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卡泰丽娜·科尔纳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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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卡泰丽娜·科尔纳罗
“Prima veneziani, poi cristiani.”
(首先是威尼斯人,其次才是基督徒。)
提香画,收藏于佛罗伦萨乌菲齐美术馆 注释标题 乌菲齐美术馆(Galleria degli Uffizi),意大利佛罗伦萨的一家以收藏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绘画闻名的美术馆。它1591年向公众开放,是欧洲最古老的近代美术馆之一,1982年被认定为世界遗产佛罗伦萨历史区域的一部分。
卡泰丽娜·科尔纳罗家谱
水上之都
1468年7月30日早上,卡泰丽娜被一反常态的乳母的惊叫声吵醒了。自从一个月前为婚礼做准备,她从帕多瓦的修女院被唤回威尼斯父亲的宅邸以来,还没有这么早被叫起过。好像所有的人都起来了,宅邸中慌乱的动静都传到了她面向运河的房间。
卡泰丽娜这才想起,今天是她的婚礼日。
母亲菲奥伦扎进了房间。母亲与乳母好像都受到了惊吓。看着母亲进进出出,朝拿着服装与头饰进来的仆人下了无数次命令,刚满14岁的卡泰丽娜再也隐藏不住她的惊讶了。尽管如此,她还是顺从地让仆人给她化好妆,站好。她伸开两臂,一动也不动地让仆人们给她穿好衣服。在内衣的外面勒紧铁制的紧身胸衣时,她也很娴静,但在穿厚重的大马士革产的白色衣服,连乳母也不得不过来帮忙摆弄这夸张的服装时,她再也憋不住嗤嗤地笑出声来。就在衣服从头上套下去的瞬间,柔和的光芒穿透了眼前落下的厚厚绸布,让人闻到了一股上等丝绸特有的甜美芬芳。卡泰丽娜心中那颗总是非常快乐的少女心,感受到了这一切的骚动都是为了自己一个人的自豪感,这让她笑个不停。给她梳着头的乳母不知是不是因为激动的原因,将梳子卡在了头发上。她那慌慌张张的滑稽样子令卡泰丽娜又咯咯地大笑起来。
等到珍珠头饰佩戴好,梳妆打扮终于完成时,已出嫁的三个姐姐也进到房间内。母亲、姐姐们还有乳母跟仆人们围着完成新娘装的卡泰丽娜,一起发出华贵矫饰的声音,称赞她的美丽。当乳母不无骄傲地说“真像一位女王啊!”,嫁给了威尼斯一流贵族丹多洛家、本多拉明家和卡佩洛家的姐姐们也都羡慕不已地附和着,祝福妹妹幸运地嫁给塞浦路斯国王。
在仆人与姐姐们的簇拥下,卡泰丽娜由母亲牵着手,来到了大厅。只见在那里等待她的父亲马克身穿白貂裘皮镶边的长款威尼斯贵族礼服,弟弟乔治身为家中嫡子,也披着少年人的短款斗篷,站在父亲的旁边。作为走遍地中海的巨商,常年在海上经受锻炼的这个一家之主——马克·科尔纳罗健壮的身躯里此时充满了喜悦。按照威尼斯贵族的传统,他在此迎接女儿。常年生活在波涛汹涌的海上的威尼斯商人,为了能够在船上传递消息,养成了特有的拉长了尾音的口音,此时这个声音便将萦绕于她身边。“科尔纳罗家可是出过元首的门第,而你母亲的娘家拿骚贵族也是与东罗马帝国颇有渊源的家族。嫁到塞浦路斯王室的你,还接受了威尼斯共和国第一养女的名誉,这样的身份是绝对不会有损于女王的称谓的,不要有任何顾虑地去吧。”父亲的这番话,唤起了卡泰丽娜心中对那个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28岁年轻俊美的塞浦路斯国王,对那个有着丈夫等候她的遥远的东方国家塞浦路斯淡淡的仰慕之情。
1500年左右的地中海周边
正在那时,一个跑进大厅的侍从更让沉浸于幻想中的她欣喜不已。侍从兴奋地说,威尼斯城简直就同“仙萨”一般热闹。紧接着,管家恭恭敬敬地报告:“总督阁下的御用船只刚刚抵达了。”
出发的时刻到了。这艘由总督派来的御用船停靠在科尔纳罗家大门的石阶上,载着威尼斯贵族中门第最好,长得也最漂亮的40个贵妇人,她们将与卡泰丽娜一同前往举行婚礼的总督府。正值早上退潮时分,运河的水位很浅,大理石的石阶下露出了绿色的苔藓。卡泰丽娜由乳母牵着手,慢慢地朝船走去。船身雕刻精致,涂成金色;船内及房檐用绯红色的毛毡装饰;船头飘扬着绣有圣马可狮子图案的威尼斯共和国旗帜。卡泰丽娜白色而弱小的身姿,就站在这艘御用船的中央。这时,御用船左右两侧的桨手们一齐将橹投入水中,一排金色的橹整整齐齐地将深绿色的水划了开来。
就像点了信号似的,在御用船的周围装饰得五颜六色的贡多拉队伍也缓缓地开始在水上滑行起来。这支行驶在水面上的新娘队列不久就航行至大运河,此处可以看到左边的里亚尔托桥,然后向右拐弯,沿着大运河下游向河口的圣马可码头前进。为了庆祝共和国的女儿卡泰丽娜与塞浦路斯国王的婚礼,大运河两岸的大宅邸那些威尼斯独特式样的美丽窗口,都用垂下来的豪华挂毯华丽地装饰着。人们为了一睹华丽船队的主角卡泰丽娜的身姿,将两岸宅邸的窗口都挤得满满的。深绿色的水面上静静地驶过金色与绯红色的御用船,载着装扮美丽的贵妇人们。好似从旁照应一般,御用船前后左右都跟随着贡多拉船队,简直就像一张绚烂豪华的大型地毯覆盖在大运河的水面之上,慢慢地随波流去。
文艺复兴的时代对威尼斯共和国而言,是一个在财富及权势上比大国西班牙、法国更占据优势的时代,尽管它只是一个都市国家。当然,它与其他意大利诸国如那不勒斯王国、罗马教廷、米兰公国不能相提并论。通过统治东地中海,从10世纪左右辛辛苦苦累积起来的财富,在1453年东罗马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落入土耳其的手中之后,渐渐暗淡了荣光。即便如此,威尼斯也足以被美化成当时世界的宝石盒。更恰当一点儿说,15世纪是长年积攒起来的财富开始向外吐出的时期。在这个水上都市,排桨船与帆船上飘扬着绯红色旗帜,上面用金线刺绣了威尼斯共和国的徽章圣马可狮子,满载着财富与力量,渐次到达又继续扬帆出航,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驶去,那里是当时被称为“东方”的莱万特海(东地中海)。当时,里亚尔托桥还不是用石头建造的,是用木头建造的;今天没有一个人会怀疑的纯黑色的贡多拉,当时也是用金色或银色、象牙色的丝绸及刺绣装饰的,就是那样一个盛大华丽的时代。我们今天看到的贡多拉之所以用纯黑色统一起来,是出于威尼斯共和国在1584年提出的一个通告。当时,威尼斯共和国在土耳其帝国崛起之后不得不退出地中海统治权,因而实施了财政紧缩政策。黑色贡多拉也许是“文艺复兴时代之花”威尼斯缓慢衰退的先兆。
突然,从圣马可钟楼传来了清澈的钟声,久久回荡于广场上空。这是通告婚礼的队伍现在正出了大运河的河口,将要抵达码头。百姓都想一睹为快,从总督府的玫瑰色墙壁外奔向码头。出了大运河,水上婚礼队伍在海洋上铺开了一面华丽的地毯般的船队,向着码头缓缓地从左面绕过去。那时,总督府的柱廊里排列着的奏乐队一齐吹响了号角。码头左右列坐的是威尼斯共和国政府的高官们,分别身穿代表各自官职的礼服。圣马可教堂的行政长官、红色长外衣的十人委员会的委员们、身穿带有黑色天鹅绒领子的长外衣的元老院议员队列,还有身穿紫色长外衣的政府最高委员会的委员们。在这些神态庄严地列坐的高官面前,14岁的卡泰丽娜身穿白色衣服,按照当时的新娘习惯将长长的金发披散于后背,走了下来。在响彻的庆祝钟声中,她在队伍的簇拥下朝总督府大门行进。在穿过了卡尔门的镀金大门时,一群白衣少女唱着歌欢迎新娘。队伍从她们中间穿过,她进门登上台阶。
当新娘进入大会议场时,早已等候多时的人群中响起了叽叽喳喳的声音。在壁画及天花板装饰的大会议场中,人头攒动,年代记中称人数多得几乎将大门都挤坏了。人群让开一条通道,新娘从中穿过走上台阶,元首就在正对面安坐着。然后,元首赐予她一张自己右前方的椅子。作为卡泰丽娜丈夫塞浦路斯国王的代理人,婚礼那天从遥远的塞浦路斯被派遣至威尼斯的特使密斯特希尔,已安坐于她的对面,也就是元首的左侧。总督克里斯托福·莫罗一身正装:披着用金线刺绣的披风,戴着被称为“号角”的总督礼帽。政府的高官们列坐于总督的背后。
会场终于安静了下来。莫罗总督向大使递去一枚金戒指。大使作为新郎代理人,恭恭敬敬地将它戴在了卡泰丽娜的手指上。礼毕。
可是,卡泰丽娜并非就此出发去塞浦路斯岛的丈夫身边。因为塞浦路斯国王雅克不久将要前来迎接她,所以她暂且返回父亲的宅邸。之后,为国王随时可能迎接她的那一天,在威尼斯利多的圣尼科洛修女院里等待着。可是,那一天迟迟不来,因为这场政治婚姻的背后活跃着威尼斯与塞浦路斯在地中海上的政治谋略。位于利多高地上的圣尼科洛修女院的窗口背靠威尼斯城,面向亚得里亚海,所以是最先看到船只结束地中海航海后开往威尼斯的地方。卡泰丽娜在此等待着由亚得里亚海北上而来,插着淡蓝色与银色的塞浦路斯王室旗帜的船只,一边被修女们称为“王后陛下”,一边虚度着不认识国王的日子。这种不安与焦虑的只是等待的日子,结果竟过了漫长的4年。当乳母注意到主人不再像从前一样欢笑的时候,卡泰丽娜已经到了18岁。这个年纪在当时,只要是良家女儿,就没有一个不嫁作人妻的。
塞浦路斯岛的历史
在地中海的东面,几乎与中近东国家接壤的地方中有一个塞浦路斯岛。在地中海,它是继西西里岛、撒丁岛之后的第三大岛。白色的地表上趴着橄榄树林,深邃的绿色峡谷,空气中溢出丰盈的阳光。岛的周围环绕着碧蓝色的大海与击打岩壁四溅的白色浪花。古希腊人将这座美丽的岛屿视为爱与美的女神阿佛洛狄忒的诞生地。
如果有哪位读者想要通过比较近期的书籍正确了解塞浦路斯历史的话,我想您只要阅读乔治·希尔的《塞浦路斯岛的历史》这本书就足够了。这本书撰写了塞浦路斯自创建至1571年的历史,即塞浦路斯从威尼斯的手中到最后沦为土耳其殖民地那年止。
可是,在此我并不想像希尔的书那样做精准的学术性的历史叙述。我想选用的是威尼斯历史学家马利皮埃罗的书,尽管他有一点儿历史事实叙述的错误,但这并不影响它的重要性。因为这本用威尼斯方言记载的年代记作者多米尼克·马利皮埃罗与这一章的女主角卡泰丽娜·科尔纳罗是同时代的人物。多米尼克·马利皮埃罗作为元老院议员,同时还担任了海军要职,理应精通威尼斯共和国的政治。最后,在他那部至今都被认可具有历史价值的著作《年代记》(Annals)中所体现出来的他那冷静而严峻的观点,可以视为当时富有教养的威尼斯人的典范。根据这些理由,我想马利皮埃罗的书是能够帮助我们了解作为文艺复兴时代的主角之一的威尼斯人是如何看待他们的东方的。
《年代记》——第三部“关于塞浦路斯”多米尼克·马利皮埃罗
“我觉得在此叙述从前的人所写的基督诞生之前的塞浦路斯岛王国的历史有点儿多余……所以,我决定只写在古代人所写的东西中看不到的却被人们记忆,留下来的东西。
“塞浦路斯岛将信仰改变成基督教的事情,根据古代的记录,那是通过手持圣马太抄写的《圣经》的圣巴拿巴使徒的传教。此后,过去了很多年,该岛连续17年深受大旱之苦。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之后漫长的36年中,该岛成了无人岛。
“在君士坦丁大帝的时代,大帝的母后海伦娜在耶路撒冷发现了我们神圣守护者(基督)的神圣十字架,她在归途中路过塞浦路斯岛马佐特地方的巴西罗伯特莫,在那里的奥林匹斯山上建造起教堂。那座山现在也还被称为‘十字架山’(Monte della Croce)。母后将这座教堂中的神圣十字架的木头收起了一片。从那时起,下起了雨。于是,离开岛屿的人们都回来了,接着,其他人也回到了岛上。可是,海盗带来了灾难,于是人们跑到君士坦丁大帝那里,请求他派给他们一个能够保护岛屿的统治者。皇帝赐予了一个贵族公爵的地位,派遣他与很多‘斯特拉迪奥提’(即希腊骑士)一同来到岛上。他们的家族也跟随着来到此地。为了维持这些‘斯特拉迪奥提’,向岛民征收租税……从这时起,塞浦路斯在公爵及其家族、东罗马帝国皇帝之下被统治了880年。这一统治一直延续到1190年英国的“狮心王”理查德来到岛上为止。英国国王本来是前往援助耶路撒冷国王古易顿的,可是,耶路撒冷已经沦陷了,所以理查德国王决定攻击塞浦路斯的统治者伊萨克。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伊萨克曾经抓住了王后与国王的妹妹,意图侮辱她们。国王从利马索尔港口上岸,在这里与伊萨克进行了战斗。战胜的“狮心王”理查德从此成为塞浦路斯的统治者,可是,他立刻将岛屿卖给了圣殿骑士团。骑士团一开始的时候统治还算顺利,但最后却以惨淡收尾。
“当时骑士团非常辛苦地统治了岛屿约一年,最后因为与塞浦路斯的岛民发生了争执而被杀死了大部分,流血事件还波及了岛民。无奈之下,骑士团放弃了统治,离开了岛屿。他们将岛屿以10万达克特卖给了吕西尼昂家族的居伊,因为居伊在这之前刚刚失去了耶路撒冷的领地。从他开始,塞浦路斯王国诞生了第一位拉丁人统治者。他将自己的宫廷与耶路撒冷众多的拉丁人贵族一起移居此地。在这之后,他又活了三年。在他死后,1194年由弟弟阿尔梅里克继承了王位。阿尔梅里克是一个相当威严的男人,在这个男人的统治下,岛屿的情况转好……他向教廷申请,认可从此以后的塞浦路斯将成为一个王国,其统治者为国王。这一申请得到了批准,他戴上了王冠。过了不久,他迎娶了拥有耶路撒冷女王称号的伊莎贝拉作为王后,由此他也获得了耶路撒冷的王号。他是第二个拉丁人统治者,第一个拉丁人国王,统治了15年。在他死后,由儿子乌格继承王位并承袭了耶路撒冷的王号,又统治了13年。其后,乌格的儿子恩里克继承了王位,但他14岁就死了,没有留下继承人,所以母亲的表兄安提阿的贵公子乌格来到塞浦路斯,当了国王……(1285——1361,延续了三个国王的统治。)
“接着,他的儿子、绰号为‘valente’(葡萄牙语,意为“勇敢的”)皮埃罗当上了国王。在他统治的时代,塞浦路斯很繁荣,法马古斯塔港口居住了众多人口,城市变得漂亮起来。塞浦路斯开始了大买卖,与叙利亚也开始了贸易。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下,一个居住于法马古斯塔的叙利亚人通过贝鲁特航线的商业赚了一大笔钱,他拿出收益的一部分在法马古斯塔建造了圣皮埃罗·保罗教堂。这个教堂被认为是最美丽的教堂,至今依旧用作野燕麦(Avena fatua)的仓库,但不知他是出于何种善心而建造的。这个皮埃罗国王针对不信任他的人组建了一个军队,很快又召集了岛内诸多勇敢的骑士,排桨船、商船等各种船只有100多艘。国王率领他们征服掠夺了亚历山大,又征服掠夺了叙利亚一带靠近海岸的土地以及土耳其的土地。在实施了这么多伟大的事业之后,国王前往罗马。国王在罗马期间,将塞浦路斯的管理交给了洛卡斯伯爵,可是他背叛了国王的信任。国王得知了他与阿拉贡国王的女儿、王后艾莱诺拉同谋的事情。国王回到塞浦路斯后召集了贵族审判所,按照国家的法律,对向国王宣誓了忠诚却伤害了其尊严的洛卡斯伯爵问罪。虽然他对自己的所有物——王后已经判处了苦役之刑,但是贵族审判所却判定伯爵无罪,反而将通知了这件事的国王的执事判定为有罪。国王心里非常生气,对塞浦路斯人变得非常残酷,并侮辱了他们及他们的女人。国王派人建造了一所极其残酷的监狱,用于对塞浦路斯人的报复。岛民们不能就这般地顺从暴君,他们策划了阴谋,将国王杀死了……可是,从这时起,塞浦路斯的实力开始衰退了。我想,这是神的旨意,因为贵族审判所下达了不恰当的判决。
排桨船(拉斐尔的素描)
“在国王皮埃罗之后,儿子佩林继承了王位,他统治了11年。母后艾莱诺拉将法马古斯塔港交给了热那亚人,他们在那里榨取了塞浦路斯的巨大财富。她还送给热那亚人用6艘排桨船装着的金银珠宝。可是,根据神的裁判,这些排桨船在航海的途中沉入了大海……就这样,热那亚人大约统治了法马古斯塔90年。与他们作战的皮埃罗国王的弟弟雅克·路金亚诺成了俘虏。
“在他被俘于热那亚期间,佩林国王死了。于是,塞浦路斯的家臣们准备选一个新国王。他们仔细考虑的结果就是将正统的王位继承者雅克从热那亚召回。雅克作为塞浦路斯国王回来的时候,以交付热那亚人法马古斯塔及其周围2莱加(约10公里)为条件。
“这个国王雅克一世大约统治了20年,他完成了与热那亚人战役中几乎被毁尽的岛屿重建。他还花费了一年的时间修建了尼科西亚城塞,在城塞中修建了一座宫殿。1399年,他去世了,王位传给了儿子伊亚诺斯。这个国王统治初期还是很好的,可是,后来岛屿遭遇了旱灾、蝗虫灾害、鼠疫之磨难。最后,苏丹挑起了战争。苏丹用大舰队将大批马穆鲁克人送到了塞浦路斯。他们上了岛,在巴西罗伯特莫与国王的军队进行了战斗。国王战败,成了俘虏,1426年被送往开罗。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马穆鲁克人奔走于全岛,在烧毁了一切美丽的东西之后才离开。国王必须支付赎金,除了一次性支付的数十万达克特之外,每年还要交付地租,这个地租一直延续至今日。国王终于回到了岛上,而后,在1432年去世了。王位传给了儿子乔凡尼,他娶了希腊的海莲娜为妻子。这个专制君主的女儿与国王生了一个女儿,取名为夏洛特。这个国王的女儿与表哥萨沃亚公爵的儿子贵公子路易结了婚。乔凡尼国王去世的时候,路易公爵当上了国王,那是1460年的事情。可是,乔凡尼国王还有一个庶出的王子(即雅克二世)。这个男人篡夺了路易公爵的王位,之后统治了岛屿12年。他拥有英俊的容貌、强健而高大的身体。虽然从其力量及智慧来说,他并不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人,但他运气很好,眨眼间就获得了王冠……”
马利皮埃罗的《年代记》第三部“关于塞浦路斯”到这儿才刚刚触及本卷的主题。从妹妹及其丈夫的手中夺取王位并拥有英俊容貌的这个男人,正是与卡泰丽娜·科尔纳罗结婚的塞浦路斯国王雅克二世。《年代记》中记述了在这之后年轻而大胆的国王雅克,被夹在大国威尼斯共和国与土耳其之间的境遇。威尼斯为了维护在地中海的现行制海权而不惜采取任何手段,土耳其则为了与这样的威尼斯分庭抗礼而开始了在地中海的可怕行动。雅克二世是如何守护一个小国塞浦路斯的独立的;他死后,作为遗孀的王后卡泰丽娜统治了动荡的15年;在威尼斯巧妙的外交下,塞浦路斯最终被并入威尼斯的过程;被禁止离开岛屿的王后后来的生活……《年代记》就这样一直写到1495年。
“私生子雅克”
“私生子雅克”,这是塞浦路斯的岛民带有亲切感情称呼成为卡泰丽娜丈夫的塞浦路斯国王雅克二世的绰号。出身于法国波尔托十字军骑士的名门、吕西尼昂家族的他,成了最后的国王。
1458年,乔凡尼国王在指定了下任王位继承人为女儿夏洛特之后死了。夏洛特当时虽然只有16岁,但已经与葡萄牙王子结了婚,丈夫已经去世了。可是,乔凡尼国王还有一个儿子。当时18岁的这个儿子富有年轻人的朝气,大胆而聪明,国王也很喜欢他这样的性格。但是父王也察觉到他那非同一般的野心,为了避免嫡出的女儿在继承王位时发生纠纷,他生前安排了这个庶出的儿子雅克担任尼科西亚(Nicosia)大主教。他认为,如果能够保证雅克在宗教界飞黄腾达,那么可能就不会触动他对王冠的野心。
继承了王位的夏洛特对身边这个虽说是庶出但比她大两岁的野心家哥哥感到深深的不安。那个时候,她已经定了与表哥萨沃亚家族的路易的婚事。为了避免横生枝节,她继承王位之后立刻下令逮捕哥哥。可是,这个18岁的大胆青年可不会轻易束手就擒。雅克在6个非常亲密的家臣陪伴下,他们也是跟他同年代的朋友,在深夜里悄悄地翻过了尼科西亚的城墙。只有雅克一个人是骑着马的,其他6个人都是徒步逃跑到海边。黎明前,一艘小船载着这7个大胆无畏的开朗青年离开了岛屿。哥哥逃脱几天后,夏洛特通过来自开罗的商人得知,雅克与家臣们在经过了亚历山大后前往开罗与苏丹会面。
那个时候,雅克在苏丹的面前做了一番长篇演讲。
“按照塞浦路斯王室的历史,比起女人继承王位,虽然是庶出但是年长的男人的我,成为国王才更合情合理。而且,塞浦路斯与埃及很近,允许法国人国王(指路易)来做塞浦路斯的国王。我想对于埃及的苏丹来说,这绝不是聪明的方式。如果我坐上了王位,我保证永远与埃及保持友好关系。如果有一天我破坏了这一约定,就算让我在基督教教会的祭坛上强奸犹太女人,我也不会拒绝的。”
这番话取得了极大成功,因为他巧妙地博得了苏丹的同感与同情。当时的埃及正是马穆鲁克王朝的时代。记录中写道,这个伊斯兰教徒的苏丹对这位塞浦路斯国王的私生子——从前十字军骑士的后裔,而且是天主教教会的大主教——的极端异教徒的言行表示出极大的兴趣。特别是最后他断言说,可以强奸而且是在教堂神圣的祭坛之上强奸犹太女人——那是对于基督教徒而言,哪怕只是碰到一点儿就会觉得受到玷污的犹太女人。苏丹一边大笑着,一边从椅子上站起,走到他的面前。苏丹将这个青年称为自己的儿子,甚至在开罗为他举行了加冕仪式,给予了非同一般的厚待。此外还约定,他将登上塞浦路斯帮助雅克实现野心,将王位从妹妹的手中夺过来。
在此,我必须要说明的是,雅克主张基督教王国的王权。为了获得这一认可,他为什么找到了异教徒的伊斯兰教徒苏丹?尽管地理上来说比较接近。当然,他作为塞浦路斯人,必须考虑到塞浦路斯所处的历史及地理的情况。即因为每年持续向埃及的苏丹缴纳地租,所以不知从何时起,苏丹在塞浦路斯岛内的权威变得高大起来,现在塞浦路斯已经处于不能忽视埃及的想法的处境了。另外,对于塞浦路斯来说,埃及是除了波斯之外地理上最接近的强国。可是,雅克之所以做出这样的非基督教式行动,还有别的原因。天主教的教义——那才是雅克真正的敌人。如前所述,可以从雅克的语言中看出这一点。
首先,雅克在苏丹的面前称自己为男人。这种说法在大多数记录和年代记中都有所记载。他说自己虽然是庶出,但是个男人;男人继承王位是天经地义的。也许他的这一主张是符合规律的,但并不符合天主教教义。因为,在天主教的教义中并不承认庶子,只承认向神发誓、由神认可的正式结合而生下的嫡子。按照这一观念,庶子只是罪恶结合的产物。在那个时代,要被赐封为神的仆人——骑士称号,第一项资格就必须是正式结婚生下的孩子。不具有成为骑士资格的庶子,竟要继承骑士地位之上的王位,这在天主教教义中是荒唐的事。无论是幼子还是女人,只要是神认可的正式婚生的嫡子,就具有正统继承权。可是,在伊斯兰教徒的世界里并不这么认为,女人也完全没有社会地位。所以,在没有嫡出的男子的情况下,庶出的男子也具有继承权。雅克虽然在事实上身为王子,但并没有正式加入户籍,所以被称为私生子。他之所以向异教徒苏丹寻求自己主张的正当性,原因之一就在于此。
其次,天主教教义即罗马教会不承认他的权利,那么他就不能获得其他基督教国家君主的认可。这是因为,根据天主教教义,神将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托付给了教皇。皇帝及国王们具有保护神所认可的国内教徒的义务。所以,皇帝或国王首先必须获得神在大地上的代理人教皇的认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加冕之所以由教皇举行,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如果教皇将皇帝或国王、贵族等一国的统治者逐出教籍,那么,那个国家的人民则不再有义务服从这个统治者。这是因为,作为基督徒的国民只有义务服从教皇这个神的代理人认可的统治者。当时凌驾于统治者之上的天主教教会的武器——逐出教籍——的威力就在此处。根据二者的这一关系,即教皇与皇帝及其他统治者之间的纠纷关系,正是中世纪后期使得欧洲发生动摇的皇帝派对教皇派长期斗争的历史。
此处所示的是天主教世界,没有年轻的雅克插入野心的余地。因为他是神不认可的因罪恶结合而生下的庶子,所以教会也不会承认其正统性。与此同时,他也受到了由教会认可其权威的基督教国家君主们的否定。这使得曾经的十字军骑士后裔雅克在祖先的敌人、异教徒的伊斯兰教徒中寻求理解自己主张的对象。只是,以庶子的身份却可以就任大主教职位,有趣地体现出天主教教会灵活的现实性。
即便如此,基督教诸国之中的意大利都市国家默认了雅克的野心。因为比起天主教教义来说,意大利认为享受自己现世的权利才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成为国王之后的雅克脱离了伊斯兰教徒之国而想要依附于基督教国家之时,他选取了意大利。自己的祖先吕西尼昂家族明明是法国血统,他却选择了意大利,而且是意大利中以现实性外交闻名的威尼斯共和国。其原因很简单,就是直奔其现实性而去。与雅克的策略相反,嫡出的夏洛特后来被逐出塞浦路斯的时候,先是向罗兹岛上的罗兹骑士团,而后又向罗马教廷寻求帮助。
1459年,塞浦路斯女王夏洛特与萨沃亚公爵家的次子路易结婚。
1460年,在开罗的苏丹宫廷内,每日尽情享受迷人日子的雅克其实并没有沉溺于其中,他一直在等待一个好时机的到来,也一定没有疏忽夏洛特的新丈夫路易在塞浦路斯岛内不受拥戴的情况。
然后,到了9月,他终于开始有所行动。大大小小80艘船满载着马穆鲁克士兵,从亚历山大出发前往塞浦路斯。在得到苏丹援助的雅克的指挥下,4年内战开始了。雅克已经20岁了。他一登上塞浦路斯岛,就对两年前自己逃出塞浦路斯时就跟随着的那6个家臣委以重任,对其中一个名叫弗拉·朱利亚诺的僧侣授予了自己放弃的尼科西亚大主教的职位。
1461年,眼见形势不利的夏洛特逃出了塞浦路斯岛,经过罗兹岛后,前往罗马向教皇请求援助。丈夫路易也逃出了岛,但没有与妻子同行,而是回到了自己的老家萨沃亚。他此生再也没有见到妻子,终老于此地。如此,全岛几乎都归于雅克的统治之下,只有藏匿于地处岛屿的叙利亚一侧的塞浦路斯第一大港口法马古斯塔港的热那亚人持续了抵抗。等到1464年8月这个地方也沦陷后,内战才终于结束了。岛民们带有亲切感情称呼的年轻的“私生子雅克”成功地将王位收入囊中。
成为塞浦路斯国王的24岁的雅克,还没有来得及享受王冠的分量,就不得不面对诸多难题。首先,是从祖父那代起就向埃及的苏丹缴纳5000达克特地租。不惜予以帮助他实现野心的苏丹也没有开口说“你可以不用再缴纳地租了”。其次,这个祖父成为俘虏的时候需要支付的赎金,是向当时在塞浦路斯经商的威尼斯人借来的。这笔钱款非但没有偿还,还常常拖欠利息。理所当然地,执塞浦路斯经济牛耳的正是国王的债权者威尼斯商人。
从前,威尼斯商人的仇敌热那亚商人的势力要更大一些,因为他们差不多控制了法马古斯塔港。可是,国王自己在内乱中成功地将抵抗的热那亚人从法马古斯塔港赶了出去;他们的祖国热那亚共和国与威尼斯共和国相比,内政不稳,因而没有余力去援助身处殖民地的本国国民。所以,现在热那亚商人也并不是特别严重的问题。
正因为如此,问题集中于如何应对威尼斯商人,并且是针对其中势力最强的科尔纳罗家族。塞浦路斯王室的最大债权者是塞浦路斯岛内最大的砂糖园经营者威尼斯人科尔纳罗,这个科尔纳罗是卡泰丽娜的伯父安德烈。安德烈·科尔纳罗的背后是当时号称莱万特(Levante)海上最强的海军势力的威尼斯共和国,而可怕的土耳其正开始威胁这个莱万特海的王者威尼斯。对于年轻的国王雅克与小国塞浦路斯来说,即将开始的一个世纪的动荡决定了此后塞浦路斯的历史。
莱万特海
对于从1460年至1464年间“私生子雅克”强行夺取王位事件,威尼斯共和国在表面上始终保持中立的立场,静观形势的发展,所以没有伸手援助被赶出塞浦路斯的夏洛特女王。在从罗兹岛前往罗马的途中,夏洛特的船受到了威尼斯海盗的袭击,全身被剥得精光。对于她的抗议,共和国只是官方表示了遗憾之意。同样,他们也没有帮助新国王雅克,只不过对这个青年的大胆气概好像抱有不小的好感。这个时代的人,对于依靠自己的力量实现目的的人是比较宽容的。当初同夏洛特联手的居住于塞浦路斯的威尼斯人后来投奔到雅克的门下,共和国对此是默认的。对于严重监视着本国在海外的商人们行动的威尼斯来说,默认即意味着认可。只不过,当时以务实的政治外交闻名的威尼斯,对这个私生子国王的认可并非单纯地持有好感,冷静的计算才是这个共和国行动的根基。
首先,夏洛特再婚的对象是出身于萨沃亚公爵家的路易公爵,萨沃亚家族通过女儿伯纳斯与米兰公爵加莱亚佐·斯福尔扎(卡特丽娜·斯福尔扎的父亲)的婚姻,与米兰公国成为亲戚。而地中海的威尼斯的仇敌热那亚,当时属于米兰公国的领地。虽说夏洛特下台,被赶出了法马古斯塔港,但是萨沃亚、斯福尔扎两个家族的野心是想通过现今依旧拥有不小势力的居住于塞浦路斯的热那亚商人重新拿回塞浦路斯,从而获得在地中海贸易中的踏板。夏洛特没有办法给予他们任何借口,这令威尼斯感到十分幸运。况且,雅克的后盾是开罗的苏丹。对于与埃及保有良好贸易关系的威尼斯来说,夏洛特所寻求援助的、承认她权力的罗马教会及米兰公国,那些国家与威尼斯在经济贸易上往来甚少,所以威尼斯更重视与地中海贸易中的商业对手埃及搞好关系,因此才认可了私生子雅克的王权。
但是,雅克也不能将注意力都放在欧洲的形势上,东地中海那个时候突然变得骚动起来,因为土耳其将其首都迁移至君士坦丁堡后,渐渐显露出对希腊诸岛的野心。他不得不对被伊斯兰教徒们包围着的塞浦路斯的未来担心起来。1466年的秋天,他派遣特使到威尼斯,传达了以下事项:1.对土耳其提出联盟建议;2.对居住于塞浦路斯的威尼斯商人提供特权保证;3.请求对自己的婚姻提出建议。
对此,威尼斯共和国元老院在11月11日对特使做了如下答复:接受国王的提议,为达成对抗土耳其的联盟,将提供6艘排桨船及500匹马。另外,在国法上正式认可塞浦路斯的威尼斯人在经济上及司法上享有特权。关于第三点,则建议与东罗马帝国的后裔托马索·帕莱奥洛戈的女儿结婚。可以看出,那个时候威尼斯还没有考虑到让国王与威尼斯的女人结婚的事情。
威尼斯共和国元首的礼服
翌年,上面的前两项都付诸实践。而第三项,对于结婚的事情,国王心中尚未做出决定。可是,一个没有预想到的建议却促成了婚事。那是当时在居住于塞浦路斯的威尼斯人中与国王最为亲近,而经济上亦具有强大势力的安德烈·科尔纳罗提出的。他向国王提议,国王的结婚对象可以考虑自己的侄女卡泰丽娜。承诺的好处是:将自己与自己的弟弟即卡泰丽娜的父亲马克两人此前借给王室的钱款纳入赠给侄女的10万达克特陪嫁金之中。一个贵族子女之所以能够破例有这么高的陪嫁金,其原因正在于此。
可是,接受了提议的国王被吸引的是下面这一点。安德烈·科尔纳罗将自己的意向汇报给祖国威尼斯政府,威尼斯表示这个婚姻是促进应对塞浦路斯政策的好机会。于是,将新娘卡泰丽娜收为共和国的养女。由此,元老院决议,成为姻戚关系的威尼斯共和国以后具有对付外敌、保护塞浦路斯王国的义务。至此,雅克国王也不得不下决断了。在近旁的土耳其威胁的面前,小国塞浦路斯王国不得不将自己的安全委身于某个大国。1468年的春天,国王派特使密斯特希尔去威尼斯,让他作为自己的代理,与卡泰丽娜·科尔纳罗举行婚礼。7月30日,总督列席,举行了仪式。
至此,故事才刚刚回到本章开头的婚礼的场面。作为共和国的养女嫁给塞浦路斯国王的卡泰丽娜的豪华婚礼背后具有上述如此复杂的情况,这是充满了自豪的喜悦而且十分年轻的她所完全不了解的。
一年过去了。在利多的圣尼科洛修女院里等待丈夫的卡泰丽娜,没有收到一封塞浦路斯的来信。那是因为身处塞浦路斯的雅克国王对这个婚姻的关心开始淡漠的缘故。国王看到岛内的威尼斯人突然腰杆子硬了起来而体味到塞浦路斯的独立性受到了侵犯的威胁,这是一种在以往的经济统治之上又触及了其王权势力而带来的权力危机感。再加上现在执掌塞浦路斯宫廷的国王直属的家臣们,也就是当初跟随雅克的那6个家臣都出身于那不勒斯、西西里岛、加泰罗尼亚,他们显然也不愿见到岛内威尼斯人的势力壮大。
留意到国王对于威尼斯的不安以及家臣们的敌忾心的,是那不勒斯的阿拉贡王室。那不勒斯也清楚塞浦路斯岛作为莱万特贸易据点的重要性,所以那不勒斯想在热那亚衰败之时取代独占莱万特贸易的威尼斯势力。对于在爱琴海上的威尼斯战役中获胜的土耳其苏丹,那不勒斯国王送去了祝贺战胜的信函,甚至还写道,那不勒斯可以从陆上进攻威尼斯。那不勒斯国王费兰特通过塞浦路斯国王的那6个家臣中的一个——那不勒斯人利佐·德·马林,偷偷地向国王雅克提议与阿拉贡家族的王室女儿结婚。
那不勒斯的这些举动,不可能逃过当时号称最先进的威尼斯情报网的耳目。在察觉到这些信息后,1469年5月18日,威尼斯向塞浦路斯国王递交了对其不履行结婚的抗议,称国王对待共和国养女的冷淡态度可视为针对共和国的行为。
国王对这份抗议的回信,至今都没有人发现。塞浦路斯人的年代记作者乔治及弗洛里奥·布斯特隆(Florio Bustron),对此都没有提及。也许,国王对那不勒斯有相应的计划,所以对这封抗议信忽视不管吧。婚礼如果没有实际举行的话,按照天主教教义,可以通过解释的方式认定为婚约无效。
可是,莱万特海形势的紧迫性越来越严重了。1453年,东罗马帝国因君士坦丁堡沦陷而灭亡,这对欧洲人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与不安。在他们尚未从中恢复过来的1470年,雅典附近的内格罗蓬特公国最终也落入土耳其的手中。虽然靠近陆地,但是内格罗蓬特岛的沦陷显示出陆军国家土耳其具有真正的海军实力。这对迄今为止掌控了莱万特海制海权的威尼斯共和国来说,是受到巨大冲击的重大事件。以海为生的威尼斯共和国在莱万特海上的政治与外交,从这一年起发生了变化。
因内格罗蓬特沦陷而受到打击的,并非只有将该岛作为本国海军基地的威尼斯。异教徒袭击过后不久,意大利诸国就觉得要团结起来。那不勒斯送给威尼斯海军10艘排桨船以作为援助。但同以往一样,意大利诸国的团结仅仅以迹象就告终了。那一年的12月,那不勒斯、佛罗伦萨、米兰、威尼斯,再加上罗马教廷理应结成的对土同盟,也在不知不觉间不了了之。意大利诸国间非同一般的竞争意识,也使得这次同盟不能实现。唯有威尼斯,依旧被置于应对土耳其的正前方。
占领君士坦丁堡,称霸希腊诸岛,再加上这次内格罗蓬特的沦陷,土耳其迈向霸权的稳健步伐,对于在地理上相当于基督教国家最前线的塞浦路斯产生了巨大的威胁。塞浦路斯国王雅克不得不改变以往在威尼斯与那不勒斯之间权衡利弊的政策。站在十字路口的他,基于莱万特海域的既存势力而选择了威尼斯。1471年的春天,塞浦路斯对威尼斯重新提议建立对土同盟,并赠送了塞浦路斯的特产砂糖。接着,在翌年夏天,国王派特使去威尼斯迎接妻子来塞浦路斯。
塞浦路斯特使因此事抵达威尼斯的时候,9月19日,威尼斯政府在接受国王的这一提议之上,向国王做出了如下官方答复:他们获得了土耳其正在为达达尼尔海峡大海战做准备的情报,所以,让塞浦路斯所有的排桨船做好在冬天应战的准备,并将在翌年春天与威尼斯舰队合并,还计划从那不勒斯、罗马送来战舰。此外,任命特使安德烈·布拉加丁为王后卡泰丽娜的塞浦路斯随行者。布拉加丁特使不仅具有护送王后到塞浦路斯的任务,还要在航路途中顺道去罗兹岛,对罗兹骑士团的团长下达彻底执行对抗土耳其的命令。由此也可以看出,感受到身边土耳其威胁的威尼斯对此做出了慎重的考虑。
1472年9月26日,卡泰丽娜出发去塞浦路斯的日子终于来到了。从婚礼那天起,过去了4年的岁月。在利多的圣尼科洛修女院里只是等待丈夫邀请的日子,就这么过去了漫长的4年。虽被人尊敬地称为王后,但没有一个人比她自己更能体会在那样被称呼的身躯里所感受到的空虚。她也一定感到了被丈夫遗忘的妻子的不安与焦虑。一切都在她这个当事人不知道的情况下进行着。关于她的这4年,威尼斯与塞浦路斯两国的年代记作者们都没有提及一句。她不仅是被丈夫遗忘,也被所有人遗忘了。出航之日,曾经记录了4年前那场豪华婚礼的年代记作者们再次让卡泰丽娜登上了舞台。
这一天,为了送别前往塞浦路斯的卡泰丽娜,威尼斯总督在威尼斯政府的高官及贵族们的陪伴下,从圣马可码头一直来到了利多。来自塞浦路斯的三艘排桨船与威尼斯的四艘排桨船正在利多港忙碌地准备出航,这是跟随王后卡泰丽娜出发去塞浦路斯的舰队。各船的桅杆上已经准备好要升起的帆,可以随时扬帆起航。船长及乘务组全员各就其位,射手排列于船的栏杆处,领航员站在船头,舵手也站在其位,桨手每三人一列,各自的手里握好了橹。这个队伍一共有23列。在总督及全员站在港口的目送中,卡泰丽娜在布拉加丁的服侍下上了船。桨手们将橹摆成水平,长达7米的橹阵,从船的两侧一齐伸出的样子就像一只瞬间飞起的大鸟。而下一个瞬间,橹阵一齐沉入水面,桨手们开始有节奏地切割水面,7艘排桨船就这样渐次出了港。一离开港口,桨手便放慢了划桨,慢慢地鼓着风的帆高高扬起。船队眼看着加快了船速,南下亚得里亚海。
同15世纪时向着莱万特海出航的其他众多排桨船队一般,乘载卡泰丽娜的这支船队也沿着威尼斯船队常用的航线。从威尼斯出港的船队,首先停泊于当时属于威尼斯领地,后来成为南斯拉夫的伊斯特拉半岛(Istria)的普拉(Pola)。在那里装载好水及食物后,从达尔马提亚(Dalmazia)沿岸而下,到斯巴拉托(Spalato)再次补给水与食物。下一个停泊港是科孚岛(Corfù),在这里与其他威尼斯商船队会合,也是为了防备海盗而组成一个大船队,离开亚得里亚海后终于进入地中海。在下一个停泊地希腊的伯罗奔尼撒半岛(Peloponneso)南端的摩德纳,大船队相互告别,各自奔赴目的地。军船队前往克里特岛(Crete),一些商船队回到爱琴海前往君士坦丁堡,还有一些船继续开往黑海的诸城市。其他的商船队在通过克里特岛之后前往叙利亚以及埃及。
卡泰丽娜的船队在摩德纳与其他船队告别后向东航行,这是为了去一下罗兹岛。在停靠罗兹岛的数日间,威尼斯与塞浦路斯两国的大使们,与该岛的主权者罗兹骑士团的团长会面,商谈了土耳其对策。在这一站结束之后,船队开往贝鲁特,从贝鲁特到塞浦路斯的第一港口法马古斯塔只有几日的航程。
在长达两个月的海上航行之后,当船队抵达塞浦路斯岛时,本国威尼斯已经到了海风逐渐变凉的时候。这是出航在外的商船队为了在本国度过寒冬,满载着东方的奇珍异宝陆陆续续回到威尼斯的季节。冲着这些商船,来自欧洲各地的商人们带来购买商品的金袋与用来售卖的本国特产,一下子琳琅满目地出现在威尼斯城里,让人眼花缭乱。特别是经济中心里亚尔托桥那一带呈现出异国风情的热闹,也是在这个时候。可是,在地中海岛屿塞浦路斯,充足的阳光依旧将空气熏染得暖洋洋。
在塞浦路斯举全岛之力的盛大欢迎之中,抵达法马古斯塔港的卡泰丽娜接受了国王的迎接。当她通过铺上了金色毛毡的栈桥后,第一次站在塞浦路斯的土地上。聚集于港口的塞浦路斯岛民们情不自禁地感叹:“阿佛洛狄忒回到岛上了!”那天的卡泰丽娜美丽极了。比中等身材还要矮一点儿的她,乳白色的肌肤、丰腴得快要溢出来的体态;一头当时被称为威尼斯式金发、被太阳晒成亚麻色的长发;熠熠生辉的黑眼睛,让人联想到希腊人血统的高鼻梁的脸庞;再加上安详的举止,具有当时吸引男人们眼睛的威尼斯女人的典型美。她从法马古斯塔港前往位于岛屿内陆的塞浦路斯首都尼科西亚,并在那里举行了正式的王后加冕仪式。由32岁的魁梧丈夫守护着,完全忘记了4年等待之苦的卡泰丽娜在这块土地上,认识了伯父安德烈·科尔纳罗与表哥马克·本博。这让她觉得很有信心。可是,处于幸福巅峰的卡泰丽娜心里唯一觉得黯淡的就是,她看到了庶出的孩子们:在丈夫身边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但是,那只不过是很小的阴影罢了。虽然她从当时的大都会威尼斯迁移至小国塞浦路斯,但是“东方”又是另外一个文化圈。基督教国家的塞浦路斯岛是一座混杂了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古老而充满了甜美官能色彩的漂浮于地中海上的岛屿。
法马古斯塔之乱
冬天过去了,春天也过去了,第二年的夏天慢慢地来到了。还有几个月,卡泰丽娜就要过完她在地中海的第一年生活。可是,岛外的莱万特海的风浪并不见平息的迹象。土耳其、佩鲁贾、埃及、威尼斯、那不勒斯,还有其他国家也纠缠不清——各地战役,而后缔结和平条约——总是交换着对象进行着。固定的敌对关系大约只有威尼斯对土耳其,其他诸国则随意地更换敌人与同伴,处于一会儿争斗、一会儿和好的状态。
塞浦路斯感到越来越不能作为的形势。虽然只是暂时性的,但承认雅克王位的,除了对于基督教国家塞浦路斯来说本应是敌人的土耳其、佩鲁贾、埃及,也就只有威尼斯了。前女王夏洛特的丈夫的老家萨沃亚公国及其亲族米兰公国,理所当然的是反雅克的急先锋,佛罗伦萨与那不勒斯采取模棱两可的态度。针对土耳其甚至准备组建十字军的庇护二世之下的罗马教廷,断然拒绝承认他这个国王。不仅如此,还厚待前来罗马寻求援助的夏洛特,尽力助其复归王位。欧洲的其他基督教国家也都追随罗马的这一态度。塞浦路斯的王冠晃晃悠悠,只靠雅克的才能与势力支撑着。岛外与岛内都是如此。
可是,让这种微妙的均衡在一瞬间崩溃的时刻来了。7月7日,因为病名不清的急病,国王雅克二世死了,年仅33岁。关于国王所患病名,在塞浦路斯人记载的年代记与威尼斯的记录中都没有提到一句话,只有拿巴杰洛写下的“Flusso di ventre”,直译就是“从腹部流出”。我们无法知道这在今日属于什么病。关于国王的猝死,虽然有传言说是夏洛特派的毒杀,但那只是单纯的流言,没有任何证据。可是,在这种局势不稳之中的国王之死,成为针对塞浦路斯的阴谋与煽动的导火索。而这对于威尼斯来说,意味着将塞浦路斯收入囊中的绝好时期到来了。因为在对抗不断崛起的土耳其帝国之际,塞浦路斯越来越具有军事及商业的意义。
婚后尚不足一年便失去了丈夫的卡泰丽娜,那时候已经怀孕7个月了。国王留下了这样的遗言:“如果卡泰丽娜生下的孩子是男孩儿,那么将由他来继承王位;如果生下的是女孩儿或者死亡,那么王位继承权由两个庶出的男孩儿中的年长者获得;如果他们都死了,王位由吕西尼昂家族中与国王雅克关系相近者继承。在上述任何情况中,王后卡泰丽娜至死都保有塞浦路斯主首的权力。”在这之后,国王的遗嘱还记载了指定王后的伯父安德烈·科尔纳罗为摄政,命家臣们协助他和王后的执政。
雅克国王临死之际,在王后的面前宣誓忠诚的塞浦路斯王国的家臣们,随着时日迁移,开始流露出不满的情绪。他们借协助王后卡泰丽娜的名义逐日扩张其势力,针对岛内的威尼斯人。
就好像呼应岛内的这些动向似的,岛外的夏洛特首先采取了行动。
她从滞留地罗兹岛派遣使者去见埃及的苏丹,告知国王雅克死后,这次王位应该属于自己,请求认可自己的权力。但是,埃及与威尼斯在贸易上是买卖双方的关系,而且就威尼斯在莱万特海上的海军实力来说,埃及也不希望与威尼斯制造事端,所以拒绝了她的请求,而且在几乎同一时候,接见了抵达开罗的王后派来的使节。这说明比起前女王夏洛特,埃及更认可的是成为王后的威尼斯女人。
可是,夏洛特并没有因为这第一阶段的失败而气馁。她还向当时处于罗兹岛近海的威尼斯舰队的提督莫切尼格送去了信函,主张自己是王位的正统权力者。对此回信的提督,也就是在一年后成为共和国总督的提督莫切尼格,可以说他的回复具体地表现出文艺复兴时期的主流观点。“所谓国家并不是靠法律来获得的东西,而是靠宝剑与力量(美德)获得的,像您这般贤明的女士却不明白,这让我觉得不可思议。雅克国王凭靠他的宝剑与力量赢得了塞浦路斯。那样的他,将王位留给了卡泰丽娜王后生育的孩子。对于塞浦路斯而言,您与王后,哪一位的权力才更正当是不言自明的。”夏洛特的计划至此挫败。
但是,塞浦路斯宫廷的形势却不容乐观。岛内的威尼斯人势力扩张惊人,令家臣们坐立不安。国王去世后还没到两个月,8月24日,正在海莱斯彭特斯海面准备与土耳其军队进行海战的提督莫切尼格,接到了本国威尼斯元老院下达的这个命令:“留下4艘或6艘排桨船以监视土耳其军队,率领其余舰队直达塞浦路斯。”
在提督接到这一命令的4天后,卡泰丽娜王后在塞浦路斯生下了一个男孩儿。接着,在9月16日,在法马古斯塔港口内外都停满了威尼斯大舰队之中,威尼斯大使巴尔巴罗、提督莫切尼格列席,为刚刚出生的孩子举行新国王雅克三世的加冕仪式。塞浦路斯岛内,因为这个已故国王雅克二世的孩子的加冕,一时间似乎流露出平和的气氛。10月6日,威尼斯政府对滞留于塞浦路斯的提督莫切尼格下达指示,将5艘排桨船留在塞浦路斯,率领其余舰队回到任地摩德纳。在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威尼斯海军基地摩德纳,提督皮埃罗·莫切尼格从长年的海军生活引退,向后任交卸。根据本国的这一指示,莫切尼格与威尼斯大舰队一同离开了塞浦路斯。对于阴谋者来说,这正是绝好的时机。
威尼斯并不知道,在大约10天以前,两艘武装好的排桨船悄悄地离开了那不勒斯港。指挥这些排桨船的是塞浦路斯岛担任最高司法职务的尼科西亚大主教,他非常隐秘地与那不勒斯国王商讨着策略并开始实施行动。11月10日,排桨船抵达塞浦路斯的圣乔治港,将大主教一行放下之后,绕到法马古斯塔港,秘密地停泊于港外。大主教一行也从陆路前往法马古斯塔。12日,抵达法马古斯塔的大主教好像单独会见了塞浦路斯宫廷的家臣们。威尼斯驻塞浦路斯大使巴尔巴罗感到这个大主教的行动非常可疑,便向本国政府紧急通报可能有事件发生。
大使的预感应验了。两天后,从1473年11月13日到14日夜间,爆发了著名的史称“法马古斯塔之乱”的叛乱。
大主教在滞留那不勒斯期间,与那不勒斯国王策划了阴谋。这一计划的目的在于:1.杀死摄政会议中涉及的威尼斯人。2.解除威尼斯驻塞浦路斯的海军武装。3.驱逐威尼斯政府驻塞浦路斯的政府相关者。4.剥夺王后卡泰丽娜的权力,使她承认以下事项,即让先王雅克的庶出女儿与那不勒斯国王的儿子阿方索结婚,并给予阿方索王位第一继承权“王太子”之位。这一点正是目的所在。
由此,阴谋者由两派人构成。一派是受到那不勒斯国王后援的尼科西亚大主教,以及最初就跟随先王雅克的利佐·德·马林等6人,他们是塞浦路斯宫廷的新进家臣。另一派以前曾经是夏洛特派,后来臣服于雅克,成为塞浦路斯王国的元老重臣。他们在雅克死后,再次展开与前女王夏洛特之间的联系。这两派得到了那不勒斯国王的后援,在掀起反威尼斯的叛乱上达成了一致。
13日夜间爆发的这场叛乱,在塞浦路斯人的年代记作者弗洛里奥·布斯特隆以及其他威尼斯人留下的记录中记载如下:
大主教与利佐·德·马林在那天半夜过后,进入了王后卡泰丽娜的房间。正要就寝的王后因他们的闯入惊吓得连声音都还没发出,守卫她的御用医生刚要抵抗就被利佐杀死在面前,甚至几乎就倒在卡泰丽娜的怀中。与此同时,察觉到王宫内不安的氛围,摄政也就是王后的伯父安德烈·科尔纳罗及他的侄子马克·本博赶紧前往卡泰丽娜的住处。他们刚一进入王宫就被利佐杀死了,通过王后房间的窗户就能看见尸体躺在庭院的泥地上。王后被带走了,出生还不满三个月的幼王被阴谋者们从母亲卡泰丽娜的手中夺走。
一切都在几个小时内完成了,在停泊于港口的威尼斯排桨船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结束了。当他们注意到情况异常时,王后与幼王已经落入了叛党之手,岛内的威尼斯政府束手无策,相关者们也同样处于不能动弹的状态。
王后被带到停泊于法马古斯塔港外的那不勒斯的排桨船上,让她在那里与那不勒斯国王的特使会面。特使要王后亲笔写信向威尼斯本国传达:认可那不勒斯王子与塞浦路斯国王的女儿的婚姻,授予那不勒斯王子阿方索“王太子”称号。另外,杀害安德烈·科尔纳罗等人,是对他们平日里的贪婪行为进行的个人报复,而不是政治暗杀。这些都是王后卡泰丽娜被他们逼迫写的内容。她在有关伯父暗杀的事情上,按照阴谋者的所说写了信,但是在庶子们的婚事及其王位继承权上,只摇头拒绝。年幼的儿子连同塞浦路斯王室的印章被掳走了,出于担心,身为母亲的她才不得不有所妥协。
如果这是发生在卡特丽娜·斯福尔扎的身上,那她一定会做出令人吃惊的举动。可是,这个威尼斯女人卡泰丽娜与之不同。她是很像威尼斯女人的女人——享受着被保护的甜美的官能喜悦,是典型的威尼斯女人——完全不懂政治策略。
她的监护人后盾——威尼斯,行动向来慎重而敏捷。
原本预定在摩德纳向后任交卸的提督莫切尼格,在接到报告说两艘那不勒斯的排桨船正在逐渐靠近塞浦路斯之后,立即派遣了两艘排桨船开往塞浦路斯,以便打探那不勒斯的动静。然后,当大使巴尔巴罗从塞浦路斯发出的紧急报告到达本国威尼斯时,克里特岛的总督也向本国发来报告说塞浦路斯好像突然发生了异常状况。接到这些情报的本国政府向提督莫切尼格下达了指示,莫切尼格与后任的交接延迟,重新从自己的舰队中任命参谋长索朗佐为指挥官,率领8艘排桨船火速开往塞浦路斯。11月23日,自叛乱发生起第九天,威尼斯排桨船队到达了法马古斯塔港外。连同港内停泊的5艘排桨船在内,总共聚集了15艘排桨船队。威尼斯的这一阵势与那不勒斯的两艘排桨船之间形成了对峙状态。
可是,对于王后与年幼的国王被俘为人质,威尼斯无计可施,能够做的只有收容被阴谋者驱逐的巴尔巴罗大使及岛内威尼斯人。
提督皮埃罗·莫切尼格
在这期间,阴谋者们为了向岛民显示他们爱戴的王后是自由的,于12月5日让她骑着马环绕广场,还去了教堂。威尼斯方面依旧什么也不能做。他们一直在等待时机的到来。
不过,那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12月15日,自叛乱发生后好不容易过去了一个月,那天,阴谋者内部的矛盾爆发了。从前是塞浦路斯王室的重臣、现在依旧在策划着前女王夏洛特王位复归的罗卡斯伯爵和托利波里伯爵一派,与自“私生子雅克”国王从开罗逃亡时起就跟随着的、在国王死后与那不勒斯国王合作、力图排除威尼斯势力的利佐等人,即所谓新进家臣一派的对立发生了激化。
一直在慎重地等待时机的威尼斯当然不会错过阴谋者内部的这一分裂。威尼斯与本国政府、摩德纳的提督莫切尼格取得联系,终于采取了决定性行动。12月31日,700名士兵登上了法马古斯塔,首先成功地将王后及幼王从俘虏之身解救出来。而分裂之后不能采取统一行动的阴谋者们,在得知这一消息时立刻分成了两派逃跑了。利佐乘坐排桨船迅速逃出港外,托利波里伯爵等人也从陆路逃出了岛外,然后逃往夏洛特等待着的罗兹岛。指挥了塞浦路斯登陆战的参谋长索朗佐并没有穷追逃亡的阴谋者,而是以威尼斯的力量控制了塞浦路斯全岛的要塞。
翌年2月3日,由50艘排桨船组成的大舰队陪伴着,提督莫切尼格抵达塞浦路斯。他看到了一个完全处于威尼斯控制之下、已经恢复平稳的塞浦路斯。来不及逃跑的是阴谋者中不那么重要的几个人物,都被处以刑罚。但是,对于尼科西亚大主教则以圣职者不能被处以极刑为借口,将其护送回威尼斯。3月28日,威尼斯政府对王后卡泰丽娜送去了平定叛乱的祝贺信,同时,对于因为处理这一事件而延迟引退的提督莫切尼格下达了撤离塞浦路斯的命令。莫切尼格按照本国政府的指示,将塞浦路斯统治的全权及10艘排桨船交给参谋长索朗佐之后,向着摩德纳出发了。
这场著名的法马古斯塔之乱的阴谋,就这么以失败告终了,只是为后来威尼斯对塞浦路斯进行干涉提供了合适的名目而已。图谋将莱万特海统治的重要据点塞浦路斯吞并的威尼斯共和国,在此处下了巧妙的第一步棋。
大国的政治
1474年,正是这一年开启了之后15年间卡泰丽娜短暂的幸福统治。通过武力介入镇压了法马古斯塔之乱的威尼斯共和国,终于朝着合并塞浦路斯王国的野心开始推进实际的步伐。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经济上、军事上,塞浦路斯已经彻头彻尾地被殖民化了。将王后卡泰丽娜推在前面,只是为了维持独立国家的外观,实际的目的是利用她而已。后代的历史学家们甚至将这15年视为威尼斯统治塞浦路斯的第一个时期。
在协助本国的养女王后执政的大义名分之下,威尼斯共和国对塞浦路斯实施的内政干涉,在其冷酷性、彻底的现实主义的周全性上,可以说是体现文艺复兴时期最强盛国家之一的威尼斯政治外交本质的一个绝好的例子。威尼斯出色地维持了政治与武力的均衡,有效地灵活运用,一旦察觉到异常情况,就立刻派遣大舰队,凭借其威力摆脱困境。所以,以其威力为背景展开的威尼斯政治外交,足以作为一个大国对待小国的政治的案例——历史上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的大国凭借武力对小国进行内政干涉的艺术佳例。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法律上的正当性或是出于对人性的考虑,都不是什么难题,难的只是将敏捷果断的军事行动与政治进行巧妙的调和而已。这是在所有的时代里被人们称为“智慧”的东西,在所有的时代里可以操纵历史现实的东西。
法马古斯塔之乱中,威尼斯的武力介入并非出自王后卡泰丽娜的援军请求,塞浦路斯王国的家臣中也没有一个人向威尼斯请求援军。这是威尼斯方面以王后结婚时签订的契约之一——守卫塞浦路斯王国不受外敌侵犯——为盾牌进行的擅自介入。
在法马古斯塔之乱被镇压之后的15年中,对于不具备任何正当法律性的威尼斯的做法,当时的舆论完全站在反对的立场上,威尼斯受到了以罗马教廷为首的责难攻击。尽管如此,威尼斯还是将塞浦路斯殖民地化了。支撑威尼斯这一做法的最大原因在于,保护塞浦路斯不受异教徒土耳其的威胁。诚然,地中海上最大的敌人是土耳其。但是,当时土耳其对塞浦路斯并没有表现出真正的兴趣。等到土耳其正式表现出兴趣时,已经是从此时起百年以后的事情了,塞浦路斯戏剧性地在法马古斯塔进行了最后的攻防战,落入了土耳其的手中。所以,所谓针对土耳其的这一理由,在15世纪下半叶的这个节点上,不过是威尼斯所高举的大义名分罢了。
而且,当时威尼斯的年代记作者们,例如至今依旧被高度评价为冷静而正确记述的萨努多、马利皮埃罗、拿巴杰洛等人,以及其他各种威尼斯政府的公文书里都确信,威尼斯合并塞浦路斯是共和国出于深思熟虑的政治考虑后对他国实施的恩惠之一,因而塞浦路斯是非常幸运的。但在其他事情上,他们都公然责难本国威尼斯的做法。根据他们对塞浦路斯合并的记载,可以认为他们自己也是这么相信的吧。这是大国国民的局限性,似乎无论在什么时代也不会改变。此处不过是抹杀了王后卡泰丽娜一个人的存在罢了。
威尼斯一边让武装的排桨船舰队停留于港内,一边对塞浦路斯王国进行彻底的内政干涉。3月28日,威尼斯政府发布了以下布告:
【内政】此后,塞浦路斯王国除了王室之外,与威尼斯的其他殖民地一样接受相同的政治机构。即,在幼王与王后之下,为协助王后执政设置两个行政官,名为“顾问”。他们每人每两年进行一次轮换。另外,设置担任实际行政的行政官与领事各一人,任期也是两年。财政上,设置了两个财务官。军事上,塞浦路斯国内的最高决定由一个参谋长执行。另外,设置一个队长担任塞浦路斯第一港口法马古斯塔的警卫。如此,总计8人的官员都由威尼斯派遣,由威尼斯人担任,塞浦路斯的政治、经济、军事完全处于威尼斯共和国的统治之下。这个制度与克里特岛等其他威尼斯殖民地的行政机构几乎完全相同。威尼斯政府对派遣至塞浦路斯的这8人严令,无论对岛民发出何等布告,都要以王后的名义进行。
【军事】威尼斯政府对接任莫切尼格之职的新任提督格里蒂(Andrea Gritti)给予了以下指示:从摩德纳、克里特两个海军基地时刻注意塞浦路斯的形势,必须时刻做好准备,以防在出现万一的情况时能够立刻开往塞浦路斯。当察觉有异常情况时,不需要向本国政府报告;全权授予提督处理,可以依据提督的判断展开行动。
【外交】在格里蒂接受指示的同时,威尼斯驻那不勒斯大使也接到了本国政府的文件:“关于法马古斯塔的阴谋,威尼斯的解释是,这是在尼科西亚大主教个人意见之下实施的事件。根据那不勒斯与我国的友好关系,也完全明白那不勒斯王国是绝对不会介入这般事情的。请如此转告给那不勒斯国王。”转达这样的话虽然只是表面上的外交辞令,但是因为两国毕竟没有开战,所以那不勒斯国王当然也不会说自己参与了阴谋。国王回复如下:“那不勒斯王国只想为塞浦路斯王国的平安发挥作用。”共和国政府即刻回应:“如果那么担心塞浦路斯的话,那么从今以后,除了那不勒斯国王之外,请不要向塞浦路斯开进一艘船。”那不勒斯国王费兰特对于塞浦路斯的野心就此被遏止。威尼斯对米兰公国也进行了同样的交涉。如此,威尼斯遏制了意大利之中对塞浦路斯野心最大的两个大国的行动,两国在海军实力上来说都不是威尼斯的敌手。法马古斯塔之乱时威尼斯敏捷的武力介入,使得背后的两国刚一开始行动就被打击了回去。罗马教廷以教皇西斯都四世的名义对威尼斯这一强制做法表示了不满。但是,这对一直以来就明智地与教会划清界限的威尼斯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如此一来,所有的方向都被威尼斯进行了加固,王后卡泰丽娜一个人能够做的事情也就可想而知了。更不要说在法马古斯塔之乱时,威尼斯对她有救命之恩,而且无论如何,她也是一个威尼斯人。当时,控制威尼斯人的思想,正如“十人委员会”中某一无名委员的发言显示的那样——“首先是威尼斯人,其次才是基督徒。”至少威尼斯政府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在15年之后,她变得不再那么想了。
威尼斯将刚刚出生的年幼的国王雅克三世及其母亲卡泰丽娜推在前面,强行统治塞浦路斯尚不足一年,就遇到了巨大的障碍。1474年8月26日,在迎来了一岁生日的两天后,卡泰丽娜的儿子、年幼的国王夭折了。按照先王雅克二世的遗嘱,接下来的王位继承权将传给先王留下来的庶子中7岁的儿子。如果这个孩子也夭折的话,那么将传给另一个儿子。如果这个孩子也夭折了的话,则从吕西尼昂王室中选择亲缘关系最近的那个。无论如何,王位都由吕西尼昂家族的人继承。先王虽然确保了自己的妻子王后卡泰丽娜在其生涯中贵为塞浦路斯第一女性的地位,但是没有提及一句王后继承王位。因此,威尼斯就此失去了统治塞浦路斯的名义。可是,在土耳其帝国的强势崛起下,威尼斯几乎失去了全部的希腊殖民地。而现在,塞浦路斯作为莱万特海的最前线,军事、商业的重要性日益增加,对于目前以莱万特海上贸易为生的威尼斯来说,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塞浦路斯。
另一方面,当年幼的国王夭折的消息传开的时候,塞浦路斯岛内四处引起了骚动。大部分岛民出于对美丽而不幸的王后卡泰丽娜的同情,对失去了独子的王后宣誓忠诚;但也有一些岛民因为塞浦路斯的独立受到了侵犯而不安,对威尼斯的反抗情绪日益加剧。再加上一些少数派,虽然人数少,但问题是他们是反卡泰丽娜派的岛民。塞浦路斯宫廷中的重臣们大多属于此派。他们处于威尼斯人王后之下,害怕那越来越强大的威尼斯势力,担心一步步朝着威尼斯殖民地化方向发展的塞浦路斯的将来。可是,他们的力量是分散的。其原因也与一年前法马古斯塔之乱失败的原因相同。塞浦路斯王室的世袭家臣们构成的一派,乘此机会再次向前女王夏洛特献计复归王位。曾经直属于先王雅克的新进家臣一派则打算推戴先王留下的庶子们。
在这种分散的反卡泰丽娜势力与反威尼斯势力的状态下,是不可能采取统一行动的。岛内四处接连不断地发生着小规模冲突事件。
岛内的这些动静被威尼斯驻塞浦路斯行政官逐一汇报给本国政府。9月,威尼斯政府向他们下达了如下指示:“对于反威尼斯派与在王后的统治之下依旧热衷于谈论塞浦路斯独立的岛民,绝密制作这两派的所有塞浦路斯人名单,火速送至本国政府。”不久,塞浦路斯宫廷中的一个重臣在王后的名义下被押送去威尼斯,还有一人被驱逐到国外。
因此事件,塞浦路斯宫廷内发生了动摇,在尚未平息的10月末的时候,威尼斯共和国元老院向那不勒斯、米兰与罗马派遣特使,在正式告知雅克三世死亡的同时,递交了如下通知:“国王死后,威尼斯共和国决定保护塞浦路斯不受土耳其、埃及等异教徒势力的威胁以及其他一切叛逆行为的危害。”
与其说这是一个请求了解的通知,不如说是领土宣告。对塞浦路斯没有直接野心的罗马教廷,表面上给出了赞成的回答,但是内心并不希望将塞浦路斯交给教会不能指挥的威尼斯之手,而是希望塞浦路斯接受与教会有良好关系的个人或者国家的统治。所以,虽然给威尼斯大使回复赞成的意见,但背地里又秘密地联系那不勒斯与罗马两大国家,意图推进反威尼斯同盟。
威尼斯很快就察觉到这一动向,对驻塞浦路斯参谋长索朗佐下达了严令:“由威尼斯排桨船舰队封锁塞浦路斯岛周边海域,任命两个驻扎塞浦路斯的参谋长一直待在王后的身边不许离开,掌管塞浦路斯的全部政务。另外,塞浦路斯全岛的城塞只交给完全忠诚于威尼斯的人之手。”按照这一指令,塞浦路斯近海的海上警备又追加了4艘排桨船,总计15艘威尼斯排桨船在平常监视着塞浦路斯的周边情况。此后,进入塞浦路斯港的船只几乎只有威尼斯的军舰或商船了。
可是,希望彻底将塞浦路斯殖民地化的威尼斯共和国,对这样的行动乐此不疲。同年11月,决定派王后卡泰丽娜的父亲马克·科尔纳罗到王后的身边,不过,只冠以个人名义。虽说如此,威尼斯驻塞浦路斯的行政官们除了王后父亲到来的消息之外,同以往一样,还接到了按本国政府的决定方针对塞浦路斯进行管辖的指令。
翌年2月,马克·科尔纳罗到达塞浦路斯。马克虽然清楚本国政府派遣他的任务——协助确立威尼斯在塞浦路斯的势力,但是,他毕竟是一个父亲。他首先想做的是改善女儿卡泰丽娜的艰难处境。卡泰丽娜也因为父亲的到来打起了精神。她第一次想对强大的威尼斯共和国表述自己的想法。以下录入的三封相同日期撰写的书信,显示了先是由养父威尼斯共和国赐予了王冠,而后又被剥夺了王冠的王后卡泰丽娜对于自己仅仅作为一个傀儡的苦闷心情。
第一封信是1475年4月14日王后致威尼斯总督的,这封拉丁语长信看起来是书记官做的笔记,内容概括如下:“我本来祈祷,父亲的到来可以改善一些我作为王后的地位待遇,可是依旧同从前一样。不仅如此,威尼斯行政官们甚至拒绝修改以往的方针。所谓以往的状态,就是说对塞浦路斯岛民发布的通告都是他们制定的,我只是在送给我的文件上签名罢了。而送到我这边来的公文书也是先送给他们的,之后理应再还到我这里的,却连一次都没有执行过。对于塞浦路斯人的赏罚也是如此,完全无视我的存在。他们本是被派来协助我这个王后的,可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协助者,简直就是凌驾于我这个王后之上的执政者。可以说,塞浦路斯的现状就是由他们实行了统治。在个人生活方面,也是如此。我只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由两个仆人服侍着饮食,根本就没有王后该有的公开宴会;在去做弥撒时,也没有像样的队列。我就算想要做这些事,以现在的经济情况来说也没有条件。我本来应该有每年一万达克特的养老金,但是他们连那个都不给我。我恳求总督阁下安排他们回到作为王后建议者的立场吧。”
第二封信也是王后致总督的。在用威尼斯方言亲笔书写的这封信中,她首先解释了自己另外亲笔写信的原因。因为考虑到书记官好像与威尼斯行政官们串通,所以第一封信在送给总督之前可能就已经被他们撕掉了。接着,她同第一封信里表现的一样,继续进行了申诉,最后说到威尼斯人行政官们在执政之际中饱私囊,并举了一个例子:以将塞浦路斯的自由民众卖给奴隶商人为名目,将其逮捕。他们要想获得自由,就必须支付高额的赎金,这不仅让岛民感到人心惶惶,还导致塞浦路斯王国的经济遭到毁灭性打击。另外,她还控诉连王后自己都不能自由地在岛内行动,这不仅仅损害了王后的尊严,而且完全将王后置于奴隶同等的地位。
上述两封信的结尾都署名为“您的女儿、王后卡泰丽娜”。卡泰丽娜并没有理解将她作为养女的共和国的真意。她单纯且毫不怀疑地认为,通过署名“您的女儿”,共和国就会听取她的诉说。相比之下,身为威尼斯贵族也曾经从事过共和国政治的父亲马克·科尔纳罗,虽说也是想要通过申诉改善女儿的处境,但作为一个大商人所具有的现实视野令他采用了另外一种书写方式。
第三封信是马克·科尔纳罗致总督的:“这封信大概与王后的两封信同时到达威尼斯了吧。如果您认为她的两封信是在我的忠告下所写,那真出乎我的意料。尽管如此,我作为威尼斯的国民,作为对威尼斯共和国最忠诚的自己,证明信中所述的事情都是千真万确的。这块土地上的王后实在是境遇悲惨,只有4名仆人和2位女官服侍。她的衣食起居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在只有胳膊长的桌子上吃饭。她每天被分发当日的费用,窘困得连10达克特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使用。我的其他几个女儿虽然嫁的不是王室,只是威尼斯的贵族之家,但她们的生活都比王后的现状要好很多。我自己在到达这块土地后,向威尼斯行政官们请求改善王后的困境,但是他们只声称前任并没有做过这些事情,所以他们也做不了。我看不下去王后的困境,甚至拿出了自己带来的300达克特。我担心将王后置于这般现状之中,将会引起敬爱王后的塞浦路斯人对威尼斯的敌对感情,甚至在威尼斯共和国推进对塞浦路斯王国的政策上可能产生重大的阻碍。因此,我才斗胆决定写信给您。”署名为“威尼斯人、马克·科尔纳罗”。
对于来自这对父女的申诉,威尼斯共和国政府只是对塞浦路斯的威尼斯行政官下达了每年保证支付给王后8000达克特年金的指示,至于其他申诉的事项都不予理睬。不仅如此,还继续下达了其他的指示,吩咐王后身边的人注意,为避免年轻遗孀的王后犯错误,包括居住于塞浦路斯的威尼斯人在内,任何男人都不得与王后有特别亲密的关系。尽管像这般将塞浦路斯全岛设置于严密监控之下,威尼斯依旧不能放心。正因为威尼斯共和国的政治及其政体,是在对“人”本身根本不信任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所以在意大利其他诸国逐渐没落的时代,威尼斯以其现实主义的政体获得了与罗马教廷相同的坚如磐石的势力。
1476年10月30日,威尼斯的总督府内举行了一个重要的秘密会议。这是由十人委员会的10个委员及总督、6个总督代理组成的17人“十人委员会”,与以往做重大决定的时候一样,又增加了23个长老的秘密会议。议题是将已故雅克二世的生母及庶出的三个孩子,再加上法马古斯塔之乱时败北而流亡的托利波利伯爵、利佐·德·马林,以及其他塞浦路斯的8个重臣的家属带到威尼斯来居住。被称为行动危险的重臣家族一开始列出了25个,最后集中于8个家族。这俨然成了人质。要将至少在表面上是独立国家的人民的塞浦路斯人设置为人质而带到威尼斯来,为了做出这样的决定,自然需要召开重要的秘密会议。经过激烈的争论,最后投票的结果是:赞成15票,反对14票,弃权11票。因为差距太小而重复了两次投票,但结果都与第一次相同。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重大决议延期了一个月才实施。一个月后,提督洛雷当(Lorédan)接受了“十人委员会”名义的极其秘密的指示。所示如下:“让已故雅克二世的生母马里耶特·帕特拉斯及庶出的王子与公主,再加上托利波利伯爵、利佐·德·马林等8个重臣的家属,乘坐排桨船至本国。在船上给予客人的待遇。但是,必须时刻监视着,不能让他们逃跑或者死亡。”这使得塞浦路斯全岛陷入了恐怖的深渊。对于惊恐的王后卡泰丽娜的恳求,带着本国政府的命令抵达塞浦路斯的提督洛雷当也只回答说这是履行任务。
次年一月,感慨着不幸的塞浦路斯人抵达威尼斯。塞浦路斯将他们在威尼斯经营的砂糖贸易销售额的一部分作为生活费提供给已故雅克二世的生母及遗孤,让他们住在威尼斯市内的修道院里。重臣的家属们则自理生活费,也住在威尼斯的市内,被禁止私自出城。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能够在威尼斯政府的严密监控之下逃脱,尤其是受到岛民爱戴的正统王位继承人国王雅克的两个遗孤与跟那不勒斯国王的儿子阿方索订婚的雅克的女儿,等待他们的命运是残酷的。两个王子后来与婢女成亲,只是在威尼斯的下层百姓中间终其天年;但是,在那不勒斯国王再三请求之下获得自由的公主,在两年后,被公布死于帕多瓦的修女院,死因不明。
可是,通过将主张王冠之权的人远远地隔离塞浦路斯,将反威尼斯的重臣们的家属控制为人质,威尼斯掐掉了塞浦路斯王国内可能引起骚乱的苗头。塞浦路斯在威尼斯这般强制政策下,虽然暂时保持了平静,但是岛外的动静却并非如此轻易就能压制住的。幼王死后,威尼斯强行让王后卡泰丽娜坐上了王位,在之后的15年中,也不得不持续实施了武力威压。另一方面,与土耳其之间也反反复复地进行着战斗与讲和,威尼斯一共有8次将它的大舰队停满了塞浦路斯的港口。正因为果断地实施了这些措施,那些反威尼斯的阴谋都破产了。
1475年8月,获悉前女王夏洛特与那不勒斯的4艘船开往亚历山大。共和国政府立即派遣数艘排桨船,乘载了150名克里特士兵前往塞浦路斯。
1476年6月,获悉那不勒斯国王派给儿子阿方索一艘大船及500名士兵,命其前往埃及;夏洛特则在罗兹岛等待时机。共和国政府在命令克里特岛海军基地的所有舰队火速开往塞浦路斯的同时,对罗兹岛的主权者罗兹骑士团递交了如下警告:“倘若骑士团对夏洛特采取协助行动,那么共和国以后就会将骑士团视为敌人。”对于深感近旁的土耳其威胁的罗兹岛来说,除了屈服于威尼斯的胁迫外别无他法。
1477年8月,获悉夏洛特与埃及的苏丹之间频频联络。提督洛雷当从摩德纳海军基地率领全舰队开往塞浦路斯。
同年12月,获悉夏洛特到达埃及,受到苏丹的热烈欢迎。提督洛雷当率领24艘排桨船前往塞浦路斯。同时,停泊于莱万特海上的所有威尼斯国籍的船只,不论是商用还是军用都接受了全副武装的命令,被编入洛雷当指挥的舰队。
此前两个月前,共和国元老院通过议案,认为威尼斯的100家贵族具有承担保卫塞浦路斯的义务,命其移居塞浦路斯,但由于塞浦路斯的财政困难而暂时搁置。
1479年,获悉夏洛特与岛内数名家臣联系,计划在岛内掀起叛乱。共和国政府立即从克里特基地派遣舰队开往塞浦路斯,同时全权委派提督洛雷当处置全体阴谋者。阴谋者们在洛雷当的拷问及审讯之下全盘托出。在预定叛乱的那个日子里,全体被处以绞刑。18年以来,被剥夺王位的前女王夏洛特辗转于罗兹岛、罗马及意大利各地,最后甚至流落到埃及。为了夺回王位,她精力充沛地持续行动着,可这次失败彻底浇灭了她最后的热情。现在,连那不勒斯国王、埃及的苏丹也对她置之不理。离开埃及的她,在穷困潦倒之中,8年后死于罗马,一个人孤独地死去,享年43岁。不过,这位获得了所有人的同情而没能拥有王国的女王的坟墓,被安置于梵蒂冈内。
1479年秋天,威尼斯的“十人委员会”在极其秘密的情况下获得了这样一个情报:抛弃夏洛特的那不勒斯国王费兰特正在悄悄地接近王后卡泰丽娜,策划着王后与他那身在埃及的儿子阿方索的婚事。王后虽然是威尼斯人,但没有尊严与实权,卡泰丽娜对此抱怨不满的情况已经尽人皆知。可是,当察知那不勒斯国王的这一动向之后,威尼斯并没有通知王后任何消息,只是在岛的周围加强了舰队,同时进一步加强对王后身边一举一动的监视。然后,将他们认为参与了策划的总理大臣费卡尔德传唤至威尼斯进行会谈,总理大臣自此再也没有回到塞浦路斯。
1483年1月,获悉两艘大船及500名士兵从那不勒斯出发开往莱万特,因遇到了恶劣天气,漂流至希腊海岸。共和国挑选了多米尼克·马利皮埃罗(年代记的著者)为海军将领,委派他掌管摩德纳与群岛之间的爱琴海海域。但是,马利皮埃罗海军将领的真正任务是监视希腊海岸上的那不勒斯船队的动向。
威尼斯共和国海军提督
土耳其的苏丹
土耳其士兵
1487年1月,威尼斯虽然以前就知道土耳其与埃及的苏丹之间可能要发起战争,但是直到那一年才终于确证——土耳其海军从达达尼尔海峡出发了。接着,似乎要证明这个行动似的,威尼斯接到土耳其军队提出为补给饮水及食物而要将船队停靠于塞浦路斯的申请。威尼斯立即下令,除了将两艘排桨船停留在亚得里亚海作为警备之外,全舰队在海军将领托莱比桑的指挥下直达塞浦路斯。托莱比桑还接到了以下命令:“为补给饮水及食物,每次只允许8至10名非武装的土耳其士兵登上塞浦路斯。对于土耳其军官,无论何种方式,都禁止登岸。”可是,威尼斯政府的这一担心幸亏是多余的,因为土耳其在当年及次年,都没有从达达尼尔海峡出动由8万名士兵及120艘船只组成的大舰队。
但是,土耳其大舰队的动向成为迫使威尼斯共和国改变对塞浦路斯政策的事件。虽然同以往一样,继续维持着王后表面统治独立王国的外观,但实际上已经不再能够安心地将其作为殖民地了。威尼斯共和国打算扔掉其长年使用的伪装——迈向“塞浦路斯合并”之路。
1487年2月21日,全体元老院议员被召集于威尼斯总督府。当然,这是秘密会议。议题说明如下:“要解除土耳其对塞浦路斯的威胁,唯一的办法就是与威尼斯共和国合并。这是我们得出的结论。如果圣马可的狮子旗飘扬在塞浦路斯的上空,明确塞浦路斯成为威尼斯的领土,那么,根据现有的威尼斯与土耳其之间的协议中尊重相互领土主权一项,可以保护塞浦路斯的安全。”对于塞浦路斯合并的决议,大多数议员都持赞成态度,通过了议案。可是,尽管只是维持了表面上的独立王国,要强制推行塞浦路斯的合并,还必须充分考虑到其他国家的态度,尤其是不能忽视自古以来就与塞浦路斯保持密切关系的埃及苏丹的意向,不能采取强制政策。虽然通过了塞浦路斯合并决议,但是下定决心命令提督执行却拖延了很久。他们在等待一个不会给人以强烈的合并印象而能付诸实施的机会。
在秘密地举行决议的同时,威尼斯政府首先做好了三个布局。第一,通过大使向埃及苏丹透露,与其将塞浦路斯交给我们共同的敌人土耳其,不如归属于威尼斯,这对双方更为有利。第二,在从威尼斯派到塞浦路斯的行政官之中,让王后卡泰丽娜的亲戚、尼科洛·莫切尼格与乔凡尼·康塔利尼两个人回到本国的任地。第三,同以往一样,即派遣舰队。元老院通过了在塞浦路斯增强大规模军备的议案,选举弗朗切斯科·普利乌利为新提督,对新提督下达指示:为了防备塞浦路斯可能发生的一切情况而能够立即、迅速采取行动,时刻预备好40艘排桨船。威尼斯就这样等待着实施合并塞浦路斯这一重大事件的时机的到来。
最后的反抗
一年过去了。王后卡泰丽娜尚不知晓任何情况。那不勒斯方面也只是感觉到威尼斯对塞浦路斯似乎要采取某种最终的行动。他们开始思考,如果就这么放任下去的话,将永远失去获得塞浦路斯的机会。对于那不勒斯国王来说,塞浦路斯完全归属于威尼斯则意味着那不勒斯势力想要进入莱万特海的任何道路都将被封死。
此前那不勒斯王国意图通过已故的雅克二世的庶出公主与自己的儿子结婚的手段获得塞浦路斯,但是公主被威尼斯带去作为人质,后来又死在了帕多瓦的修女院里,这使得他们的计划受到了挫折。还有一个手段是,以让儿子阿方索成为前女王的养子为条件,从而帮助夏洛特复归王位。但是这个手段也因为威尼斯敏捷的军事行动而失败。而且,夏洛特已经死于罗马。
因为这些失败,那不勒斯国王失去了手里所有的棋子。为了实现对塞浦路斯的野心,他打出了最后一张牌——选择了王后卡泰丽娜。这是自9年前起就开始的秘密行动,但因被威尼斯完美的情报网所洞察而不得已中止,如今旧话重提。相同的事情再一次回笼,这首先就是一个不利因素。再加上那不勒斯国王的这个策略撞上了威尼斯对塞浦路斯警戒最完善的时期,这就更加不幸了。对于万事俱备,只差一个恰当的合并塞浦路斯借口,只是等待着的威尼斯来说,以那不勒斯国王为首的阴谋者们正是应当欢迎的客人吧。阴谋的结局已经注定了,唯有卡泰丽娜一无所知。
至此,利佐·德·马林再次出场。在1473年的法马古斯塔之乱中,曾是主谋之一的他,在之后的15年中,一边逃避着威尼斯政府严厉的追捕,一边不停地周游地中海,周旋于那不勒斯、开罗、罗兹岛的各当权者之间。1476年,他的整个家族都被作为人质押送至威尼斯,但这并没有打消他反威尼斯的执念。1487年,加上从开罗被召回的王子阿方索,费兰特国王、利佐·德·马林在那不勒斯进行着有关王后卡泰丽娜与阿方索婚姻的策略。利佐的任务是获得王后的承诺,确保从开罗的苏丹那里获得对于该计划的认可及援助。只要一得到王后的同意,就从那不勒斯与亚历山大火速派遣军舰开往塞浦路斯。而在这样的背景下,就将急忙操办婚礼事宜了。
翌年,利佐首先出发去埃及,他成功地获得了苏丹对该计划的全面赞同。并且,苏丹还赐予他作为自己的大使。接着,利佐秘密前往塞浦路斯。这是在威尼斯严密监控之下的岛屿,他在王后身边的一个女官的帮助下秘密地见到了王后。卡泰丽娜对这个婚姻的话题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已经34岁的她,仅有过不足一年的婚姻生活,而且那还是15年前的事情,在那之后就是连绵不断地涌过来的难题与徒有虚表的女王的生活。她的心里开始倾向于与年轻的25岁阿方索王子的婚事。可是,对于威尼斯人的卡泰丽娜来说,答应这桩婚事就意味着背叛祖国威尼斯。利佐虽然没有从犹豫不决的王后那里得到明确的答复,但他觉得很有希望,欣然地期待着。
王后与利佐的会面,当时似乎没有被威尼斯方面所察知。但是,回到亚历山大的利佐,在街上遇到了威尼斯领事。他没有注意到领事,但领事绝对不会忘记威尼斯的这个重要监视对象。他立即向提督普利乌利汇报。此外,他还向提督报告,为了说服王后打算第三次前往塞浦路斯的利佐所乘的船只是法国籍,而船上并无载运货物。
商船上没有载运货物,这当然是奇怪的现象。接到亚历山大领事汇报的提督普利乌利将全舰队进行了伪装,从克里特岛海军基地开往塞浦路斯。但是,并不是直接开往塞浦路斯,而是停泊于能够看得见塞浦路斯岛最高山的山顶的海面上,等待时机。当太阳将要从克里特岛方向的水平线降下去,落日快要触及海面的时候,眺望员发现从西面的海上驶来一艘圆形商船,大叫了起来。排桨船立即包围了商船,提督命令商船停船。提督带领了一支武装队伍乘船过去,向商船船长说道:“我知道这艘船上载了一位客人,请说出这位客人的名字。不说的话,就将船长及船员全部绞死。”船长因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受到很大的惊吓,马上就坦白了。利佐·德·马林从亚历山大乘上了船,在塞浦路斯下了船。王后与利佐原计划让商船在这附近的海域等待4天,在第四天的傍晚时分,海岸会发出信号。看到这个信号后,就驾驶小船去海岸边迎接利佐。
终于到了第四天,提督只留下了船长和一个船员,然后将这艘法国船上的其他所有船员全部转移至舰队中的排桨船上,让自己的部下中的威尼斯人乘上了这艘法国商船。等这些行动完成后,提督自己也移步法国船,命令全舰队撤离塞浦路斯岛海岸,使人看不到船影,在那里待命。那天的黄昏,落日将海面一瞬间染得金黄。金色的海面上,只听见远去的舰队整齐的划桨入水声。日落之后的大海,红得像是葡萄酒。此时还没有看到海岸发出信号。月光将海面映照成一片银色时,提督命全船熄灭灯火,从塞浦路斯海岸向叙利亚方向的海域移动。商船的后背映着月光,漂浮于黑暗中泛着银光的海面上,海岸上不见一盏灯影。在夜晚清凉的空气与沉默的苍穹下,时间慢慢地过去了。
当月亮快要升到正空时,提督及全员都清晰地看到幽暗的海岸上灯光一闪一灭。商船也立即回应了灯光暗号,将小船放到海面。提督命令这艘船上唯一留下的一个船员(他是与船长一同留下的),不许发出一句声音,然后把他放到小船上。在桨声中,小船离开了。对于任何人来说,没有比小船回来之前的那段时间更长的等待了。好不容易等到小船返回,横靠于法国船边。顺着船上垂下的绳梯,利佐登上了商船。他对着前来迎接他的一言不发的船长愉快地说道:“一切都非常顺利,而且能够平安回到船上,我真得向神灵感谢。”就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船长的身后现出提督的身姿,隐藏在一边的威尼斯士兵们向利佐猛扑上去。与利佐同行的塞浦路斯贵族托利斯坦·基布莱也被同时抓捕。在提督的面前,对这两人反复进行了严刑拷打。利佐与托利斯坦都不得不和盘托出这个以王后卡泰丽娜与那不勒斯王子阿方索的婚事为主轴的反威尼斯阴谋。
等到利佐与托利斯坦全部坦白完毕,他们被排桨船押送前往威尼斯。这是一场戴着手铐脚镣的海上旅行。当他们乘坐的船到达科孚岛附近时,托利斯坦·基布莱一想到在威尼斯等待他的凄惨命运就忍无可忍。他吞下了藏在自己戒指中的金刚石粉末,在经历了数日的剧痛之后死在了船上。
1488年10月17日,单单护送利佐一个人的排桨船到达威尼斯。由“十人委员会”中的委员特别组成了审查委员会,对他进行了审查,再次重复了拷打与审问。在总督府内的十人委员会室,在全体委员列席的面前,利佐再次坦白阴谋的全部内容。没有宣判刑罚,就直接将他关押进总督府内被称为“达巴索”的地牢。地牢中有48个单间,每间由高2.45米、宽2.55米、深5米的石头建造而成,用于床铺的长2.5米、宽74厘米的木制台子是唯一的家具。地牢的单间在一侧的墙壁上开了一扇小窗,窗上镶着铁栅,隔出3厘米的方格间隙。屋内的光线就靠走廊里的灯从这个小窗投射进来。
最先知道这一阴谋失败消息的是开罗的苏丹。利佐被提督逮捕后,法国商船的船员们立刻被释放了,但威尼斯并不知道其中混了一名利佐的秘书。释放后逃到罗兹岛的秘书,在那里用法语将事情经过写成信件,通知给开罗的苏丹。苏丹见信大怒,虽然这场失败的阴谋并不是他自己主动开始的。他更愤怒的是,威尼斯对拥有苏丹大使资格的利佐的处置。苏丹将导致这场阴谋失败开端的通风报信者——亚历山大的威尼斯领事打入了监狱。
现在,开罗的苏丹已经知道了全部情况,那不勒斯国王知道这一情况也只是时间问题。可是,威尼斯政府对迄今为止各个阴谋背后的那不勒斯国王、开罗的苏丹、罗兹岛都没有派遣使节或发送信函以示抗议或警告,而代之以在利佐到达威尼斯的第五天,即10月22日,“十人委员会”进行了表决。表决的事项是一年前元老院已经通过的决议,就是那件绝密的、暂时搁置的“塞浦路斯合并”议案,现在终于要付诸实施了。出席者14人全部投了赞成票。决议的内容如下:“提督普利乌利将少数排桨船留在基地作为保护,率领剩下的全舰队火速开往塞浦路斯。当舰队在全岛布置完毕警备之后,提督与王后卡泰丽娜会面,以威尼斯共和国的名义对王后建议交付塞浦路斯王国,并建议王后回归威尼斯。这两项建议毕竟都要王后自己同意接受才可以,所以,为说服王后,十人委员会派遣王后的弟弟、科尔纳罗家族的一家之长、乔治·科尔纳罗到王后的身边。但是,假如这些措施都不起作用,王后依旧持拒绝态度的话,那么,提督无论采取何等武力行为,都具有全权去执行威尼斯共和国政府的这一决议。”对提督普利乌利下达如上命令的16天之后,乔治·科尔纳罗从威尼斯出发去塞浦路斯。至此,王后卡泰丽娜以及塞浦路斯王国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
另一方面,被关押在威尼斯总督府地牢中的利佐,在戒备森严与隔离的每一天中,根本就不知道塞浦路斯正在发生着什么。要了解这之后的利佐的情况,就只能通过年代记作者萨努多撰写的著名史料《总督们的生涯》(De origine urbis Venetae et Vita omnium Ducum)了。因为,能有机会了解威尼斯政府最高机密的人,唯有萨努多。其他的年代记作者们,连塞浦路斯的乔治与弗洛里奥·布斯特隆两个人也完全无从打听被押送回威尼斯的利佐的消息,所以也没有办法记录。萨努多是如何知道重要机密的,并且能够自由记录下来,这个情况可以通过前文提到的他的著作也是代表作《日记》明白——这部一直记录到18世纪末威尼斯共和国灭亡的著述,被收藏于共和国的机密文件室,也不能自由出版。今天,要学习文艺复兴时期的威尼斯,或者说要学习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那么,被认为不可或缺的萨努多的这部记录,在当时对肩负起共和国政治的威尼斯贵族们发挥了教科书般的作用。
根据萨努多的记述,利佐在地牢里度过了三年的时光。同样居住在威尼斯土地上、作为人质从塞浦路斯被押送至此的他的家族,就算知道利佐的境地,也没有办法见到他,甚至没有办法确认他的生死。在无法自杀的严密监控之中,利佐并不知道王后卡泰丽娜被逼迫将塞浦路斯转让给威尼斯。王后答应了转让,在她离开威尼斯的两个月后,即1489年5月13日,利佐最终被宣判死刑。但是,死刑并没有被立即执行。在此之后,他又不得不忍耐了两年半的地牢生活。对于其他国家的家臣的处置必须慎重,特别是具有苏丹大使身份的利佐,在紧急关头时还有留他活口的必要。
终于到了1491年冬天的一个夜晚——萨努多也没有写明具体日期——运河上印着CDX记号、时刻准备接受“十人委员会”指示的待命的贡多拉,静静地划进运河。贡多拉的船长受到了“十人委员会”的传唤。命令船长极其隐秘地将利佐押走。船长下到了地牢。利佐赤着脚,被斗篷裹着身体,麻袋从头套下,被盖得严严实实的。船长将那样的他带到了总督府中的十人委员会的武器室。利佐以前就一直要求在公众面前执行自己的死刑,就算被带到这间武器室,他也不停地主张这一要求。可是,“十人委员会”的委员们只沉默不语。在暗淡的武器的光阵中,放了一个箱子。利佐两手被缚,站在箱子上面。屋梁上吊着一根钢绳,将他的头绕了一圈。箱子被踢倒了。尸体被装进袋子,运往穆拉诺岛。在岛上的圣克里斯托弗教堂的后院挖了一个坑,尸体就连着麻袋一起被扔了进去。
对于公开宣称利佐病死于牢中的威尼斯,开罗的苏丹表示强烈抗议。但是,因此与威尼斯断绝国交却并没有持续长久。在土耳其的威胁面前,将威尼斯转为敌人将对埃及产生巨大的不利。威尼斯甚至连这一点都计算好了。可是,不管怎样,事情结束了。威尼斯通过巧妙分析政治形势,完全做到了先发制人。
“塞浦路斯合并”
塞浦路斯的冬天是从内陆开始的。所以,连位于首都尼科西亚的王宫在秋天结束的时候都必须搬迁至海岸边的法马古斯塔。当然,因为是地中海的岛屿,所以不像威尼斯的冬天那么寒冷。即便如此,也许是习惯吧,宫廷一般都会在春来之前待在法马古斯塔。
1489年,卡泰丽娜小小的宫廷也像往年一样来到了法马古斯塔。可是,这一年对于卡泰丽娜来说不同寻常。迄今为止,从王宫的窗户向外看着港内停泊得满满的威尼斯排桨船,王后都会觉得这是保护自己的一种依仗;但是现在,她觉得那是从自己的周围将她捆绑起来的巨大而可怕的存在,令她不安。
这种不安的感觉,她觉得是从上一年的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开始的,从那天托利斯坦的妹妹也是自己的女官艾莱娜将利佐带来的那时开始。她想起利佐当时熠熠生辉的眼睛,低沉而激动的声音,逼近自己而不放弃说服自己的身姿,头发中已见白发斑驳。看着他,听着他的话,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抵达塞浦路斯时,认识了来到船上迎接自己的亡夫的身边跟随着的那位年轻俊美的青年利佐。她虽然被第三次前来的他给说服了,但那时也很不安。不过,那个时候的不安是自己在选择人生之际所感受到的一种情绪高涨的不安。
将那种情绪高涨的不安变成现在这种可怕的不安的是艾莱娜带来的利佐被捕的消息,消息在威尼斯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哥哥托利斯坦也被捕了,艾莱娜吓得浑身发抖,紧紧依偎着卡泰丽娜说道:“我也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所以王后陛下也与我一同逃跑吧。他们知道王后陛下答应了婚事。”可是,那个时候她还不想跟随艾莱娜一同逃亡罗兹岛。她只单纯地认为,祖国威尼斯是不会对自己的养女做什么坏事的。塞浦路斯的威尼斯行政官员们的态度也同以往一样,对她十分殷勤。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内容,她只是感到他们明明知道却一言不发的冷酷。直到这个时候,卡泰丽娜才注意到,宫廷里的女官们在她未察觉的时候,一点一点地大部分都被换成了新面孔。尽管如此,还剩下一些她从威尼斯出嫁时就跟随着的女官们。也许是因为亲如骨肉的年轻的艾莱娜去了罗兹岛的缘故,这个冬天,她觉得特别寂寞。
卡泰丽娜第一次觉得,也许可以去艾莱娜所在的罗兹岛,可是她依旧很犹豫。
1月24日清晨,法马古斯塔港的人们吃惊地看到从朝霭中驶来大批船只。当霭雾消散,只见港内港外都停满了大舰队。绯红色的布上刺绣了圣马可的狮子旗,一面面飘扬在排桨船的桅杆上方。它们将冬日的地中海特有的深邃而暗淡的天空,渲染得鲜明而华丽。
就在那个时候,王宫的卡泰丽娜被告知提督普利乌利来访。打扮完毕,进入会客室的卡泰丽娜认出了熟悉的提督身边坐着弟弟乔治,大吃一惊。虽然已经17年没有见过他了,但是卡泰丽娜并没有忘记一群姐妹之中唯一的弟弟乔治的面容。提督向太过于意外而说不出一句话的她,照例郑重地致以问候,然后退下。之后,只留下他们姐弟两个。
弟弟马上开始了劝说。威尼斯共和国政府决定合并塞浦路斯王国。因为除了合并之外,不能保护塞浦路斯不受任何外敌侵犯。王后回归威尼斯之后,也依旧受到女王的待遇,每年有8000达克特养老金的保障。讲到这儿,弟弟忽然压低了声音:“十人委员会知道一切。姐姐答应与敌国的王子结婚的事情,现在又想逃到罗兹岛的事情都知道。”然后他继续说道,威尼斯共和国会将这次王后的行为视为对共和国的背叛,但是这取决于王后今后将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卡泰丽娜无法掩盖她的动摇。“对于已经习惯于住在这个美丽的国家,作为女王生活的我,先是赐予我王冠,而到了现在又要我归还。威尼斯的诸位难道不满于在我死后将塞浦路斯收入手中吗?王位是我死去的丈夫留给我的东西,我怎么会有抛弃它的想法。至少等我死后……而且,想想岛民们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卡泰丽娜哭泣着。有一小段时间,屋内一直沉默着。眼下,港口的喧嚣虽然没有传到建造于高处的王宫里,但是停满港口的圣马可的狮子旗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但是,弟弟并没有打算结束对话。他继续说道:“姐姐,比起塞浦路斯,您更应该考虑祖国威尼斯。因为,在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未知,政治形势又如此困难之际,谁也不能保证您不被赶出塞浦路斯。也不能说,塞浦路斯人对这段漫长的被女人统治的岁月不感到羞耻。要解除这个不知什么时候降临到姐姐您身上的危险,只有一个决定与一个方法。没有儿子的您,只有将王国转让给威尼斯,回归威尼斯。在姐姐您刚继承王位的时期,形势不像今日这么困难的时期,共和国帮助了您,让您满意地统治了王国。但是,现在塞浦路斯的周边已没有一方安全之地。当所有的征服欲望都瞄准这个王国的时候,元老院才做出了这样的决议。就算您没觉得危险,去年夏天如果没有共和国军队的援助,塞浦路斯恐怕已经落入土耳其之手了吧。姐姐您也许会逃跑或者被捕,成为奴隶,被押送至君士坦丁堡。现在这个时期,哪怕一点儿小错误都可能导致重大后果,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做好准备并不是无用功。所谓幸运,是来自各个方向,以各种形式出现的。即便是朋友,也并不一定只在做好准备的时候才来帮助好运的。威尼斯与塞浦路斯之间路途遥远,但是大海更大。这一点请您好好考虑。
“将王国赠予共和国,姐姐您的名字将会留在共和国的历史上。年代记与记录的作者们也会把一个女性市民成就的伟大决心,写成共和国成就之中最美丽的东西吧。就算您在塞浦路斯居住了很长时间,也应当表现出您是生育了您的国家的一员、是那个城市的一员、家族的一员。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人、什么样的男人,威尼斯都没有像今天这般等待她(他)的到来。哪怕威尼斯是一个偏僻的小城市,我想也要对生育了自己的城市尽自己能够做的事情。更何况那个城市是被称为全意大利乃至全世界最美丽的威尼斯。
“迄今为止,姐姐您身为女王,能够幸运地持续统治,都应该想到是共和国的恩惠。如果您拒绝了这样的共和国的请求,那就是恩将仇报。到那时,共和国可能会认为您的拒绝并非出于您自己的意志,而是因为我的想法。如果变成那样的话,威尼斯全城都将憎恨我,科尔纳罗家族也将无法逃脱这些报复吧。但是,如果姐姐接受了共和国的请求,那么不仅对您自身,对科尔纳罗家族都将带来好的结果。
“无论什么样的事情,都将因何时使用、如何使用而产生不同的价值。获取最后的胜利才是最重要的。神灵为了考验他的仆人的好坏,则试验仆人。在这试验的面前,无论怎样祈祷或牺牲,都是无用的,只能执行神灵所期望的事情。对于我们这些威尼斯人来说,难道不应该认为,威尼斯这一最伟大、最美丽的都市所期望的东西正是与神灵的期望相一致的吗?”乔治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
卡泰丽娜流着泪听着,好不容易从她的口中说出了这样的话:“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我也努力像你一样考虑。只是,威尼斯共和国之所以得到这个王国,并不是出于我的意志,而是出于你的力量啊。”
卡泰丽娜只说了这几句话便借口还有其他事务,离开了席位。她疲倦至极,丝毫没有感受到和弟弟久别重逢的激动感情。
在那之后的一个月里,卡泰丽娜过得异常忙碌。她必须将塞浦路斯全岛的主要城市一座座地进行巡视。为了向岛民表示,这是塞浦路斯的王后卡泰丽娜根据自己的意愿将王国转交给共和国的。她穿着以前埃及苏丹送给她的用白貂裘皮制作的女王长袍,与提督普利乌利一同维持着赋予她作为王后的最后仪式。她必须头戴王冠,进入尼科西亚、赛里纳斯与利马索尔这些城市,出席广场上举行的仪式,将曾经升起的塞浦路斯王室吕西尼昂家族旗帜降下,代之以威尼斯共和国旗帜。在这之后,从城市里走出来的卡泰丽娜的头上已没有了王冠。
2月26日,在法马古斯塔举行了最后的仪式。卡泰丽娜在这一天穿上了好似丧服一般的黑色刺绣服装。在她的座位前面,淡蓝色的质地上绣着银线与狮子的吕西尼昂王室的旗帜被降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绯红色质地上绣着金色圣马可狮子的旗帜,高高地飘扬于俯瞰港口的上空。那个时候,停泊于港口的船只依次发射起礼炮。仪式到此就全部结束了。塞浦路斯岛从这时起成为威尼斯共和国的一个地方行政区域。
两周后,卡泰丽娜永远地离开了塞浦路斯。从她18岁时成为王后来到这个岛以来,已经过去了17年。
归乡
到了6月,亚德里亚海上回旋着从达尔马提亚山峰吹来的风。所以,经由亚得里亚海来到威尼斯的船只,比起秋天来船速自然会慢得多。卡泰丽娜在经过了舒畅的漫长海上旅行之后,所乘坐的船只抵达威尼斯的利多港时,已是从塞浦路斯出发3个月后的6月6日了。在利多港,总督助理前来迎接。他转告说,今晚请在圣尼科洛修女院里休憩,明早总督及政府高官都会前来迎接,一同前往威尼斯。总督到利多迎接她属于国宾待遇。卡泰丽娜在圣尼科洛修女院——曾经在去塞浦路斯之前度过了4年的这所修女院——迎来了时隔17年后在威尼斯的第一个夜晚。
威尼斯共和国国旗
翌日,大海有点儿汹涌的迹象。不过,初夏的威尼斯的天空毕竟还是黯淡。圣马可教堂前的旗杆上,巨大的绯色与金色的威尼斯共和国国旗在海风中高高飘扬。广阔的圣马可广场与港口附近的小广场上都挤满了人,周围建筑物的柱廊下也被广场上溢出来的群众挤得水泄不通。他们都是为了一睹塞浦路斯女王卡泰丽娜的到来而汇集在一起的。
钟声开始敲响。从钟楼的上方,从时钟塔的上方,在初夏的威尼斯辽阔的天空中,响起了清澈的声音。那时,从排列于港口左边的军舰上传出轰鸣的礼炮声。女王到达了。
用金色与绯红色装饰的总督的礼仪船“殿下礼舟”笔直地驶进圣马可码头。“布琴特洛”是一艘长34米、宽7米、高8米的排桨船,整个船身涂成金色,用绯红色的天鹅绒帐篷罩着。船首飘扬着威尼斯的国旗——圣马可狮子;从船舱处伸出左右各21根涂成金色的桨,每一根都由4个桨手握着,有节奏地切入水面。在这个“殿下礼舟”的帐篷里,并排坐着卡泰丽娜与阿戈斯蒂诺·巴尔巴里戈。总督夫人及威尼斯贵族的名门富人们竞相奢华地列坐于周围。在外围则是共和国政府的高官们。在这艘豪华船的周围围绕着同样装饰华丽的贡多拉,它们将“殿下礼舟”包围了起来,形成一个扇形,向着码头前进。贵族夫人百人、政府的高官及大贵族百人,在这一天伴随着卡泰丽娜从利多一直同行至威尼斯,当时的记录对他们一行做了描述。从抵达圣马可码头的“殿下礼舟”走下来的卡泰丽娜受到了聚集在那里的威尼斯贵族的欢迎。她穿着一件低胸黑色天鹅绒衣服,按照塞浦路斯的习惯,用白色的面纱将头罩了起来。头上的塞浦路斯王冠勉强压住被海风掀弄着的面纱。
队伍以卡泰丽娜及总督为首,通过了小广场,在那右边是总督府,进入了圣马可广场。一行人在此止步,因为要在圣马可教堂的正面举行仪式。卡泰丽娜的弟弟乔治·科尔纳罗因对共和国做出的种种功绩而被与卡泰丽娜并排站着的总督封为“圣马可骑士”(Cavaliere di San Marco)。
这个仪式结束后,一行人进入了圣马可教堂。在那里举行转让仪式。首先朗读事先制作好的证书,上面写着卡泰丽娜怀着巨大的喜悦将塞浦路斯王国赠予威尼斯。然后,总督起身,赞美女王卡泰丽娜深思熟虑的决定及其对威尼斯的美好感情,最后对赠予塞浦路斯王国表示了感谢。接着,卡泰丽娜与总督在塞浦路斯转让证书上相互签名。在这些结束之后,卡泰丽娜走向祭坛,总督也跟随其后。卡泰丽娜伸开双手,将她头上的王冠摘下。她用双手托着王冠,献给了总督。那时,列席的人们看到从卡泰丽娜袖子里露出的白色蕾丝在教堂微弱黯淡的金光之中若隐若现。总督接受了王冠,仪式完毕。
此后的三天,作为共和国国宾的她,旅居于当时访问共和国的宾客使用的客房——费拉拉公爵宅邸。这个宫殿在1621年以后成为土耳其商馆,今天依旧使用这个名称。在那三天里,昼夜不断的正餐与舞会,没有让她得片刻空闲。卡泰丽娜沉浸于其中,尚未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忘记塞浦路斯,威尼斯的华丽让她只觉得十分开心。被人们称为“女王陛下”,自己也在那个中心里。因为,在没有爵号的威尼斯贵族女人之中,只有她,无论是什么形式,都是女王。
结束了费拉拉公爵宅邸的三天国宾生活,卡泰丽娜搬到弟弟乔治的宅邸。乔治在父亲去世后搬出了圣保罗的宅邸,在大运河沿岸的圣卡夏诺地区(San Cassiano)建造了豪华宅邸。这座宅邸至今都被称为科尔纳罗女王的宅邸。从费拉拉公爵宅邸出来,面向里亚尔托桥,科尔纳罗女王的宅邸就位于同侧稍微下游的地方。隔着大运河,还能看见对岸美丽的“黄金宅邸”。
来到威尼斯的第二个星期,6月20日,卡泰丽娜迎接了总督巴尔巴里戈派来的使节。使节带来了一张证书,上面写着由共和国政府决定、经总督认可的有关于她今后的事项。即,她一生都拥有阿索洛地区的领主地位,从这块土地获得的收益中每年得到8000达克特的养老金。另外,可以像以往一样,世代沿用吕西尼昂王室的封号。因此,今后既可以称呼她为塞浦路斯、亚美尼亚、耶路撒冷女王,还可以增加一个阿索洛夫人的称号。由此,决定了卡泰丽娜的第二个人生。
然后,这张证书上的各项决定都是有背景的。首先,姑且不论阿索洛的领主仅限于她一代,而且所谓领主,也只是徒有虚名。依旧设置了威尼斯行政官,守卫兵也由威尼斯安排。不仅如此,还给他们增加了新的任务——经常在卡泰丽娜的身边进行监视,不让被威尼斯合并的塞浦路斯岛民寻得名分——为挽回独立而策划反威尼斯阴谋。切断他们与他们所谓的“被软禁的塞浦路斯女王”之间的联络,这才是威尼斯方面的目的。
詹蒂利·贝利尼 注释标题 詹蒂利·贝利尼(Gentile Bellini,1429——1507),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威尼斯派的画家。威尼斯的文艺复兴美术迟于佛罗伦萨,开始于15世纪下半叶,16世纪迎来黄金时代。 画《通过圣马可广场的大队伍》 注释标题 《通过圣马可广场的大队伍》(Procession of the True Cross in Piazza San Marco),1496年,收藏于威尼斯美术学院画廊。
其次,关于8000达克特养老金的事情。在证书上写着,即便在阿索洛收益较少的情况下,也将保障这笔金额。可是,以往的收益从来没有少过这个数字的。其真正的意思是,为了防止卡泰丽娜财政过于丰腴而设置了手闸。之后,养老金也被威尼斯规定在当年用光就是一个实证。
表面上,共和国对她似乎供奉了最高礼节。但是,卡泰丽娜的真实境遇是,位于美丽的高地却过着被软禁在距离威尼斯50公里开外、处于充分监视之下的阿索洛豪华的囚徒生活。尽管如此,卡泰丽娜本人并没有注意这个内幕,就算她注意到了,也不会对那样的事情有所关心的。这个女人总是非常欣喜地签上名字:“卡泰丽娜,塞浦路斯、耶路撒冷、亚美尼亚的女王,阿索洛夫人。”
此处,我想对卡泰丽娜离去之后的塞浦路斯稍微做点儿记录,后世的历史学家将这一时期作为威尼斯对塞浦路斯统治的第二个阶段。
威尼斯派去了巴尔达萨雷·托雷比桑任第一届总督,在他下面安排了7个行政官。在威尼斯的统治下,塞浦路斯的经济状况似乎得到了相当大的改善。或许因为这个,民心也沉稳了下来,没有制造阴谋或掀起叛乱。
威尼斯通过这些措施,成功地实现了塞浦路斯的内政管理,但是面对岛外的莱万特海上土耳其势力的增大,却没有突围的路径。自卡泰丽娜转让塞浦路斯大约百年后,土耳其终于公开了对塞浦路斯的野心。从1570年7月24日到翌年8月16日,是历史上著名的法马古斯塔攻防战,战役非常惨烈。当时,相对于塞浦路斯与威尼斯4000人的混合防卫军,土耳其实际的进攻者为7.5万名。战败的防卫军,无论女人或孩子都被杀害。队长马卡托尼奥·布拉加丁因为拒绝投降,最终被活活剥皮,作为战利品被献给了土耳其苏丹。此时,作为基督教国家拥有着悠久历史的塞浦路斯完全屈服于土耳其帝国。
莎士比亚的《奥赛罗》将威尼斯统治的第二个阶段的塞浦路斯作为舞台。在萨努多的《日记》里记载了1508年,克里特岛总督克里斯托福·摩洛在从塞浦路斯返回的船上妻子去世的情况。奥赛罗是一名黑人,摩洛这个名字中也含有黑人或者皮肤黑的人的意思。以海为生的威尼斯,只将海军晋升为本国的贵族来巩固政权。提督的职务不仅有特别的权限,而且很有名誉,他们在退休之后,很多人成了共和国的总督。这与殖民地的总督是相同的情况。外国人或者黑人,是绝对不可能当得上的。不知道莎士比亚是确信“摩洛”这个名字带有黑人的意思,还是他明明知道,但为了特意强调威尼斯的异国情调而使用了黑人呢?
不管怎样,土耳其夺去塞浦路斯对威尼斯造成了重创。在长达5个多世纪里,掌控了莱万特海及地中海制海权的威尼斯共和国势力,自此以后,轰然崩塌。而后,在1645年至1669年的24年岁月中耗费了1.26亿达克特经费,在死者多达10万人的克里特岛攻防战中败北之后,威尼斯将地中海的主权彻底让给了土耳其。发现了新航线的西班牙与葡萄牙的发展,虽然对威尼斯的衰退产生了少许影响,但是让威尼斯衰退的真正敌人可以说是土耳其。因此,为了摒除土耳其的威胁而全力以赴的威尼斯共和国,虽然是海上的世界第一发达国家,却只能让步于后进新兴之国如西班牙与葡萄牙,见证它们进入新世界去摘取荣誉。
诗人拜伦后来将这场克里特岛攻防战咏叹为威尼斯的《伊利亚特》。法马古斯塔攻防战也同样是悲怆的结局,既然成为诗人美丽的题材,那么其势力也到了尽头。其他国家的诗人是否将其写成了诗歌不得而知,但是这两大攻防战令威尼斯人也为它凄美的结局而落泪。当初以巧妙的策略将塞浦路斯收入囊中的那个透彻的威尼斯合理主义,去哪里了呢?
同一时期逗留于威尼斯的法国人乔曼·杜·贝雷在观看了威尼斯第一大节日“仙萨”——总督与海之女神的婚礼——这场炫耀威尼斯海洋势力的节日活动之后,写下了这般讽刺的话:“Ces vieux cocus vont èpouser la mer. Don’ t ils sont les maris, et les Turcs les adultères””(这些鳖幻想着跟大海女神结婚,却不知他们威尼斯人虽成了丈夫,但土耳其人才是真正的情人)。
终焉
有的女性不会因自己所受的苦恼与悲哀而留下一点儿阴影,并非是自身努力克制不表现在外,也不是一直压在胸中将其当作自己飞跃的一块基石。在非常自然的情况下,痛苦与悲哀便离她们远去,仿佛她们的命运之神天生就丧失了争斗意志似的。这样的女人是最幸福的女人,而对男人而言,她们就是最理想的女人。
只认识阿索洛的卡泰丽娜的人,都无法相信这位优雅而快活的妇人,与曾经当了15年之久的塞浦路斯女王,与在阴谋与叛乱的恐怖中生存下来的人是同一个人。被12个女官与80个贵族簇拥的卡泰丽娜,是那个小小的宫廷的中心,愉快地度过华贵的每一天。阿索洛在所有的意味上来说,都与塞浦路斯不同。与有着干燥的空气、炙人的阳光、温润的地中海风,光与影清晰的塞浦路斯相比,位于北意大利高地上的阿索洛处于布伦塔河与皮亚韦河两条清流之间,清澈的空气与茂密的树林非常赏心悦目。在欧洲,塞浦路斯至17世纪末都盛产与今日香槟一般地位的芳醇的葡萄酒,阿索洛附近是没有强烈香气的格拉巴酒的著名产地。
卡泰丽娜在阿索洛度过了她之后的21年余生。她觉得只要自己的小宫廷是快乐而华丽的就足够了。因为她没有伊莎贝拉·德·埃斯特的那种期待艺术氛围的野心,所以无论是什么客人,她都欢迎。如果没有客人了,她甚至会自己亲自去威尼斯寻找。威尼斯共和国在举行什么重大宴会时,也都会邀请她。而且,在那样的场合中,总是给卡泰丽娜预备第一席位。卡特丽娜·斯福尔扎与丈夫吉罗拉莫·里亚里奥一同访问威尼斯是在1481年,那时她还在塞浦路斯。但是,在1493年米兰公爵夫人贝亚特丽斯·德·埃斯特、1502年伊莎贝拉·德·埃斯特的访问招待宴会上,卡泰丽娜都出席了。甚至她还在威尼斯举行的宗教仪式上露面,那个场景被制作成绘画,现在挂在威尼斯美术学院画廊。1500年詹蒂利·贝利尼绘制的《十字架的奇迹》中将当时46岁的她那肥胖的身姿暴露无遗也是一个实证。总之,她就是个爱四处露面的女人。
她坚信不疑地认为,自己从塞浦路斯抵达威尼斯时所受到的国宾级礼遇、获赠阿索洛地区,以及后来在威尼斯宴席上处于第一席位,都是威尼斯共和国对自己表示的敬意。她并不知道,威尼斯真正的意思在于向世间显示,合并塞浦路斯乃是女王卡泰丽娜出于对执政困惫的主动转让。而且为了合并后能够顺利统治塞浦路斯,威尼斯判断,对卡泰丽娜的境遇做如此华丽的安排更为有利。
阿索洛的卡泰丽娜的宫廷之所以能够在后世的历史中稍有留名,那是沾了诗人彼得罗·本博的光。本博也是卡泰丽娜的亲戚,他那部可以称为恋爱论的《阿索洛的人们》就是在这个卡泰丽娜的宫廷内写成的。
这部作品讲述的是,在阿索洛举行的一个女官的婚礼宴会上,三个贵族与三个女官关于爱情进行了一场讨论。据说女王也参加了,但她并没有发言。这场社交会话分成了三个部分:1.什么样的爱情是正确的,什么样的爱情是错误的。2.女人与毁灭,爱情与痛苦。3.情欲恋爱与精神恋爱。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美好而正确的爱情,是对美的无止境渴望,在神灵的面前神圣而永不泯灭。这也正是至高无上的精神恋爱。
可是,当时最美丽的女人与具有高度修养的上流夫人们都是本博的朋友,他甚至还做过臭名昭著的卢克雷齐娅·波吉亚的情人,后来虽然育有三个孩子却依旧凭借天生的社交才能升到了枢机主教。这位俊美的诗人的现实生活实在是令人回味无穷。而他撰写的与他实际情况截然相反的著作,特别是这部《阿索洛的人们》只能说是陈腐的女性社交界的产物。不过,这倒成为了解卡泰丽娜周围情况的资料。就是这个本博,没有把作品捧给卡泰丽娜,而是献给了他曾经的恋人卢克雷齐娅·波吉亚。
1501年7月10日,总督府里召开了内阁会议。总督因为风湿病犯了而缺席。他对作为圣马可教堂的行政长官乔治·科尔纳罗骑士的代理人巴提斯特·莫罗西尼与路易·马利皮埃罗、检察长尼科洛·多尔费因三人提出了要求,让他们全都披着黑色的斗篷出席会议,并在内阁会议上发言。被允许发言的他们发布了一个消息——今天早上4点,乔治阁下的姐姐、塞浦路斯女王卡泰丽娜在胃病发作的3天后病逝,享年56岁。他们是为了通知这个消息才来到内阁会议的。因为总督缺席,所以由评议员路易·普利乌利代表全体内阁陈述了对女王之死的哀悼之词。接着,内阁会议决定为死去的女王敲响12下圣马可教堂的钟声。
当天下午,元老院也收到了卡泰丽娜的讣告。于是,决议在两天后的12日,由乔治·科尔纳罗担当丧主举行葬礼,内阁会议及元老院议员全体成员、威尼斯大主教及其他主教,以及其他众多贵族都必须列席。
当天夜里,其实已经到了次日凌晨时分了,“雨啊风啊,大如鸡蛋的冰雹好似在空中绽放的火花一般,变成可怕而猛烈的暴风雨”。在这暴风雨之中的守灵夜,卡泰丽娜的遗体用弗朗切斯科宗派的修女服包裹着,装在灵柩里被抬往圣卡西亚诺教堂(Chiesa di San Cassiano)。灵柩的旁边只跟着两个僧侣及手持十字架与烛台的两个少年,没有一个亲戚。从弟弟乔治的宅邸到这座教堂,从后门抄近道不足50米。这条狭窄的小道,宽度只有一个人伸开双手的幅度,小小的送葬队匆匆忙忙地穿行于其中。风雨太大,蜡烛刚从屋里出来便被吹灭了。暴风雨中只听得僧侣忙碌的祈祷声与棺材在拐角处碰撞的声音。刚一到圣卡西亚诺教堂,淋成了落汤鸡的僧侣与少年,还有搬运棺材的两个壮工就将棺材放下,消失了踪影。教堂里的人见没有一个亲戚或政府官员同行,便也只是出来迎接了下就消失了。在宽敞的教堂的黑暗之中,只有一个被丢弃的她的棺材。
次日清晨,在圣卡西亚诺教堂里放了一夜的卡泰丽娜的棺材被抬往举行葬礼的圣阿波斯托利教堂。葬礼排头行进的是大十字架与威尼斯大主教、斯巴拉多大主教、费尔特司教、莫切尼格修道院院长等威尼斯宗教界的高位圣职者们,各自身穿光彩炫目的金银色圣袍,后面跟随着威尼斯共和国政府的高官们,他们也身穿了表示各自官职的最正式的礼服。再后面是唱着赞美歌的圣歌队。在毕恭毕敬抬着棺材的几个侍从的后面并排跟着丧主乔治·科尔纳罗与总督的代理,最后是科尔纳罗家族的全体成员及其亲戚,以及其他威尼斯贵族的队伍,延绵相续,没有尽头。棺材用镶饰了金色花边的黑色天鹅绒罩着,上面摆放着20年前自从卡泰丽娜让出塞浦路斯以来一直收藏于圣马可教堂里的宝物——塞浦路斯的王冠,仅限于今天,将它从那里取了出来。
为了让这支华丽而肃穆的送葬队从肉类市场(今天的鲜鱼市场)的岸边渡过大运河,到达对岸的圣索菲亚区,大运河上仅在今日排满了小船,在上面铺设了厚木板,架出来一座桥。送葬队从上面缓慢地走过。从这里开始,送葬队里加入了威尼斯各宗派的僧侣和修女,他们手里的那些多得无法计数的烛台与火把将火光映在早上的运河水面上,显得变幻无常。
在举行葬礼仪式的圣阿波斯托利教堂里特别设置了祭坛,棺材就安放在那上面。跟随着送葬队前来的人们全体就席。葬礼由威尼斯大主教主持,《威尼斯史》的作者安德烈·拿巴杰洛念了悼词。仪式就此结束,列席者全部散去。
漂亮的伪善,而且是彻头彻尾的,卡泰丽娜·卡尔纳罗的一生就是被威尼斯这样的伪善所鼓动,所粉饰了。伪善,若是那些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伪善”的人做出了伪善的行动之后,岂止是没有作用,那散发出来的俗不可耐的臭气甚至能令人们纷纷中毒。可是,对此心知肚明的人们,他们所做出来的伪善,不仅是有效的,而且可以说具有艺术的美感。文艺复兴的时期的威尼斯人所具备的如此坚强的精神,在500年之后的今天,只残留为回响于地中海上空的哄笑罢了。只有拥有自由的精神与敏锐的感觉的人才听得见那洪亮的哄笑。 中世纪的欧洲盐野七生作品集(套装共2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