他还没成为后世万人敬仰的“关帝爷”,但那至少上千的刘备追兵只要合围过来,足以将这剩下的几十个曹兵轻松绞杀。

  “跑个屁!”面对曹军的乱象,许褚大吼起来,“现在跑得了吗?谁敢临阵脱逃,不等姓关的动手,俺老许先宰了他!”

  许褚发飙,曹军的溃逃稍稍止住,但关羽手下步骑却开始逼近。张辽许褚等欲将曹操护在身后,曹操却做了一个手势,阻止了他们,反向前几步,沉声呼道:“关将军,白马一别,契阔八载,将军无恙乎?”

  关羽策马向前了几步,却不说话,似乎在犹豫该怎么办。

  “关羽,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夏侯杰在前头也喝道,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似的,“当年在许都,丞相和我对你怎样,你都忘了吗?”

  关羽遥遥道:“曹公,关某奉主公之令,在此等待多时了。请公等随我回去,免伤和气如何?”声音雄浑沉郁。

  曹操反笑了起来:“呵呵,云长,我若随你回去,你说刘备会不会饶我性命?”

  关羽稍一犹豫,说:“主公宽仁,或许……或许能……”

  曹操凄然摇头:“你心底也知道,刘备不会饶了我的。若是落到孙仲谋手上,说不定还会留我一条命,利用我来谋夺中原。刘备……哼哼,这厮怕我怕得要死,绝对不会给我翻盘的机会。云长,你杀了我吧!死在你手上,也比死在刘备手上强。”

  众人无不动容。“丞相!”夏侯杰泪流满面地跪了下来,对关羽道,“关将军,你深明《春秋》大义,岂不知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之事?我……我求求你,放丞相一条生路吧!”

  曹军哭作一团,关羽默然无语,我也看得惊心动魄。以前看电视剧,总觉得关羽应该杀了曹操,但如今曹操一身关系到全中国、全世界的未来命运,又巴不得关羽像《三国演义》里那样立刻放了他才好。我问郝思嘉道:“你说,关羽会不会放了曹操?”

  郝思嘉不语,只是微微摇头。我也明白她的意思,历史不是演义,没有那么多浪漫传奇可讲。关羽手下那么多兵将,如果汇报上去,刘备诸葛亮也饶不了他。

  曹操大概也想到此节,道:“云长,我也不奢求你饶我性命,但求你看在往日情分上,答应我一件事。”

  关羽深深叹了口气,道:“你说吧。”

  曹操道:“刘玄德要的,不过是我曹操一个人的首级,我把自己的命交给你,求你放其他人走吧!”

  关羽一惊,道:“你……你是说……”

  夏侯杰也愕然回头:“这……丞相……”

  曹操打断了他:“我意已决,不必多言!云长,我们交好一场。如今我只求你这一件事,你能答应吗?”

  关羽仰天长叹,似乎流泪了,良久方道:“好,我答应你。”

  许褚、张辽等待要说话,曹操却召集他们说:“你们都过来,我有几句话要吩咐。云长,请你再给我一刻钟。”关羽默默点头。

  我见曹操将众将和谋士们叫过去,小声说了些什么,料想是交代自己的身后事,不久后,众将士都哭作一团。许褚张辽等人抬头瞪着关羽,不胜悲愤。许褚发了蛮劲,大喝道:“姓关的,要碰丞相一下,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蓦然间,关羽暴喝一声,如雷霆滚过天地,随即策马上前,赤兔马快,转眼已到许褚面前,大刀砍下。许褚忙挥长戟格挡,但却被大刀灵动地一翻,砍成两截,刀锋正中他胸口。许褚虽有铠甲护身,也伤得不轻,大叫一声,跌下马来。关羽更不稍留,赤兔马向前奔去。

  曹操见已不免,狂笑道:“云长,你来吧!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

  话音未落,关羽已到他面前,一刀斩下。刀光过处,曹操的脑袋便与脖颈相分离,被关羽抓住发髻,提在手中,他的身子还骑在马背上,脖子里鲜血喷出两米多高,过了一会儿,才倒跌在马下,兀自不住抽搐。

  9

  曹操死了???

  曹操死了!!!

  整个世界都在我面前崩塌,曹操一死,公元208年之后的全部历史就从此改写,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包括我们的世界,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朋友和家人,我们自己。

  我的灵魂似乎已经跟着曹操的脑袋一起离体而去,只有我的肉体还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一切在继续演变。

  曹军将士也呆若木鸡了片刻,随即作鸟兽散,纷纷逃去。关羽提着曹操的脑袋,驰回本阵,也并不追赶,手下军士振奋,高声欢呼。

  夏侯杰那厮跑得比谁都快。其余刚才还对曹操忠心耿耿的文武臣僚也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许褚刚才见识了关羽的力量,却还不心服,大声道:“关羽,你最好好好活着,俺许褚今天要留着有用之身,总有一天要报这血海深仇!”

  关羽冷冷道:“关某恭候。”

  许褚抱起曹操的尸身,大哭离去,留下的只有张辽了。关羽道:“文远,你我朋友一场,我有一言相劝,如今曹氏朝不保夕,我家刘使君求贤若渴,你不如——”

  张辽黯然道:“云长好意,辽感激不尽,怎奈忠臣不事二主,何况辽受丞相重托,还要辅佐公子继位,恕不能从命了。”关羽微微叹息,挥了挥手,张辽也鞭马而去。

  所有的曹军都逃光了,只剩下了我们几个现代人还站在那里。我总算发现,自己目前还存在,还在呼吸,看上去也没什么奇特的变化。而郝思嘉在我身边,也一切如常。

  “我们还活着!”郝思嘉喃喃说,“看来我们没有消失啊……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说,“也许回到2046年才会有变化。”

  “可是……”郝思嘉问,声音有些发抖,“我们还能回到2046年吗?”

  我心中一凛,其实郝思嘉问得不错。既然一切都已经改变,未来也不会再有“郝味道”或者“小时代”时间旅行公司存在,那我们还回得去2046年吗?如果回不去,我们是会在那一刹那烟消云散,还是像yy小说里那样留在这个时代,开创出一段新的历史?

  忽然间,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脱口道:“也许我们不会有事,因为——”才说了半句,刘军已经过来,将我们带到关羽面前。关羽沉声问道:“尔等是什么人,怎么不走?”

  既然至少还要在这个时空中存在一段时间,我们也不得不敷衍一下关羽:“关将军,我们是本地的渔民,被曹操抓来当了向导……”我把事情约略一说,自然省去了一些关键的地方,还感谢关羽救我们于水火。关羽面色和悦了下来,点头说:“原来如此。说起来我军在迷雾中也分不清楚道路,如今我要回去向主公复命,便烦请你们几个老乡带路如何?”

  于是我们又得为关羽带路,说来也巧,再向东南方走上数里,便回到了刚才的沙渚上。我们对关羽道,这是我们的家。刘军将士追击了一夜也很疲劳,便在沙渚上原地休息。一个个还议论着这次回去主公会有什么重赏。

  我和郝思嘉、老牛等人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避开那些刘军的兵士,在临时厨房里碰了个头。老牛带着哭腔抓着我说:“小林,怎么办?如今曹操都死了,我们……我们也……”

  “林雨,你刚才不是说有什么办法?”郝思嘉也问。

  我苦笑:“只是一种理论上的可能性而已。好吧,你们听说过‘量子人择原理’吗?”

  众人都茫然摇头。我说:“这件事得从头说起,根据平行宇宙理论……平行宇宙理论是根据量子不确定性……量子不确定性是……这得从光的衍射实验说起……”

  “别废话了,”郝思嘉打断我,“我来之前也看过几本物理学的书,知道什么是平行宇宙!”

  “那好,背景知识我就不多说了。总之,宇宙的发展是不确定的,同一个宇宙随着量子状态的不同坍缩,也就是不同的发展状况,可以衍生出无数平行宇宙。

  “既然曹操被杀已经是不可逆转的事实,而我们的存在也是事实,并且是导致他被杀的直接原因(说到这里,我瞪了郝思嘉一眼)。那么我们就必然会存在于一个这两个事实同时存在的宇宙中。也就是说,尽管曹操早死了许多年,但是历史的轨迹依然没有大变,所以我们仍然可以存在。”

  “但这怎么可能?”郝思嘉问,“曹操这么早死去,首先他的儿子曹植、曹丕、曹彰等会争夺权力,其次西凉的马腾韩遂、辽东的公孙康等军阀会趁机进攻略地,再次汉献帝及部分公卿贵戚的力量也会想要乘机控制许昌,复辟汉室,没有了曹操的权威,曹氏能撑下去的机会微乎其微,就算能咸鱼翻身,未来当上皇帝的也不一定是曹丕——”

  “你不懂!机会微乎其微也不要紧,只要存在这种可能性,那么在一切平行宇宙中,它就必然存在,而既然我们存在,我们就只可能生活在这样的宇宙里,这是惟一可以让一切都说得通的法子。”

  郝思嘉想了想:“我还是不懂这是怎么可能的……不过听上去倒也有几分道理。”

  “可不是!”

  “既然历史自己会自洽,”郝思嘉眼珠一转,“那我们赶紧再做份面吧?”

  “啊?做面干吗?”

  “给关羽吃啊。”郝思嘉又开心起来,“你说,关二哥如果吃上了我们的鲜鱼面,将来全世界华人的黑社会都会吃,那是多大的生意啊!”

  我答应了,反正历史已经颠三倒四成这个样子了,也不在乎多改变点什么。

  当初为防万一,我们带了备份的鲜鱼、面和调料,放在保鲜袋里,又藏在一口大缸里面。如今正好取出来,齐心协力做了一份热气腾腾、鱼香四溢的汤面呈给关公,关羽也不推辞,接过来便开开心心地大口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说从未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这些场景我都拍了下来,想到了未来“郝味道”的广告:关公在斩杀国贼曹操之后,吃了一碗鲜鱼面……不,倒过来更好点,关公吃了一碗鲜鱼面,力气大增,终于追上了曹操,把他的脑袋割了下来……这真是传诵千古的绝唱!

  公元208年的最后一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关羽吃得心怀大畅,说要把我们带回去给他大哥当厨子。我们推搪了几句,关羽也不勉强,扔给我们几锭碎金,然后开拔东归。

  当我目送关羽的军队唱着胜利的歌声,消失在拂晓的晨曦中时,我感到了一股似乎来自身体内部的奇异拉力,还没有等到新一天的太阳出现,我们便连同我们带去的一切,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拽回到2046年的时间传送大厅。

  尾声

  刚才还是一片昏暗的世界,蓦然之间被耀眼的灯光所取代,雷鸣般的掌声也响了起来。同时无数白花花的可疑之物从天而降,便要落在郝思嘉头上。我暗道不好,忙冲过去将她护在身下,那些东西便都落在我的头顶上,把我的衣服弄得肮脏不堪,散发出腐烂一般的气息。

  当然,这些都是回收的食物,经过曹操、许褚等人肠胃的消化,变成了烂糟糟、黏糊糊的一团呕吐物。还包括Bobbi的尸体。

  我和众人一起狼狈地爬起来,抬眼看去:姚总、沈总、罗秘书、老卢、小武、几名“郝味道”的代表……许多人都在大厅的玻璃墙外欢迎我们归来,和一天前送走我们的是同一批人。再看大厅墙上的时钟,也只是下午三点,和我们离去的时间一模一样。对于他们来说,我们是刚消失又出现了,哪里想得到我们已经在生死关上走了一遭,不,N多遭。

  忽然听到几声犬吠,回头一看,Bobbi居然没有死,被抛回现代后又活了过来。它似乎断了几根骨头,站不起来,但还是努力冲着郝思嘉摇尾巴。郝思嘉大喜,也不顾它身上的肮脏,冲上去紧紧搂着它。

  我走出了时空分割线,先冲进厕所去清理自己,好不容易弄干净了才出来。公司的姚总上来和我握手,满面堆欢地说:“小林啊,这次——”

  我不及和他寒暄,忙问道:“姚总,汉朝以后是什么时代?”

  “小林你逗我呢?三国嘛。”

  “那三国以后呢?”

  姚总看我不是在开玩笑,可能想到了什么,笑容渐渐收敛:“三国以后就是……三家归晋吧。”

  “晋朝以后呢?”

  “晋朝以后是……是……对了,是五代十国嘛。”

  完了!我的一颗心往下沉,果然历史被改变了,十六国、南北朝、隋朝、唐朝都不见了……

  “姚总,是五胡十六国……”罗秘书过来,在他耳边小声纠正。

  “哈哈,对,是五胡十六国……”

  靠!我懒得再问他,直接冲出大厅,跑到资料室里,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中国简史》,直接看目录:“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唐朝……宋朝……元明清……”看起来,没有任何改变。

  我把这书扔开,又从架子上抽出了一部厚厚的《三国志集解》——其实这本书的存在已经证明历史没有什么大变。但我还不放心,翻到正文第一页,正是《魏书·武帝纪》:“太祖武皇帝,沛国谯人也,姓曹,讳操,字孟德,汉相国参之后……”

  我也无暇细看,直接翻到《武帝纪》最后,写的是:

  二十五年春正月,至洛阳。权击斩羽,传其首。庚子,王崩于洛阳,年六十六……谥曰武王。二月丁卯,葬高陵。

  很清楚,曹操仍然死于建安二十五年,也就是公元220年,和之前毫无出入。怎么会是这样的?

  再翻回到曹操传记中间,赤壁之战前后的历史也看不到任何改变,华容道的部分,裴松之注引《山阳公载记》说:

  公船舰为备所烧,引军从华容道步归,遇泥泞,道不通,天又大风,悉使羸兵负草填之,骑乃得过。羸兵为人马所蹈藉,陷泥中,死者甚众。

  和我记得的内容一模一样,但是我是亲眼看到曹操被关羽斩首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郝思嘉让人好好照顾Bobbi后,换了套衣服也过来了,凝视着同一段话,脸上也是大惑不解。我问她:“刚才我们都看到曹操被关羽杀了,对吧?”

  “当然,这么可怕的场景怎么忘得了?”

  “但历史书上根本没有写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们的幻觉?”

  “哪有那么清晰的幻觉?”郝思嘉紧蹙着眉头,“这一切的背后一定有一个我们没有想到的原因。”

  我们在讨论,姚总进来了,问我究竟怎么回事。我哪敢实话实说,只说害怕无意中改变了历史,引起严重后果。问姚总拿出发前的资料来比对。对来对去,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同。曹刘二军交战的时候,该地区正好被大雾遮挡,从太空中什么也看不见。

  姚总还想再问,郝思嘉随手签了张支票给他,让他去领剩下的尾款,他才乐得屁颠屁颠地走了。我颓然倒在沙发上叹道:“明明历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怎么史书上一点变化也没有?”

  “不,还是有的。”郝思嘉忽然说。

  “什么?”

  郝思嘉指着《三国志》上关于华容道的那一页道:“你没有发现吗?”

  我大惑不解地摇摇头,郝思嘉解释说:“刚才这段话后面本来还有一段话,我记得很清楚:‘军既得出,公大喜,诸将问之,公曰:“刘备,吾俦也。但得计少晚。向使早放火,吾徒无类矣。”备寻亦放火而无所及。’也就是说,曹操从华容道逃生后,嘲讽刘备没有及时追击,如果在曹军经过沼泽地时能够追上,再用火攻,曹操就死定了。”

  “对啊,”我也想起来,“出发前是见过这段记载的,怎么会不见了?”

  “这很好解释,”郝思嘉说,“就是曹操不能再说那段话,因为刘备的部队确实追上了曹军,发生了接触,再这么说就是自欺欺人了。”

  “也就是说,我们的确改变了历史?”我问,“但怎么可能只改变这么一点点呢?曹操被关羽斩首怎么说?”

  “你还想不明白吗?”郝思嘉却似已经明白了什么,“既然我们所看到的一切的确发生过,而后面的历史又没有改变,逻辑上的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曹操并没有死。”

  “可他的脑袋都被——”

  “那个人,应该不是曹操。”

  我的嘴惊得合不拢:“不、不、不是曹操?那他是谁?难道是那什么平虏将军朱灵?可他一直自称是曹操啊。”

  郝思嘉紧蹙眉头,苦苦思索:“曹操素来狡诈多智,曾经在接见匈奴使者时让别人代替自己,又设下七十二疑冢,让人找不到自己真正的坟墓……在赤壁之战后的危急时刻,难道他没有应对突发之变的计谋吗?如果他不是曹操,如果曹操不是他,那么……难道……”

  忽然间,她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郝思嘉还是捂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真正的曹操……真正的曹操……”

  “是谁?”

  “就是夏侯杰!”

  我呆若木鸡,过了一会儿才找回了语言:“这怎么会?”

  郝思嘉总算止住了笑,正色说:“我们重看一遍当时的录像吧,我想会找到之前没有发现的线索。”

  果然,当我们看到录像后,就发现了更多的蛛丝马迹:曹操的一切行动:在沙渚停下来休息,将面赐给士兵,掳走郝思嘉等,实际上都是夏侯杰在拿主意。而曹操对他也十分客气,把鲜鱼面让给他吃,甚至自己为他玩女人作掩护……曹军真正的决策者,居然是夏侯杰。

  “如果夏侯杰是曹操本人,那么假曹操又是谁呢?”我还是不解。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郝思嘉苦笑,“假曹操才是真正的夏侯杰!”

  “什么?”

  “冒充曹操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必须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和心理素质,不能是大老粗,还得对曹操忠心不贰,深得曹操本人的信任,这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夏侯杰恰好满足这些条件。

  “并且,这个人应该跟在曹操身边,在紧急情况下大概随时要冒充曹操,那么曹操又要变成谁呢?再捏造出一个不存在的人来也太麻烦了。所以最好就是互换身份。曹操和夏侯杰应该本来容貌相似,所以才经常能相互冒充,除了服饰之外,最关键的区别在胡子上。一般人都会先入为主,觉得长胡子的看上去就是曹操,小胡子的就是夏侯杰,我敢打赌,那副胡子是假的。”

  “可曹操明明在自己的军队里,干吗要什么替身?”

  “这可以理解,在逃亡途中,一来随时可能被追兵撵上,二来曹军大败,朝不保夕,难保没有中低级军人为了贪图富贵发动兵变,绑了曹操去投刘备孙权。所以这样的时候,真正的曹操是谁需要保持绝对机密,除了身边亲信的将领幕僚外,其他将士都不知道。他们平常最多是远远看到过曹操,换了一个相似的人当然也认不出来。”

  “还是不对啊,”我忽然想到一点,“关羽当年曾经降曹,他应该认识曹操,为什么没有识破?”

  郝思嘉想了一会儿:“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关羽和曹操的关系不如演义中说得那么密切。当年关羽所见到的曹操,实际上也是夏侯杰假扮的。因为曹操从未真正信任他,当然也不会以身犯险和他相见,否则关羽一旦有异心,以他的力量,可以轻易击杀曹操,谁也拦不住。”

  “这确实有可能……那第二种可能?”

  郝思嘉嘴角浮出一丝神秘的微笑:“华容道的故事也有他的道理,曹操对关羽不薄,也许他确实不忍心,所以假装不认识,只是斩了替身夏侯杰,因此放了曹操一马。”

  所以,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说起来,这场冒险对历史只有极细微的改变,只不过死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夏侯杰。这个人能够冒充曹操,举止若定,想必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不过却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任何事迹。由于历史已经改变了,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原本的历史上后来做过些什么,有没有后裔,但想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否则史书不可能没有记载。

  至于为什么这段事迹在历史书上也没有记载,想必无论是曹操让替身为自己送死,还是关羽“上当”错斩了替身,都是不怎么光彩的事,所以魏蜀双方的史书也就讳莫如深了。

  但郝思嘉又想到一件事,噘嘴说:“慢着,还是不对啊。”

  “哪里不对?”

  “你想,在本来的时间线中,我们返回三国,去改变了历史,原来的历史就被覆盖了,创造出了新的历史,对吧?”

  “没错。”

  “那么这段新历史中,本来还有一个我,一个你,以及老牛等人的。他们和我们不会完全一样,譬如新历史中的郝思嘉就不会知道刚才我背的那段古文……那么这个郝思嘉以及林雨等人,又到哪里去了呢?”

  郝思嘉的问题问得很好,这也是时间旅行的物理学家一直在讨论的,我告诉她:“关于这一点也有很多理论,比如说根据泡利不相容原理得出,他们的意识被我们的取代了,因此也就消失了。”

  “啊,那我们不是相当于杀人了吗?”

  “这只是一种理论,还有一种理论认为每次改变,时间旅行者都进入一个新的平行宇宙,所以他们也许对历史进行了其他的改变,到了另一个平行宇宙中……不过最有趣的一个理论是,我们融合了。”

  “融合?”郝思嘉睁着迷人的大眼睛看着我。

  “根据量子人择原理,宇宙在时间旅行后重新坍缩,我们将回到一个仍然存在着我们的宇宙里,不过在这个宇宙中我们的状态肯定是和原本宇宙中的略有不同的。这个时候,就发生了一件和同一个宇宙分裂为平行宇宙正相反的事:来自不同宇宙的人物合二为一。”

  “可是我丝毫没有感觉到另一个我自己的存在啊?!”

  “你当然不会感觉到,因为那个你和你自己几乎是一样的,所有的记忆都重组了,就像两个文件夹合并一样。除了关于时间旅行任务本身的内容不可以变动——因为这是这个宇宙存在的根基——其他的都被新宇宙替换了。”

  “这倒是一个有趣的理论,”郝思嘉思忖着说,“这么说来,不管我们干什么,哪怕把秦始皇杀了,或者帮路易十六镇压了法国大革命,我们也会回到一个可能产生我们自己的新宇宙中,并且潜在的记忆被替换掉。所以我们永远无法意识到历史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剧变?”

  “可能吧。”我耸了耸肩,“不过这只是一种理论而已,如果改变太大,总会留下一些痕迹吧?这回只不过多死了一个夏侯杰,其他历史毫无改变,所以也不能证实了。”

  郝思嘉认真地想了想,好像想找到历史发生改变的蛛丝马迹一样,不过归于徒劳:“你是对的,后来的历史好像真的没有变化。”

  “是啊,”我说,“三国两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

  “宣统朝内战……第一次世界大战……”郝思嘉说。

  “宣统帝被刺……祥瑞帝立宪……第二次世界大战……”

  “古巴战争……第三次世界大战……明光帝新政……”

  “别背了,”我打断了郝思嘉,“反正什么都没改变。好了,这些玄虚的理论以后再说吧,去你家吃面还算不算数?”

  “当然算啦,”郝思嘉嘻嘻一笑,“这是跨越两个宇宙的约定嘛。”

  “那什么时候呢?”

  “明天吧,明天不是慈永皇太后诞辰吗,我们公司放假……” 时间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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