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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安东尼与克娄巴特拉结盟对付屋大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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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安东尼与克娄巴特拉结盟对付屋大维

  (前42—前30年)

  罗马内战以布鲁图之死为分界线。此前的内战属于政治思想斗争,围绕罗马采用何种政体——是元老院主导的共和政体,还是君主专制政体——进行。此后的内战变成权力斗争——前期政治斗争胜利的君主专制派内部为争夺帝王宝座展开的斗争。

  不过安东尼和屋大维随后十几年的争斗,也不完全是露骨的争权夺利。他们争夺的焦点,除了权力之外,更多的是围绕着是否能继承恺撒生前对罗马世界构想而进行的。后者才是政治斗争持续进行的关键。原本无意涉足政治的安东尼突然参与斗争的原因有二:一是因为他对恺撒政治的不理解;二是因为克娄巴特拉的政治野心。

  若恺撒没有遇害,那么到公元前30年间的这13年的混乱性、破坏性和无序性的杀戮定能得到避免。因此“3·15事件”谋杀的不仅是最高权力者,正如此后变得怯弱的西塞罗所言,这是一场“无果的悲剧”。对谋杀者是如此,对被杀者是如此,对广大的生活在罗马世界的普通人而言也是如此。

  拔得头筹的安东尼

  在彻底扫清黑名单、赢得腓立比会战的胜利后,安东尼和屋大维两人在实现为恺撒复仇的同时,也成功地摧毁了共和主义者的根基。腓立比战役结束后,两人立刻将帝国版图一分为二,各掌东西一侧。表面上是因为自恺撒死后,罗马陷入两年的混乱期,因此两人必须分担重建罗马的任务。此时“后三头同盟”虽未解除,但雷必达有名无实。安东尼和屋大维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想起雷必达,大多数时候都直接无视他的存在。

  安东尼将罗马世界的东半边版图划归自己管理,将西半边丢给屋大维。因为腓立比战役实际上是安东尼的胜利。此时安东尼的野心——成为恺撒事实上的继承人——再度燃起。对面黄体弱、常卧床不起、年仅21岁的屋大维,安东尼已经不再将他放在眼里。

  安东尼选择东半边版图的最重要原因,是因为那边方便远征帕提亚。如果自己能完成恺撒未尽之事业,那么屋大维即使是恺撒养子,也将失去威信。那时整个罗马自然成为自己囊中之物。

  将西半边交给屋大维,安东尼自然也有算计。在恺撒遇刺到腓立比会战的两年时间里,孟达会战逃生的庞培次子塞克斯图斯正在西班牙重新组织反对势力。由于庞培当年肃清海盗的影响,沿海的海港城市不仅仍与罗马保持着“宗主”和“藩属”的关系,同时也买当年庞培的面子,帮助“庞培二世”建立起了海军。负责整理西半边版图的屋大维自然要与这位敌人正面相逢,安东尼正是要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屋大维。在安东尼看来,对“仅继承恺撒之名”的屋大维而言,要恢复西半边的秩序绝非易事,他打算以此来消耗屋大维的势力。

  此外,安东尼选择东半边版图的原因之二,是因为那里雄厚的经济支撑,仅行省税一项,西半边就只能望其项背了。

  不过,这个身体羸弱的21岁年轻人,也不是完全被赶到西半边去的。如果有得选的话,或许他还会主动选择西边呢。

  公元前1世纪时,虽然罗马西部的经济实力远逊于东部,然而它却拥有自己独特的优势。

  首先,罗马本土就属于西部。这一绝对的优势,安东尼竟然没有注意到。

  其次,西部方便集结兵力。因为罗马军团必须由罗马公民组成,故罗马本土所在的意大利半岛,以及被恺撒授予罗马公民权的意大利行省和法国南部行省等都集中于西部。东部虽然拥有更多行省和同盟国,但西部拥有更多的罗马公民。

  或许安东尼以为只要有钱,招兵就不是问题。因为东部长久以来就有着雇佣兵的传统制度。士兵只为出价更高的人效力已是东部的惯例。

  罗马兵制虽已改为自愿制,然而作为军队主力的重装步兵仍必须是罗马公民。这样做是为了保证军队的质量。若东部和西部真正开战,实际上就会成为西部的“质”和东部的“量”之间的对决。这一点安东尼也没有注意到。

  不过自腓立比会战胜利后,安东尼俨然成为了众人眼中罗马世界的头号人物。克娄巴特拉和全罗马的人都这么认为。

  此时安东尼的年龄也正好处于男性的鼎盛期——40岁,西塞罗曾评价他有着角斗士一般的坚强体魄。他把棘手的西部丢给屋大维,自己则在享受东部富足的同时,等待着屋大维被西部耗尽力量。为了进一步铲除屋大维势力,他开始积极密谋。

  当布鲁图的遗体随火焰消失在腓立比平原后,围绕恺撒继承人的斗争才真正拉开了帷幕。安东尼对此志在必得。而对屋大维来说,这是继实现复仇目的后,对他个人能力的第二次试炼。

  克娄巴特拉

  东部罗马范围内没有任何人或国家对安东尼构成障碍。依附得胜者是经济雄厚但军事力量不敌罗马军团的东方诸侯们常用的自保手段。法萨卢斯会战后全部归顺恺撒的东方诸国,在腓立比会战后又都转投到安东尼账下。因此安东尼东进的路途上未遇到丝毫阻碍,顺利到达位于小亚细亚东南的西里西亚行省。安东尼在行省首府塔鲁苏斯休息,并于该地传召了埃及女王克娄巴特拉。

  对安东尼而言,确保罗马与结盟的各同盟国之间的关系,与各国王见面拉近距离是恢复东部罗马秩序的必要手段。长久以来埃及都是罗马的坚实同盟,而此次传召克娄巴特拉却不仅仅是普通的同盟维护。因为克娄巴特拉曾对布鲁图和卡西乌斯提供过军事援助,故而安东尼此番传召不仅是为了巩固同盟关系,更打算对克娄巴特拉进行斥责。

  克娄巴特拉曾在恺撒生前获邀造访过罗马,彼时与安东尼有过数面之缘。当时克娄巴特拉的身份复杂,不仅是罗马盟国的最高统治者,还是安东尼顶头上司恺撒的情人。如今两人关系已发生微妙的变化,安东尼成为了罗马世界最高权力者,克娄巴特拉则成为了下属。这种改变无疑极大地满足了安东尼的虚荣心。不过从后来的历史看,克娄巴特拉技高一筹,成为了此次见面的真正受益人。

  克娄巴特拉在安东尼眼前的亮相,展示了她高超的智慧和手腕。

  犹记当年她为了捕获恺撒所使的手段:21岁的妙龄少女藏在裹好的被褥中来到恺撒房内,美女随被褥打开突现眼前。对出身名门的真正贵族恺撒而言,用智慧营造的愉快氛围比财富堆积在眼前更让他终生难忘。

  安东尼全名马克·安东尼,从名字上看就知道他出身于平民阶层。不过和克拉苏、庞培一样,安东尼虽出身平民但也很早就成为了元老院阶级中的一员。换句话说,他们都是寒门出身的贵族。因此安东尼身上那暴发户似的习性,与其说是其出身所致,倒不如说是他个人兴趣导致的。西塞罗在弹劾演说中,就批评安东尼“贪婪、下流、好女色,无论精神还是肉体都与角斗士并无二致”。安东尼的军事才能足以令其在军队中拥有超高人气,但他不属于能凭借卓尔不群的非凡气质征服大众的类型。

  针对安东尼种种特性,27岁的克娄巴特拉的亮相只能用“精彩绝伦”来形容。

  土耳其的地方小城塔鲁苏斯在古代是小亚细亚首屈一指的大都市。位置比现代更靠近海,有河流经市内汇入大海。埃及女王乘坐着象征东方富庶的大舫沿着该河驶入市内。

  女王的御用画舫可谓是东方富庶的结晶。该舫周身贴满金色,象征高贵的紫色布制成的大风帆随风鼓胀,闪亮的金色船舷与船夫手中银制的船桨柄交相辉映,合着音乐的节拍轻快地分开河水前行。

  画舫中央以纯金丝制成的刺绣帷帐隔开视线。当帷帐左右拉起时,打扮成爱神维纳斯的女王陛下端坐在御座之上,丘比特装扮的女奴们执扇送风,带起女王飘飘衣袂。以那喀索斯及美神装扮的歌伎们,身着如蝉翼般薄衣,萦绕着女王翩翩起舞。一切宛如画中。画舫上飘出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直引得围观者凝神驻足。美轮美奂的场景让围观者叹为观止,纷纷传言这是阿芙洛狄忒(维纳斯)来见狄奥尼索斯。不得不称赞,克娄巴特拉为了美好未来赌的这一把,堪称完美。

  如果阿波罗代表理性的话,那么狄奥尼索斯代表的则是感性。被比做感性之神狄奥尼索斯的安东尼立刻邀请“女神”共进午餐。“女神”并未回绝反而邀安东尼上船小聚。从安东尼踏上“女神”画舫那一刻起,胜负已分。

  克娄巴特拉对安东尼的品性和能力早已了若指掌,同时她也将安东尼和恺撒作过对比。女人一生中总要面对的问题,此刻摆在她的面前。一流的男人绝不会仍由女人摆布,女人能驾驭的只能是二流男人。选择什么样的人,直接决定着女人的生活方式。在才情卓越和任由自己支配之间,克娄巴特拉选择了后者。这也决定了她往后的人生。

  最终克娄巴特拉兵不血刃地赢得了胜利。为了巩固胜利,她邀请安东尼以私人身份到埃及首都亚历山大港再聚。安东尼也如约以个人名义而非罗马前执政官的头衔接受了邀请。这一年——公元前41年早秋——41岁的武将投入了28岁女王的怀抱。

  待客之道以宾至如归为上,但若一味如此,反让客人失了兴致。若辅以意外之喜,则能事半功倍。

  深谙待客之道的克娄巴特拉早已将安东尼的习性和之前的恺撒进行了细致对比。

  恺撒即使度假也有独特的方式。在埃及休息期间,他坚持写《内战记》、研究尼罗河水源、关注埃及的国情,同时以天文学家和数学家的最新研究成果为基础思考历法改革。一言以蔽之,恺撒是个善于自主安排时间和休息方式的客人。他对食物是否华美并不在意,也对东方式的豪华生活兴趣乏乏。在恺撒度假期间,克娄巴特拉唯一能做的是凭借自身的年轻貌美陪伴恺撒身侧,同时提供泛游尼罗河上的舒适游船。

  与恺撒相比,安东尼是个等待被照顾周到的客人。因此克娄巴特拉能够提供的就更多了。

  首先,克娄巴特拉为安东尼营造了豪华的王者宫殿生活氛围。为了满足客人任何口味上的要求,命令厨师按照大型宴会的规格精心准备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山珍海味。无论数量、质量,还是种类,都足以令客人叹为观止。同时有乐师、舞伎、魔术师等为宴会助兴,日日欢舞,夜夜笙歌。

  克娄巴特拉自然也知道珍馐虽美、佳酿虽醇,终有厌倦的一天。于是她安排罗马将军和自己一同泛舟尼罗河上垂钓,以美景相伴度过愉快的时光。开始因毫无收获而心中不快的安东尼悄悄令奴隶潜至水底将鱼挂到自己的钩上以提升“战绩”,最后满载而归。察觉到“猫腻”的克娄巴特拉并未揭穿安东尼的小把戏,反而附和称颂。第二天,克娄巴特拉的“杰作”充分展示了她的机智与幽默。她同样命奴隶潜到水底给安东尼鱼钩上挂鱼,不过这一次她命奴隶放的可是一条鱼干。可以想象当安东尼得意洋洋拉起鱼竿看到上钩的是一条鱼干时,如何能笑得起来。而克娄巴特拉和周围侍从却哈哈大笑,化解了冰冻的气氛。接着女王言笑盈盈,对安东尼说:“我无上伟大的将军,小小鱼儿岂能入您法眼。您之所钓必为王国大陆和城市啊。”

  这个看似让安东尼颜面扫地的举动,却在克娄巴特拉的机智下成为让安东尼无比愉悦的行为。安东尼早已被克娄巴特拉的聪明伎俩逗弄得心醉神迷。

  或许克娄巴特拉早已深刻总结了在恺撒身上的失败,苦心经营后全身心投入到捕获安东尼上。这固然让女王成功征服了安东尼,但同时也埋下了隐患。她的吹捧让二流的人,误以为自己真的能够掌握世界而飘飘然。

  正当安东尼沉醉于埃及的奢华宫殿和女王的机智奉迎时,公元前41年秋到公元前40年春,屋大维正在恶战中度日如年。由于安东尼指使弟弟路奇乌斯和妻子富尔维娅在意大利中部的贝鲁吉亚举兵动摇屋大维的根基,使得原本不擅长领兵的屋大维不得不为镇压国内的动乱用尽全力。

  这里要提到的安东尼之妻富尔维娅,是罗马帝国历史上开女性自信和自负先河的传奇人物。由于她每一次的婚姻对象都是罗马政坛的风云人物,因此她也被熏陶出热衷插足政事的风格。

  她的第一位丈夫,是罗马护民官克劳狄乌斯。按照罗马当时法令,护民官必须出身平民阶层。生于罗马名门世家的克劳狄乌斯为任护民官一职,不惜舍弃身份做了一户平民的养子。在恺撒远赴高卢作战期间,他一直作为恺撒的代表留在罗马与元老院对抗。克劳狄乌斯被元老院的米罗杀害后,富尔维娅改嫁另一位护民官库里奥。库里奥是恺撒在高卢战役末期最看好的人才之一,后来成为恺撒军团中与元老院斗争的头号人物。内战爆发后,库里奥死于非洲战场,富尔维娅再度改嫁。这次的结婚对象仍是恺撒部属,名将安东尼。在基督教的处女信仰未普及的罗马时期,像富尔维娅这样有过多次婚史的人并不罕见。

  年仅22岁的屋大维自身并不擅长军事。同时恺撒指派给他的阿格里帕同样也只有22岁,临战经验不足,并且阿格里帕也不像亚历山大大帝、西庇阿·阿非利加努斯、恺撒或者早期的庞培那样属于军事天才。当年是因踏实的品性被恺撒看中,被命辅佐同样踏实的屋大维,担任他的左右手。因此屋大维一度被安东尼派的动乱逼入困境。

  勤能补拙是良训。踏实的两人经过数度苦战,凭借坚忍不拔的毅力逐渐赢得了局面。公元前40年2月底,两个22岁的年轻人终于获得了胜利,成功镇压动乱并将路奇乌斯和富尔维娅赶到希腊。贝鲁吉亚战役结束。

  如此重要的消息,不重视情报工作的安东尼却压根儿不知道。他原本打算等弟弟和妻子举兵消耗屋大维力量后,自己最后出马收拾局面。因此当他按照原定计划从埃及返回意大利、到达意大利南部的布林迪西港口时,才得知兵败事宜。在布林迪西等待他的,不是想象中意志消沉的22岁小年青,而是意气风发坐拥强大兵力足以揭穿他小阴谋的屋大维。

  此情此景,安东尼立刻改变了态度。他将贝鲁吉亚动乱的责任全部推给妻子富尔维娅,声称是富尔维娅煽动弟弟路奇乌斯进行动乱,而自己毫不知情。远逃在希腊的富尔维娅听到消息后,怒极身亡。

  22岁的屋大维自然不会相信安东尼的连篇鬼话。然而当时屋大维在贝鲁吉亚战役中损耗很大,同时又要面临庞培次子塞克斯图斯日渐壮大直逼西里西亚的势力,因此不得不装做深信不疑。

  《布林迪西协定》

  当年恺撒在遗嘱中指定只有17岁的屋大维为继承人,并给他配备了阿格里帕。屋大维从这个安排中学到一条重要经验:自身才学有限,然无碍建业,若能知人善任,则可转败为胜。恺撒生前是否明确地传授过这一点,我们无从得知。屋大维仅从恺撒的人事安排上悟出道理,说明良匠需遇美玉方能两相生辉。教育的成功不能仅靠教师单方面的努力。

  恺撒一生中从未遇到过不能战胜的对手,因此在他的词典里从未有“妥协”二字。然而对22岁的屋大维而言,当时的情形却不得不委曲求全。因此年轻的屋大维学会了一整套外交手法,并重用与自己同龄的年轻人。

  首位出场的年轻人是梅塞纳斯——2000年后日本著名的“企业梅塞纳活动”的创始人即因他命名。“梅塞纳”一词源于拉丁语中梅塞纳斯的法语发音。

  担任屋大维“外交大臣”的梅塞纳斯是伊特鲁里亚人;担任“国防大臣”的阿格里帕出身于被罗马吞并的意大利南部民族;连屋大维自己也并不是正统的“罗马人”。而正是这三个外族年轻人引领着罗马走向了一个新的时代。在布林迪西,梅塞纳斯成功地在各有算计的安东尼和屋大维两人间穿梭平衡,最终促成了《布林迪西协定》。

  《布林迪西协定》因协商地点布林迪西命名,这是“后三头”划分势力范围的协议。根据协议,罗马世界分成了三大块:安东尼占据东部,屋大维盘踞西部,雷必达控制南部及非洲行省。

  然而此番三分天下与腓立比战役后的三分协议意义截然不同。两年前的三分协议,是在消除布鲁图及卡西乌斯等共和政派最后抵抗的前提下,“后三头”为恢复罗马正常的统治秩序而进行的划分。公元前40年在布林迪西的三分,则是“三头”各自划分统治领域、互不侵犯的协议。因此前一次是共同治理恺撒留下的罗马,而这一次则是真正的“三分天下”。对此时的屋大维而言,解决掉安东尼带来的障碍,是完成父亲恺撒遗志统一罗马的先决条件。

  为了确保《布林迪西协定》正常执行,屋大维和安东尼进行了政治联姻。

  富尔维娅死后成为鳏夫的安东尼随后迎娶了屋大维的姐姐屋大维娅。屋大维则与安东尼前妻富尔维娅和首任丈夫克劳狄乌斯之女克劳狄娅定下婚约。此时传来克娄巴特拉产下双胞胎的消息,安东尼并未动摇,仍与屋大维娅如期行礼。

  而屋大维与克劳狄娅的联姻并未走向婚礼阶段。这倒不是因为嫌弃克劳狄娅,而是屋大维想以婚姻为筹码换得更多的赌注。对23岁的屋大维来说,婚姻是当时能改变自己处境的唯一机会。8个月后,这个机会终于到来。

  墨西拿海峡位于那不勒斯湾西部顶端,庞培次子塞克斯图斯在那里发起签订了历史上的《墨西拿协定》。该协定由屋大维、安东尼和塞克斯图斯三人共同协商签订。而此次选址墨西拿海峡为协商地点,是为了方便塞克斯图斯乘船出行。

  根据《墨西拿协定》条款,庞培余党将彻底结束反对屋大维的各种活动。同时作为条件,屋大维重新恢复孟达会战被恺撒击败流亡的塞克斯图斯等人的罗马公共职务,并且将西西里、撒丁及科西嘉等三岛的统治权授予塞克斯图斯。对于无法一击即胜的对手,妥协和让步是必需的,这一点屋大维自始至终都牢记在心。

  安东尼作为屋大维和塞克斯图斯的中间公证人,也出席了谈判。这说明安东尼彼时力量远在谈判的两人之上。

  安东尼在继女克劳狄娅的婚事上也显得相当大度。他不仅同意屋大维退婚的请求,还见证了屋大维与塞克斯图斯表妹司克里波尼娅签订婚约。司克里波尼娅比23岁的屋大维年长。屋大维在此次婚姻中拥有了一生中唯一的亲生骨肉——女儿尤利娅。

  安东尼与屋大维娅结婚后,恢复了罗马男儿的日常生活。在蜜月地雅典,安东尼远离了夜宴、舞伎、夜夜笙歌等克娄巴特拉式奢靡生活,转而过起了朴实的柏拉图式哲学清淡生活,并喜获女儿安东尼娅。安东尼的转变让其下属惊喜异常。安东尼此番转变自是为了拜托克娄巴特拉的影响,或许在他心里一直认为罗马式的清淡生活能为以后远征帕提亚积蓄能量。此时在安东尼心中没有什么比远征帕提亚更重要的了。部下们看见他的转变也日渐安心。白驹过隙,两年时光弹指即逝。

  屋大维的爱恋

  43岁的安东尼努力忘情弃爱之际,24岁的屋大维正处于春心跃动之时。

  屋大维爱上一个年小自己5岁的已婚女子——莉薇娅。莉薇娅早已嫁给克劳狄乌斯·尼禄,育有一个3岁孩子提比略,并且腹中正在孕育着第二个孩子。

  莎士比亚笔下的屋大维是既冷酷又冷静的,而事实并非如此。屋大维坚定不移地继承恺撒意志就表明他还是个意志坚定并热心热情的人。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哪怕心上人已罗敷有夫且身怀六甲,也无法阻止他的热切爱恋。

  并且此时的屋大维业已独身。随着他和庞培次子塞克斯图斯的关系不断恶化,他已经和政治联姻的妻子司克里波尼娅离婚。24岁的屋大维为了得到心上人,与情敌进行了谈判。

  谈判的结果是同为罗马贵族的克劳狄乌斯·尼禄宣布退让,将妻子拱手送予屋大维。公元前38年1月,屋大维与莉薇娅举行婚礼,有别于传统习俗,婚礼上的伴娘由男性——新娘的前夫克劳狄乌斯担任。三个月后莉薇娅产下次子,取名杜路苏斯——这也是克劳狄乌斯·尼禄家族的常见名。

  屋大维此次婚姻,除了婚礼上的别出心裁,婚后生活也打破了罗马一直以来的传统。罗马上流社会里,女子改嫁通常为净身入户,并不携带与前夫所育子女。然而屋大维不仅接受莉薇娅,也接受了她与克劳狄乌斯所生的两子。或许童年时期远离母亲在祖母抚养下长大的痛苦记忆,使得他对两个孩子产生出温情吧。

  莉薇娅

  24岁夫君和19岁妻子最终携手共白头,这是整个罗马政坛婚史上的奇葩。此外被尊称为奥古斯都的罗马帝国首任皇帝屋大维,后来选定莉薇娅再婚带来的孩子提比略为自己的接班人,担任罗马帝国历史上第二位皇帝。

  从屋大维可以选择心爱之人结为连理而不必出于政治目的进行联姻,看得出屋大维的实力已今非昔比。此时为了扩大势力称霸西部,屋大维也在积极地进行军事行动。他在等待时机,与庞培次子塞克斯图斯一决胜负。屋大维自知军事指挥能力有限,因此不得不等待正在外地作战的阿格里帕回来。

  最终屋大维成功在战争中击败了罗马西部最强的对手塞克斯图斯·庞培。然而屋大维毕竟不同于恺撒,他用“复仇”代替了恺撒的“宽容”。布鲁图和卡西乌斯相继死去的结局才让他的“复仇”大计落下帷幕。在他看来,只有死人最保险。因此逃到莱斯博斯岛的塞克斯图斯最后也没能幸免。

  屋大维势力的日渐扩大让安东尼坐立难安。与屋大维在西部的轰轰烈烈相比,年届45岁的安东尼在东部平静无波,日渐淡出民众的视野,且可以作为震慑东部罗马筹码的远征帕提亚此时也并未践行。但是若远征帕提亚能成功,实现伟大恺撒未竟的事业,也许能盖过屋大维日渐壮大的声望。安东尼终于开始重整旗鼓了。

  古代史学家认为克娄巴特拉的来信是促使安东尼行动的原因,然而笔者并不认同这一说法。因为在两人分别的四年里,克娄巴特拉不只给安东尼写过一封信,同时安东尼一直在努力克制自己对埃及女王的迷恋。安东尼现任妻子屋大维娅是罗马贤淑女性的典范,从未对此流露过一丝不满。不过贤淑不等于魅力。

  远征帕提亚终于提上了日程。出发前安东尼嘱咐临盆在即的妻子在罗马好好地等待自己回来。屋大维娅丝毫没有嗅到来自克娄巴特拉的危险,乖乖地遵照丈夫的指示。她拖着笨重的身躯回到罗马后,并未返回娘家,而是继续留在夫家一面待产一面照顾安东尼和前妻的孩子们。

  公元前37年秋,安东尼向东出发。出发前他给克娄巴特拉送去密信,期待再聚。收到信的克娄巴特拉立刻从亚历山大港出发。她不仅为安东尼准备了远征帕提亚所需的充足物资和资金,还带去了那一双出生后就未见过父亲的双胞胎。

  安东尼与克娄巴特拉联姻

  四年之后再度相会,安东尼又立刻身陷克娄巴特拉的情网不能自拔。

  这次克娄巴特拉明确地表示再不愿做地下情人,正式向安东尼提出结婚。两人在征途中举行了希腊式的婚礼。安东尼正式承认克娄巴特拉所生双胞胎为自己所出,并给两个孩子命名。男孩名为亚历山大·赫利俄斯,女孩名为克娄巴特拉·塞勒涅。在希腊神话中,赫利俄斯是太阳神,塞勒涅为月亮神。此外,安东尼还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被埃及人称做“恺撒二世”的恺撒与克娄巴特拉之子——托勒密·恺撒——的监护人。

  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按照希腊的传统,发行了刻有两人侧面的纪念银币。在希腊发行的货币上,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分别饰以狄奥尼索斯和阿芙洛狄忒(雅典娜)的造型。在埃及发行的货币上,两人则又分别以欧西里斯和伊希斯女神的造型出现。

  安东尼将东方诸城邦的统治权当做新婚礼物送给克娄巴特拉。这其中大多是罗马行省及其被看做罗马同盟国的诸侯领地。但是克娄巴特拉一心想要的是希律王的领地犹太地区,安东尼却始终没有答应。通过这次婚姻,克娄巴特拉以新婚礼物为名实际上恢复了埃及王室200年前的领地范围。

  刻有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侧面像的银币(前34—前33年左右,埃及铸造)

  罗马人得知这一切后,震惊失语。重婚本身就违反了罗马法律。将罗马霸权统治下的如此多的地域赠与一个小小的同盟国埃及,更是有悖常理。罗马民众愤怒到了极点,反而无言以对。面对这种反应,安东尼却显得淡定自若。他认为只要远征帕提亚成功,这些都不再会是问题,罗马人一定能够接受。

  克娄巴特拉并非倾国倾城之姿,却机敏过人。然而她的机敏是否等同于拥有眼光长远的智慧?

  首先,她未能洞悉政局。早在公元前63年庞培称霸东方时,罗马就已将叙利亚塞琉古王朝收为行省。若当时罗马有意,以同样的手法处理埃及也并不是难事。罗马最终没有这么做,并不是惧于埃及强盛的国力,而是另有打算。

  在军事上采取霸权统治的同时,罗马在外交上则以同盟国战略为基本方针。对于那些国内政治稳定的国家,罗马承认他们的独立地位,不干涉他们的内政,与他们结成同盟。因为一旦将独立国变成罗马的行省,虽然能增加行省税的收入,但同时罗马也要向行省派遣总督并有责任维护行省的内部稳定和外部安全。但若成为同盟国,在双方都对彼此有安全责任的情况下,罗马既可以获益,又不需要承担维护同盟国国内稳定和防卫的费用。

  正因如此,埃及是罗马长期以来的最理想同盟国。因为与马其顿、叙利亚等希腊文化国不同,埃及国内政治非常稳定。埃及托勒密王朝凭借着两重力量巧妙地牢牢地控制着国民:一是借助神仙下凡的身份威慑埃及国民;另一是凭借亚历山大大帝后裔的马其顿血统之名牢牢控制住执埃及经济之牛耳的亚历山大港多数希腊后裔。“克娄巴特拉”并非埃及名字,而常见于马其顿王室中。克娄巴特拉除了主持埃及传统祭祀时以短发装扮亮相外,平时总爱以希腊发型搭配西欧着装风格打扮自己。事实上克娄巴特拉遗留下的画像里,埃及的短发造型仅有一例,其余全是希腊风格。至于克娄巴特拉存于人们心中的短发形象,也不过是从莎士比亚起为了追求舞台上的异域风情而营造的效果。因此《奥赛罗》的主人公在舞台上装扮成一个黑人,其实也并不符合历史上真实的样貌。或许是因为地理位置相对较北的英国观众认为,如果没有女王的埃及装扮和奥赛罗的黑人特征,就没有浓厚的异国情绪吧。

  总而言之,对罗马统治者而言,充分利用埃及特色和希腊特征进行统治的托勒密王朝,只要国内政治稳定就已经足够了。当年克娄巴特拉的父王由于内乱流亡之际,罗马的两大巨头——庞培和恺撒——都一致给予其军事援助并助其复国就是最好的证明。此外,就埃及的统治者必须是神的化身这一点而言,埃及的王位只能由埃及人出任。因此对罗马人而言,与其自己亲自统治,还不如就让埃及人自己统治,更有利于埃及政治的稳定。

  恺撒的埃及政策是这一传统观点的完美继承。对罗马统治者而言,谁继承王位都无所谓,只要能保证埃及的稳定都行。因此恺撒在拥有埃及王位继承权的两位王子和两位公主中,选择克娄巴特拉,不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只有她与庞培之死无关。罗马人——无论妇孺——都绝不会看到一个杀害自己同胞的人坐上王位而置之不理的。

  对此,克娄巴特拉却以为自己是凭借个人魅力登上王位的。正是这种自负让她的智慧开始蒙上阴影,也正是这种自负开启了她今后的蒙昧道路。然而恺撒不是身陷美色无法自拔的角色,因此在恺撒时期,克娄巴特拉尽管有壮志雄心却没有行差踏错的机会。

  恺撒死后,在公布的他生前订立的遗嘱中,他对“小恺撒”只字未提。(不过这个孩子也是恺撒死后才得到公开承认的。)这也让“小恺撒”的母亲克娄巴特拉感到既愤怒又委屈。

  克娄巴特拉彼时或许真的没有理解恺撒的用心吧。恺撒一直与她保持着情人关系,也不公开承认两人所生孩子,其实是为了维护她王位的稳定。毕竟埃及王室存亡的关键一直都系于罗马之手,只要罗马愿意随时都能以武力制伏埃及。正是因此,恺撒才极力避免刺激到罗马人的神经。恺撒给予的保护和爱,克娄巴特拉完全没有体会到。

  怀着对故去恺撒的强烈报复心,她与安东尼正式结为夫妻,也让她的孩子得到公开的承认。此时克娄巴特拉迈出了自我毁灭的决定性一步。

  同为女性,笔者本不想用“浅薄”等词语形容女人。然而当踏出决定性一步时,克娄巴特拉已32岁,笔者也无法以“年少轻狂”这样的理由为她辩解。

  当时在地中海,大概没有哪个女子能比克娄巴特拉拥有更多的财富;在罗马,大概也没有哪座建筑能比她在亚历山大港的王宫更奢华。此外整个地中海也找不出来像亚历山大港如此设施完备的港口,因此恺撒在参观了亚历山大港之后,特地将埃及的工匠和技师请到罗马打造奥斯提亚港。埃及首都亚历山大港当时聚集了大批希腊裔的埃及富翁,可谓东地中海首屈一指的繁荣城市。当地的市场商品琳琅满目,商贾云集。

  然而表象并不等于国力。国力不仅指表面上呈现出来的这些现象,更重要的是能像地下水一样充沛富足,随取随有。这些不知克娄巴特拉是否真的理解。

  克娄巴特拉是否以为凭借埃及的富有和安东尼的领军才能就能击败一心继承恺撒遗志、率领罗马朝恺撒生前理想国前进的屋大维呢?

  此外,埃及女王的“浅薄”还导致安东尼在远征帕提亚时的狂妄自大。

  远征帕提亚

  对罗马人而言,远征帕提亚有两个重要意义:第一,能为曾经失败的克拉苏军团一雪前耻;第二,征服帕提亚即能确立起东至幼发拉底河的国家防卫线,可树立起罗马世界东部地域的安全保障。因此远征帕提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征服及占有。然而克娄巴特拉占有帕提亚地区的野心最终影响了安东尼的判断,改变了罗马自古以来对帕提亚的政略——从战胜退兵改为胜后统治。政略的改变必然导致远征手法的变更。安东尼并未对部下挑明这一切。因为他心知肚明,罗马人组成的兵团,只会为确立国家的防卫线厮杀,绝不会为了异国女王的野心卖命。因此公元前36年春,远征帕提亚的罗马军一开始就被蒙在了鼓里。

  安东尼为远征准备的军队规模是克拉苏时期的3倍。

  仅16个重装步兵团人数已达6万,全部由罗马人组成。

  从高卢和西班牙征集骑兵,人数达1万。

  此外,与罗马有盟国关心的东方诸城邦各王侯均派兵支援,人数超过4万。

  综上,安东尼远征大军仅士兵数量就已超过11万,可谓是一次拥有大量攻城利器的浩浩荡荡的远征行动。

  另一方面,帕提亚的军队规模骑兵和步兵加起来总共只有4万人,由归顺帕提亚的希腊人莫内斯指挥。仅从兵力上比较,罗马军毫无疑问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因此总指挥安东尼对获胜信心十足,连克娄巴特拉也对获胜毫不怀疑,她已从行军途中撤走回到亚历山大港等候捷报。

  同时帕提亚国内也并不乐观。一方面长久以来的王位纷争并未结束,另一方面击败克拉苏的苏雷纳斯那样的天才将领也未横空出世。然而,当他们引以为傲的重装骑兵团败于安东尼的先锋部队后,他们也从中吸取了不少教训。在安东尼准备远征的四年时间里,帕提亚的主力军已经从持长矛的重装骑兵改装为以弓箭为武器的轻骑兵。这也是他们17年前击败克拉苏兵团的法宝,而安东尼的军队布阵和克拉苏当年毫无变化。可惜,从不注重搜集敌情的安东尼,并不知道这个变化。

  另外,安东尼远征帕提亚的目的已经从确立幼发拉底河防线变成了占领帕提亚。这一点虽然他并未对部下言明,但那些随征的东方诸城邦王侯们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俱不愿为了埃及女王私欲协助罗马军队,转而投向帕提亚。原因显而易见。倘若远征是为了巩固罗马的防卫,那么远征成功自然能保各自城邦安泰。但若远征是为了占领,那么帕提亚之后,自己的地位也将不保。

  根据罗马的传统,征战时除了罗马自身军团作为主力参战外,也会召集远征地域周边的诸侯国及各部落派出支持力量。即便强大如恺撒,也不敢轻视罗马与同盟部族建立的共同体制。安东尼却恰恰忽略了这一点,在战斗前反而没有进行必需的政治外交联合。倒不是因为时间仓促,而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政治外交的重要性。此外,克娄巴特拉对此等事关成败的基础也一无所知。

  结果形势急转直下,中东联盟反倒站在帕提亚一边,联合对抗罗马。

  安东尼毕竟只拥有军团长的才能。在忠实地执行总司令的指令方面,安东尼确实是个人才,然而在远征帕提亚中能否担任总司令,却不由经验决定,天生才能和气度才是关键。此外,曾经婉言笑语“小小鱼儿岂能入您法眼,您之所钓必为王国大陆和城市”的克娄巴特拉真如传言一般智慧吗?克娄巴特拉的确精通希腊文与拉丁文,并能将埃及本土语言运用自如,但语言天分是否能与智慧画上等号?

  接下来笔者将用简短的语言大致描述安东尼自公元前36年3月至同年10月末的远征过程。之所以简略,是因其并不值得长篇大论。

  平安抵达幼发拉底河西侧的安东尼大军,自渡河后,连遭不测。

  帕提亚军队没有直接对罗马大军发起攻击,转而攻向了罗马的运粮队,并全歼了押运粮草的两个军团,夺取军需,烧毁攻城器具。随后又集中兵力截断了罗马军的补给供应道路。

  安东尼只好下令现地筹粮。于敌地筹粮显然要付出代价。许多东方诸城邦的士兵在外出筹粮后再没能回到营地。

  8月,酷热的天气加上水粮不足,迫使安东尼不得不考虑撤退。然而自尊又不允许他下令退兵。在作战大会上,他最终力排众议,以总司令的身份压下大多数人撤退的主张,下令进攻。

  帕提亚勉强应战,未能击退罗马重装步兵,反而自损80名骑兵。帕提亚此后再不应战,改为采取游击战的方式消耗罗马军的耐心和实力。

  10月,帕提亚所在的中东沙漠地域进入了昼夜温差大的季节。安东尼终于决定撤退。撤退之行异常艰苦。安东尼凭借自身武将才能,虽没有重蹈当年克拉苏军团的覆辙,但在向北迂回途中,受到帕提亚军队的轮番袭击,损失8000名士兵。

  11月,逃回安息城的罗马大军,主力军团士兵只剩下三分之二。这次远征没有进行过一次像样的战役,也没有用上之前精心准备的攻城武器。安顿后,安东尼急忙派特使传消息邀克娄巴特拉前来。这个绝望的46岁男人,此时大概只能在心爱女子怀中才能求得安慰吧。

  远征帕提亚失败的消息,不到一个月就传遍了罗马。屋大维彼时和阿格里帕正集中全力收服亚得里亚海东部沿岸的伊利里亚地区。由于关系到对亚得里亚海制海权的控制,这场收服显得异常重要,因此他并无余力其实也并不愿意援助安东尼。但安东尼的妻子屋大维娅听到消息后,立刻购入大量支援物资,准备必要的军用资金,并亲自率领雇用来的2000名士兵前往与安东尼会合。屋大维娅认为自己是安东尼的正室,帮助身陷困境的丈夫,是妻子的责任与义务。

  然而当她到达希腊的雅典时,收到了安东尼的亲笔信。信中言明物资和资金留下,而命屋大维娅返程。此时的屋大维娅仍唯夫命是从,顺从地回到罗马。

  得知此事,屋大维怒极。他亲自修书给姐姐,告诉她从此大可不必为安东尼尽妻子义务,也不必为安东尼守护家宅,更没有必要抚养安东尼与前妻所生孩子。弟弟的愤怒和忠告,都无法改变屋大维娅的心意。

  屋大维娅视夫君为天,对她而言,丈夫是此生的唯一。可惜她为丈夫所做的一切,却事与愿违,反而让安东尼的声望日薄西山。原本对安东尼和屋大维之间的暗斗并不关心的罗马民众,看到人妻典范屋大维娅遭安东尼如此对待,纷纷为其大鸣不平。安东尼为了一个外国女子而让罗马淑女受委屈,这种委屈罗马民众仿佛感同身受。

  正忙于收服伊利里亚地区已完成对罗马西部称霸的年仅28岁的屋大维,将罗马民众感情的变化尽收眼底。他当然会考虑在恰当的时机好好借用这股不满情绪。

  异国的凯旋仪式

  笔者开篇引用了萧伯纳的一段话:

  深谙人性弱点的莎士比亚,也无法探知尤里乌斯·恺撒等英雄人物的伟大。《李尔王》虽堪称杰作,《恺撒大帝》却并非佳品。

  顺着萧伯纳的逻辑,莎士比亚的另一部作品《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自然能归入优秀之列。

  克娄巴特拉千里奔赴被远征失败击溃了自信的安东尼身旁,同时还带来了对败军而言至关重要的资金与物资。屋大维娅率物资前来时,被安东尼命令留下物资独自返回罗马,克娄巴特拉面对的可不是这个结局。对安东尼而言,克娄巴特拉就是必需品。此外,如果安东尼一蹶不振的话,克娄巴特拉也就等于一只脚踏上了不归路。

  因此34岁的克娄巴特拉极力激励47岁的安东尼,忘记失败、重振旗鼓、再度远征。安东尼和他的部下们都已失去了再度征战帕提亚的自信和欲望,因此再度出兵的目标已转向了比帕提亚实力稍逊的亚美尼亚王国。远征时间定于次年,即公元前34年春。送安东尼出征后,克娄巴特拉又先行返回了埃及,在亚历山大港为安东尼准备凯旋仪式。

  说是远征亚美尼亚,实际上不过是远行而已。彼时亚美尼亚国内正处于王位纷争的混乱中,安东尼趁着亚美尼亚军队尚未整编成形之际,未进行一次正式战役,就轻轻松松地收服了亚美尼亚。随后安东尼急忙与亚美尼亚王缔结和约并正式退兵。此时的安东尼已无法忍受与克娄巴特拉长期分离了。

  议和的结果是亚美尼亚王国和安东尼所代表的罗马结成同盟关系,这对罗马民众而言本非坏事。但安东尼为了巩固两国关系而促成的另一件事——安东尼为自己和克娄巴特拉的儿子与亚美亚尼王国的公主定下婚约——却在罗马人中间掀起了轩然大波。在罗马人看来,安东尼所率领的由罗马公民组成的罗马军团,属国家公共财产,并不能为一己私欲滥用,因此安东尼在国内的声望一落千丈。同时克娄巴特拉的浅薄也将安东尼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虽名不副实,克娄巴特拉仍决定为安东尼远征亚美尼亚举办所谓的“凯旋”仪式,并且将仪式地点定在埃及的首都亚历山大港,这显然又点燃了罗马人的怒火。

  克娄巴特拉究竟有没有理解凯旋仪式在罗马人心中的意义呢?

  凯旋仪式对罗马人而言并不只是市民欢迎远征归来的将士,为庆祝他们的胜利而进行的仪式。凯旋将士们列队登上卡匹托尔山感谢众神才是仪式的核心。人们互相庆祝,并感谢众神才是罗马凯旋仪式真正的意义所在。因此并非任何地方都能举行凯旋仪式。如果不是在守护罗马的众神休憩地,也就是首都罗马举行的话,凯旋仪式就失去了意义。多神教的罗马人,虽也接纳埃及人信奉的欧西里斯和伊希斯,但仍以守护自己的朱庇特(宙斯)、朱诺(赫拉)、密涅瓦(雅典娜)、马尔斯为尊。克娄巴特拉是为了向罗马传统文化挑战而特地在亚历山大港举办凯旋仪式的话,这愚蠢之举不得不让人怀疑她的智慧。此外,为了满足爱人心愿而弃罗马传统于不顾、同意在埃及举办凯旋仪式的安东尼,也诚如西塞罗的评论“无论精神还是肉体都与角斗士并无二致”。因为真正的智者,即使无法将其他文化吸收为自己的一部分,也会尊重它。

  凯旋将军驾着罗马式的四匹高大白马拉的战车,在埃及民众和希腊裔埃及居民的围观下,穿过亚历山大港,停在王宫前。克娄巴特拉扮成伊希斯女神,坐在高高的黄金御座上,在那里等待着他。年届48岁的安东尼,从未享受过象征罗马男子最高荣誉的凯旋仪式。这次在异国的凯旋仪式,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克娄巴特拉御座旁,摆着同样由纯金打造的宝座,空候着从战车上下来的凯旋将军。两人手边,并排安置着四个略小一号的宝座,是13岁的恺撒二世(小恺撒)、6岁的龙凤胎以及2岁幺子的座位。龙凤胎和2岁的幺子为克娄巴特拉和安东尼所出。

  罗马凯旋将军,对民众发表宣言,包含如下内容:

  一、因克娄巴特拉曾与恺撒有过正式婚约,他们的孩子——13岁的托勒密·恺撒——确为恺撒嫡子。

  二、克娄巴特拉为女王,同时托勒密·恺撒为国王。

  三、将幼发拉底河以东的亚美尼亚王国、梅迪亚王国及帕提亚王国赐予6岁的亚历山大·赫利俄斯;将昔兰尼加和利比亚两国赐予克娄巴特拉·塞勒涅。此外将叙利亚和奇里乞亚,即幼发拉底河至达达尼尔海峡(今)的叙利亚和小亚细亚赐予2岁的托勒密·菲拉迪鲁法奥斯。

  四、包含以上全部领土的埃及帝国由克娄巴特拉和托勒密·恺撒共同统治。

  以上消息传到罗马人耳中无异于掀起了惊涛骇浪。据历史学家记载,克娄巴特拉可谓一时风头无二。仅仅是罗马将军的安东尼,为了满足心爱的女人,居然敢将罗马霸权统治下的整个地中海世界的东半部分,以及罗马行省和同盟国相赠。克娄巴特拉此时并不仅仅是安东尼的爱人,还是一国之君。但她索求并坦然接受这一切的行为,却完全不像君主所为,不知是否已被极度的自负蒙蔽了双眼。

  安东尼公布上述决定的同时,往罗马送去两封信:一封给屋大维娅,要求离婚;一封给屋大维,要求正式将罗马世界东西两部分分而治之。

  当大多数罗马人都被安东尼的行为震惊到无语时,屋大维依旧保持了冷静。这位已经30岁的领袖,既没有正面回答安东尼任何要求,也没有拒绝与斥责。他利用现任执政官的地位,立刻召开元老院会议,会上通过如下决议:

  一、公元前43年结成的五年为期的“后三头政治”,到公元前38年已经续约,同样仍以五年为期。此后不再进行第三次续约。

  二、安东尼在埃及作出的所有决定,均未通过元老院会议审议,因此无效。

  三、将罗马世界一分为二的提议与恺撒遗愿背道而驰,故不列入会议议题。

  在处理完安东尼的要求后,屋大维立刻回到了伊利里亚战场。屋大维深知与安东尼的较量早晚会爆发,因此制伏伊利里亚地区极为必要。之后在与安东尼的初步较量中,舆论宣传战比真刀真枪的战争更为有效。恺撒的年轻继承人,深知伺机而动的道理,也懂得不可仅仅坐待良机。宣传战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策动整个罗马世界反对安东尼,反对克娄巴特拉。虽然此前通过元老院会议结束“三头政治”,成功地剥夺了安东尼的正式地位,但这还不够。煽动起民众反安东尼、反克娄巴特拉的情绪,烘托他们的对手——屋大维——立场的正确性,是非常必要的。

  走向大决战

  年仅18岁就成为了恺撒继承人,从那时起一直身挑重任的屋大维到公元前33年秋已进而立之年。尽管军事方面他一直没有突出表现——正如恺撒当年预见的一样——但强烈的责任心和顽强的意志是他被恺撒选为继承人的重要因素。此外,当年恺撒为弥补他的军事能力缺陷指派给他的辅臣阿格里帕,现今业已年满30岁。17岁开始培养的能力如今正值收获季节。象征着完全掌握罗马西部世界的伊利里亚战役的成功,就是两人天衣无缝配合的最好证明。

  伊利里亚地区包括了现在的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波斯尼亚等地。控制了这块地域,等于掌握了亚得里亚海的制海权,意味着保障了意大利半岛——即罗马本土——的安全。成功收服伊利里亚地区的屋大维和阿格里帕,自然受到了遍布整个意大利半岛的罗马人的拥戴。人们纷纷认为,与年届50岁被外国女子魅惑的安东尼相比,30岁的屋大维更为罗马的利益着想。屋大维在伊利里亚战争中身负两伤,这更加深了他在罗马人心目的好印象。人们认为这才是能为自己战斗的有强烈责任感的领袖。

  此外伊利里亚战争后,屋大维在首都举行的凯旋仪式无一不遵照罗马的传统。相比之下,躲在异国首都、向异国诸神报告战绩的安东尼显得不可理喻。而且安东尼感谢神灵时所拜的对象是扮成埃及伊希斯女神的克娄巴特拉,或许对于把王当做神的化身的埃及人而言这并没有什么不妥,但对罗马人来说,该行为等同于蔑视祖国、反对国家。

  按照罗马传统,为了将自己的功绩传颂后世,同时也为了感谢和自己创造这一切的同僚们,凯旋将军通常会建设公共场所赠与国家。苏拉建造了相当于市政街的塔布拉里乌姆;庞培建造了罗马首个石制剧场;恺撒留下了如古罗马广场扩建等诸多的公共建筑。屋大维也循例为之,同时也鼓励部下阿格里帕和麦克纳斯参与其中。此外,除了新造建筑外,他还进行了重要且实在的工作——修缮了所有具有重要意义的公共建筑。

  他在建设首都供水系统尤利娅水道的同时,修复了已有的马尔奇亚水道。在建造屋大维回廊的同时,不忘修缮庞培剧场。在继承恺撒遗志继续进行罗马再开发计划时,采取了麦克纳斯的建议,在埃斯奎里山建造了一座公园赠与市民。

  重视修缮既有公共建筑,并非屋大维首创。事实上罗马是一个非常重视公共设施的民族。他们既热衷建设,也热衷维护。他们认真思索延长建筑物使用寿命的方法,从上下水道到街道乃至神殿,他们都适时地进行维护,并形成了一套高超的技艺。正因深知修缮的重要性,罗马建筑物的石碑上,不仅刻有建造者姓名,大多也都铭刻着修缮者之名。

  屋大维忠实地履行着罗马人这一传统,这比起建造新建筑给罗马人留下的印象更深刻,让民众感到他更适合作为领袖。而他的对手安东尼,不仅没有建设任何公共建筑赠与国家,更没有行任何修缮工程。

  屋大维恢复了自恺撒遇害以来中断长达11年的罗马市内建设。同时屋大维密谋另一个打击对手的行动——一项恺撒做不出来的阴谋。但屋大维毕竟不是恺撒。他在元老院会议上公布了安东尼预留在女祭司处的遗嘱。

  得知安东尼遗嘱内容后,罗马人的神经再度受到冲击。

  第一,安东尼将自己的全部财产留给和克娄巴特拉所生孩子,完全无视和富尔维娅、屋大维娅所生的孩子。这表明安东尼否认与富尔维娅、屋大维娅等两位罗马上流社会女性的婚姻关系。这深深伤害了罗马人的感情,同时激起他们的愤慨。

  第二,安东尼指定自己死后葬于亚历山大港。

  古罗马人和现代日本人有着许多的共同点:喜爱温泉;喜爱简素的室内装饰;赞同火葬;认同魂归故里,落叶归根。死于埃及的庞培,遗体被运回意大利下葬;自杀于非洲的小加图,骨灰被运回祖国;自杀于希腊的布鲁图,遗体被运回母亲身旁。像恺撒那样生前就会对自己墓所毫不关心的人毕竟是特例,大多数罗马人还是将葬身之所看得无比重要。因此在普通罗马人看来,想葬身异国的安东尼已经不能再算得上是罗马人了。出生于罗马的安东尼,不愿在众神守护的罗马长眠而选择异国的亚历山大港,这无疑是对罗马众神的侮辱。同时也让罗马人认为,一旦他获胜,连首都罗马都有搬迁到亚历山大港的可能性。

  安东尼选择长眠于亚历山大港,无非是一个陷入热恋的男子真情的流露。但是他毕竟不是一介平民,与他愿意死同穴的女人也并非埃及小民。如同恺撒遗嘱的政治意义一样,安东尼的遗愿也不可避免地披上了浓厚的政治色彩。遗嘱内容公布后,激起了罗马庶民心中对他的轻蔑、对克娄巴特拉的憎恨。屋大维的宣传战确实起到了不俗战果。此时罗马将军安东尼正在小亚细亚西岸的华丽都市以弗所与克娄巴特拉形影不离地过着东方君主的幸福生活,丝毫不在意西部日渐兴起的反对之声。克娄巴特拉对反对声也仅是报以嘲讽。

  这两人的乐观也并非毫无依据。

  因为克娄巴特拉不仅对埃及人来说是神的化身,对住在埃及首都众多的希腊人和散布在东方世界的希腊人而言,她也是马其顿王家血脉的继承人。城邦国家衰退后希腊人的境地,与中世纪文艺复兴后的热那亚人有相似之处。凭借卓越的航海技术和商业才华,能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生根发芽。然而他们又不完全一样,至少希腊人是曾经创造并支配了一个时代的民族。民族才能让他们在罗马霸权统治下毫无障碍地生活,民族自尊却让他们对成为二等民族心有不甘。克娄巴特拉可以借由安东尼之手将地中海世界东半部分从罗马统治中独立,对希腊人而言这也是恢复独立主导权的绝佳时机。

  然而如果克娄巴特拉希望获得希腊人的信赖和帮助,那么只能说她并不懂得历史。那些无论身处何地都能凭借自身能力生存的民族,通常并没有维护所属共同体的意愿。此外,那些经历了长期衰退的民族,在历史上也没有重振旗鼓的先例。如果东山再起,必须对国家构造、民族自身进行大规模的改造。曾有如此理想的亚历山大大帝临终前也没能看到改造的结果,之后希腊人更加丧失了活力,特别是军事能力。即便他们赞成与罗马为敌,也不会有人为此走向战场。

  克娄巴特拉以为凭借埃及的富庶、希腊人的援助、安东尼的军事才能,就能战胜尚未进入衰退期的、有充分维持共同体意愿的、百战不殆的罗马人。这不正犯了恺撒所言“只看见自己想看的现实”的错误吗?尽管身为恺撒情人,大概她还是没从恺撒身上学到太多。

  大决战准备

  公元前32年,31岁的屋大维感受到了最后决战的气息。正如其字面意义,这不是单纯地决定局部胜负,而且决定整个罗马世界主宰者的“大决战”。

  正如上文所述,安东尼和屋大维之间的斗争并不是政治立场上的对立,而是围绕着权力鹿死谁手的权力斗争。这种斗争要获得民众的支持并不容易。常常要以高薪等条件招募士兵,而这样往往难以保证军队质量。

  刚步入而立之年的恺撒继承人,巧妙地将个人间的争斗转换成国家间的战争。

  让罗马民众相信,他们的敌人不仅是安东尼,还包括将这位罗马将军变成自己近卫队的埃及女王克娄巴特拉。屋大维散播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操作起来倒不困难。最后大决战并不是东方诸城邦全力抵抗罗马霸权的战争,这也大大超乎克娄巴特拉和罗马民众意料。

  东地中海世界并没有权力挑战罗马,罗马世界东半部分的诸位王侯们没有一人亲自参加迎击屋大维的安东尼军队。他们虽然应安东尼的强烈要求而出兵,但是这些世故的王侯们深知这场大决战是由克娄巴特拉的野心、安东尼和屋大维之间的个人权力斗争引起的。

  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所犯下的错误,屋大维全部都将之变成了自己的利好因素。屋大维深信,只要宣传能够持之以恒,必能奏效。所以他不仅在首都进行弹劾安东尼的演说,同时在地方自治城邦也如法炮制。他将在罗马进行的演说记录原封不动地张贴在庞贝、那不勒斯、比萨、佛罗伦萨等地的中央广场。

  同年秋天,罗马本土的所有地方自治城邦推举屋大维为“卫国罗马、狙敌埃及全军总司令”。

  这样一来,原本是以争夺恺撒的继承权为目的的屋大维与安东尼之间的个人权力斗争,正式转化为罗马和埃及之间的国家战争。

  为此,此前一直跟随在安东尼麾下的幕僚,也是曾在恺撒麾下一同战斗过的同僚帕里奥和普兰库斯等人,在知道了事情真相之后,全都离开了安东尼。同时,也开始有部分罗马士兵弃安东尼而去。

  安东尼是一个性格很好、懂得合理分配报酬、又与士兵关系融洽的司令官。因此,在士兵们中间,他还是一位非常有人望的将军。因此,尽管知道即将要和祖国的正规军进行战斗,仍有大批的士兵愿意追随安东尼。同时,他们也深知这次战争的问题所在。他们派代表劝说安东尼让埃及女王回到埃及去,不要参加大决战。安东尼没有当场给予答复,最终也没有听取他们的忠告,因为这不是克娄巴特拉想看到的结果。她对于即将到来的与罗马的战争感到异常兴奋,同时她也确信,安东尼一定会获得最终的胜利。

  正当安东尼在小亚细亚西岸的以弗所筹备兵力的时候,屋大维也在意大利一心一意地筹备应战。此时的屋大维迸发了当初为恺撒所看好的才能。安东尼通过在埃及筹集的资金和在东地中海诸国征得的行省税,雇用士兵组成船队。屋大维则在向罗马市民征收临时税的同时,还获得了市民的额外支持。这两个原本相互矛盾的事物,在屋大维手上却成功地统一起来。

  屋大维向全体市民征收年收入的四分之一,向“解放奴隶”征收年收入的八分之一,作为特别临时税。同时免除罗马市民和“解放奴隶”的所得税。这样实际上就是临时增加了四分之一或者八分之一的高额直接税。这给税民增加了很重的负担,也引得不少地方自治体陷入濒临暴动的边缘。

  不过,屋大维也对此早有准备。他免除了愿意服役的市民和“解放奴隶”的临时税,同时也对他们的间接税不予增加;行省税方面的条款没有更改。这样一来,达到了如下的效果:

  一、罗马本国的市民,无论是以缴纳临时税的形式,还是以服兵役的形式,全都承担了各自的责任,参与到消灭祖国敌人的战争中,成为这个体系的一部分。

  二、不变动间接税,表明这只是战争时期特别设置的临时税,消除了市民们的不满情绪。

  三、不变动行省税,获得了行省人民对战争的支持。这样在屋大维和安东尼的战争期间,各行省情况可以保持稳定。

  这样一来,以地中海为“内海”的罗马世界西半部分就固如磐石。另一方面,安东尼从大本营所在的以弗所逐渐向西面的萨摩斯岛和雅典移动。在安东尼的营地内,克娄巴特拉为了刺激安东尼,让其不再消沉而是重新振作起来,特地安排了日以继夜的各种奢华宴会。50岁的安东尼日日宴饮笙歌。

  而在罗马的卡匹托尔山神殿内,屋大维正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举行传统的出征祈神仪式。这是祈求诸神庇佑罗马、祈求罗马军队获胜、正式向敌人宣战的仪式。在整个过程中,罗马人安东尼的名字一次也没有出现。屋大维口中的敌人始终只有异国埃及的女王克娄巴特拉一人。

  安东尼的海军集结于雅典外港比雷埃夫斯,屋大维的海军集结于意大利南部的塔兰托和布林迪西。在双方调兵遣将的过程中,公元前32年过去了,一决雌雄的时刻就快到了。恺撒的义子屋大维,以及恺撒的副将安东尼,此时分别迈入31岁和50岁。

  亚克兴角海战

  公元前48年,当恺撒准备攻打盘踞希腊的庞培时,他辞去了独裁官的职位,重新出任执政官,并以这一身份出征。公元前31年,屋大维准备攻打盘踞于希腊的安东尼时,特地坚持要求再度出任执政官,并以此身份出征。根据罗马的法律,执政官任期满后的一年内不得再度出任同一职位。屋大维如此行事,是因为在当时的共和政体下,执政官依然是罗马所有公职中的最高职位。而独裁官不过是一个特别职位。到此为止,安东尼、雷必达、屋大维所组成的“后三头政治”于公于私都正式失去了效力。安东尼此时在罗马人眼中只剩私人立场而已。这样一来,战争就正式定性为罗马执政官攻打背弃同盟国关系的埃及女王的战争。

  尽管沉浸在酒池肉林之中,安东尼依然是一名武将,因此集结军队这样的事,他没有让克娄巴特拉插手。

  陆军方面,安东尼手持重装步兵6.5万人,弓箭手、投石兵等轻装步兵2万人,同时还有1.2万名骑兵。

  海军方面有一支由8个分队组成的、总计拥有520艘船的特大海军船队。每支分队由60艘大船和5艘快速联络船组成。克娄巴特拉所乘坐的旗舰“安东尼号”是一艘高达十层的大船。船上的一支船桨都需十人方能划动。安东尼和将士们所乘坐的船全部都是五层高的大船。船队之气势恢宏令人瞩目。划桨手的人数也相当可观。加上作为战斗主力的重装步兵,520艘船的船队总共装载了15万人。如此大规模的船队,在地中海领域史无前例。此战的陆海两军绝大部分费用都来自埃及。克娄巴特拉几乎是破釜沉舟,要决一死战了。

  罗马方面,陆上的战斗力与安东尼不相上下,但是海上的力量明显处于劣势。陆军共有8万名重装步兵和1.2万名骑兵,海上总共有400艘战船。

  在这些战船当中,只有屋大维乘坐的旗舰和阿格里帕等乘坐的不到五艘战船达到五层,其余以三人划动一支桨的三层战船为主。笔者形象一点来描述的话,需要十人划动一桨的船等于十马力,三人划动一桨的船等于三马力。

  虽说罗马的战船在马力上处于劣势,但是与埃及相比,他们仍有两个优点:

  一、全体船只皆备有阿格里帕设计的被称为“汉巴克斯”的火器。将其点燃之后扔向敌船,可以达到令敌船起火的目的。

  二、船头经过改良,变得比以前更为坚固和锐利,增强了对敌船的突击力。

  此外,大型船只在速度和防御力上虽然都占优势,但是在战场上的机动性显然有缺。小型船只反而更为机动灵活。担任作战总指挥的阿格里帕尽管收到了希腊传来的敌方超大型船队的情报,也还是没有把自己的船队朝超大型船队的方向发展。

  公元前31年3月,屋大维率领全部的兵力渡海去希腊,安东尼从前一年的冬天开始就将大本营安置在希腊的帕特雷,在那里与克娄巴特拉一起相守过冬。同时,他把船队安顿在帕特雷西北部直线距离130公里处的普雷韦扎湾,以便当罗马军队从希腊东北部登陆时,能够随时保持作战状态。

  安东尼的问题出在战略上。强渡希腊的决策已经表明,罗马打算在意大利半岛之外一决胜负。安东尼方的所有人也都预测战场将会在希腊的西北部。然而在安东尼的作战会议上,关于陆战和海战谁为主导的问题,意见分成两派。

  安东尼手下的罗马将士们一致主张应先进行陆上会战。因为他们认为,作为总指挥的安东尼擅长陆战。此外,一旦陆战获得胜利,安置于普雷韦扎待命的船队可立即装载陆军登陆意大利南部,可北上一口气拿下首都罗马。

  然而经常出席作战会议的克娄巴特拉却有别的考虑,她主张应当先进行海战。理由很简单,因为海上力量占优。对于这位名义上是总司令的埃及女王,将士们毫不留情地加以反驳。

  东地中海略图

  他们认为,船队仅是待命于敌人无法攻击的普雷韦扎湾内,就已是极大的优势,无须舍弃这一优势而挑起海战。但是克娄巴特拉无意收回成见。最终的决定由事实上的总司令安东尼来决策。安东尼经过短暂的考虑,最终采用了克娄巴特拉的主张。

  这倒并非出于他与克娄巴特拉的私情,而是出于他自己对局势的判断。

  安东尼最为忌惮的是屋大维军队的脊梁——百人队队长。此次战役,原恺撒麾下的百人队队长们大多是自愿参加的。安东尼在恺撒麾下从军团长一直做到恺撒副将,他对百人队队长令人恐怖的出名的勇猛心知肚明。如果是进行海战的话,他们的威力将被大大削弱。

  克娄巴特拉的主张不止上述一条,她甚至还要求海战失败之后第二次战役的决定权。作战会议决定,如果海战失利,陆海军将一同撤往埃及,在那里迎战罗马军队。

  身为总司令,必须要表明一决胜负的强大意志,才能率领将士们征战沙场。即使心中考虑过关于败北之后的对策,也只能深藏于心中,而不应将其公之于作战会议之上。因此,此事不仅是克娄巴特拉越俎代庖的结果,也是安东尼不具备全军总司令才能的证明。

  此外,克娄巴特拉列席作战会议的次数日益增多,也令安东尼麾下将领们逐渐陷入绝望。他们认为自己仅是宣誓效忠罗马,而并非效忠于埃及女王的丈夫。因此,屋大维在希腊登陆之后,他们纷纷决定弃安东尼而去。

  士官的背叛,势必导致其麾下士兵的背叛。拂晓未至,安东尼阵营里已是空帐累累。在作战会议现场,将领的席位也像掉了齿的梳子一样,出现很多空缺。狂怒的安东尼下令,处死每一名被擒返的逃兵。但这样的行事方法只能使脱阵逃走的齿轮越转越急。

  进入夏季之后,原本应在安东尼麾下效力的东方诸侯们已经有很多投奔了屋大维,其中的急先锋当属统治犹太的希律王。原本犹太人就对恺撒怀有感恩之心,因为正是由于恺撒当年的政策,犹太商人才能够拥有和希腊商人同等的地位。恺撒被杀之后,他们自然对恺撒的义子屋大维带有天生好感。此外,对犹太人而言,克娄巴特拉的获胜,意味着他们在经济上的对手希腊人将再度取得优势。

  希腊西岸地域图

  与此同时,希腊人此刻也开始对克娄巴特拉的野心感到忧惧。安东尼军营中的逃兵在他们眼中是情况恶化的先兆。斯巴达首先向屋大维遣使表示恭顺。之后,犹太人、希腊人及东方诸城邦的使节也都齐聚于屋大维的帐下了。

  在此之前,安东尼并不急于进行决战,他原打算凭借己方丰富的军资、充足的军粮拖延屋大维军队,消耗其原本就不充足的军资,然后再进行决战。然而急转直下的形势令安东尼不得不速战速决。

  相反,屋大维此刻倒是悠闲起来了。那些背叛安东尼的士官们给屋大维带来了很多情报,敌方的内部情况已被屋大维尽握手中。这位年仅32岁的年轻领袖也用非常巧妙的方式来对待投诚士兵。这些士官们对屋大维说,他们虽然离开了安东尼,但是也无法与其兵戎相见。屋大维因此给予他们自由之身,允许他们自由回国。消息传到安东尼这边,更多的士兵从阵营里逃走了。事已至此,海战已成了唯一可行的办法,无关安东尼的意愿。

  此外,那些至今仍然愿意誓死效忠于安东尼的罗马士兵们来到普雷韦扎湾内,准备登船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在战舰的桅杆下面,竟然放置着随时都能扬起的风帆。

  如前所述,一流的司令官会考虑战场上的退路,但是不会将其心思轻易表露于人前。唯有表现出背水一战的决心,士兵们才会奋不顾身地殊死战斗。在海战中对风帆的运用,就是一个绝好的例子。

  在地中海,尽管风帆的形状从四角变成了三角,但是用纯风帆而不配备桨的帆船,一直都只作为商船使用。不同于印度洋和大西洋,地中海上的风向随时会发生变化,因此,以船桨作为马达之用的单层帆船,是最适用于地中海海域的。不过,船桨终究只能作为马达使用,所以船上都附有风帆。配有船桨的单层甲板大帆船,在顺风时可以扬帆航行,让桨手休息。在无风、逆风或者进出港口时,桨手的作用就充分发挥出来。

  在海战中,对船只的控制程度往往是决定胜负的关键。直到纳尔逊时代,大炮才被应用于海战。在此之前,海战其实都是两船相接的白刃战。因此在当时,海战的主力始终是船桨,即使是顺风时也不会使用风帆,因为风向随时都会改变。

  在纳尔逊时代,海洋已登上历史的舞台。那时的战舰都竖着高高的桅杆,帆架固定于其上,与桅杆呈90度交叉,船帆就折叠于其中。但是在地中海时代,情况并不一样。地中海时代的帆是拴在帆架上的,在需要扬帆时通过固定在桅杆上的滑轮升起。也就是说,那时候的帆架和帆都没有固定。因为在风向变幻莫测的地中海,要做到随时可以扬帆,就必须有360度的扬帆角度。

  因此,在进行海战时,只有船桨有用武之地,帆则成了无用之物。有些司令官甚至会把拴帆的帆架安置于海战战场之外待命的物资输送船上,以表明背水一战的决心。这和参加比赛的高速小帆船上不会放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是一个道理。另外,即使船上放着风帆,也不会将绳子穿到升帆的滑轮上,因为那就等于告诉别人,随时都准备升帆逃走。安东尼的士兵们在登船时之所以感到惊愕,是因为他们看到自己的战船上放置着随时都能够升起的帆。

  古代的四角帆

  中世纪文艺复兴时代的三角帆 (又称拉丁帆)

  现代游艇所使用的百慕大帆

  就在那一天夜里,有十几艘大船趁着黑暗逃走了。到8月末,当安东尼乘上大船,以及拥有大批随侍奴隶的克娄巴特拉登上旗舰时,已有60艘以上约一个分队的大船消失了。

  公元前31年9月2日清晨,大决战拉开了帷幕。根据海战发生的地点,历史上称此次海战为“亚克兴角海战”。

  是日天气晴好,东风与便。安东尼军队披着日晖顺风而行,驶出了普雷韦扎湾。一切皆如安东尼所愿。

  凭借着自身船只数量及马力、吨位上的优势,安东尼决定采用包围战的战术。而屋大维的前阵总指挥阿格里帕所使用的战术也是包围战。他认为在普雷韦扎湾的狭窄入口处对敌人进行围攻,可以弥补自己在船只数量和马力上的劣势。

  从布阵阶段开始,事事都按安东尼的意愿顺利进行。考虑到从普雷韦扎湾出发的顺序,负责守护克娄巴特拉旗舰的全体埃及船只都排列在位于中央位置的第二梯队,安东尼所乘坐的船只位于右翼。按照包围战术,他所指挥的是先头部队的右翼。

  屋大维的军队在宽阔的海面上排成弧形,严阵以待。屋大维坐镇中央,军事总指挥阿格里帕的船只位于左翼,正对安东尼的战船。

  海战的前半阶段尚在安东尼意料之中。利用风向和马力优势,安东尼的战船迅速迫近敌军。由于战线的扩大,克娄巴特拉位居后方中央的旗舰也投入战阵之中。海战进入到第二阶段,海面上充斥着船只冲撞声和士兵们的呐喊搏杀声。450艘船只与400艘船只的激烈对撞,全战线陷入一片地狱般的光景。

  此时,风向突然从东风转为北风。38岁的克娄巴特拉不甘只当观战角色,而是加入了指挥的行列。眼前地狱般的光景使得她从堂堂埃及女王跌落为一个普通的女人。她没有下令突击,而是下令扬帆撤退。

  巨大的紫色风帆瞬间鼓胀起来,桨手们也全力划桨。守护旗舰的60艘战船也全部逆风起帆,追随着南逃的旗舰而去。

  见此光景,右翼指挥安东尼瞬间忘记了武将身份,下意识地也扬帆追随克娄巴特拉而去。在他逃离战场回望之际,他弃之不顾的船队已被阿格里帕团团包围,处在普雷韦扎湾狭窄入口处来不及逃脱的船队全部高举船桨投降。见此情景,安东尼伏在船尾,动弹不得。此时他的脑中也想不起要前往待命于帕特雷的陆上部队了。古代的史学家曾毫不留情地评价道:“作为男人,他的生命在这一瞬间已然终结。”

  第一阶段

  第二阶段

  第三阶段

  最终阶段

  罗马军队俘虏了逾300艘战船。屋大维饶了所有士兵的性命,却将所有埃及战船的船首切断,将船身全部焚毁。

  安东尼的陆上部队在帕特雷足足待命了8天。没有收到安东尼任何消息的士兵们终于在第九天向屋大维投降了,此前屋大维曾允诺饶恕他们性命。

  克娄巴特拉本身大概也没有打算逃走,或许她是在执行作战会议上的那个决议,也就是在海战作战失败之后逃回埃及,待机再战。

  然而她在错误的时间执行了这一决定,并且事先也没有和安东尼有任何商量,就随意地做出了行动。战场不是庆典会场。如果仅仅因为听到惨叫就变得惊慌失措,她就应该守在亚历山大的皇宫,而不应跑到战场上来。

  倘若安东尼能够脚踏实地地认真对待此战的话,亚克兴角海战是否会出现不同的局面呢?毕竟若论武将之才的话,安东尼与阿格里帕不相上下。还是说这一战和其他的战役一样,胜败早已注定?

  不管怎么说,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是在有获胜可能的情况下中途放弃的。

  安东尼没有追随心爱女人的脚步前往埃及。他的战船没有驶往东南方向的亚历山大港,而是在南面的现利比亚所在地昔兰尼加登陆。总司令在海战中途扬起风帆逃窜时,有许多右翼的船只跟随他左右——大概有10多艘战船。所以此时他手上总共约有6000名士兵,但51岁的安东尼已经心灰意冷,再无斗志可言。他躲在海边的家中终日眺望海面,并在给克娄巴特拉的信中表示,他希望克娄巴特拉能放任他一人安静地度过余生。

  克娄巴特拉无法对安东尼置之不理,或者说,如果她离开安东尼的话,自身也会陷入危机当中。她数度给安东尼写信,恳求他前往亚历山大港。最终,安东尼还是无法对克娄巴特拉的恳求视若无睹。

  在埃及皇宫里,克娄巴特拉得以再度与安东尼相会。她曾数度鼓励意志消沉的安东尼,令其东山再起,然而这次的情况不同往昔。今时今日,就是那些对安东尼个人心存好感的士兵们,也陆续背弃他投奔了屋大维。即使是克娄巴特拉以高薪诱惑,也只有极少数安东尼的死忠部属愿意留下,除此之外就是一些素质低劣如同强盗的兵痞。

  作为一名武将,安东尼深知在值得信赖的幕僚尽数散去之后,想要东山再起简直是痴人说梦。这一次无论克娄巴特拉如何哀求,安东尼也再无重整军队再战屋大维的斗志了。

  亚克兴角海战后,屋大维没有返回罗马述职,而是和阿格里帕一道缓慢地以追击为名义行经希腊、小亚细亚和叙利亚。这一路不仅与发誓效忠罗马的诸王侯重续同盟之约,同时还要整顿在安东尼的放任统治下已混乱不堪的各行省统治机构——这是两件刻不容缓的事。亚克兴角海战意味着原本属于安东尼势力的罗马世界东半部分,现已成为了屋大维囊中之物。诸位王侯再也没有谁站在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一方了。

  大决战终幕

  时间已经到了公元前30年的春天。安东尼给已抵达叙利亚的屋大维写了一封信,信中希望以自己之死来换取屋大维对克娄巴特拉的帮助。

  屋大维并未回信给安东尼,却给克娄巴特拉写了一封回信。此前,克娄巴特拉曾写信给他,表示自己愿意退位,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埃及王位。屋大维的回信要求克娄巴特拉首先解除武装。本来克娄巴特拉对此尚抱着一线希望,然而熟知屋大维性格的安东尼明白,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大概就是在这个时期,克娄巴特拉首度萌生了放弃安东尼的念头。她早知此战最终是安东尼和屋大维之间的权力斗争。但是将之扩大为埃及和罗马之战的,却正是她自己。她大概认为屋大维的目的只是想用这场扩大了的战争来打倒安东尼而已。当年,无论是在庞培的东方称霸时期,还是恺撒时代,埃及王国都以独立的形式存在。这一次,克娄巴特拉大概也想在屋大维手下将政权延续下去吧。如果不是出于此种考虑的话,也就无法理解她为何突然躲入灵庙了。著名的“托勒密财富”就藏在灵庙当中。她是否想以此财富来作为与屋大维进行交换的条件,以换得埃及王国的存续呢?罗马流传着一句名言,克娄巴特拉或许并不知晓。

  “拥有战士,就可以创造财富;拥有财富,却不一定能够创造战士。”

  此时安东尼内心又在思考些什么呢?我们完全不得而知。然而当他获悉罗马军队正在逼近时,他还是率领最后的残余骑兵迎战了。

  7月31日,安东尼率领的骑兵与屋大维的先头部队进行了激烈的战斗。就在安东尼看似即将取得胜利的时候,情况发生了突变。安东尼麾下的骑兵统统投奔了屋大维。此时,来自埃及的使者抵达,向他宣布了女王的死讯。此次报讯乃是奉克娄巴特拉之命行事。

  比起部下的背叛,爱人不在人世的消息更令安东尼感到绝望。这位51岁的武将与其奴隶曾有过约定,他对他的奴隶说:“履行约定的时刻已经到了。”忠诚的奴隶没有按约定将剑刺向主人,而是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在死去的奴隶面前,安东尼对于自己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感到无比羞愧,他拔出奴隶胸口的剑,刺向了自己。

  但是他没有马上死去。正当他忍受着重伤痛楚的时候,又有使者前来向他传达了女王并未死去的消息。原来在谎报了自己的死讯后,克娄巴特拉立刻后悔了,所以马上又派使者向安东尼报告真相。失血过多的安东尼用最后一口气对身边的数名部下说,希望能够将他抬到女王身边。

  灵庙的入口已按照克娄巴特拉的命令严密封死,因此将士们只能将安东尼从高处的空窗塞进去。

  克娄巴特拉含泪抱住了浑身是血、脸色苍白的安东尼。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死在了克娄巴特拉的怀中。终生不渝地倾心于一个女人,也是男人的生命方式之一。

  安东尼死的那天是8月1日,同日屋大维进入了亚历山大港。埃及首都没有一人试图抵抗这位胜利者。军队直指王宫,屋大维才得知安东尼的死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命令将女王活着带到面前。

  克娄巴特拉自然是殊死反抗。她封锁了灵庙的入口,在谁也无法进入灵庙的情况下,向屋大维提出交涉要求,希望以灵庙财宝作为条件,换得她与恺撒之子继承王位。屋大维未予答复。就在克娄巴特拉还在灵庙内负隅顽抗时,屋大维的部下从灵庙上部成功攻入。

  侵入灵庙的士兵们将克娄巴特拉带到灵庙之外,“托勒密财富”也尽入屋大维之手。财富之巨虽然无法估量,但是屋大维将其运回罗马之后,这些财富不仅为屋大维提供了全部士兵的薪水以及退役士兵购买土地的资金,还有余款用于建设公共事业。此外,这笔财富还令罗马的年利率从12%骤降为4%。由此也可看出,在东方专制国家,财富几乎集中于君主一人之手。

  被带到王宫之后,克娄巴特拉才知道屋大维如何处置她的子女。

  他下令将年仅17岁的恺撒二世处死。

  10岁的亚历山大·赫利俄斯和克娄巴特拉·塞勒涅这对龙凤胎被送至罗马,交给安东尼的原配妻子屋大维娅抚养,6岁的男孩托勒密·菲拉迪鲁法奥斯与他的兄长和姐姐一道,也被送至罗马抚养。克娄巴特拉希望至少有一个儿子继承王位的努力成为了泡影。

  直到此时,克娄巴特拉是否才真正开始理解恺撒所为的真意呢?——他不承认自己的亲生骨肉,对儿子、对克娄巴特拉都有好处。所以他既不承认,也没有在遗嘱中正式提及自己有这么一个儿子,正是他对克娄巴特拉的爱意之所在。

  克娄巴特拉的所有子女当中,屋大维只杀了她和恺撒之子。她和安东尼所生的三个子女都平安无事。因为对屋大维而言,恺撒之子——即尤里乌斯·恺撒的继承人——只能有一个。

  据说在王宫内,39岁的女王和33岁的胜利者进行了谈判。谈判内容如何,因为当时没有第三者在场,因此不得而知。有几位古代的历史学家写道,克娄巴特拉对屋大维使出了曾经奏效于恺撒和安东尼的手段,但是屋大维不为所动。是不是在年届40岁之际,连闻名遐迩的“克娄巴特拉魅力”也失去效力了呢?

  笔者个人并不认同这个判断,而是认为克娄巴特拉并未作出此等尝试。女人就像猫一样,能够敏锐地分辨出会宠爱自己的人。一个男人是否能为自己魅力所动,在四目相接的瞬间就能够被判断出来。

  从时年33岁的美少年屋大维那冷酷的眼神里,克娄巴特拉第一时间已经意识到这种战术是注定徒劳的。自负为一流冒险家的克娄巴特拉,不会做出此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

  或许早在第一次见到屋大维时,克娄巴特拉就已完全地断了念想,清楚地认识到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命运。由于看不清现实而一直在犯错的克娄巴特拉,在最后时刻终于认清了现实。自己将被送到罗马,在屋大维的凯旋仪式上被作为最好的战利品示众,然后步自己的妹妹阿尔西诺伊的后尘,在意大利的某处靠年金过活。如果执著地苟活人世的话,她40岁以后的人生将是如此。因为按照罗马的传统,战败国的国王不会在凯旋仪式之后被处死。

  克娄巴特拉决心一死以谢天下。与其作为一个普通的女人苟活人世,还不如带着一代女王的尊严死去。事实上,这也正是屋大维所期盼的。不管是作为女王还是别的什么,她的永久消失对他而言都是最好的结局。

  如果说屋大维打算将克娄巴特拉活着押送到罗马的话,那么当时对她的监视未免过于宽松了。

  被深困于王宫之内的克娄巴特拉,虽然无法与全盛时期的排场相比,但是依旧有奴隶役使,仆人们也可以自由进出王宫。她命人将毒蛇藏在装有无花果的篮子里,带进了王宫。

  克娄巴特拉对屋大维说,她想为安东尼敬上一杯酒,因此请求他允许自己前往灵庙。屋大维答应了她的请求。看守克娄巴特拉的士兵护送她到灵庙前,并按照屋大维的命令在外守候,放克娄巴特拉和两名女仆进入了灵庙。

  毒蛇之液结束了为野心所驱使的女王的一生。据说,在死去之时,克娄巴特拉穿上了女王的盛装。不过这盛装是埃及女王的服饰,抑或是代表希腊血统的托勒密王朝女王的服饰,就不得而知了。如果是前者,那么正好迎合了莎士比亚时代以后欧洲人对异国情调的审美趣味;如果是后者,那么应该会使罗马人受到很强的冲击。与埃及3000年的文明相比,当时的罗马人更关心300年前的亚历山大大帝。如果是后者,屋大维就是将罗马人所尊敬的亚历山大大帝的后裔逼上了绝路。克娄巴特拉死后,两位希腊后裔的女仆也以同样的方式追随主人,自杀身亡。

  屋大维发行的征服埃及纪念银币正面:屋大维

  屋大维发行的征服埃及纪念银币反面:埃及的象征鳄鱼

  克娄巴特拉给屋大维留了最后一封信,要求屋大维允许将自己葬在安东尼旁边。对于克娄巴特拉所有的要求,年轻的胜利者仅仅应允了她这一个。

  自公元前333年开始,希腊人亚历山大大帝战胜波斯、统治埃及,到公元前30年,持续了300年的希腊系托勒密王朝,以克娄巴特拉女王的死画上句号。

  公布了女王的死讯后,屋大维布告天下,宣告了对埃及王国的领有权。埃及并不作为罗马的行省,而是作为他个人的私有领地。因为在埃及,统治者必须是神的后裔,因此不能接受“罗马公民及元老院”(S.P.Q.R.)的统治。而屋大维自己是已经升格为神的恺撒之子,以“神之子”的身份来统治。此种形式,亚历山大大帝早有先例在前。

  这样一来,在亚历山大大帝死后,由众多将军们所创立的众王朝中硕果仅存的托勒密王朝覆灭了。倘若可以像其他的诸王国一样,认可罗马霸权,并以同盟国的形式存在,托勒密王朝必不至于遭受灭亡的命运。 中世纪的欧洲盐野七生作品集(套装共2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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